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霍湮
霍湮  发于:2009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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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前夕,我接到顾芸的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她公司实习,待遇从优。我从心底里感激她为我考虑到的一切,上班地点是她公司的广州办事处,靠近他们兄妹俩在天河北的住宅,她说我暑假可以住到那里去省得来回跑。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晚上告诉顾青的时候他笑得有些无奈,抱怨这个妹妹总比他快上一手。“要是在那里不合意,我这边还帮你留了个助理的空缺。”他说。

见工的那天十分顺利。在我看到顾芸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之后,先前拿着简历站在豪华大厦门口的不安统统烟消云散。原来,我的实习工作就是担任她的助理。

那时候我还不懂,不了解她申请调到广州主持销售部的背后所顶的压力,一厢情愿的以为她为我做的只是顺便。

名义上是助理,干的也只是诸如接电话,整理文件和档案之类轻松的活。办事处上上下下都叫我小跟班,因为顾芸到哪儿就把我带到哪儿,仿佛我一离开她的视线就会有生命危险。

顾青暑假不用在学校上课,顺理成章的和我一起住了过去。于是很多时候,吃饭,外出都是三人行。顾芸喜欢走在我们两个中间,一手挽一个,按她的说法是左拥右抱,然后心满意足的笑。我注意到顾青会有偶尔的沉默,专注地看顾芸再看看我,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现在回想,那种情绪该叫做忧愁,顾青独有的忧愁。

我暑期实习的最后一天,不知道是谁号召开个欢送会,我受惊若宠但也不好推辞。销售部十来号人跑去KTV包了间房,喝酒打牌跳舞唱歌。其实,我知道刚刚有个大客户的订单被他们揽了下来,部里的人个个扬眉吐气,借给我送行的名义尽欢。顾芸心情显然也很好,喝酒喝得很疯,头发微乱跟着别人摇头晃脑的吼崔建,淑女形象全无。我怕她支持不住,不着痕迹地帮她挡了几杯。然后就有人起哄,把矛头指向我,要小尾巴吴梦给大家献歌。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双手藏在身后拒绝他们硬塞给我的麦克风。顾芸挤到我身边,把麦克风递到我嘴前,手一抖差点错捅进我鼻孔,我赶紧扶稳她,也就无处可逃地被迫接过麦克风。

“吴梦,你就当他们不在,唱给我一个人听总行了吧?”

她的眼睛比平时的还要亮,两颊泛着红晕,与顾青相似的眉眼逗得我一阵心跳。我尴尬,说我不会。边上人起哄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你肯定会。说着真还有人去找歌单。

他们完全不打算让我下台。我脸都憋红了,努力回想自己还能哼上两句的歌,然后说,行,就唱那个什么吧,老歌,唱得不好你们不许笑话。

前奏响起来的时候,四周都安静了,我有一瞬间的窒息,深吸一口气,声音意外有些沙哑。

心若倦了,泪也干了,这份深情难舍难了。

曾经拥有,天荒地老,已不见你暮幕与朝朝。

这一份情,永远难了,愿来生还能再度拥抱。

爱一个人,如何厮守到老,怎样面对一切,我不知道。

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爱你怎么能了,今夜的你应该明了。

缘难了,情难了。

心莫名的痛了,眼里依稀让顾青的影子代替了屏幕上搔首弄姿的女郎。当周围一片叫好声响起,我还有些沉浸在这种有点小资的悲情当中,以至于顾芸吻住我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本能的回应。

尖叫起哄的声音让我警醒到这是个多么糟糕的状况,我一把推开顾芸,她弥漫着情潮的眼睛让我的心脏骤缩。

她轻声说:“我没醉。”

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意乱情迷的气氛作了催化剂,又或者是一场酝酿已久的阴谋。我只知道应该在顾芸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前,带着她离开。

“我姐姐醉了,我送她回去,你们大家尽兴吧,再见。”

也许在他们眼里我这叫落荒而逃,或者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管不了那么多。在出租车上我在脑子里拼命回想我和顾芸交往的每个细节,究竟事情的发展在哪个地方错了轨。但是我想不起来。我不能保证我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不曾让顾芸产生误会。是了,希望之前发生的只是误会,只是顾芸一时的冲动。

身边的顾芸像小猫一样蜷缩在我怀里,头枕在我胸前,眼睛半开半闭,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一片阴影。我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却突然抓起我的手,五指穿过我的指缝,纠缠。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她轻声开口:“吴梦,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僵直着身体不敢动。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们家的时候?”

我缓缓点头,她眯眼笑,搂上我脖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来想去,可能第一眼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轻轻拉下她的手,心里震动,不知所谓地说了句谢谢,连声音听起来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你的眼神,你的声音,你笑起来既腼腆又骄傲的样子,等我发现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自拔。很好笑是不是?我竟然像初恋时候一样动情。”

我不敢看她的脸,她却用双手扳下我的头强迫我直视她,有些霸道有些娇嗔地问我,那模样和顾青如出一辙:“吴梦,你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我闭上眼。

太残酷了,她是谁?顾青的妹妹,顾青的宝贝。顾青是谁?我的情人,我的挚爱,我的一生所托。造化真能弄人,突然就让一场感情陷入怪圈,一旦触发关键便会产生连锁反应。我猝不及防,于是一败涂地。

“顾芸,你听我说,我配不上你。你这么漂亮这么能干,而我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你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我说得很诚恳很镇定,仿佛一切事不关己只是在背一出言情小说的剧本。顾芸轻轻笑起来,用细长的手指刮我的脸。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来这套,琼瑶剧看多了?”

