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地一声尖叫打破了满院的春色,紧接着是一阵“劈劈啪啪”的巨大响动。
因着禄龄方才过于用力,这一时整个葡萄架竟然都被他踹得崩塌下来。
草叶,木架,还有藤蔓上盛开的朵朵纯色的小花,眼下却全都混乱地压挤在了一起。而在那散开的栅栏条子里,有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正慌慌张张地自里头爬出来。
巧巧当先,脑后的发髻散乱开来,衣衫罗裙都有撕破的痕迹,领口斜歪下来连肩膀都遮掩不住。她方一抬首便见着沉着脸面色通红的禄龄,生生地吓了一跳,继而慌张地低头拾起滑自肩下的衣领挂好,理了理头发从地上爬起。
紧随其后的人正是隔壁李婆婆的儿子李益,他亦是同巧巧一般地衣衫不整,并且连裤子都来不及系好,露出了半个屁股在外头,趴在地上的模样分外地狼狈。
“奸夫淫妇!”禄龄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巧巧闻言即刻飞快地抬眼看了禄龄一眼,咬了咬唇又转身低下头去,伸手帮着那还未从葡萄架下爬出的李益摇摇晃晃地扶站起来。
见着他们两仍旧是这般亲密的模样,禄龄怒气更盛,一时连整片头皮都麻了起来。
“禄龄……”巧巧抿了抿嘴刚想说话,转眼却见一只拳头夹带着风声飞速地自脸颊边上擦过,不偏不倚地往那李益脸上招呼了过去。
李益未有防备,不留神受了这一拳,一下便被打得猛地侧过了脸去,嘴角即刻见了彩。
李益仿佛不敢置信,抬手捂着脸愤怒地转过头来:“臭小子,你居然敢打我!”
禄龄一时气红了眼,抬手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大声道:“你爷爷我不但敢打你,还敢杀了你!”
“有种你就动手啊!”李益只一下便被激怒,挥臂挣开禄龄抓在他衣领间的手,一提仍未系好的裤子猛扑了上来。
禄龄不甘示弱,亦是卷袖上前,毫不犹豫地和他扭打在一起。
巧巧见状大惊,慌忙摆着手插身进来想要阻止:“禄龄,你们不要打不要打啊!”
可那二人皆是正在气头上,谁还会听得进去,拳来脚往打得好不激烈。
巧巧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吓得连眼泪都挤了出来,却是全然地不知所措,只能一边哭一边喊:“禄龄……李大哥……求求你们快住手!”
只是这一架毕竟实力有些悬殊了,禄龄手脚灵活又有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身武功,那李益不过一会便招架不住被他一个后翻摔趴在地。
拍了拍手站直了抬腿一脚蹬上李益的屁股,禄龄低下头狠狠地对他道:“混蛋,居然跑到你爷爷家里来偷人,胆子倒是不小!”
李益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方才那一趴让他吃了不少的苦头,嘴里满含了沙子,却仍旧嘴不饶人,仿佛极度瞧不起禄龄,“呸”地一声抬首往旁边吐了口唾沫道:“就你这种兔相公的媳妇,老子有何不敢偷的!”
“你!”禄龄闻言大怒,脚底下了重力又狠狠地从他后腰上踏了下去:“你骂谁是兔相公?!”
“怎么,还不愿听?”李益极力忍下到达嘴边的一声痛哼,继而冷笑道,“我骂的就是你,瞧你年纪不大却如此不举,不是兔相公就是无能……”
“李大哥!”巧巧大声打断他,抬手捂住了整张的脸,眼泪自指缝间“噗噗”地滑落,“你、你不要再说了……”
禄龄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转过头来看着巧巧颤声道:“你就因为这样?”
巧巧站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闻声伸手扯住他的胳膊道:“禄龄,我们算了……”
“你难道就这么地欲求不满?”禄龄抬手一指李益迭声质问, “我哪里待你不好,我哪里待你不好?”
巧巧垂首死命地摇了摇头,还待解释,却听那李益当即截下话头,被禄龄踩在脚底仍旧嚣张不已,说出口的话句句不堪入耳:“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叫‘温饱思淫欲’么?”
禄龄当即飞快转过头来,大骂一声“你无耻!”便又挥拳锤了下去。
这下再也不愿留情,禄龄一次一次地下手用了全身的劲力,一时打得李益脸色青紫直翻白眼,就差快要吐出血。
巧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却是拉他不住,只能在嘴上不停地喊:“禄龄,快住手啊,要出人命了!”
禄龄已经打红了眼,全然不顾及其它。挥起拳头还想再挥下去,却是在这当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惊呼:“禄宝贝,你在干什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几人闻声皆将视线调转了过去。
方才发声的人正是阿朝,她一手提个了蓝子,扶着墙站在后院门口,满目皆是诧异的神色。
禄龄黑着脸只看了她一眼,又被翻涌上来的怒意冲昏了头脑,转头又要接着痛打。
阿朝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提裙奔上来,一把拉住禄龄的手道:“快给我住手,禄宝贝,你从哪里学的这样坏,怎么能在这儿跟别人打架?”
