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再温柔又如何?你终归要舍弃这一切,回到过去无心无情的圣魔君主……
「呵!」沉重的气氛中,少年突然轻笑出声。
「嗯?」海殇君望着他,一时间无法理解少年的转变。
「其实我也不想死啊!」少年堆起笑脸。连自己都能察觉的,很勉强的笑脸。「好不容易能这样健健康康的活着!」
刻意加重的语气,在在显示着少年的不安。敛起笑容,海殇君走向他,不轻不重的,在他肩上拍了下。「吾,相信梵天。」
呵,吾也相信啊!但,你、你不能相信他……吾会让你不再相信他。而这时刻,也即将来临了……「嗯!」少年重重答了句。略仰头,朝他笑了笑。「等梵天休息够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天若有情》 44.过去
是夜,修仙台。
禅室外,一道人影悄然而至。
「圣翁既然来了,便请进吧。」人方至,而清音已传。原入无心之境的梵天缓缓睁开眼来。
「扰了梵天了。」说话间,慈航渡推门而入。身略侧,顺手又合上了门扇。
低眉垂目,梵天淡微一笑,「吾知圣翁必来。」微倾身,下了打坐的蒲团。
慈航渡也并不惊讶。缓言微笑间,彷若早有默契般:「那梵天亦必知吾来意。」
「圣翁为紫气之事而来。」
「嗯。」慈航渡点了点头。语仍缓,而笑容渐敛。再说话时,已是关切凝重之色。「吾想明白梵天昏厥之因。」
圣者望向自己的神色,即使不刻意观察,也可见忧虑之切。比起昏厥之因,圣翁更想问的,是吾目前的情况吧!回望着慈祥老者,梵天先是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内力浅提,和着清音平而缓,字字送入耳廓深处。「紫气难以吸取,吾运气时间过久,致使毒性扩散,因而昏厥。」
似乎是了解了话中传达的含意,慈航渡略微露出安心的神情。「那梵天是否明白紫气难以吸取之因?」
虽然明知圣翁会这样问,但……「嗯。」半合眼帘,梵天只答了一字。
唉。是为了少君吧……慈航渡也不再问。温和的表情只含带着体谅与一丝的叹息。一转身,他坐了下来。「有一事,吾想是到了该让梵天明白的时候了。」
「圣翁请说。」略颔首,梵天也坐了下来。
「是二百年前梵天初回灭境之事。」
半合的眼眸突然张了开来。梵天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张口欲言间,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形一凝,缓缓的,他让前倾的身体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一任眉睫滑落眼帘,清亮的声音低了低:「若是不便说之事,请圣翁不必勉强。」
慈航渡微微的笑了。二百年来,这是梵天一直想要知道的事。自己却总因不想在他心中留下这样沈痛的回忆,故避而不谈。知道他也问过其它人,却总在对方稍表犹豫时,笑笑不再提起……而今,这沉重的过往,却是怎么也不能再避了。
「二百年前,灭境诸天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魔气笼罩了灭境以外的天地。」慈航渡一开口,梵天便凝神静听。「由于这股魔气的强大,推测再不久的将来,灭境以外之地将全成为魔族的天下。梵天因而决定亲自到苦境一探。」
苍老的声音、久远的过去,和无法遗忘的鲜明印象。圣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当时,能开通狭道天关的过境神箭尚未寻获,而强大的魔气却已渗透灭境,滋泽千万邪灵。灾厄迫在眉睫,因而你决定以身一试。」
* * *
「事態緊急,吾不能寄託於不知何時才能尋得的破關神器。」
「然千年以來,尚無此舉。萬一通過障壁遠比我們想像的艱難,到時只怕要付出重大的代價。」
「就算是賠上吾一命吧!」修行者微微一笑,清朗若萬里無雲的晴空。「然若不顧,不過一月,魔氣必將遍及滅境,屆時生靈荼炭矣!」
懇切的語氣是不移的決定。「唉。」聖者低聲一歎,「梵天但應吾一事。」
「只要吾能力所及。」
「量力而爲,萬不可勉強。」
「吾明白。」他頷首以答。或許是見到慈祥老者仍不放心的神情,修行者笑了起來,「難道聖翁以爲吾誓死如歸?真不能過,吾自當回轉,再思良策。」
* * *
「然而,」话至此,慈航渡苦涩一笑,「你却没有回转。」
「任务失败了?」轻拧眉,梵天问了一句。
「不,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慈航渡叹了口气,「你离开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魔气便明显降低。诸天也因而以为梵天在苦境进行得很顺利,也就没再留心他事,只等着你回转灭境再谈因由。但你,却一直没有消息。」
「连心音传达也没有吗?」梵天略吃了一惊。灭境诸天即使相隔甚远,心音微弱,也总有迹可寻;若是全无讯息,则即使不死,也是功力大量衰竭,连半成也不足了!
