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难眠+番外————七里红妆
七里红妆  发于:2009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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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下雨,即便刮风,也总还会有晴好的时候,阴转多云,多云转晴,也不过就是几天的时间。

如果人生也是如此,就像是一柄拂尘,轻轻一揽烦忧,便能甩去所有的晦气,那该有多么的好。

可是现在,从前已成过去,未来惶惶不安。

当真是无法让人忍受。

叹一口气低下头去,禄龄伸手捞出本就挂在腰间的钱袋,放在掌心里掂了掂。

轻飘飘地恍若无物。

他于是又急急将袋口扒拉出来,倒过来朝着地上抖了抖,随即“叮叮当当”地自里面跌出两三个铜板,零零星星地滚落在地上,大小不一。

禄龄无力地靠在墙上看着,连弯腰拾捡都不再愿意。

那么一点钱,只怕连一个星期都撑不过去。

出来得太过匆忙,居然也不曾记得带些钱出来。

禄龄有些懊恼。

可是转念又一想,方才跑出来时他也是正在气头上。一时冲动而为之,哪还会分心去想要不要带钱的问题。

如此一来,更觉无奈。

禄龄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都说有钱是个烦恼,今日看来当真不假。”

正发着愣,突有一个微含戏谑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禄龄急忙转眼去看,却被吓了一跳,竟是那个慕容简。

对方此时正轻摇着手中一柄折扇悠然在站在一侧,见禄龄瞧看过来,“啪”地一收扇子,弯腰屈指拾拣起落在地上的一枚铜板,继而递到他的眼底:“满地都是孔方,禄小弟非但不去捡起,还站在一边不住地唉声叹气,当真是要羡煞我等。”

禄龄飞快地抬手接过那枚铜板,退后一步又瞥了他一眼,神情间满是警惕。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慕容简笑了笑收回手去,又一次掰开了折扇在身前轻晃,“在下不过是碰巧自此经过,偶然看见禄小弟独自一人在这发愁,遂过来瞧看瞧看聊表关心。”

“我不认识你。”禄龄不愿与他多话,一转身想走。

“这话可真伤感情,”慕容简“啧啧”一叹,“你我不是刚刚在秦淮水边的画舫上见过一面,你怎的转眼就忘记了,如此记性,难怪颜如玉会那么伤心。”

禄龄蓦然止步:“你到底想说什么?”

慕容简见他停了下来,转而笑了开去,摆摆扇柄道:“在下今日晨时在集市上遛鸟,竟然无意间听到了一个颇为有趣的消息,不知道禄小弟有没有兴趣了解?”

禄龄维持原状没有说话。

慕容简于是悠悠道来:“我听说,城北今天早上死了两个和尚。”

禄龄悚然一惊。

“这当然不是最有趣的,”慕容简又道,“关键在于,其中一人虽然死因不明,但另外一个人……却是清清楚楚地毙命在了颜如玉的暗器下。”

禄龄诧异地转身看他。

“哈?有兴趣了?”慕容简收扇一笑,“可惜我的话已经讲完,预知后事如何,禄小弟大可以去县衙门口的布告栏上一看究竟。”

说罢一个转身潇洒地离去,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记住千万别太声张,否则万一被人瞧出什么,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第一八章

都说做贼心虚,听了慕容简的话,禄龄当真心下有些紧张。

一路匆匆地赶往县衙门口,禄龄只觉得道旁路边到处都有人在对着他窃窃私语,就连路边小猫儿投看过来的眼神都让他觉得怪异。

真是有些神经过敏了。

疾步来到衙门边上的布告区,果真见那里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观看的人不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皆是露出惧怕的神情。

禄龄站在人群外围踮脚往里头看。

只见告示墙上贴着一张白纸,顶头黑色的“通缉”两个字偌大无比,接着便是一个人头画像,只是因着角度问题,只能看见上边的发髻一角。

“我的天哪,颜如玉居然还活着。”有人发出一声惊叹。

一言起,后头便纷纷有人跟着附议:“这不奇怪,我以前就听说他并没有死。”

“啊,可不是说他当年与那柳时青为抢一本武功秘笈,已经被杀了么?”

有人质疑便有人反驳:“笑话,颜如玉如果能那么轻易就被打死那还叫做颜如玉么?”

“所以说柳时青才是被杀的那一个?”

“有可能,而且我听说柳时青其实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哎哟,是谁在踩我?”

禄龄正因偷听而入了神去,此时觉得脚底心软软的,才知是自己不小心踩到了人,连忙低头致歉:“真是对不住,这边实在太挤,你继续,你继续……”说着摆了摆手,一埋头想再往里面挤,眼角却突地跳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衫少年,半束的长发,正孤身立在人群间低头沉思着。

“这位兄台好生眼熟。”禄龄忍不住上前同他搭话,还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少年闻声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脸来定睛仔细一看,方才舒了一口气,继而抬手一指禄龄,脸上又换出一脸欣喜的表情:“啊,是你!”

