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只要捂住双耳大喊:「我不要听!」牧天应该就会换话题了吧?但是,为了这点小事耍脾气未免太任性了。萧榭大好男儿,怎麽能跟个死了一千年的人吃醋?
「我一直劝他,乾脆别理那群人,跟我一起回金星享福算了,可是他就是不听,弄得满身是伤,却根本没人感激他!」牧天还在滔滔不绝,讲得浑然忘我。
平常,如果我心情不好,他一定会第一个注意到的萧榭寂寞地垂下眼帘。
牧天好不容易讲到他跟榭英相处的倒数第二日,这才注意到夜色已深,该就寝了。
由於第二天要上战场,牧天倒也没要萧榭「还债」(反正也还不完),仍旧是紧搂著他睡觉。然而原本让萧榭无比安心的怀抱,不知何故却变得有些寒冷。
这个胸膛,还有多少人在这上面靠过呢?
实在受不了这又酸又苦的心情,萧榭用力一咬牙,在心里大骂自己:这时候还想这些做什麽?又想在战场上发呆了吗?
管他以前有多少人?这与我何干?我跟他只是交易!交易!用我的身体换他的协助,就这样而已!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报仇,其他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没错,我只要能杀萧闵就够了
第四章
萧榭卖力地刷著马,要是让旁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以为他不是在刷马,是在刮马皮。
他向来坚持自己照顾座骑「黑雪」,一来因为黑雪不是普通的马,交给一般马夫可能会出乱子;二来刷马已经成了唯一能让他保持平静的工作。
如牧天所预言的,萧榭完成了一堆上面交代下来的繁杂任务,并且顺利救出了叶隐刀。跟萧辕等人会合後,他们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京城。但是众人却毫无喜色,因为皇宫里空空如也,萧闵早就带著一干王公贵族逃掉了。
萧榭早在进城之前就设想过这种状况,苦苦向萧辕进言,自动请缨先带人绕道堵住萧闵的脱逃路线,但是萧辕这时却开始三心二意,一来生怕让萧榭先逮住萧闵锋头太健;二来又怕他见了德妃意志会动摇,足足犹豫了好几天,萧榭只得先死了心,专心攻城,萧闵自然是趁这几天的耽搁早早溜之大吉了。
进城之後,萧榭再度要求萧辕准他上路追击萧闵,但是居然有个白痴在这时提出,既然进了京,太子应该先登基。萧辕龙心大悦,立刻下令准备登基事宜,其他的事又给搁下了。萧榭差点活活气死。
其实一进京便登基向来是历代开国者的传统,倒也无可厚非,但是在萧榭心里,天下第一要紧的工作是杀萧闵,谁当皇帝反而是其次。不过他还算聪明,没把这话说出口。
然後在准备登基大典的忙乱中,居然又传出谣言,说萧榭的武功是跟九华山的大妖怪学的。
对於他的武功来历,萧榭向来是以「隐居的武林前辈传授」解答,偏偏禁卫军里有几个当年顾英成手下的残兵,见过银狼谷里的奇景,一见萧榭领军进城,马上到处大肆宣扬,立刻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萧辕又是大为震动,把萧榭叫去盘问了好久。
萧榭自然是抵死不认,萧辕没有实证,自然也不能对他怎麽样,只是萧榭可以感觉到,他的兵权大概又要被削了。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真的很怕他们兄弟有天会像牧天所预言的,迟早会兵戎相见。
真的搞不懂,为什麽皇兄就是不能信任他?为什麽老是要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为难他?他做错了什麽?跟谁学武功有那麽要紧吗?
