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顾+番外————天行我意
天行我意  发于:200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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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曾料到的是吕夫人会陡然尖叫起来。我下意识地向前一瞧——皇后与霍潇则迅速消失的身影。然后,先帝凛冽而森然的目光令我们无法动弹一步。很快地,吕夫人瘫软在地,而我与先帝继续对视着。死亡,是脑中唯一使我清醒的利刃。突然,我一转身狠心陷住了依荷的脖子,一点一点地将她绞死。吕夫人当时只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她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嘴角居然泛起了一丝笑意。依荷那双眼睛,至死不曾瞑目。

我惶恐地盯着先帝,我知道,我正用一种可怜又可恨的神情在哀求他。丑陋得连我自己都在唾弃自己。可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淮阳妹妹,你走吧……”先帝极度疲惫地摆手道。就这样,我惊魂不定地离开了宫廷。而后不久,便是吕夫人失足溺水的死迅。再后来,便是霍家灾难的开始。

淮阳郡主似是脱力一般瘫软在椅子上,她不停着抚着胸口,不停着地喘着气,似是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不断地威胁她,吞噬她。此刻,淮阳郡主好像冬日里枯槁的树木,已经没有力量捱到明年的春天了。吕相忆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她没有任何反应,波澜不惊到令人诧异。

“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害怕面对你……很怕,很怕……”淮阳郡主突然抓住吕相忆的手道:“对不起对不起……”

吕相忆狠狠地甩开了淮阳郡主的手,冷冷地笑道:“那郡主便以死抵罪吧。我的母亲在黄泉都寂寞了那么多年了……”

吕相忆强迫自己必须强势地转身,决然地离开。她害怕她一心软,泪水就会泛滥不可收拾。真正下地狱的根本不应该是淮阳郡主,吕相忆清楚,可杀死母亲的直接凶手却一定不可饶恕。

真是浪费了这好天气,吕相忆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霾走出了宋府。

韩毓文愉悦地漫步在大街上,惊讶地打量着四周。原来现在已是临近新年了,街头处处都喜庆地挂着红灯笼,红丝带,红辣椒……街头的每一个人都挂着笑容,这是一种对新年的期盼——希望岁岁胜今朝。路过首饰店的时候,韩毓文突然觉得应该给禧宁买些新年礼物,记得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各类新奇别致的珠花了。

“哎哟,公子里面请啊!”“公子上头请啊!”

倚笑楼也比平常热闹了许多,很多达贵显贵甚至平民百姓都愿意在这时候来扔些银子快活快活。韩毓文将珠花小心地放入了怀里,含笑地步入倚笑楼。虽然胸口有伤,且还在时不时地作痛,可韩毓文就觉得珠花藏在怀里是暖暖的。

“哟,韩公子又是来找香脂的么?今儿可真不巧,香脂有客了。”嬷嬷笑着迎了上来。韩毓文听了之后立刻扔给了嬷嬷一锭金子。

“这……韩公子,今儿香脂接的是位有头有脸的爷,小的也不敢作主拂了那庞二爷的面子啊。”嬷嬷为难地将金子又还给了韩毓文。

“妈的,臭婊-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一声喝骂之后是一个清脆而响亮的巴掌,接着便有一位身姿绰约的女子被人从厢房里踹了出来。韩毓文目光微扫过去之后,脸色大变——那女子不是香脂又会是谁?他挤开围过来看热闹的客人妓女,急急地扶起香脂连声问道:“禧……香脂!香脂,你没事吧?痛不痛……”

“哟,还有小哥儿跟你姘上啊,还真会怜香惜玉呢。”

一个面目猥琐身形短小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把从韩毓文手中抢过香脂,挑衅似的呸了一口道:“婊-子眼光倒真不好,找个姘头居然是个倌儿。都是被男人上的,怎么能满足你呢?”这男人瞅了一眼韩毓文便咽了一口口水,心忖柔柔弱弱的一付病样根本没什么反抗力。

韩毓文当下便火了,又见这庞二爷还将手伸到香脂的胸脯里去,立即扑上去狠狠地揍了男人一拳。打得庞二爷在一旁捂着脸哎哟哎哟杀猪似的乱叫。

“给我滚!”