我叹气:“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顾芸摇头,小孩子一般倔强:“我不听别的,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

我心一横,狠下心说话:“喜欢,我把你……当姐姐喜欢。”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了僵然后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姿势。

“这个算是拒绝?”她的声音有假装的慵懒。

我沉默她也沉默,出租车司机当然也沉默,小小车厢里突然静得可怕,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揪紧了,一路酸到喉头。

“小梦,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人了吧?”

顾芸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我猛吸一口气,我故作镇定:“为什么这么说?”

“是吧,我早该猜到的。你有时候发呆,眼神会变得很温柔。”她坐直身子,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用漆黑闪亮的眼睛看着我,“你很爱她?”

听她这么说,我微微放下心,原来她并非知道了我和她哥哥关系。

想到顾青,我脱口:“是的,我很爱他。”顾芸那近在咫尺的瞳孔中映出我嘴边不自觉的笑意,我猛然惊觉自己的残忍。

她低头,额头抵住我的肩很久没有说话。我打自己耳光的冲动。

“她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声音里带了鼻音。我从口袋里摸出包纸巾抽了两张递给她,有些慌乱:“我们还是别说这个了。马上到家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哄她还是骗我自己。

她抓过纸巾胡乱往脸上揉,声音是恶狠狠的哭腔:“不,我就要听,你给我说!”

“我说我说。”我又递了张过去,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他……又霸道又体贴有时候也很可爱,在他面前我好像一无是处,但是他总能包容我,很可靠很有安全感……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车里除了顾芸偶尔擤鼻涕不再有别的声音。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头冰凉,空索枯肠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到了公寓,下车,上楼,进屋。我默不作声地跟着她,她默不作声地低头走,最后扔下一句“让我一个人静静。”砰然甩上她房间的门。

等到顾青回来时候已近半夜。我窝在他书房的沙发上吞云吐雾,听见他开门关门,稳稳的脚步停在书房门口,开灯。

“怎么,在等我?”他除下外套扯松领带,带着一身酒气坐到我身边。我掐灭烟随口问他生意谈得怎么样,他没回答,盯了眼快堆满的烟灰缸。

“有心事?”他知道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抽烟。

过度的一氧化碳摄入造成一种迷幻的头晕目眩。我把头靠到他肩上,想了想还是不把事情告诉他。这件事我一个人苦恼足够了,不必要造成他的尴尬。

“你答应过有什么事情都会跟我商量。”他却不打算放过我。

这种事情能怎么商量?我越想越觉的荒唐,不由发笑。他抬起我我脸让我看他紧绷的嘴角,那意思是我最好老实交代。于是我问他:“要是我弄坏了你最重要最珍视的东西,你会怎么处置我?”

他扬起一边眉毛,表情自然放松,问:“你今天闯什么祸了?”

“没。我是说假如。”

他沉沉的眼里泛出笑意,好看的嘴唇弯起一个恰如其分的弧度。如今我闭上眼,这副画面仍能清晰投影在脑海。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露出这般灿烂夺目的笑容,我把那如同烟花绽放的瞬间深深刻印在我后半生的每个梦境。

“傻瓜,那有什么。你才是我最最重要最最珍视的。”他轻轻吻我。我除了满足的叹息发不出别的声音,即使内心深处明白那只是情人间的甜言蜜语而并非真实。

一个吻从清淡转成火热。他喘息着把我按倒在沙发上问我们有多久没有做爱了,等不及我回答又重重的吻上来,一只手去解我衬衣钮扣。

自从我开始实习与他们兄妹住到一起,我们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抚摸过彼此。我跟他一样难耐,但是那并非是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我扣住他的手把他的脸推开,要他注意一点顾芸的房间跟书房只隔了两道门,而且他先前进来的时候好像还忘关书房门。说着我下意识往门口看过去,然后感觉到顾青与我的身体同时僵硬。

那时候我努力祈祷天上一道落雷把我劈死,然而老天并没给我回应,于是穿着白棉布小印花睡裙脸色苍白双眼浮肿的顾芸成了我恶梦中固定的风景。

顾青第一个反应过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想强行带开她,说芸芸我们需要谈谈。顾芸拧着腰挣开他两眼直勾勾看着我一字一顿问:“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我不能否认但也不敢点头,顾芸的样子就好像我一点头她马上会化作厉鬼,毁了她毁了我毁了顾青。我只能僵直在沙发里张着嘴无措地看向顾青,却不知道这个表情很巧妙地给了顾芸答案。她抬手朝外面狠狠一指,嘴唇发抖。

