弄臣 风雷引————流水无情
流水无情  发于:2009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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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臣—风雷引 BY:流水无情

大红色镶金的华丽请柬摊开放在我的面前,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当朝丞相的寿帖,只是有些奇怪,这老儿素来是瞧不起我,怎会想到给我送什么请柬?

“大人,姓张的老匹夫向来是跟您水火不容,依我看宴无好宴,您还是找个托辞打发了他吧 。”说话的是我的随身家仆木言,什么都好,就是人如其名,脑子木了些。

含笑看了他一眼:“又不是鸿门宴,有什么好怕?我若是不去,岂不让老儿笑话,以为我好欺负?从此以后,你见了张家那眼睛朝天的俏厨娘,只怕都要矮上一截呢。”

这一句恐吓倒是达到了效果,木言顿时皱起黑黑的浓眉,一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道:“那好,咱们去!”

我不答,只是含笑看他,很快在我的注视之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挺得高高的胸膛又瘪了回去:“大人,您拿主意。”

我微微一笑:“吩咐,备轿。”

一个人若是正处在权利的巅峰,身边自然而然就会围绕着许多人,这些人之中,可能有真心真意的追随者,有阿谀奉承的投机者,自然,还有别有用心的觊觎者。而我,其实只是想做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罢了。

然而不幸的是,真正想躲在一旁的往往会被卷入暴风圈之内,正如真正想进去的永远进不去一样。

相府门前称得上是车水马龙,一派喜气洋洋的气象。细想起来,我这是第二次到相府来,第一次的印象已经淡忘的差不多了,这一回倒真是着眼打量了一番,只觉得跟寻常的官家府第没什么两样。嘿嘿,相爷,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

“你看这相府如何?” 我低声问身边的木言。

木言撇撇嘴:“气派倒是够气派,可也比不得咱们府上。您就瞧这门上的匾,乌里乌涂,咱们家那可是漆金的。”

我们主仆说话间,早已有人迎了上来:“原来是黎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请进,请进。”

来人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我曾见过他一面,认得是张丞相的小儿子张景川,虽是依仗老子的荫庇作了官,倒也有些才名。他看我的时候,脸上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恭敬模样,可眼神中的轻蔑却也毫不掩饰。

说实话,我到并不生气,这样的眼神我是见得多了。黎梦卿是什么人,靠什么发的家,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甚至有些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已经认为,如果不对我投以轻蔑的眼神,就不能显出他们清高的风骨来了?

“张公子也太谦了,相府若是也叫‘寒舍’,京畿之内就没有大宅了。依我看,这相府比去年我随皇上打猎到过的行宫还强得多呢。”

不用看我也知道张景川这时的脸色必定好看的紧,这世上哪有人敢跟皇家攀比?传上去就是个罪名。

“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张景川的脸沉下来了,语气中夹带质问。

质问我?质问当朝的一品大臣?这位少爷大概是被人捧惯了,张老儿的家教不成功呢。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装作浑然不知,讶然道:“张公子何出此言?我在夸赞相府气派呢,是不是呀,木言?”

我把话茬丢给一旁的木言,意外的发现他没有在一旁帮腔,回头一瞧,只见他正眼巴巴盯着西南方向瞧,如果我所料不错,那里定是张家厨房的方向了,真是知仆莫若主呢,只是这般痴相,着实给我丢脸。悄悄落后一步,鞋跟故意在他脚面上一碾,他立刻露出痛楚的神情,却不敢呼痛出声,只是哀怨的看了我一眼。我一笑,悠悠然在张小公子不敢不愿的带领之下到了寿堂。

我想我的出现一定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跟吃惊。没有直接看到张丞相,虽然一进门就有人大声向里面通报我的名字,但他却没有出来迎接。这其实也暗示着,我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哼,既然不欢迎,又为何送请柬?莫怪我看不起张老儿,行事之间透着小气,不知他这丞相是怎么当的。

但我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向讷讷向前参拜的贺客们点头寒暄。我看见大厅正中排放着一面桌子,不少人围在那里,其中就有张丞相。

我们两个视线相对,这一次他总算看见我了,大笑着道:“黎大人快来,看看周大学士的这幅字如何?”

朝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让我看书法是什么意思?我走上前去,只见大红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个“寿”字,是草书,却明显拘泥于章法,功力虽深,潇洒狂放却嫌不足,够不上名家手笔。

我略略一扫,只见自张老儿开始,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嘲弄的神色,显然是等着看我的笑话。众望所归,岂忍拂逆?我配合着笑道:“周大学士的字朝野闻名,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上面写的什么,我可认不得了。”

一句话说完,果然不少人脸上露出笑意。我冷眼旁观,你们在这里笑我,可知我更在心里笑你们呢。

张丞相捋着他那把半黑不白的胡子,故作惊异地道:“不会吧,黎大人可是翰林院大学士,皇上钦点的春闱主考官,怎会连个寿字也不认得的?”