韩毓文恨声道。他再一次欲抱起香脂时,发现眼前一下子多了五六个家丁,眨眼间便七手八脚地把他按倒在地。韩毓文几不可闻地闷哼一声,胸口有一种湿润的滑腻感。怕是伤口裂开了吧。庞二爷朝四周扫了一遍后,气恼地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爷教训婊-子倌儿啊?!”嬷嬷瞧着阵式怕是要闹大了,连连上前好言劝道:“哎哟我的庞二爷,您大人大量别为了一个不识抬举的香脂而气坏了身体啊。”又对着韩毓文劝道:“韩公子,您要不也退一步,大家有事好商量嘛。”话还未完,这嬷嬷便冷不防地被一个家丁踢到了一边,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声了。

“爷,要真在这里把事情闹大也不好,小的以为还是见好就收吧。”庞二爷一听觉得这话在理,便用靴尖钩起韩毓文细嫩但已有些擦伤的脸,粗声粗气道:“好好给爷赔个不是,这事就算了。不过,香脂姑娘爷今晚是要定了的!”

“做梦!”韩毓文轻蔑地一嗤。

“你他妈不识好歹!”庞二爷怒了,他用揪起韩毓文的衣襟,连拖带拉地来到了一条小弄堂里。花街柳巷的弄堂多去了,在这里打架斗殴就算是官老爷也不好管。倚笑楼的嬷嬷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把麻烦送出了,却又看见香脂快步跑了出去,急忙呼喊道:“哎哟,你这个小蹄子还嫌麻烦不够多啊?”

香脂追到弄堂口,嘴角流着血,狼狈不堪且毫无办法地看着韩毓文被一群人围着打。她揪心地看着到韩毓文挥拳打倒了两个人,可很快地又被其余的人揍倒在地,连衣襟也开始被他们撕开,抖露出姣好的皮肤。香脂一下子就发现韩毓文的胸口渗着血,一片片地,有一种妖娆的残酷美。踢打在身上的拳脚一直没有停息,韩毓文伤势未愈,已经无法再进行有力地回击,只能咬着牙硬撑着。

“大爷我今儿运气不错,倒遇上了个好货色,”庞二爷满脸淫-笑地把手伸向韩毓文的下着:“你想英雄救美?爷就给你个机会——现在先好好伺候伺候爷!”而韩毓文脸色惨白却毫无怯意地挥动着手,奋力挣扎着,唯独少了求饶声。

“爷,这小子有伤会不会出人命啊?”

“啧,这么点小伤口死不了人!”

“这小子屁-股挺翘啊……玩起来一定带劲……”

香脂瞪大了眼睛,无措,绝望。她曾经深深地鄙夷着韩毓文:她鄙夷韩毓文为何抛弃霍氏高贵的姓氏在朝堂里苟延残喘,她鄙夷韩毓文为何不知廉耻地雌伏在殷帝跨下阿谀承欢。香脂无声地哭泣着,可是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每每挺身而出保护她怜惜她的都是韩毓文,那个被她鄙夷为没有男儿气节的韩毓文,恰是她现在唯一能安心依靠的亲人!

至始至终,香脂都没有听到韩毓文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此刻发生的事本来就是一场独角戏。这一种寂静令香脂感到极度的恐惧,这一种寂静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剑,被它刺破的伤口便是时间也无力治愈。香脂泪眼模糊地盯着韩毓文,他在正用无声的口型对她哀求:快走,禧宁!快走啊,禧宁!