然後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徐庆跟叶隐刀一言不合,大打了一架,害他又被萧辕念半天。
牧天对徐庆十分不屑:「又惹麻烦了?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馀的手下把他踢掉算了,省得日後连累你。」
「当初是你叫我去找他的,还说他是我的得力助手!」
「那是因为我困在银狼谷里没办法照顾你,才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站在你这边,现在我出来了,早就用不著他了。」
「他可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怎麽能丢下他?」
「亲兄弟都不见得有用了,何况结拜兄弟?你哥哥就是因为困於人情,才把那三个没用的东西留到现在,差点误了大事。你可别步他的後尘,比徐庆强的部下多的是,不缺他一个。」
看著他那样轻松自在地说著「把他踢掉」、「不缺他一个」,萧榭不由得怒由心生,拍桌怒喝:「省省你那套吧!我最信不过的人就是你!」
话一出口他就後悔了。不是早就决定再也不跟他冲突了吗?为什麽又要凶他?
让他更难受的是,听了他刺耳的言语,牧天却只是微微一笑,又迳自去做自己的事,没有一点不悦的表示。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在乎吗?萧榭苦涩地想。
自从牧天第一次对他提起榭英之後,他心里那股淡淡的寒意始终无法消除。
为什麽,每次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全心信任牧天,就会发生事情让他心情动摇?难道他就没办法跟牧天好好相处吗?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个太糟糕的开始,牧天先是取得了萧榭的信任,随即却又侵犯他,让萧榭的内心始终笼罩在阴影之下,只要发生一点小事,阴影就会无止尽地扩大,怎麽也摆脱不了。
既然如此,萧辕不信任他,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原本就没有什麽感情基础,加上一看到他就想到自己最恨的女人,偏偏还得跟他以兄弟相称,朝夕相处,萧辕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来接纳他呢?
萧榭决定,以後不管哥哥如何亏待他,他都要试著原谅哥哥。
正在入神时,冷不防一个身影来到身後,轻声叫道:「王爷!」
萧榭惊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却是一个满脸紧张的少女。
「你是谁?找我做什麽?」
少女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一阵子,确定旁边没人窃听,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我家主人要我把这交给您。」
那是一条绣花锦帕包著一样物事,显然是女子使用之物。
萧榭摇头:「我不要这东西,你回去叫你家主人死心吧。」这一路来连战皆捷,常有自作多情的女子上门示好,让他烦不胜烦。
「不是的,我家主人说,您只要看到这东西就会明白了」
「明白什麽?告诉你我没兴趣!」正要挥手将她赶走,无意间却闻到一股香气,让他心中大震。
那是浓郁的桂花香气,让他思念己久的香味,母亲的味道。
颤抖著接过那样物事:「你家主人是」
「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以前的德妃,萧榭的生母。
打开锦帕,里面包著一块玉佩,是最上等的和阗玉。那是他五岁生日时,父亲赐给他的,因为太贵重,一直由母亲代为保管。睹物思人,童年的快乐时光历历浮现眼前,萧榭只觉喉头哽咽,眼泪几乎要并出眼眶。
「皇后要我转告王爷,今夜三更,在城外东边千里坡相见。」说著便一溜烟跑掉了。
萧榭在房里呆坐著,心中思潮泉涌,久久无法平复。终於可以见到久别的母亲,他却厘不清自己的心情。
是要紧紧拥抱她痛哭一场,还是责备她不知羞耻,忝颜事仇?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今晚的会面他非去不可。
穆恬走了进来,但随即面露厌恶之色倒退了好几步:「怎麽有桂花的味道?」
「你不喜欢桂花啊?」原来他也有受不了的东西。
