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龄连忙转身抬腿一扫他的腕口,出手便是一招即中,那光头再次袭击不成,反倒是握在手中的长刀脱手飞了出去。
对方见状脸色蓦地一青,脸上的长疤越发显得狰狞,转过身去想要将其拾起。
禄龄瞧他如此狼狈的模样,只觉得万般滑稽,立时自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你这光头如此本事,竟是连我都还不如,端得是无用,真不知道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那人闻言脸色越发不好,却也不见答话,转目朝着四周张望。
禄龄趁此时机转头紧了紧扶着颜如玉臂膀的手道:“小颜,我们快走!”
谁知颜如玉却没有动,反而举目凝视着他的身后紧紧皱起了眉头。
禄龄见他这般神情,只觉这其中必是有异,心中一紧,跟着回头看去。
果然,那彼方长长的街道尽头,竟又有一帮同是身着灰色紧衫的人接二连三地提刀施展着轻功点地而来,头顶上齐齐一片滑滑的油光在晌午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地晃眼。
怎会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人?!
禄龄一时失色。
其实想也知道,禄龄自己本身是他们的祭品,理当是杀不得的,那么他们这些光头此行的目的便可显而易见——必然都是准备来杀颜如玉的。
只是……怎么会这样?
不是还有慕容简么?难道他……
禄龄揣测不通,转头朝着颜如玉看去,希望能从他那儿找到一些答案。
颜如玉在一旁蹙眉深思着,却不见有什么回应。
禄龄一时心急如焚,虽然颜如玉方才嘴上说着无事,却是眼见着他臂间被刀锋划破的伤口仿似开了闸子一般,有鲜艳的血液源源不绝地自里头往外流窜,只一转眼便淌了一地,而那身上的整片雪白的衣衫亦是被染得红透。
禄龄慌张不已,只觉得不能再等,扶着颜如玉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直直盯着那帮不断往此方而来的一众光头急道:“小颜,我们还是快走吧。”
颜如玉闻声抬首去看,估算了一下时间,心知照他这般的伤势,便是想走也已经来不及,于是咬牙将禄龄从身边推了开去:“他们不会杀你,你先走!”
禄龄见状一怔,此般情形又如何会将颜如玉独自丢下不管,于是急急重又搀过他的手臂对他道:“我不,我自是要和你一起走。”
颜如玉即刻接话,神情万分焦急:“你若是现在不走,那就等着他们一会把你带回去当祭礼。这两样,你想选哪个?”
禄龄一时愣住。
“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我们中计了!”
话音一落,方才那个被禄龄踢飞了武器的光头忽地变了副神情,提腿用脚尖掂起落在地上的那把长刀,抬手轻盈一握,继而飞身往后速退,与身后那帮自远处接连赶来的光头一众汇合。
只是这样地磨蹭间,那帮子人已经动作迅即地举着兵器在禄龄和颜如玉四周环成了一个圈,随即将他们团团包围在内。
“哈哈,颜如玉,你还真有些聪明,可惜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太晚了!”
对方说着,堪堪站稳便抬指掐住脸颊两侧,竟是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脸皮撕扯开来。
被鲜红色刀疤横跨整张脸的皮肤被缓缓地掀开,随之露出另外一张全然不同的脸。
肤色柔白,眼睛细长,尾处上挑,纤薄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却是漠然地看不见一丝的表情。
配上那一颗光头,其长相当真可以说是形容不出的魅惑与精致,就仿似……就仿似……
禄龄紧盯着那张不见任何情绪波动的脸,费尽心思地在脑海中搜寻了许许多多的形容,最后却是跳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词来:妖鬼画皮。
没错,妖鬼画皮。
从未见过有谁的一张脸会精致得一点也不真实,甚至较之方才贴上脸皮时更加地死板而无生气,就好像他已经撕开了一张脸皮,下面却还牢牢地贴着另外一张一样。
这情形当真是万分诡异与别扭,禄龄惊诧着只能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这人、这人居然还贴了一张脸!”
颜如玉未回他的话,双眼看着对方真正的面相在他眼前缓缓地露出,随即一脸了然地道:“原来是你,岐真。”
“当然是我。”那人自嘴边发出一声轻笑,脸上的表情却仍旧毫无起伏,“怎么说也是老朋友了,到现在才把我认出来还真是有些说不过去,颜如玉,你说你该不该罚?”
不料他们竟然认得,禄龄转眼看了看颜如玉,只能瞧见他因失血而面色苍白的侧脸。
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瓜葛,禄龄默不做声又转回了脸来。
不想方才伤了颜如玉的那一刀真的是他们所使的诡计。
他必定是为了先将颜如玉弄伤,以更方便现在顺利地将他擒下。
难怪那个叫岐真的人一开始出现时看起来忽而精明忽而笨拙,这些反复的模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这帮子人当真是狡猾无比。
禄龄正想着,忽然听见对面又传来了一阵笑声:“没想到啊没想到。禄龄,你可真是可爱,居然到现在还会愿意和这颜如玉处作一堆,这当真是让知情人在一旁看着笑话。”
禄龄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怔了怔刚想发话,颜如玉却是已抢在他前边开了口,面带不屑:“少废话,你竟然又来这套,这种挑拨离间的戏码演得多了就不怕落入俗套么?”