幸而阿朝的话禄龄还是愿听,一甩手站起来,抬手指着巧巧沉声道:“你去问她!你去问她,都干了些什么!”
“巧巧,怎么回事?”阿朝急忙转过身去。
这样的话又如何能够说得出口,巧巧面对着阿朝连眼睛都抬不起来,只低着头不停地嘤嘤哭泣。
“咳咳,我倒是忘记了,”那李益已被禄龄打得浑身是伤,此番堪堪找回了神智,一揩嘴角撑着手艰难地自地上坐起,阴恻恻地看着禄龄道,“你们这一家子可都是靠卖身吃饭的,这合欢之美连你娘都清楚懂得,为何却还会养出像你这样无用的儿来。”
禄龄闻言气得眼中一下逼出了无数血丝,飞速俯身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阿朝见状大惊失色,转脸仔细一看巧巧,却见她满脸畏惧地立在一边,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身上薄薄的衣衫有被撕裂的痕迹,脖子间两三点嫣红更是鲜明得扎眼。
阿朝当即便已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亦是沉下了脸来。
这边禄龄已经被激得头昏脑涨地就快要神智不清,手下亦是没有控制力道,掐着李益脖子的手紧得连指节都泛出了惨白色。
那李益在他手下几乎无法喘息,一边干呕着一边翻起了眼皮,再不多时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阿朝心中亦是震惊地思酌着这件事情,无意转眼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上前架住禄龄的胳膊道:“要掐死了啊!要把他掐死了啊!禄龄,快松手!”
一听这个“死”字,禄龄猛地浑身一怔,这才松开了手。
阿朝急忙趁机将他拉至一边,又过去伸指在那李益鼻下一探,确定无事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咳咳……”躺在地上的那人只一会便又苏醒了过来,此番已是觉得不妙,挣扎了几下艰难地自地上爬起,继而狠狠地看了禄龄一眼,指着他哑声道,“你小子给我等着!”
说完便扶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奔出了门外。
第一七章
禄龄看着他狼狈离去的身影,紧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懈。
情绪之门开了闸口,禄龄的泪水一脱控便至眼角滑落下来,却又飞快地被他抬手抹去。
阿朝神色复杂转头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回蹙眉身对着低头缩在一边的巧巧道:“巧巧,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禄宝贝有哪里不满?”
巧巧急急摇头,嘴里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
阿朝冷下声音道:“你是个女儿家,理当知道做了这种事情,不留神被传出去会有什么结果。”
巧巧闻言猛地一颤,腿脚失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恳求道:“阿朝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不要去告诉别人。”
这模样当真是瞧来凄惨,阿朝不忍卒看,转而别过脸朝禄龄望去。
禄龄在一旁看着,他本就心软,亦是深知这妇道人家与人私通款曲,被发现公开了是要被浸猪笼的。方才的气愤只因觉得颜面被丢尽了去,却又如何想过要真的为难巧巧,于是犹豫了一番松口对阿朝道:“阿朝姐姐,家丑不可外扬,还是算了吧……”
巧巧闻言抬头看他,不知心中想着什么,嘴角弯垂下来,满脸的哭相。
阿朝沉吟。
禄龄瞥了巧巧一眼,又迈前一步,捏攥成拳的手间仍旧存有发抖的迹象,嘴上却道:“我方才也只是气不过那人这般地骂我……还有我娘……”
“莫要再说了,此事我自有主张。”阿朝只觉得脑中一团乱,目下除了巧巧的事情,反倒还有另外一件更让她惦记,遂组织了一下语言问禄龄道,“禄宝贝,我问你,自成婚那日到现在,你可有和巧巧圆房了?”
禄龄怔然。
阿朝当是因为方才听了那李益说的话,还当真是以为禄龄不举,此番见他这般沉默,越等越觉得惶恐,急忙转身拉起犹自跪在地上的巧巧道:“你先起来。”
巧巧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由她将自己扶着站起。
阿朝低头帮她拂去膝盖上的脏泥,继而缓声问道:“巧巧,姐姐方才问禄宝贝的话,你可能回答我?”
巧巧闻言抬眼看了看禄龄,继而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阿朝脸色一黯,转身亦是朝禄龄看去。
禄龄随即别了头去。
阿朝于是又转头继续问巧巧:“为什么?”
巧巧还是摇头,幅度比方才大了一分。
“禄宝贝,你告诉我。”阿朝问。
“这哪有为什么,我不喜欢。”禄龄敷衍道。
“为什么不喜欢?”阿朝还要再问,禄龄却不愿再听,耐不住蹙了蹙眉,转身就往屋里走。
“禄宝贝。”阿朝出声欲将唤住他。
禄龄继续走。
“你给我站住!”阿朝的语气终于变得严厉,“我当初是如何教你的,和别人打架我还没说你,现在长辈话还没说完,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声就要走?”