「没错,我连听都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城南有个暖房,里面满满地都是桂花,差点薰死我。」
既然这样,这块锦帕跟玉佩可得拿远一点。
敲门声响起,徐庆推门进来,见到穆恬,脸色马上拉下来:「我有话跟王爷说,你出去!」
穆恬毫无反应,只是睁著水灵美目望著他。
「叫你出去你不会听是不是?」
萧榭可不想让兄弟变成魔王的祭品,连忙打断:「义弟,有话就快说吧。」
徐庆气冲冲地瞪了穆恬一眼,说道:「大哥,非得管管那群兵不可了。不晓得是谁在谣传,说城外雁子台下有皇室埋的宝藏,现在一群人全都无心做事,像疯子一样在那里乱挖呢。」
萧榭长叹:「算了吧,最近也把他们逼得太紧了,就让他们轻松一下。反正等他们挖个几天没收获,就会死心了。」
穆恬轻咳了一声。
「怎麽?难道真有宝藏?」
少女摇头:「不是。但是大军才刚进城,就被这种谣言弄得军心涣散,只怕後患无穷。」
徐庆怒道:「一个女人家,也敢任意过问军旅之事?给我掌嘴!」
穆恬无辜地说:「这不是我说的,是将军您说的呀。您不是说要管好军士们吗?」
「你!」
「好了,徐庆,去跟我们的人传个令,说太子登基在即,要加派岗哨,一天加十班,自愿的人我重重有赏。」
「拿什麽来赏?」
「前天皇兄赐了我一箱珠宝,拿出来分了。还有,记著要私下说,如果不是我们队上的人,就别让他们知道。」他可不想去招惹三大将跟戚长风的手下。
徐庆领命,临走前给了萧榭一个眼神,意思是「别太宠这女人了」,萧榭只作看不懂。
牧天拍手道:「不错不错,果然是英明睿智,大有进步。」
「应该不会真有什麽宝藏吧?」
「宝藏是没有,不过雁子台下面真的有东西,只是我看不见。」
「你看不到?」又是一件奇闻。
「不但看不到,连靠近都没办法。这可真是离谱了。」
「不会是什麽有害的东西吧?」萧榭开始耽心了。
「应该不会。那东西在那里好久了,也没看京城出什麽事。」一双碧眼忽地转冷:「不过,要是你跟你母亲的会面走漏消息,可就要出大事了。」
萧榭顿觉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在地上:「你你怎麽知道?」
「城南那座暖房是专门做香精给皇后用的,桂花香是皇后专属的香味,你房里的桂花香自然跟你娘有关。」
「」
「你见到她了?」
萧榭摇头:「约了今晚。」
他本来以为牧天会责备他冲动,没想到他反而大笑:「妙极,妙极!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什麽立功机会?」
「用你娘当饵,来钓到萧闵的好机会呀。」
「开玩笑!」
「一点也不是玩笑。等你抓到萧闵,你哥哥必然龙心大悦,从此你的地位就可以稳住了。」
这话固然言之成理,但萧榭一听到要利用自己母亲,便不自觉地背脊发凉,咬著牙说不出话来。
牧天越说越起劲:「今天晚上你就带一队人,埋伏在附近,你先单独跟你母亲见面,讲到一半时,众军士一涌而上」
「不要说了!我做不到!」
「你不想夺回你娘吗?」
「想,但不是用这种手段。」
「这是你唯一的手段。」牧天毫不留情地说:「你们跟萧闵迟早得决一死战,到时候你觉得你娘会有什麽下场?」
「」
「唯有趁现在立下大功,你才能在你哥哥手下保住你娘,否则我恐怕她会红颜早逝啊。」
「我我可以劝她投效皇兄,我再帮她说情」
「我才刚夸你英明睿智,你怎麽又胡涂起来了?全天下都知道你哥哥恨你娘入骨,换了你是你娘,你敢回你哥这边吗?换了你是你哥,你会饶她吗?」
「说不定我皇兄会给我个面子。」
「你都快自身难保了。」
没错,在这种一个不小心就会触怒萧辕的状况下,他根本顾不了他母亲,就算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况且,你娘在这时候找你,也未必没有目的。」
「我们母子分开这麽久了,本来就该见见,哪会有什麽目的?」
「真这麽简单吗?萧闵被逼出京城,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你又是萧辕手下大将,你怎麽知道你娘不是趁机想拉拢你?讲得更糟一点,搞不好是想抓你。」
萧榭怒道:「会想出这种龌龊主意的人只有你!别把我娘扯进来!」
牧天长叹一声:「萧榭,你为什麽就是不懂呢?」
这话应该是我说的吧?萧榭感到深深的无力。人心是肉做的,永远少不了感情的羁绊,但是他不会懂的,这些羁绊在他冷静清醒的眼中,都只是无聊无用的东西而已,当然也包括自己对他的感情。多少个无眠的夜晚,魂不守舍的白昼,在他看来一定都只是小小凡人的自作多情,一文不值吧?