成玉哥哥!成玉哥哥!成玉哥哥!……

18.引魂幡

香脂眼睛哭得肿肿地正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着替韩毓文上擦掉脸上的精-斑血污,而韩毓文则是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丝动静都没有。方才,香脂还是求着龟爷阿赵才能将只剩一口气的韩毓文背上了楼。香脂正想再往下替韩毓文清理污秽之物时,不料发现韩毓文的右手紧紧地攥握着。香脂试图去掰开韩毓文的手,可惜韩毓文攥得太紧太死了,似乎这手心攥着的是一条繁花似锦般美好的生命。

香脂瞅见韩毓文的指缝里有血迹,担心这东西若不从他手里弄出怕是会伤到经脉,那样这读书写字的手便是废了。她下了狠劲终于将韩毓文手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定盯一看——原来是一朵珠花,银丝攒着琥珀的珠花。或许之前是素雅精细的,但现在是结了暗红的血迹,瞧着痛楚揪心。可香脂还是看痴了,手中的珠花仿佛有着莫明的魔力一般令她就这么痴痴地盯着。

“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不大会挑这个……”

不知什么时候韩毓文醒了过来,他睁眼便瞧见香脂在盯着那朵现在已经辨不出本色的珠花看。虚弱的声音中是充满了忐忑不安的征询。香脂暖暖地笑了,露出极好看的贝齿,开心地道:“怎么会不喜欢。”

韩毓文松了口气,也努力笑了。尽管咧着带血的嘴非常之痛,但韩毓文还是有些得意地夸耀道:“我就想我的禧宁妹妹带着它是最好看的。”

香脂嘟了嘟嘴,笑讽道:“亏你还饱读诗书,怎么说出来赞词连这里的阿赵的都不如。”说完又担忧道:“你浑身都是伤,还是好好休息吧。看着你笑就觉得别扭,真难看……”

“禧宁,你跟我回去。我等一会便进宫去求圣上让你脱了这奴籍。”韩毓文下了决心,不管殷帝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认了——他不想再令世上唯一的亲人被人活活作贱。这世上,也只有禧宁与他一同沉浮挣扎了。

“你都这样了还有那力气求?”香脂恼了,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遇上,要你充什么英雄……”话说着说着就突然断了。

“禧宁,等你脱了籍我便在江南给你找个好婆家。你看平坤妹妹都成亲了。”韩毓文故意忽然香脂的话,兀自温柔地责备道:“你看你的脸,都肿成这样了。女子就应该好好珍惜自己的容颜,要知道韶华易逝啊。”

香脂扑在床栏上,啜泣道:“我不找婆家,我这辈子就守着你。我们……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一起过。”

儿时,霍禧宁便爱拉着霍成玉玩人偶娃娃,而霍成玉则每次都苦着脸陪着这任性骄傲的堂妹——他来扮丈夫,禧宁便是妻子。他们最常戏说的段子叫《望银河》,因为禧宁总是轻易地为那对璧人互望于盈盈一川却无法相守的恋情而流泪不止。霍成玉只得好言安慰道,不是还有一出叫《鹊桥会》的么,你哭什么。而禧宁固执地摇摇头道,那有什么用,一年才见一次,不若死了来得有指望。死了,还能再一次地选择人生。这是禧宁深信的。

“胡闹。”

韩毓文无奈地叹道。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兵马吆喝声,香脂慌张地打开房门就见到嬷嬷带着哭腔解释道:“奴家真的不知道那位是韩大人啊……望大人您行行好,别把我们统统都抓走啊。”又瞅到香脂,急急拉起香脂的手向一干气势汹汹的人道:“我的好姑娘,你可千万要替嬷嬷说几句好话哎。”

“这位应该是香脂姑娘吧。传圣上口谕,请韩大人即刻入宫诊治。至于香脂姑娘你便先呆在这里,我们会派人保护姑娘你的安全的。”传旨的是着便装的闵公公。

香脂还对他留有印象,便没有再说什么,只开门让他们进去了。宫里总比这里能养好伤,况且那皇帝对韩毓文总是不一般的。没来由的,香脂心头就是有这么一种安心的想法。

与此同时,宋府里则是一片素白,只因淮阳郡主今日下午被婢女发现自缢于房中。

宋崇仑神色凄然而悲哀地紧紧握着淮阳郡主毫无生气的手,淮阳郡主则是被暂且安置于床上,面容安详,不似寻死自尽之人。宋临熹直跪于床前,眼中亦是充盈了痛楚与内疚。

“阿淮,你何苦这么逼自己呢?都这么多年了,你总该要放下了……谁年轻没有犯过错,啊?”