眼神一黯,慈航渡点了点头。「当诸天注意到此事,事情已过了三个月。狭道天关重新封闭,而灭境再无人能过。」
慈航渡闭上了眼睛一会。当时明知梵天出事,却无能为力的灭境诸天,着急恳切的模样犹在眼前……
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是众天。而后,几个人掩不住的焦急神情,很快便让每个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该死!」”也不记得是谁说了这么一句。”「我们让梵天一个人去闯狭道天关,现在却连他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明明只要早些发现,就能通过狭道天关,到苦境去看看的!」”
自责?悔恨?后来好象也没有人再想到这些问题了。闯不过的狭道天关不再是遥远的、可有可无的一层障壁,而是真切压在每个人心上的巨大阴影。
梵天是生是死?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提起。诸天只是依着所有可能的线索,不眠不休地,四处寻找着能突破狭道天关的神器……
「圣翁!」一声清唤,是梵天略带不忍的声音。圣翁虽然不提,但诸天当时的情境,只是想象,便令人难受,何况身历其境之人?一思及此,梵天赶忙接了下去。「吾想后来,一定找到神器了?」
这样急着提问,是不想让吾再多思及吗?闭着眼睛,慈航渡笑着点了点头。再开口,却没有接下这个话头,「直到了一年之后,吾才又接到梵天的心音。」
* * *
“聖翁,吾有一事必須完成。”心音微弱似無,含帶的歉意卻依然明顯。
剛接到心音的驚喜與感動,很快便又爲這句話打了消去。梵天一向自主其事,若是特意告知,事情恐已在他能力之外。而心音如此微弱,似是勉強自己才能傳達,莫不是……來不及問他現在的情況,慈航渡心音立傳,“三思而行。”
“此事緊要,若不能於近期完成,則魔族將重臨天下。”
看來是已經決定的事了。深知梵天的慈祥老者輕歎了口氣,不再多言。
“吾欲將自身靈氣送入魔族之王體內,阻止魔族之人將他迎回魔界。”
魔族之王?那必是武功高強了!梵天心音微弱,只怕連近身也不能,又怎能將靈氣送入魔王體內?
沒有出口的疑問,依然很快便得到了回答。“吾會凝氣酒中,讓他飲下。他是,“心音停了停,而後,是完全篤定的語氣,”他是吾的摰友。”
摰友?啊!那……一絲希望,映照在慈祥老者的臉上。“既然如此,不如向他明說?”
“魔族之人近在身側,吾憂此事不能成。若是他人察覺吾之意圖,而事先下手,則一切將付諸流水!”
“但他既是魔族之王,難道不能憑自身意志留下?”
修行者似乎是歎了口氣。“吾問過他,他也願意與吾長留人界,但偶然的機會裏,吾卻得知魔族具有控制記憶的能力。”
是擔心魔王的記憶被控制,而忘了人界的事?“原來如此。”慈航渡頓了頓,卻想起一件更令人擔心的事。“但此事若成,魔族其他人絕不會善罷幹休。清聖靈氣入魔族之體,會有一段體質相沖,痛苦不堪的時期,萬一魔族之人趁魔王無力回護時攻擊梵天,梵天是否有自保之力?”