他们真的相差太远了。他是每天苦苦挣扎著求一席立足之地,牧天却是飘浮在苍穹间笑看日升日落,他永远没办法让牧天了解他的心情。
「你们啊,为什麽就是这麽傻,总是放不开这些小情小爱,也不会为大局著想。」
所谓的「你们」,指的是谁,萧榭不用想也知道。本来早已苦涩无比的心情,好像被倒了锅沸油,又辣又痛。
原来你根本不是在担心我,只是因为我让你想起那个人,所以才意见这麽多。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我傻?你有资格说我吗?上了一千年大当的人,还敢说别人傻?你处处替你的大法师著想,给他出主意,人家还不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你封住?他根本把你当个屁,你现在居然还在叼念他!像你这种蠢蛋也配当魔王,真是笑死人了!」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一个妒火中烧的怨妇,再也管不住自己,什麽气度,什麽男子气概,全都荡然无存了。
牧天看著他涨红的脸,微微苦笑:「你说的没错,最蠢的人是我。因为就算被他封上一万年十万年,我也心甘情愿。」
萧榭只觉脑後一阵冰凉,连心也结冻了。伸手到怀里摸出那块桂花香帕和玉佩,使劲朝他扔去:「你滚吧!」
牧天化成烟消失了,玉佩掉在地上摔碎了一角,萧榭也不去捡拾,迳自冲出房门。
夜深了,一身黑衣的萧榭来到千里坡前。那里早已有另外两个黑衣人在等他,虽然用黑纱盖住了大半的脸,由身形仍可看出是两个身形曼妙的女子。较年轻的女子就是白天那名送信的少女,怀中抱著一个像长包裹的东西。
「榭儿!」
年长的女人向萧榭奔来,抱住了已经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失声痛哭著。萧榭紧紧回抱母亲,几年来的怨怼猜疑,似乎全在这温暖的拥抱中溶解。
照理他也该激动落泪的,但是眼睛却是乾的,没有一滴泪。因为,心里有一块地方已经枯萎了。
「榭儿,你长大了,变成一个真正的大男人了,娘好高兴」
母亲泪水盈盈的美目中充满了欣慰和怜爱,萧榭心中感动,却也感到一阵焦躁:娘不会背叛我的,绝不会
按捺不住,冲口问道:「娘,萧闵在哪里?」
皇后脸色一僵,颤声说:「榭儿,你这几年是怎麽过的,你不跟娘说说?还有,你是怎麽学到这麽好的本事,你也不告诉娘?一开口就问皇上?」
「皇上?」萧榭火气上涌:「皇上早就过世了,新的皇上还没有登基,我问的是萧闵那叛贼的下落!你快说!他就在附近,对不对?」
皇后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榭儿,你变了变得好冷酷」
「少废话!你说不说!」这实在不是对母亲说话的态度,但萧榭的自制力已经破功了。
皇后浑身发抖,脸色苍白如纸:「榭儿,为娘求你,你饶了他吧!」
萧榭瞪著她,心中再度冰凉如死。天哪,天哪,居然又给牧天说中了。
「原来,你约我见面不是因为想我,是为了给那老贼求情,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
「你疯了吗?他杀了父皇,强逼你嫁他,还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居然要我放他?」
皇后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他毕竟跟我作了七年的夫妻」
「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听了他的甜言蜜语,就忘了父皇了,是不是?」
「榭儿你父皇已经过世了,但是他永远活在我心里。」
哈!什麽叫「活在你心里」?意思就是你可以心里念著父皇,同时又跟萧闵老贼翻云覆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