原来如此,张老儿是不忿我成为科举主考官,于是将我叫来这里嘲讽戏弄一番。“原来这是个‘寿’字,嘿嘿,写的太过……我还当是个‘丧’字,一时间也不太敢说。幸好没说,幸好没说。”

偷眼看去,周大学士的脸都绿了,张丞相也被噎得半天说不上话,我更是偷笑不已。

 一众面色尴尬的人当中,有人轻咳一声站将出来,先是向我一揖:“黎大学士,晚生唐英路,久闻大学士的英明,今日一见,幸何如之!晚生身边恰好有不久前完成的画稿一幅,还要烦请大学士指点一二。”

又来一个不怕死的!这小子面生得很,又口口声声“晚生、晚生”,想来尚未得取功名,是张老儿家中养的清客。也罢,倒要看看他搞什么鬼,我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好啊,好啊,实不相瞒,作画我是笔杆子也拿不稳,说到赏画嘛,这又有何难?”

 唐英路脸上闪过一丝诡笑,小心翼翼掏出一轴画卷来,我俯身一看,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的画着一只猴子,头戴高冠,身披锦袍,似模似样的坐在一把檀木椅上。

 单就画工而论,还是不错的,可惜用意太露,落款上标着日期,正是我拜主考官那天,这不是分明在笑我“沐猴而冠”么?

 人群中已有人哧笑出来。唐英露一脸得意,笑道:“大学士,请看晚生画得如何?”

 我黎梦卿向来的原则是:你当我是傻子,我便是傻子,由你去耍,看谁最后进了套子。

 “好,好。”我拍手大赞,“唐先生好本事,当真是画什么象什么,这猴儿画得好啊。只是他为何学人穿衣着帽?着实令人猜想不透,猜想不透。”

  这话一出,一干人笑得更是得意,唐英路显然等的就是我这一句,诡笑道:“黎大人此言甚是,是猊狲辈,就该躲入山中,与狐群狗党为伴,纵然穿了人的衣帽,始终难脱畜生道,登不了大雅之堂。”

  我不理他的话茬,只盯着画猛瞧,等他说够了,这才插嘴:“不过唐先生呀,你这幅画里的猴儿着的这一身似乎是一品大员的服饰,嘿嘿,一只猴子能够如此,本事倒也不小,天下不知多少自命为人的终生也坐不到这个位置,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呢。”

  借着观赏画卷,我偷眼瞧去,果见人人脸上变色,火上添油的又加上一句:“说到一品大员,张相爷,这堂中似乎只有你我可当得上了。今日又是你作寿,难道这画便是唐先生送与相爷的贺礼?”众人相顾失色。

  唐英路一脸气急败坏,抖声道:“黎大人,这是什么话?”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化万千,煞是好看。

  我故作无知指着那猴儿图:“好画(话),好画呀。”    

  

    二

   “木言,停轿。”

   红呢轿子停在路边,我一个箭步冲出轿门,两三下来到一条幽僻小巷子里,再也按捺不住狂笑起来,直笑到肚子痛了,弯了腰蹲在地上。

   木言在一旁守着我,不时东张西望,直拿袖子擦冷汗:“大人,别笑了,回头再把狼招来。”

   “哈哈,木言,你看见适才那些家伙的蠢样没有?一个个呆若木鸡,简直笑死人了。哼,就这点道行,也想来整我,笑话,真是笑话!”  

   相较于我的得意,木言却是一脸忧色:“大人,这样好吗?张丞相怎么说也是堂堂宰相,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我纠正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呼一应的……”

   我再次插口:“是一呼百应,‘百呼一应’的那个是你。”

  “就算是一呼百应——大人,你别老打断我的话好不好——你得罪了张丞相,气得他脸跟猪肝一般颜色,难道就不怕他报复你?”

   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你当我不理他,他便不找我的麻烦了?算一算,自我得幸以来,他呈在皇上面前弹劾我的折子可有多少?当着朝臣的面直言讥讽于我的更是数也数不清了。似他这般科举出身的臣子,自然看不起我这样的‘旁门左道’。何况还如此得宠,早就被他归在佞幸之流了。”我仍在笑,只是笑得有几分凄凉。

   “大人,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既然这官这么难当,咱不当了,行不行?收拾东西,咱们回老家去。反正,不管你到哪里,木言总是跟着的。”

   老家?我惨笑:“木言,老家里已经没人了,还回去做什么?再说,你当这官场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夜风吹过来,透着凉意,我忍不住瑟缩了下。

   “大人,回去吧。轿子还等着呢。”

   “难得今晚月色这好,我想一个人看看月亮,你先回去吧。”月上枝头,明如镜,清如水,那遥远的月宫之中,不知是否真有嫦娥在,若真能飞升而上,远离这人间纷扰,该有多好?“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大人……”木言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我摆了摆手,缓步而去。