宋临熹惊异地抬头望着父亲,而宋崇仑一眼都不曾瞥宋临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阿淮,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总是喜欢郁郁寡欢地呆在后院里抚琴。我也知道你厌恶人靠近,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地躲在花木丛里听你弹琴,你……你不会怪我吧?”

宋临熹原以为他那云淡风轻的父亲与淮阳郡主是不存在感情的,因为这一场婚姻源于政治与强权。可现在听到父亲如孩童般不安于这偷闻琴音这等小事时,宋临熹方才醒悟——原来并不是父亲故作潇洒,而恰恰是父亲爱得太懦弱,懦弱到可卑可怜的地步。

“阿淮,我本想等到新年时才告诉你,我决定辞官了。到那时,我们便去你最喜欢的江南,我们再不待这京城。临熹长大了,比我能干多了,而夏夏也嫁人了。我们没有什么好牵挂担心的。”

“阿淮,都说你性子急,容易动气,这多年也改不了……唉……阿淮,我知道我比不上他罗枢玄文采斐然,比不上他风姿卓越。我知道你是不情愿跟着我过的,我的的确确配不上你……所以,我带你到江南后,你想与罗枢玄过……我没关系的……”

“我真无用,连这么点事也说不好。你不待见我,我居然就真的,真的少出现在你眼前了。我若再多关心关心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阿淮,你受委屈了。”

絮絮叨叨地,宋崇仑说个不停。宋临熹就这么跪着,也不忍阻止父亲的一吐为快。软懦无能的父亲在此时是伟岸的,因他的深情包容而伟岸。

今日吕相忆走后,淮阳郡主就一直浑浑噩噩的,见到宋临熹后疯狂地解释道:“临熹。临熹,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没有害夏夏和她的孩子!”

“临熹,我承认,我是动过那念头,因为夏夏她……她说她和平坤长公主在假山后面捉迷藏。我当时害怕极了,夏夏她……可我下不了手。夏夏毕竟是我带大的啊……我怎么,我怎么会狠心下手去害她呢!”

宋临熹当时没有理会淮阳郡主的疯狂,他只是依旧和熙地对淮阳郡主,他的主母,恭顺道:“孩儿怎会怀疑是母亲害夏夏的呢。”

骑射那一晚,宋临熹最后还是放过了淮阳郡主,没有再步步逼紧她。毕竟,她曾无私地对他们这对庶出的兄妹投入过感情,那是源于母性最崇高而伟大的感情。淮阳郡主做错过很事,终有一天她得为此赎罪。只是,宋临熹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迅急而不容人做出任何的反应。

宋临熹没有后悔,只是彻彻底底地感到悲伤了。

紫宸宫里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太医宫女比寻常多了近一倍。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而敛声屏息——只因韩毓文伤得很重。

殷帝在寝殿里见到满身狼狈不堪红白浊液模糊了身形的韩毓文时,心中首先窜起的不是愤恨,不是杀意,而是心痛,一种深入骨髓的心痛。殷帝的第一句话便是:“给朕治好他。”朕会治好你的,不管身体还是灵魂。所以,霍成玉,你不可以拒绝。

韩毓文双目无神地任由旁人摆布他的身体,任由旁人褪尽他的衣裤,任由旁人擦拭他肮脏的身体,甚至连太医他张开他的双腿垫高他的腰仔仔细细地里外检查时,韩毓文也没有抖露出一丝羞愧与耻辱。这就好像被人偷走魂魄似的,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殷帝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人哪能一下子就变了呢?韩毓文从头至尾的安静配合反倒令殷帝极其不安。想起那一年——

那一年韩毓文在金鸾殿上一鸣惊人后的当晚,殷帝便迫不急待地宣他进宫。霍成玉,霍成玉你居然还敢踏入这朝堂。很好,朕就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殷帝面目阴冷地上下打量着眼前恭恭敬敬跪着的韩毓文,这人还是和儿时一样,温文而雅,谦和有礼。但殷帝就是觉得韩毓文一直是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仿佛他是这世上只有那天地之神才能令他有所敬畏。殷帝始终不明白韩毓文的自信源于何处,也正是因为想撕烂韩毓文这张令人厌恶的嘴脸,所以那时殷帝灿烂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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