禄龄点了点头,却还是未曾想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就等着对方说出下一句话来。

“唔——”那少年继续指着他抖了抖手,抬眼望天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道:“你你你……是不是媳妇跟人跑了的那个?”

禄龄终于也跟着想起,一拍手笑了起来:“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名字!”竟是那日在酒楼碰见的醉酒少年。

“果真是你!”对方见状立即笑了起来,抬手握拳一锤禄龄的肩膀道,“小子几天不见越发憔悴!”

禄龄“嘿嘿”干笑一声,这话似褒似贬,听起来真是犹为别扭。

因着那一次拼酒之缘,彼此大约也有了惺惺相惜之感,两人说着竟也有些熟络起来:“对了,你方才为何要叫我名字?”

禄龄疑惑道:“你那天不是让我叫你名字么?”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旋即摆了摆手:“啊啊,此为乌龙,纯属乌龙。”

禄龄呼了一声“啊呀”,紧跟着他笑起来,神色微窘,抬手挠了挠头道:“原来如此,真不好意思,那你到底叫什么?”

“叫我阿月吧,”对方显然并不在意,只继续问他道:“诶,你也来看热闹么?”

禄龄闻言干笑一声:“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阿月说着,又摇摇头转了态度信誓旦旦地道,“再者,如此江湖大事,‘看热闹’这三个字根本不足以表明我们的立场。”

“说的是说的是。”

禄龄一边唯唯诺诺地应着,心下却是急着要去看那告示,又如何愿意再与他交谈下去,转身还想往里头挤,谁知那人却是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拉住:“喂,回来。你是想进去看告示么,不要挤了,进不去的。”

禄龄转头道:“无妨,我就看一眼。”

“不好看了,颜如玉啊,还不就是长得那样。”阿月说着,神情变得有些寂寥。

禄龄闻言一怔:“你说他丑?”

“你难道不觉得他丑么?”阿月看了看他问道。

禄龄偏头认真想了想:“我并不觉得他有多丑啊……只不过……”

“真的么?”阿月打断他的话,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抬起五指在自己的眼角边上扯了扯,做出一个极丑的鬼脸,又继续说道,“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真的不觉得他丑?”

“这个样子……”禄龄不明其意,一边说着一边奇怪地瞧看着他,“这个样子自然是极丑的。”

阿月一时垮下了脸:“我就知道。”

禄龄见状越发地不解:“你怎么了?难道这颜如玉长得好不好看跟你有关系?”

阿月闻言忙忙摆了摆手,像是急于要撇清什么似地道:“没关系,绝对没有关系。”

“哦……”禄龄应了一声,复又想起什么,接着拉着他指了指人群里头的布告栏问道,“阿月,你有没有见到里面的画像?”

“见到了。”阿月点了点头,神思有些恍惚。

“是这个样子的?”禄龄学着方才阿月做鬼脸的样子拉了拉自己的眼角。

“不是这样子还会有什么样子?”阿月悻悻地道。

禄龄惊诧。

“不要说这个了,”阿月仿似不愿提及这个话题,转而摆出些许兴奋的神情问他道,“说说你和你媳妇吧,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媳妇?”

禄龄呆了呆,却不知当如何答他才好,一下又忆起了方才与阿朝吵架的场景,心情随之变得郁闷,垂头沉下了脸。

“若是事情还未解决,那么今天继续跟我拼酒去吧!”阿月见他如此,抛却了方才的沉闷,语气越加显得欢快。

真不知道他家的媳妇和别人跑了这阿月有什么好高兴的。

禄龄全然搞不懂他的想法,正在心中想着如何拒绝,忽觉臂间一紧,竟是有人伸手穿过人群将他往后轻扯。

禄龄吓了一跳,急忙甩手警惕的转过头去,在人群中飞速一瞥。

那个拉他的人正是颜如玉。

他此刻正站在隔禄龄有两三人远的地方,着一身白色轻装,浓黑长发在头顶绾起束了个髻,露出一整张温润且弧度柔和的脸,也不见其有做什么掩人耳目的装扮,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伫立在那里,仿似一个顺道过来看热闹的路人。

禄龄见状忽地面露喜色,方才的阴郁也是莫名地一扫而空,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对方飞快地伸指在嘴边一竖,示意他莫要声张。

禄龄即刻意识到什么,继而朝他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果见没有什么人起疑心,心下终于相信了阿月所说的话。

如此看来,莫非那张告示上贴的画像是假的?

可是不对。

禄龄忽然想起那日在画舫间偷听来的慕容简与颜如玉间的对话。

他们好像是在说……颜如玉是因为当年中了当年预言大师苏轻扬缩研制的奇毒,所以会才导致容貌变丑,而现在却是因为一本武功秘笈而解了毒?

