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眠+番外————七里红妆
七里红妆  发于:2009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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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闻言一愣,随即低头去看。

两只交握着的手,仿佛正在彼此间搭起了一个用以沟通的桥梁,连同体温都在其中缓缓地相互传递着。

“走吧。”见他还在发怔,禄龄手臂轻扯,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转身往那茶铺走去。

第一九章

方一入座禄龄便急吼吼地唤来小二要了一壶茶,要完了才想起自己仿似已经身无分文,于是一时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转过来对颜如玉道:“小颜,对不起,我好像……没有钱。”

颜如玉挑了挑嘴角:“没关系,本就无需你来掏钱。”

禄龄越发显得不好意思,一拍桌子豪爽道:“你真是客气了,下次换我请你。”

颜如玉不置可否,眼睛看着他处,仿似犹有心事。

不愿冷场,禄龄于是又道:“小颜,你方才让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颜如玉这才勉强扯回了神思,点点头又摇摇头,时隔良久才道:“没有,我不过是担心你。”

“担心什么?”禄龄一愣。

颜如玉叹一口气:“西风教的那两个和尚才死不久就被官府得知了消息,马上就动手贴了通缉令出来,我只怕此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禄龄仔细想了想:“你看见贴在告示墙上的那幅画像了么?”

“看见了。”颜如玉答。

禄龄说着又想起了方才阿月对自己做出来的那个鬼脸,于是又学着他的样子扯了扯眼角,嬉皮笑脸地对他道:“听说……是这个样子的?”

颜如玉怔了怔,继而展颜一笑:“是。”

“那……”禄龄见状突然来了兴趣,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凑近过去小声问道,“你以前莫非就是这个样子的么?”

颜如玉笑而不答。

“看不出来。”禄龄摇了摇头,“啧啧”叹道,“实在看不出来。”

颜如玉转开话题道:“我想,这必定是慕容简的诡计,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做,可能有两个原因。”

“什么原因?”禄龄忙问。

“其一便是为了告知天下,我颜如玉还活着。”

“那么其二呢?”

“必是用作警告。”颜如玉笃定。

“警告?”

“他揶揄那本传世武功秘笈已经良久,屡次想从我这套话却又无果,到现在只怕耐心就快要消耗殆尽了。”颜如玉道。

“武功秘笈……你说的是那本《戕利》么?”禄龄恍悟。

“正是。”

禄龄想了想,犹豫着问道:“难道……它现在不在你手里?”

颜如玉闻言神色微变,顿了顿才回答:“不在。”

禄龄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遂又问:“不在你这又会在哪里?江湖人都说那本秘笈最后是被你和柳时青抢走了,莫非它现在正在柳时青的手上?”

颜如玉的表情变得越加复杂:“这些事情我暂且不能告诉你,总之那本秘笈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禄龄微有些吃惊,“怎么会?”

颜如玉只道:“就是因为它找不到了,事情才会变得越来越麻烦,慕容简一心想找到那本秘笈,甚至不惜同西风教的人勾结,想要以此来威胁我。”

“既然他能够这样威胁你……”禄龄思索,“那你和西风教的人到底有什么瓜葛?”

“于我本人来说,应当没有瓜葛。”颜如玉直言。

“没有瓜葛?”禄龄诧异,“不可能啊,没有瓜葛那慕容简怎么还能威胁得动你?分明那西风教要我忘记的事情便是与你有关的,莫非是你抓住了他们什么把柄?”

颜如玉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仿似犹为无奈,却不愿与他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龄儿,你方才说你离家出走了?”

“啊?”突然跳出这么一个问句,禄龄一时未有反应。

颜如玉于是又温言对他道:“可否将其中的原因告知于我?”

禄龄默然,伸出一根手指轻点桌面,也不知该怎么同他说。正想着,身侧忽然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您要的茶!”

禄龄闻声眉头一展,侧身往边上一让,转头急急对那小二伸出手道:“我来我来!”

那小二巴望不得,于是连连点着头将那茶壶递给了他,只遵嘱了一句“小心烫”便转身去忙自己的了。

勤快地接过茶壶在一边摆好,禄龄又倾身抬手捞过倒扣在桌子中央的两个茶杯,一个摆在颜如玉身前,一个却是直接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捏着茶壶把手微微一提。

见有清淡滚烫的茶水自里头倾泻出来,禄龄满足地笑了笑,又抬首对颜如玉解释道:“我口渴。”

颜如玉闻言神色即刻变得舒缓,隐隐还有一分温柔:“无妨,但是现在还是烫的,等凉一凉吧。”

禄龄点点头,举杯眯起眼睛轻轻抿了一口,咂咂嘴又笑了起来:“真香!可惜我是俗人,如此好茶也只会牛饮,你一会定会在心底嘲笑我了。”

颜如玉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不会,以前的你也是这般,如此俗气,却也率真。”

禄龄面带自嘲地摇了摇头:“那是因为小时不懂事,率真不过就是鲁莽的另一种表达。”

“那么现在的你呢?”颜如玉收起了笑意。

“什么?”对方突然跳出如此一个没头没尾的短句,禄龄不明其意。

“现在的你,难道就已经足够懂事了么?”

