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霍湮
霍湮  发于:200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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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一听见教的是三年级就屁颠屁颠得答应了。因为我听说三年级有个叫吴梦的学生叫好多人牵肠挂肚,就想要一睹尊容。”他招牌式的奸笑在我眼前放大,冷不防啄了啄我的嘴唇。

“贫嘴!”我笑骂,拉下他的头就把嘴贴了上去,侵入他轻启的牙关纠缠内里的滑腻。喘息间他翻身压上,沉声在我耳边宣告:

“刚才你欠我的,这次我要连本带息讨回来。”

我闭上眼,感受他的气息,他的爱抚,他的律动,身体竟被激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激情。云雨中湿热含上耳廓——

“梦,搬出来住吧。”

“好。”

我想也没想的答应。然后被他领着冲上云端。

 

 

7

室友对我的外搬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惊讶,因为我素来独行。我一直犹豫着要怎么处理林瑞阳给我的笔记本电脑,结果还是决定带过去,顾青看见了,没说话。没过几天我却发现电脑被换掉了,问他怎么回事,他轻描淡写地说原来那台早被淘汰了,帮我换新的。我听了把手机也扔给他,说这个也被淘汰了你给我换啊。然后把衣服鞋子统统扔到他面前,说这些过时了,穿腻了,你也给我换。最后索性指着自己鼻子说这个身体我也腻的很,一起换了吧。

他面无表情收拾地上的东西,用一贯冷静的口吻说:“别的我会换。”

我哼了一声别过头,心里明白自己是在耍小性。他那样做摆明了是介意我和林瑞阳当初那一段,那是我不愿意接受的,我不希望一个已经无关紧要的人成为我和他之间的障碍。

“你就那么想留下他的东西?”他扳过我的脸正视,我移开视线不看他的眼睛。

“你怎么说就怎么着吧。”

“告诉我你怎么想的。”他的口气像是在法庭上盘问证人。

“没想法。”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幼稚,别扭得像小孩。

“好吧,随你。不过以后别让我看见这些东西,藏好点。”他把手里的东西塞给我,转身,踢开地板上的狼藉。

“你嫌弃我!”我终于憋不住说出我的结论。

他转回身,扬起嘴角:“原来你这么想。真是不坦率。”

我语塞。怎么想自己刚才那句话都觉得不是滋味。他把我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一把搂住我,笑着说:“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我下巴搁在他肩上,轻轻点头,心里虽然有被看穿的羞恼却也渐渐平和下来。

“我不在乎别的。”他在我耳边吹气“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要做上我的标记。”

那种极强烈的占有欲露骨地表达出来,确实很有震撼力。我告诉自己不后悔,即便是被伤害到体无完肤,我不后悔遇见这么个人。

后来听了同学之间的议论我才知道,顾青曾经是我们学院院长的得意门生,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去攻读法律,读完研究生后留校当了教师。没多久就从助教升为讲师,听说下次评职称的时候就要做副教了。我不太明白他是怎么做到这么传奇的三级跳,心里挺佩服他,想着自己以后也要干出个模样来。不过我却从来没把他当我的老师看过,在教室里也不大和他说话。在别的学生围在他身边唧唧喳喳问东问西的时候,我总是坐在末尾几排远远看着他高人一等的身影,间或地捕捉他有意无意飘向我的视线。我不怪他下课铃一响就拍屁股走人,或者在有我在场的情况下故意亲近别的学生。我很清楚一点,我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8

九月底是学校的运动会和校庆。那段时间我特别忙,一星期有两场球赛,还要帮忙体育部搞运动会的策划和后勤。晚上回到家——我到现在还习惯称那个地方叫“家”——通常是带着一身的疲倦和汗臭,床上的事也就不怎么勤力。顾青没有勉强我,好多天晚上只是搂着我睡,没提要求。只是无意中提起要去看我打球,被我断然拒绝,说那样名不正言不顺容易引人怀疑。