心音停了一會。“吾不能確信。”
慈航渡一時無言。梵天口中的『不能確信』,直如萬般兇險。但要他打消念頭,卻是連問也不必問了。
“但,”是感受到聖者憂慮的心境?還是他自身的傲氣使然?再傳來的,卻是豁然而樂觀的心境。彷佛見到修行者微微揚起了唇角。“卻也不見得就輸給了魔族,是不?”
* * *
信天命,而绝不轻忽人力。劫难再巨,亦不能使梵天束手就擒--叹息中,圣者慈祥的容颜还是浮现了敬服与淡淡的笑容。「二日后,吾又感到梵天传来的讯息。那是,肉体即将死去的讯息。」
即将死去?那……眉心一凝,梵天微微低下了头。沉重神色,只是专注。
想起了诸天可能的情况?唉。注意到梵天的表情,慈航渡不禁暗叹了口气。轻摇首,他接了下去。
* * *
“梵天!快凝住所有意識與靈氣,然後離開那具軀體。”
二日來,諸天自然不是什么也不做的。得知了可能致命的兇險,諸天除了循著一年來已知的線索,繼續找尋神器外,也做了最壞的打算。
“讓意識靈氣回到滅境來,吾已尋得能再造軀體之法。”
修行者卻遲疑了。“不、不行。吾之肉體已沾染毒氣,若靈氣離開,只恐立時化爲塵土……他,他……”
“沒有時間了!”慈航渡大吃一驚,“再不離體,靈氣便會受到殘敗肉身的限制,無法離開,而一同死去!”
“吾明白,但他……”
* * *
「此后心音便不再传。吾无法可施,只能不住呼唤,打算无论如何,也要突破狭道天关……天可怜见,神器终在此时获得。」慈航渡深深吸了口气。当时众人欣喜若狂,却又担怕时刻不及,急着弯弓射出过境神箭的模样,非身历其境,绝难想象。而这些,自然也不必让梵天知道了。
瞬间涌上心头的诸多回忆,却没有一一化为言语。对着梵天专注的神色,慈航渡只是抱歉一笑。
原以为时日久了,当时见到梵天的模样时……那种不忍与心疼的感受,那种只想紧紧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的感觉就会淡去,但……略低头,慈航渡闭上了眼睛。「只可惜,待吾到时,满头白发的梵天,早已断了气息。虽因灵气在体,而尚未死绝,灵气却也困于体内不能再出了。」
白发?唉,果真如此。只有真气大量溃决,才会化为白发流泄--心音不传,功力难复,皆因于此。而诸天要救吾,却更是难能了。
「后来吾以圣袍包裹梵天,以圣气护住仅存的一丝气脉。灵气既不能出,吾只能偕同诸天,合力逼出梵天体内至剧毒性,以全躯体。却终因时刻过久,灵气耗弱,而几近难以维持。吾与诸天商议,决定舍部分意识而就灵气,化记忆为增盈灵气之能。」
唉。「这就是吾失去记忆之因了?」
「嗯。」慈航渡微微颔首,仍是歉疚。「吾二百年来隐瞒于你,只因不愿梵天重拾沈痛过往。」
微一闭眼,圣者不禁苦笑。可能的话,谁都不会愿意再提起的。遇到什么事了?那样坚强的梵天,竟自绝经脉……
「多谢圣翁善意。」沈而缓,梵天顿首为礼。「既是如此,圣翁今日又因何提起?」
虽然早知梵天必不见怪,然一旦说出,便表示旧事要重演了……慈航渡不禁叹了口气。「吾夜观星象,发现二百年一轮,会有一次天象变异,而魔气便于此时增至最强。而今,距上次魔气最强之日,时候已近。」
「难道与过去之事有关?」梵天微微一惊。
「嗯。」慈航渡点了点头,「据吾推测,二百年一度,很可能是魔族要迎回魔王的时刻。」
魔族之王若身怀圣气,则当留人间……一思及此,梵天立即提问,「可知谁是魔族之王?」
「很可能是海殇君。」
「啊!」梵天一下子站了起来。开口欲言,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遥远意识引动的思念,千头万绪,一下子全涌了上来,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觉。
慈航渡代他说了出来,「吾听众天言,梵天见过海殇君后,便显惑色。故吾大胆推测--」说话间,慈航渡从身上取出缠结束带的一方白布,缓缓的打了开来。