“打架?”禄龄诧异地转身,脸上的神色尽是不满,仿似一个正值叛逆的孩子,“阿朝姐姐,你居然还要怪我在这打架?”
阿朝心中烦忧,一下便提高了声音,抬手一指屋外道:“且不论你缘何打架,可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的情况,我若不及时的阻止你,你很可能就会把他掐死!”
禄龄心下一恼,情绪一时未控制好自嘴边泄出一声轻嗤:“真是笑话,媳妇在家偷夫,我不过是教训了他一下,居然还会被无端按上罪名。”
“你说什么?!”阿朝瞪着眼睛后退了一步,全然想不到他会如此顶撞自己。
她是亲眼看着禄龄长大的,自是十分熟悉他的性格。
她深知禄龄平日虽然顽皮却也乖巧,小事胡闹大事却十分知理,因而打小便十分地喜欢他。
平素禄七娘在外繁忙且事多,不得空闲的时候常常会将照看禄龄的事情托付给阿朝。
阿朝亦是尽职尽责,待他万般体己。因着年纪相对接近,相较其娘亲,自是阿朝更懂得禄龄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平素只要他提出来的要求不过分,她都会一一地给予满足;偶尔的小玩小闹也是纵容,可以说几乎待他如亲生弟弟。
因着如此,只要她说的话禄龄一般都会听,简直比她亲娘的话都还管用,就连禄七娘觉得无处奈何他的时候也会来找阿朝帮忙劝说。
因此禄龄与她之间感情可以说胜似亲人。
而现在,其它不说,唯独最让阿朝介意的一件事便是,从小到大,禄龄几乎从未顶过她的嘴。
阿朝想着只觉心凉,都说女大不中留男大爬上头,她着实不愿看见这样的情形,于是转头推了推巧巧道:“巧巧,你先回屋去换件衣服梳洗一下,我有些事想要好好地和禄龄谈谈。”
“有什么话好谈的,我不认为自己有错。”禄龄即刻道。
方才杀人的阴影还在,现在回家又遇上这样的事情,他此时正是心绪纠缠如一团乱麻,几乎一刻也不愿再在这里呆下去,更罔论耐下性子来听阿朝教训他些有的没的。
那番做人的道理禄龄又怎会不懂,从懂事起听到现在,他几乎已经烂熟于心。
只是他现在已经违背原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事已成定局,又如何能够让他继续冷静地面对这样类似的理论教育。
道理不是食物,不可能一口吞下肚子就能完全化作自己的,更不可能将空口白话当成盾牌来阻止错事的发生。
他现在只想好好地找个地方躲起来,想一想自己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
前路那般迷茫,他却苦于无处述说,现在还要来面对这样恼人的事情,如何不叫他崩溃。
“禄龄,你当真是翅膀硬了。”阿朝却是不知内情,一下便拉下了脸来。
禄龄轻笑一声,亦是硬起了姿态:“他已有家室,不看好自己的媳妇,却跑来同巧巧做出那样丢人的事情。被我发现了还将话说得那么难听,还骂我娘……阿朝姐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几乎街坊邻里都知道我禄龄的媳妇是棵墙头红杏,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去?”
阿朝一滞,又开口道:“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应该先来跟你娘或者我打声招呼,而不是自作主张地出手伤人。”
“自作主张……”禄龄“哈”地一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阿朝姐姐,我已经十六岁,业已成家,这般年纪已经无需事事都由你们来插手管教,我该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用拳头解决问题?”
“……”禄龄别过头去,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
“说你一句还真的不行了,”阿朝言辞间已有了怒气,“禄龄,我与你娘辛苦将你养大,付出了多少的汗水与时光,难道这般的努力只你一句‘我已长大’便要被全然否决么掉么?你可知即使年长也不能忘本,否则是为不孝!”
禄龄闻言,终于连笑也挤不出来:“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和你说的了。”
“你!”阿朝大怒。
“我知道你等会必要说我还有一个不孝,”禄龄的眼眶忍不住再次红了起来,继续道,“娶妻不念生子,好大一个罪名。”
阿朝闻言一怔。
禄龄吸了一口气回身:“我这不孝的孩儿,留着只怕会让你们越加地失望。”说着终于朝着后院的大门迈开了步子,“这个家真是喜乐荒唐,阿朝姐姐,真对不起,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禄龄!”阿朝见状失色,急忙要上前拉住他。
然而为时已晚。
禄龄已经飞快地拔开栓锁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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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在路上行走,空荡的街角无人。
这是禄龄第一次离家出走,在这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的急迫困境里。
绝望的心绪无以言表,当真已是无所归处。
失神间一手抬起指尖划擦着墙壁,禄龄低头慢慢走着,连几时磨破了指甲都不知道,待到一阵钻心的痛传至感官处,他才猛地抽回了手。
转过身去靠墙望天。
蓝色的衬底,飘飞白云如绵甜的软糖。
若说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大约就是这个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