同队打球的有个叫许正宇的同级生,曾经和我交往过两个星期,分开的原因是他受不了我在床上的那种狠劲(笑)。尽管如此,我们之间的交情还算不错,偶尔吃个饭什么的,没规矩的时候还会拿那话儿开开玩笑。那段时间他一直无精打采的,因为这小子胆子大到跟人在寝室里做,被人一头撞进去。好在那人发觉不对就退出去了匆忙中应该没看清什么,不过许正宇还是吓个半死,大半个月了都不敢去找新对象。他一直把他的惨痛教训挂在嘴边教育我,说吴梦啊,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要以为外面风平浪静就天下太平,哪一天周围人看你的眼神就会突然不一样了。

许正宇也是第一个看出我和顾青关系的人。那天下午院队集体训练,他就忽然把我拉到一边,一脸正色地问我是不是和顾青干过了。

我纳闷他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眼角就看到远处的树荫里站着个人——顾青没听我话,真的跑来看我打球了。

“我早就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啊!你怎么那么糊涂啊!”他的表情严肃得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我不甚理解地看着他,问:“怎么了?我现在是跟他在一起了,那也没什么不妥啊。我们在人前很少接触的。”

“这也叫很少接触?他都跑这儿来了。你有没有想过东窗事发会是怎么个后果啊?”

我心里也觉得有点不痛快,觉得顾青这样做的确很添麻烦。不过我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捶了许正宇一拳,说:“别人又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你瞎紧张。”

“他是老师啊,而且又是这样一个风云人物,你玩不过他的。”许正宇叹了口气,“万一有一天他觉得形势对自己不利了,完全有可能牺牲你保全自己。”

我听了这话一愣,视线转向那片树荫,看见顾青正在和什么人说着话,然后一起离开了。

许正宇也看着那边,嘴里继续说着:“你以为我一开始没想过跟他干?再三考虑还是觉得不要吃这块肥肉比较明智,我没本儿赔。”

我不太自然地笑笑,骂他婆婆妈妈的小说看多了,哪来那么复杂。然后运着球跑开,两步腾空,球稳稳落入篮心,砰然着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背后响起一声叹息。

那天的训练是为了第二天的决赛做准备的,所以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七点了。原本想好好质问一下顾青,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我胡乱煮了点面条吃,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不光因为顾青的晚归,白天许正宇的那些话多少也起了点作用。我以为一旦无可隐瞒,我可以无所谓别人的眼神,认真设想了后果的我才了解,那是我对自己的评价太高。我还有要追求的名利和欲望,如果某天被人知道我是同志,一切都完了。

人只要被欲望束缚着,就不可能超然——虽然这是我后来才总结出来的铭言,那个时候在我心里已开始渐渐成型。我明白顾青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而且他经历的比我多,成就比我高,更加会不计代价的保护自己吧?我被沮丧包围着,又想到他白天任性的行为,更加郁闷。于是我想到了烟,就跑到楼下的小士多店买了包七星。那是我第一次抽烟。

墙上挂钟的指针跳过了九点整。大半包的烟被我烧成了灰烬,我站在浴室镜子前面看着自己被烟熏到充血的眼睛。学着点烟就浪费了两根,剩下的基本上也是在我呆然注视黑暗中的那点火红中烧完的。抽烟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越抽越郁闷,有种往深渊里坠的幻觉,大脑不能思考。

我狠狠地把最后一个烟屁股摁在镜子上,“啪”的一声世界突然大亮,我猛回头,看见一身西装革履的顾青皱着眉站在浴室门口。

“去哪儿了?”一开口,我发现自己的嗓子都熏哑了。

“你在干什么?”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问了句长眼睛的人都知道答案的话。

“你今天干嘛去看我打球?”我继续问我的问题,看着他拎起空烟壳扔进马桶和着我先前扔进去的烟蒂冲入下水管道。大开水龙头冲干净了洗脸池里的烟灰,然后把浸了冷水的毛巾扔到我脸上拉扒了两下。

我任他把我拉出浴室摔进沙发,嗅到他呼出的淡淡的酒精味。

“你今天干嘛去看我打球?”我又问了一遍。他脱了西装扯松领带,倒了杯水塞到我手里,恶狠狠瞪我一眼:“我今天有饭局,路过球场看了一会儿而已。你受什么刺激了!一身汗臭躲在里面抽烟,装鬼吓人啊!”