岐真立即接口,眼神中透出几分戏谑,意有所指地道:“可是有人偏偏不会这么认为,你说是吧?”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朝禄龄转向了过来。
禄龄听得一头雾水,却是深知从他口中说出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禁不住往颜如玉身边挨了挨,极力冷起表情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哦——差点忘了你已经被我们弄丢了记忆,”岐真点了点头,抬手摸了摸下巴道,“那我是否应该暂时先牺牲一下,稍微给你几个提醒?”
第二二章
禄龄不知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有何意图。
人总是会对那些曾经拥有却已经失去的东西格外地惦记。那些东西不仅仅包括了有形状的物什,还有很多用手抓捏不住的虚幻事物,比如情感与记忆。
有些事情,越是显得神秘便越容易引起人的兴趣。
因而重拾记忆,这对禄龄来说当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他自是万分希望能够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一些丢失的内容。
比方他不曾记得的这两年里发生了什么事,那西风教千方百计要使他忘记的东西又是些什么,颜如玉和以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关系……哪怕只是一星半点。
现在的禄龄,对于那些听起来仿似颇为跌宕起伏的过去已经培养出了太多的好奇。面对着这些未知,就好像有千百只小虫子在他的心间抓挠啃咬着,极是让人心痒难耐。
“禄龄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想听么?”岐真见他只垂头思索着并未说话,又半笑不笑地开口道。
禄龄觉得奇怪,他们不是一直想尽办法要让他忘记过去么,为什么现在又要提醒他想起?
那岐真也不等他作答,僵着脸怪异一笑,紧接着问他道:“禄龄,你可知道你爹现在身在何处?”
“我爹?”禄龄闻言一愣,这和他爹有什么关系?
正想着,还未及做出任何的反应,禄龄忽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一转身却见颜如玉一边闷咳着一边扶着伤口捂嘴弯下了腰去,模样极是痛苦。
“小颜,你怎么了?”禄龄急忙抬起手来助他顺气。
“没、没事……”颜如玉摇了摇头,转而换一只手撑住禄龄的肩膀。
他的全身竟是异常地无力虚软,这一撑几乎要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了禄龄的身上。
禄龄未做好准备,只觉得身上忽然一沉,整个人晃了晃差一点站不住脚。
自方才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些时间,颜如玉现在的脚边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因着失血过多,加之当头暖热的阳光直射下来,衬得他脸颊与嘴唇都是苍白得可怕。
岐真在一旁看着,忽而抿嘴仰起了脸,无端的闷笑声自他的嘴中传出:“瞧你们两人的模样,可真是别致而有趣。”
岐真说着看了颜如玉一眼,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复而朝禄龄招了招手又道:“禄龄,你过来。”
“你要干什么?!”禄龄蹙了蹙眉没有动。
“莫要随意无视我的话,”岐真僵着脸缓缓道,“你可知能够被我教选中作为祭天之礼,那是多么无尚的荣耀。”
禄龄闻言白了他一眼,作势干呕一声道:“那真是谢谢你了,这种事你要真觉得光荣,大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还要来坑害别人。”
“我且对你留有尊重,”岐真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若是现在乖乖地跟着我们走,我便可保你暂时无事,否则就别怪我逼你。”
禄龄还想再回嘴,突听颜如玉在一旁虚声唤住他道:“龄儿,莫要和他多话,再同他说下去只怕更是纠缠不休。”
这声音低小微弱,听来几乎没有任何的底气,禄龄直觉得他当真是有些不对劲,遂转过脸来将其仔细的端详了一番。
只见颜如玉半眯着眼睛靠在他的身上,额角满是虚汗,整个人摇摇晃晃地几乎就快要倒下,而那方臂间伤口上的血竟还在不住往外冒着,仿佛止也止不住。
脑中一时回想起他方才还对着自己一脸轻松地说着无事,可是现在看来哪里像是一点没事的样子,分明就伤得很重,禄龄立时变了脸色:“你怎么……”
颜如玉闭眼没有回应。
禄龄一时担忧得整个人都慌了起来,正想抽手将他扶得更稳一些,谁知只一松劲便脱了力,他只觉得肩膀被压迫着猛地往下一垂,一个趔趄差点使两个人一起双双倒下。
禄龄连忙迈出一步稳住身子,勉力伸手将颜如玉搀扶住,嘴边焦急地唤道:“小颜?小颜!”
颜如玉闻声靠着他的肩膀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还清醒着,只是这一转眼的时间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
禄龄他这般,一股怒意立即直直地自心底往上窜了出来,一回头朝那岐真恨声问道:“你这臭光头,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那岐真闷声在远处笑道:“小事,不过是在那把刀上下了点药而已,你这么担忧做什么?”