禄龄怔愣。

“你看。”颜如玉伸出手来,用柔软的指腹缓缓抚上禄龄的眼睑,语带玩笑地道,“每回见你总是那样的憔悴,眼圈黑得几乎都要寻不着眼睛了。”

这指尖透出了几分凉意,激得禄龄微微往后缩了缩。

“有些事若是不明白告诉你,我想你也永远不会明了,”颜如玉顿了顿收回手去,上扬的嘴角边上透露出几分酸楚,“因而即使年岁再长,在我眼中,你仍旧还是个需要别人保护的孩子。”

禄龄眼神一闪。

颜如玉又道:“坚忍,果敢,理智,或者锐不可当……这样的词语谁都会说,然而你应该清楚,事实若本残缺,那么就算再怎么费尽力气用语言去堆砌,也不能够改变其下的本质。你可知有些时候,伪装也是另一种自私。”

一番话说得当真是精准无比,就连禄龄自己都未曾发现过这一点。

以为足够坚强,却不过是另一种自怨自艾的沉溺。

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禄龄胸口一阵紧缩,眼中隐隐逼出泪来。

这颜如玉,为何会对他这般地了解,仿佛他的每一句话都有着一股拨云见日的魔力,携带着些微的温暖在禄龄的心中一径地长驱直入,每每都几乎快要将他用尽全力筑起的防线冲破开来。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禄龄颤声垂下头去,“何况那件事情本就不是我的错。”

颜如玉倾身缓下神色,将双手交叠置于桌前:“如此,你总得先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我来帮你分析。”

禄龄犹豫。

颜如玉见状于是又道:“先解小事,后成大事。此为前辈古人们的处事之道,却是不论用在谁的身上都相当的合适。我已经认真地思考过,今时摆在眼前的问题有那么多,却总归是要一一解决的。”

他说着,又顿了顿,神情微微变得严肃:“龄儿,我想你应当不希望自已在意的身边人,好比你娘,你阿朝姐姐,还有……巧巧,他们都遭遇像多多那样的灾祸……”

心知这绝对不会是危言耸听,禄龄被这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蓦地抬起头来看他。

“江湖如此险恶,那慕容简目的明确,在我这儿屡次尝试却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以后只会变得越来越坏,甚至无所不用其极……”颜如玉深吸了一口气捏紧手指道,“龄儿,情势紧迫,我们若再不为此做些什么,只怕就会来不及。”

禄龄一时惊得不知该说什么,慌乱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问颜如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他们会去陷害我的家人么?”

“极有可能。”颜如玉字字坚定,“凡能助你回想起两年前那些记忆的相关者,都有可能面临危难。”

“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禄龄神情恍惚地跌坐回凳子上,“竟会如此可怕。”

颜如玉眼中一分黯淡。

那些曾经看来最为美好幸福的年月,如今却已成为万千灾难的导火索。

恨相逢,恨思忆。又是那样地悔不当初。

若是那时的自己不是那样地爱自说自话又爱钻牛角尖,也许就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在心中反复提点自己念多了后悔也是无益,颜如玉强压下心绪继续对禄龄道:“所以如果龄儿真的聪慧明理,就不该再让挂念你的人为你忧心,理当知道一意孤行是最不懂事的选择,唯有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此话似是而非,仿佛是说着现在,又像是在通过当下诉从前。

禄龄耳边听着,总觉心中有个紧纠成团的结扣被一丝一丝地抽紧,越紧越乱。万般挣扎,他终于还是咬咬牙点点头对颜如玉道,“好,我答应你明天就会回家。”

颜如玉终于宽慰一笑,抬手拾起桌前的茶杯道:“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才算是个懂事的男子汉。”

禄龄摇摇头又道:“可是我刚刚才和阿朝姐姐因着巧巧的事而吵了一架,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回去。”

颜如玉刚刚伸手将那茶杯举至嘴边,闻言忽地又停了下来:“是因为巧巧?”