“什么饭局?”我往沙发背上靠,听了他的解释仍觉得轻松不起来,倦意如潮。

“有单位聘我做法律顾问。”他探手覆上我额头,“你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我拉下他的手放在胸口,“这么晚回来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留了短信了,你没开手机?”他拎过被我扔在一边的背包,把手机掏出来看了看,递到我面前,我瞥了一眼,一条新消息,然后移开视线。

他又进了一步,往功成身就又进了一步。有一天他舍得放开么?如果是我,我一定舍不得。

“青年才俊……”我咕哝着,一个冲动扑上去抱住他,低吼一声:“那我们就永远不要让别人知道……”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捧起我的脸,用深如潭水的眼睛盯住我,“你在怕什么?”

我无言。我怕他丢开我,怕他伤害我,但是那样没骨气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拨开他掉落在额前的碎发,摘下眼镜,亲吻他长长的睫毛。他拉下我的头吻住我的嘴,依然霸气的气息稍稍给了我一线安心。

“没事的,有我在。”他把我的头揽在怀里,轻声细语,“先去洗澡吧,嗯?”

我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把每一分他传递出来的安全感细细品味,良久才爬起来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滴脸上滑动的感觉像眼泪,不过那不是我的,是老天的。

 

 

9

第二天的比赛赢得很顺利,让我觉得困扰的反而是场边女生不断的尖叫。庆功宴上许正宇邀我十一一起去自助旅游,我谢绝了,因为想和顾青好好呆上两天。他盯着我的眼睛下结论说,你陷进去了。我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笑。

晚饭的时候我特地弄了几个小菜,弥补那些天对顾青的疏怠。做的都是山里的口味,却被他直夸好,还抱住我撒娇要我以后每天做饭给他吃。我被他肉麻的不行,咕哝着“君子远庖厨”之类的古训,装出勉强的样子点头,心里其实欢喜得不得了。

顾青那时候的眼睛晶亮晶亮的,衬得幽深的瞳仁愈加不可捉摸,粉色的嘴唇抿起完美的弧度,显出奸计得逞后的得意。现在想起那种偶尔才有的顽皮表情,心还是忍不住的悸动,我何其有幸,可以见到那颗藏在深沉与理智外衣下的赤子之心。

那天晚上,我们在床上释放了忍耐许久的激情。我沉醉于他的体温,他的纠缠,习惯了把自己交给他疼爱。一直以为做爱的时候只有激情和冲动,那一刻胸腔里却被温情盈满了,耳边听到他高潮时的低语,我爱你,我爱你。我握紧他圈在我腰上的手,喉咙里梗着回应吐不出来,我怕说出来了,一切就变成假的。

校庆的假连着国庆,我以为顾青会跟我开开心心的一起过两个人的假期,却没想到他在深圳工作的妹妹要回来,而且,妹妹比我重要。

第一次见到顾芸是在他们兄妹俩在天河北的“家”。顾芸年轻,漂亮,有着和顾青相似的眉眼,打扮入时,一如那些刚踏进社会的上班族。性格活泼开朗,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会有阳光照入眼底,和顾青站在一起,一个是光,一个是影。

顾青介绍我的时候,说是他的学生,家里有点困难。他看不下去就带在身边照顾着。

我低着头,不敢接触顾芸打量的视线。心里打着鼓,怪顾青怎么扯这样容易被戳穿的谎。这时候就听见顾芸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发觉原来人可以发出这么美妙的声音,她伸手想要摸我头,发现要够着挺困难,立即把目的地改成我的肩膀,然后对顾青说:“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帮我找了个弟弟啊?”继而又问我多大了。我说二十一了。她赶紧问我几月生的,我说七月。她嘻嘻一笑,夸张出一个松了口气的表情,说还好还好,她是二月生的,我还得管她叫姐。于是硬逼我叫一声姐姐。