“真是卑鄙!”禄龄狠狠地朝声旁吐了一口唾沫,心下越发觉得气愤,“你们这些人,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还不收手,都等着死后下地狱吧!”
那一众教徒闻言竟是突然间全变了脸色,“唰唰”几声齐齐地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口直直对准了禄龄。
禄龄见状心中一惊:“你们要干什么?!”
岐真却犹是面无表情,淡然一竖手掌示意那帮教徒莫要轻举妄动,接着对他道:“禄龄,我今次只当你小孩子不懂事,下次可莫要乱说话。”
禄龄终于明白过来,“戚”了一声道:“还道是我乱说话,你们这些人,会那么害怕下地狱,还不是因为做多了亏心事。”
“说到亏心事……”岐真接话,嘴角不易觉察地弯了弯,“你身边这位只怕也没少做吧?这天底下又有谁从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事。我们景仰佛祖心怀众生,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助其洗清世间罪孽。”
“无耻!”禄龄飞快啐道,“什么歪理邪说。”
岐真不再和他计较:“好好,这里你最大,自是随便你怎么说,”说完朝身后抬手一挥,“废话已经说得够多,该忘记的东西还是要趁早忘记,办正事吧。”
“你要干什么?”禄龄不由自主地搀着颜如玉退后了一步。
话音一落,便见着那方有几个人得令自人堆中走了出来,迈过几步端正往岐真身前一站,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岐真面无表情地朝着眼前的几个人点了点头,随之伸手自衣袖间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们:“动作利索些,小心莫要伤了他。”
禄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详的感觉,眼见着他们转身便要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他忽然觉得臂间一紧,身侧颜如玉仿似忽然又有了些许的精神,抬手紧紧捉着他的手臂道:“龄儿,快,不要再管我了,你先走!”
禄龄正焦急着,听见这样的话却只觉得莫名地气恼,忍不住转头对他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居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当自己是谁?”
颜如玉闻言眼睛微睁。
“你难道忘记我们那天约好的事了吗?”禄龄反问道,“我不管你到底是在逞什么英雄……可别忘记,我们曾说好了,彼此间只是同盟关系……各取所需就已经足够,我亦不需要你待我如此。”
颜如玉听着,随即捂住伤口忍下一声传达嘴边的闷咳:“我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声音很低。
禄龄一愣,只觉得他这话意喻不明,接着还想再问个清楚,眼角瞥见那方三两人已经转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禄龄来不及思索,即刻起卷袖子对颜如玉道:“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你方才那句话我没听明白,一会千万别忘了解释给我听。”
他说着往颜如玉身前一挡。
“禄龄,在外面玩得够了。乖乖把这药服下,忘记你所见到的跟我们回去吧。”岐真远远在一旁抱手看着。
禄龄“呸”了一声:“鬼才听你的!”
“怎么又反悔了?这可是当初你自己答应过我的。”
岐真言辞间透出一分狡猾,见那几人已经来到禄龄身前,眼中细光一闪,一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禄龄反应极快,一边还在和他说着,一边却是毫不犹豫地抢占时机抢先出了手。
那几人亦是早有防备,旋身往旁侧四散开来,即刻在禄龄身前围成一个半圈。
禄龄用眼一扫,一共四人。
他想起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未正式地跟人挑过架,更别说闲杂孤身去斗四个,难免觉得有些心虚。
然而时间已是不容许他再做动摇,那几人步子一迈,竟是开始轮番地在他身周旋转移动,脚步齐整划一乱中有序,直晃得禄龄眼花缭乱,一时只能绷着身子僵立在原处。
颜如玉一眼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这是一个五行阵法,虽然摆阵的只有四个人,五行缺了一个水,然而以此对付禄龄却是绰绰有余。
他于是在禄龄身后低声道:“龄儿,这是五行阵,对付他们千万莫要用轻功,尽量避免入得他们圈子中心去,否则将很难脱身。”声音比方才沉稳了几分,仿佛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他不说倒好,一说却让禄龄更加地紧张,“五行阵”一词听上去就颇有架势,他对这些个什么阵法从来是一窍不通,想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畏惧的表情。
“别怕,我会在后面教你。”颜如玉又道,“其实这个阵法破起来很简单。”
禄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凝神专注面对身前四人。
那四个人影接二连三地在禄龄身前旋转晃动,瞧得他几乎应接不暇。
转眼过去了略有一盏茶的时间,心中牢记颜如玉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禄龄一进一退间成功避过了十几招的攻击。
他心中深知自己根本没有多少的本事,有的仅是空怀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奇怪武功,想必因着不熟悉,使起来也是七零八落地不能到达极处。因而起先还好,只是那阵法越到后来越是纷乱,禄龄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加之眼前四人出手的速度快得几乎不见踪影,他不多时便觉得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