“她……禄龄仿似极难启齿,紧皱眉头别过了头,“竟然就这样在家中和别的男人……”

颜如玉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沉默下来。

“而我,”禄龄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来,张开两只手送到颜如玉的眼前,一字字说得万般艰难,“差一点就要用这双手把那个男人掐死。”

颜如玉微微一怔。

“我想我是疯了。”禄龄埋首,声音沉闷。

正说着,忽觉掌心一阵温暖,禄龄急忙抬眼去看。

却只见颜如玉早已摊出自己的掌心慢慢覆上了他的手,神情包容而温暖。

禄龄愣了。

颜如玉静默良久,忽而展颜笑了起来,眉眼随之弯成一轮新月:“毕竟只是差点……何况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就算什么事情也还有我在。总是挂着这般沉闷的表情又怎会有动力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禄龄呆呆瞧着,只觉似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敲击了一下,脸上蓦地泛出了红晕,眼神一晃便转向了别处。

心跳如擂鼓。

“怎么?”颜如玉立时偏过头去追捕他的目光。

禄龄一时脸上更红,再也不敢转眼去瞧他。

仿佛已经全然了解他心中所想,颜如玉脸上的笑意越发鲜明:“我好久都不曾见龄儿开心地笑了,既然前路未卜,那么就开心一日是一日,今日你若是真的不愿回家去,那便跟着我去寻找快乐可好?”

“你说得可是真的,”禄龄闻言,一时竟也忘记了方才的反常,瞪大眼睛转过头来,“要去哪里找快乐?”

颜如玉转眼想了想,突然问道:“有了。”

禄龄心中大悦:“有了?怎样?”

颜如玉却未正面回答,只笑问他道:“龄儿现在饿不饿?”

禄龄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仰头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转而偷瞄了颜如玉一眼:“好像……”

颜如玉而笑不言。

琢磨良久终于感知出一心半点的真实情况,禄龄很是诚实,还真是问他什么便答什么:“我现在不是很饿。”

颜如玉“噗嗤”一声抬起手掌一摁他的额头道:“你这个小傻瓜,走吧。”说罢一使力拉着他的手将他从凳子上扯了起来。

“诶诶,小颜你慢点,”禄龄被他带得一个前倾,手忙脚乱地绕过挡在身前的桌子,急急跟在颜如玉喊道,“要带我去哪里呀?”

第二十章

适逢晌午,东市大街上随处可见提篮出来买菜的妇女。

颜如玉拉着禄龄在菜市上一路走走停停,听闻道旁有摆小摊的贩子在不停吆喝着“白菜青菜山黄菜”一类,禄龄只觉得好笑,一时走在后头慢下了步子,抬手捂着嘴巴就差没乐弯下腰去:“我还在想小颜方才作甚要问我饿不饿呢,原来是准备带我买菜来了。”

颜如玉此时正转了个身在一方兜售蔬菜的摊子边上停了下来,听闻禄龄这句话立时回头瞥看了他一眼:“这有何不妥?”

禄龄连忙立正站好摆了摆手,脸上却仍旧似笑非笑:“没有不妥,绝对没有。”

颜如玉叹息:“上回看见你时,你不是对我说自己烧菜被烫着了手么,身为男子若是连烧菜都不会,你就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

“啊?”禄龄这才想起倒似真有这么一回事,撇嘴挠了挠头,“那也只是偶尔为之,我想以后再也不会了。”

“为何不会?”

“因为没有意义,”禄龄悻悻低下头道,“你看我对巧巧那么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颜如玉一怔,别过头去一提衣摆在菜摊子前蹲了下来,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对她真有这么好?”

“那当然了。”禄龄亦是跟着提了提裤脚在他身边蹲下,
      “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我在街上看见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要给她买一份,在家中也从不让她干过重的活,每天都会陪她说话。”

颜如玉眼神一黯:“那不是很好么?”

禄龄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身前一片嫩绿菜叶上的水珠子,眼见那浑圆如细珠的水滴在他指尖破裂开来,方才小声道:“如此说来确实没什么不好,只是我自己心中知晓,即使再怎么努力和她亲近……彼此间仍旧会觉得生疏。”

颜如玉转头:“缘何?”

禄龄垂眼:“不知道。”

颜如玉顿了顿,突然问道:“那么龄儿当初为什么要娶她,你喜欢她么?”

禄龄愣道:“巧巧秀外惠中,未出阁前就已在扬州城声名远播,如我禄龄这般的男儿能娶得此妻只怕是三生有幸,我娘当时就喜欢得紧,也是亲自来问了我的意见才最后决定这门亲事……”

禄龄说着说着声音逐渐轻低下来,咬紧了牙关道:“谁晓得事实却远不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若是早知巧巧会是这样不知检点的一个女孩子,我当初又怎会答应……”

“龄儿,”颜如玉方才一直缄默着,听到这里忽地转过脸来问道,“你在心中当真已经清楚‘喜欢’是一种什么样感觉了么?”

“应该清楚吧,不然你说会是什么感觉?”禄龄问着,手间无意识地在身旁菜篮子里翻来拣去,最后眼尖地挑出了的一片黄绿色带有蛀虫的菜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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