禄龄想着只觉得不可思议,而然事实却是如此地戏剧发生了,现在瞧来这些百姓们也是丝毫不知内情,大家都还以为颜如玉就是个丑八怪。

这样的心理暗示,当真不失为一种掩饰的好方法,比易容都还要管用。

可是却又不对。

他记得自己有一次被县衙的人以窝藏钦犯的罪名带走,然后晕了过去,醒来时却在牢狱里看见了慕容简。

如此说来,那慕容简必定和官府中人相当的熟络,他亦是深知颜如玉的长相,为何现在官府的人要出告示拘捕颜如玉,他却全然地闭口不说?

难道是因为不想让别人捉到颜如玉么?

他到底和颜如玉有没有仇?

禄龄一时想不明白,正兀自纠结着,无意间抬眼见那方颜如玉早已从人群中退了出来,正在街对面朝他比着手势。

伸着食指一指禄龄又一指自己,最后伸出中指并排着往前点了点。

禄龄看得明白,知晓他是让自己跟他出来,于是又对他点了点头,悄悄地转身埋头便要往外面退。

那个阿月还在站一旁,见着禄龄从方才开始突然变得有些鬼鬼祟祟,一下点头一下又摇头,转而又像是在跟谁打了个招呼,现在一言不发地居然又要走了,于是好奇心起,急急伸手拦住他问道:“喂,你怎么又要走了?”

禄龄闻声转头,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道:“阿月,真对不起,我现在还有事,拼酒的事情只能等下次再说了,反正我家媳妇自从爬出墙头后到现在也没见回来,如此,以后我们有的是机会。”

这话说得真是别扭而风趣,阿月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我还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你可真有意思。”

忆起颜如玉也曾说过自己有意思,禄龄不知这些话到底是好是坏,于是一径只当他在是夸奖自己,咧开嘴对他拱了拱手道:“那么我们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阿月亦是犹为豪爽地回了一礼。

禄龄眯眼笑笑,转身退出了人群。

颜如玉一眼见着禄龄出来,弯起嘴角远远冲他招了招手。

禄龄转头看了看周围,见路上没有马车过道,急忙朝他奔了过去。

“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刚一至近前,颜如玉便开口问他。

“就是那天在酒楼里碰见拼酒的那个少年,你还记得么?”禄龄笑笑。

颜如玉“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叫阿月。”禄龄又道。

颜如玉闻言旋即蹙了蹙眉:“阿月?”

禄龄见他这般反应,奇怪地抬首问道:“是啊,哪里不对?”

颜如玉思酌一番,摇了摇头:“暂时想不到怪在哪里,只觉得这名字熟悉。”

禄龄想了想亦是不明白,于是笑了笑别过脸去四下张望。

“龄儿……”颜如玉无意唤他,话一出口又蓦地止住。

禄龄见他这般别扭,于是摆了摆手道:“这称呼你若觉得顺口那就用吧,我不介意。”

颜如玉展眉一笑:“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你之于我也该有个唤得顺口的称呼吧?”

“啊?”禄龄神色一怔,低头仔细想了想,“直呼姓名不是挺好的,或者你觉得我唤你什么会比较顺口……颜颜?小如?玉儿?”

说着说着都觉得肉麻,禄龄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晃着肩膀抖了抖身子:“得了吧,我还是叫你颜如玉好了。”

“小颜。”颜如玉眼神一缓,开口慢慢对他道,“你以前都是这么叫我的。”

禄龄猛地一愣,低下头去兀自思索:“小颜,小颜……”

颜如玉见状偏头瞧了瞧他,微一蹙眉:“怎么了,可是想起了什么?”

“小颜。”禄龄又唤了一声,却没有抬头。

“嗯?”颜如玉的神色变得有些焦急,“怎么样?”

“小颜?”禄龄终于仰起脸来,神情间却是满含了诧异,“这么亲切呀?”

颜如玉未料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时呆怔了去。

禄龄见他如此,急忙笑笑宽慰道:“龄儿龄儿……小时不懂事,果真有意思。真对不起,你千万莫要将之放在心上,也不过就是一个称呼,我以前就是这么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的,没准还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

颜如玉的脸色忽而变得苍白。

禄龄犹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见着如此两相无话,总觉得沉默得有些过分,于是环顾了一下四周。

忽见着不远处有一方茶铺,忙忙抬手一指那处笑对他道:“站在这里说话极是不便,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去那里坐下来谈好不好?”

颜如玉不做回应,只是神色越加显得清冷。

禄龄不愿见他这般,倾身一把拉过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自觉摒去了方才独自一人对天哀叹的消沉模样,反过来安慰他道:“啊呀,做什么摆出这样的表情来,你看我离家出走了都没像你这般愁眉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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