   一路前行,不知不觉来到小河边上,远远的只见一间小小的酒僚坐落河水之上,几竿垂柳之下,两个印着“酒”字的灯笼挑得高高的,灯光中酒旗迎风招展,似在迎人。

   如此良宵美景,怎能少了美酒助兴?我要了壶酒,又点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清风明月之下,自斟自饮,到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入夜时分,酒僚里的客人寥寥无几,只有东南角桌子上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人。如今春闱已近,各地考生纷纷上京,这两人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想来也是应试的举子了。意识到这一点,我也不怎么在意。

   一口酒尚未入喉,只听那其中一个书生叫道:“那边的不是叶兄?进来坐坐吧!” 

   “安兄、马兄,二位真是好雅兴呀。”脚步声响,一个人迈步走上木阁。

   我打量了一眼,只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作儒生打扮,他发现我在看他,便向我点了点头,随即落座在那两人的席上。只是惊鸿一瞥,他那双温润的眸子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直听那姓安的道:“叶兄的雅兴可也不小,一个人在河边赏月,风雅得很呢。”

   那姓叶的道:“说来惭愧,小弟本是要温书的,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只好到月下散散心。说到风雅,怎比得上二位把酒临风的潇洒?如今科场在即,二位想来是成竹在胸了吧?”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不是小弟夸口。说道天下才子,江北一带,首推叶兄,若说江南,舍我二人其谁?”口气张狂,浑然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我暗自撇嘴,心想吹得好大的气,你若当了官,只怕也是和张老儿一路的货色。

   “安兄此言差矣,天下之大,卧虎藏龙,你我几人不过是有些虚名而已,怎能将他人都小瞧了?”

   他是好意相劝,别人却全不领情,那姓马的冷冷的道:“叶兄这话,说自己则可,我们兄弟的名声可无半点虚妄。”

   好啊,要吵起来了。这白捡来的热闹可不能不看,我支起耳朵,等那姓叶的如何作答。

   那姓安的大概也是看出局面要僵,忙道:“说道名声,那是他人给的,谁有多少本事,发了榜就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辩。只是小弟前日打听到一个消息,可委实令人担忧。”

   他顿了顿,道:“叶兄可知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是何人?”

   嘿嘿,在说我了,我听得更加仔细。

   那姓周的道:“听说是黎大学士黎梦卿。”

   “你可知他是什么人品出身?”

   “这……在下还真是不曾耳闻。”

   其实不能怪这姓叶的孤陋寡闻,我官位虽高,但政绩不显,恶迹不彰,他远在江北,不知也不希奇。

   那姓安的冷笑道:“这位黎大学士原本是梨园出身,据说是进宫唱戏的时候,也不知怎么讨得龙颜大悦,从此后平步青云,节节高升。”

   那姓马的接口道:“我还听说他本是大字不识,写个奏章也要人代笔,朝中暗地里都叫他白字大学士。嘿嘿,梦情,梦卿,听这名字便不脱梨园风月!要个戏子来品评天下文士,皇上这道圣旨还真是‘别出心裁’呢。只怕真正有才学如你我者,要被拒之门外了。”

   这话我也听得多了,比这更难听十倍的都有,若在平时也就由他去说,只是今晚不知为什么,竟然无法忍受,忍不住冷笑三声。

   “好笑呀好笑。”

   那姓马第一个按捺不住,喝道:“你笑什么?”

   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笑我的,关阁下何事?”

   “我话才说完,你便一脸不屑,难道不是心中不服?”

   “我只是想到来时路上遇见的一件趣事,故而发笑罢了。”

   那姓马得还没意识到上了我的套,愣愣的问:“什么趣事?”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色道:“也没什么。我来的时候经过一眼枯井,听的井中有蛙鸣之声,忍不住俯身去看,只见三只青蛙蹲在井底争吵,一个说道‘咱们整日在这井里,还是应该想个办法出去瞧瞧’,不料另两个却说‘出去有什么好瞧,你看这天也不过才有井口一般大,还是在井里最好了……’”

   我话未说完,只听一声大响,却是姓马的拍案而起:“你嘲笑我们是井底之蛙!”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如果你硬要这般想也只能由得你了。”

   姓马的气的全身发抖,想来找我理论,却被另两人拦住,那姓安的走到我跟前拱了拱手:“在下安之良,这位是江北才子叶嘉颖叶兄,这位是马少兰马兄,与在下并称江南双杰。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心想黎梦卿这名字是不能说的,于是道:“敝姓李,单名一个青字。”

   “原来是李兄,观李兄的话语神气,似乎对我等颇不以为然,想来李兄定然是饱读群书、才华盖世。在下不才,还想向李兄讨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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