顾青抓住她的手试图安抚她,顾芸猛地朝他爆发:“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顾青整个人挺在原地不动了,我看着他嘴角轻微抽搐脸上的表情抽成了真空像是被人猛击一拳。

顾芸指着门外尖叫着让我滚,说我让她觉得恶心,我龌龊我下流我不知廉耻。她一直受到良好的教育以至在那种歇斯底里状态下的咒骂都是那样温和。我站起来,看见她肿成核桃的双眼再次喷涌出眼泪。

脚下好像踏着浮云,我蹒跚出楼下的大铁门,晚风吹起我胸前的凉意,一摸才发现还没扣好半敞的衬衣。

那一晚顾青始终没有出来找我。我一个人在珠江边吹了整晚的风,心一寸一寸凉透。

 

 

13

之后三天,我一直缩在下渡家里等顾青。然而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般连手机都无人接听,我被深深的恐惧感吞噬,脑袋里反复的都是许正宇曾经给过的警告。我不知道顾芸冷静下来后会采取什么行动,也不知道顾青在这件事上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我甚至不敢去想,生怕猜测立即成为现实。我不断告诉自己顾青是爱我的,他一定不会就这样撇下我去顾全他的家庭他的事业。有好几次我坐不住想去找他,但一想到可能要面对的顾芸和不可预测的后果我便再次退缩。有人说性格造就命运,如果我没有这种骨子里的懦夫天性,也许我的人生又会大不一样。那时的我就好像一只愚蠢的乌龟,缩进自以为坚硬的外壳全然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

就在我被无望的等待折磨得濒临崩溃的时候,手机接到老家打来的一通电话。父亲直接了当地问我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母亲老托梦给他说叫我回家。我当场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了下来,好像一场洪水总算找到了河堤的缺口一发不可收拾。父亲的叹气声在电话里听来显得格外苍老,说回来吧,家里总是好的。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曾那么强烈地渴望回家。父亲的声音犹如一双温暖的手安抚着我极度不安的灵魂。当天晚上我简单收拾了行李,甚至等不及第二天一早的火车便跳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啊!毫无骨气地逃跑,完全忘记了去站到顾青身边,勇敢的坚强的去捍卫我们脆弱的爱情。而那时的我脑子里想的都是逃避,逃离喧嚣阴暗的城市,逃离改变我的一切人事。我告诉父亲,说我累了,城市让我感觉疲惫。父亲没有多问我缘由,他用粗糙的手轻轻拍我肩膀,让我好好过完这个大学里最后一个暑假,即使那还剩短短的一星期。

这座宁静的小山村依稀还是我刚进城时的模样,不同的只是我。儿时的一些玩伴儿已经娶妻生子,炫耀似的抱着未足岁的儿女上我家串门。他们一个个皮肤黝黑笑容满足而真诚,俨然有了老一辈的气韵,我看着自己明显白皙的手,竟然连老茧都不再明显。猛然间我意识到,这里再也不是我的世界了,我就好像一只在社会夹缝里挣扎的蠕虫,拼命想要钻进那灯红酒绿的一边,到头来却发现连原本属于自己的另一边都融不回去。父亲在边上欲言又止,我猜得到他想说什么,嘴里不由一阵发苦。这辈子,我恐怕都实现不了他抱孙子的愿望了。

顾青依然不接电话,也不和我联系。我等待的焦虑逐渐为环境所平和,我相信他,我也只能相信他。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回学校前夜,许正宇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老家明天回学校。他顿了顿,接着问我和顾青怎么了。我一阵紧张,猜不透他这么问的目的,强作镇定敷衍他,说挺好的,问他为什么问这个。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说:“明天我来接你吧,有些话还是当面告诉你比较好。”

他的语气让我紧张到神经末梢都在战栗。一个星期来努力平复的情绪原来只是我自欺欺人的伪装,轻易就被击溃。顾青一定出事了!我不让自己这么想,但大脑偏偏不听指挥地下定结论。 长途汽车站因为客运高峰分外拥挤,但我仍一眼看见了许正宇。我跑过去抓住他肩膀却说不出话,那感觉恍如隔世。

“走吧,先去医肚子,我可是为了等你错过了午饭。”他的笑容少了许些阳光气味,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忐忑不安地坐上饭桌,他深深看我一眼,问:“吴梦,你说实话,你跟他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极力想要掩饰,说没什么。许正宇又一声长叹:“要是没事你会憔悴成这样?好端端的还跑回老家?”

我语塞,最终还是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

“他果真一直没有联系你?”

我摇头,耳边听到许正宇深深吸了口气。

“吴梦,我很抱歉以前对你说过那些你和他没有好结果之类的话。但是,我想你知道,我们虽然分手很久了但一直是朋友,我希望我的朋友能活得很好,所以才会对你说些不动听的话。我要你跟我保证,在听完我下面的话以后一定要保持冷静,好么?”

我听得出他下面要说的分量不一般,头脑一时纷乱,下意识地点头。

“他逃跑了。”

“什么?”我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就像我以前跟你说的那样,他选择伤害你来保全自己。”他顿了顿,“学校有个公派出国的机会,他拿到了。听说是昨天下午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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