「这……」梵天伸手接了过来。
一方白布上,蓝色发丝横摆其间,亮盈色泽犹如尚在人身上一般。
「这是当初吾将你带回时,梵天手上缠着的东西。」是的,在指端已成白骨的手掌上,只有这些细丝依然紧紧勾缠……「而当时梵天身上,除了剧毒之外,尚有一丝紫气。」
紫气!啊,原来如此!「圣翁的意思是,」梵天顿了顿,轻吐了口气终于还是接了下去,「少君?」
「是不是有可能,梵天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了。」慈航渡缓缓说道。
蓝发、紫气、千年功力。
是……巧合吗?「……少君身上确有强大内力。」细微几不可察,梵天脸上犹豫的神色一闪即逝。
唉,梵天。「巧合,也不是不可能。」慈航渡暗叹了口气。
只是,也可能不是巧合?「吾明白圣翁的意思。」梵天想了想,「但若是误会,或许会害了少君。这也是当时吾不说出的原因。」
「嗯。大约十日,众天便能醒来。到时便可确定。」
「或许不必十日。」轻挥拂尘,梵天转身。「凶手不会希望众天醒来指证,必会赶在之前下手。时间,可以由我们决定。」
提前逼使凶手现身?万一……「梵天之伤?」
「圣翁不必担忧。」梵天一笑,「吾尚能凝住毒气,发出致命一击。」透过微启的窗边,他望向那片深沈的夜空。「……就告诉少君,众天将于三日后醒来吧。」
《天若有情》 45.时刻
隔日。
「师兄、梵天,众天醒啦!」
冬阳暖照,修仙台外一个欢欣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啊?」「啊!」二个声音同时响起。
啊!突来的变量,少年吃了好大一惊,一时间只觉得心跳得剧烈,几乎难以呼吸。脑中转过几个念头,飘忽来去,却总是不知所以。
“长老!”一阵心音蓦地传了过来。低沉的男子声调带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星在左右……少年眨了眨眼,一个沉缓的呼吸后,心跳平稳了下来。一瞥眼间,他见到了身旁梵天的反应。
啊?几乎是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阵莫名的昏眩倏地袭来,脚步一个不稳,梵天退了一步。
梵天?海殇君一步向前,伸手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一瞬间,海殇君只觉得梵天似乎是勉强着自己才能站得直身。不待思索,一伸手便环过他背后,扶在他肩膀之下。
一抹难明的情绪闯进少年的眼底。可能的话……呵,他不禁想为自己的想法摇头叹息。见到君皇关切的神情时,一时间居然希望梵天刚才是发掌攻击,而不是在脸上出现那种,只有突然被迫承认不愿相信的事实时,才会出现的震惊神情……
呼!吾真是……计画都要实行了啊……
嗯,计画……
大圆觉走了进来。
仍是一付笑呵呵的语气。「啊!和尚人说得太快啦!是众天快醒啦!」
白晰的容颜上,原只稍褪的粉色早已平复。少年深深吸了口气,一撇嘴,便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圣僧,吓到我啦!」
「喔?」大圆觉堆起一个笑脸,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不喜欢众天醒来啊?」
「当然不是!」少年急着辩解,「只是突然听到这种天大的好消息,谁都会吃惊的嘛!」手一指,少年看向梵天,「看吧!圣僧也吓到梵天了。」
梵天的容颜虽仍略显苍白,心思却已沉定了下来。一眼望去时,已是若无其事的表情。心思略转,海殇君放开了在他身后支扶的手掌,笑着说道:「别说梵天了,就连吾也吃了一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