“太好了!今天来了你这个帅哥弟弟陪着吃饭。我对着那张又臭又硬的脸看了二十一年,还以为永无解脱之日了。”她笑着拉我入席,把大堆菜夹到我碗里,催我尝尝她的手艺。

我早有准备会看到一脸的同情或者嫌恶,却没想过要怎么应付那样的热情,对她的印象也就强烈而深刻。许多年过去了,顾芸在我心里的样子还是像当时那样,无忧无虑的笑着,比阳光还耀眼。

“怎么样?还能吃吧?”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我。

“好吃,很好吃!”比我做得好多了。我望向顾青,不明白他既然吃过如此的美味为什么还那么兴奋地夸赞我的手艺。然而他眼中的那抹温存和安心,让我不由自主地一悸。

我是家里的独子,所以无法体会亲手足之间那份与生俱来的牵绊。如果我早一些领会顾青的那个眼神,那么世界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饭桌上话最多的就是顾芸,扯东拉西,对我家里的事情也好奇不已,时不时问着。我被她的笑容感染,觉得心情也无比舒畅,有问有答,偶尔抓着她话里的小辫子开开玩笑。她提出来要我在那里住几天再回宿舍,我偷偷看了看顾青,觉得不妥,推托说换洗的衣物都没带出来,不太方便。她抿着嘴,露出和顾青如出一辙的奸笑,于是接下来,我被迫担任她的脚夫在天河城逛了一整个下午,一大堆战利品中有三分之一是买给我的,照顾芸的话说,是给弟弟的见面礼。

我当时挺明白,那是顾芸善良的地方。她以为那样就能不着痕迹的给我点帮助,用平等的方式交流就能不让我感觉到她的同情,我就不会自卑。或许她本身也不认为她在同情我的家境,但归根结底,那还是一种同情。只不过这种同情,反而让我觉得她很可爱。

既然不住下来的理由被推翻了,我也不好再推辞什么。只是睡在客房里,枕边空荡荡的让人失神。原来我已经不再习惯一个人独眠。半梦半醒的时候,有人走进来,爬上床,用熟悉的气味把我包围起来。我闭着眼睛,品味空气里的甜味,不自觉的牵动嘴角。湿润柔软的嘴唇接着覆盖了上来,辗转吮吸,轻轻啃啮。

“没有你,我睡不着。”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睁开眼,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顾青近在咫尺叫人心跳的脸。

“我也没睡着。”我搂住他的腰,把头枕在他手臂上,“你妹妹呢?别让她发现你对我这个可怜的学生不轨。”

“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你觉得她有可能不顾天亮后的形象熬夜通宵?”他笑笑,手臂一勾让我贴向他,“今天还算开心么?”

我点点头,想起顾芸天真的毫无防备的笑脸,不禁说了句:“你把她保护得很好。”

“芸芸?”他一愣,然后笑了,语气里有说不出的自豪,“她是我的宝贝。”

我沉默了。虽然知道顾青双亲早逝,知道他们兄妹相依为命,从小时候相互扶持的步履蹒跚到现在各自事业有成,可我的心还是渐渐沉重。我,不是顾青的宝贝。

宝贝是捧在掌心里呵护的,没有风吹雨淋,颠簸挫折,更不会历见黑暗丑陋的真实。这是顾芸的幸还是不幸?

 

 

10

此后那几天,我几乎总是被顾芸带在身边走东窜西的玩。顾青有时候跟着,有时候去忙自己的事。在人前,我规规矩矩的叫他老师,不说多一句话,送多一个眼神。顾青对我也只表现出师长的关怀,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跑过来和我同榻而眠,快天亮的时候再离开。

即便是和顾芸在一起的时候很愉快,那种和顾青之间不得已的隔阂让我每时每刻都不踏实。好在国庆的假只有七天,七天之后,顾芸离开了我的生活,让我和顾青短暂地回归到两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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