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顾+番外————天行我意
天行我意  发于:200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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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下的女眷们对方才韩毓文的非凡表现议论不已。皇后对一直维持缄默的吕相忆开口道:“韩大人真是万般精通,出类拔萃。”其他女眷们既不应和也不开口揶揄只是纷纷掩嘴而笑。吕相忆只漫不轻心地睨了她们一眼,更不理会皇后话中的讽刺只淡淡地道了声皇后过誉了。沉默而严肃的平坤长公主没有同众女眷一样掩扇而哂,而是带着一丝探究地目光扫向了吕相忆,可是吕相忆的面色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平坤长公主清脆而温和地道:“宋二公子与韩公子倒是情同手足,听闻宋二公子曾经还与韩公子争过韩夫人你啊。”

吕家原本打算把吕相忆嫁与宋临熹,毕竟,吕相忆与宋临熹自小就青梅竹马一块长大,两家也是门当户对谁也谈不上委屈了谁,只可惜淮阳郡主冷淡而不容回旋地拒绝了:“临熹高攀不上吕家的嫡小姐。”至于韩毓文横刀夺爱之事那绝对是坊间的胡乱猜测了,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此时,平坤长公主旧事重提,意味不明,这令吕相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吕相忆只能轻轻一笑带过,没有作任何解释。皇后也有些不明白平坤长公主的意思,只得向长公主瞅去,才见到原来这长公主的脸色因吕相忆轻描淡写的一笑而变得十分难看,心里暗忖:为何长公主不待见这位二品诰命夫人。

一旁又有女眷故意疑惑地问道:“我瞧这宋二公子处处不及韩公子‘出类拔萃’,可为何当年他是状元而韩公子只是二甲传胪呢?”这话问得唐突了,也有些僭越,有罪倒也不一定说得上,可若殷帝不喜那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所以马上就人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将问题的重点撇开了:“韩大人与宋二公子现在皆少年得志难分高下,韩夫人所嫁淑人,是有福之相。”一旁干着急却不能插话的宋昭嫒听闻有些感激地朝那命妇望去。

皇后也不再暗暗逼人,慢慢将话题引到了下一位射箭之人身上。如今她的地位不同一般了,作为皇嫡子的生母,她有底气得到更多恭维与荣耀。

最后一个上场的是陈子安,大殷朝的国舅。端坐于上座的皇后立刻停止了与众妃嫔夫人浅谈嬉笑,骄傲地凝视着她的兄长,底下众女眷见此也知趣地停止了交流,纷纷将目光投注于这位前途不可限量的附马爷身上。只有平坤长公主却不曾把目光倾注于她的附马而是扫向了另一个人,带着含而不发地挑衅与得意。只可惜,那人似是浑然不觉,依旧沉静祥和。平坤长公主见此,立即收回了视线,同时收敛了弥漫出的危险情绪,也似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般,与皇后一样给于她的附马热忱而期盼的视线。不过,还有一人也不曾注视过那个俊郎英气的陈子安——吕相忆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只关注了宋临熹一个人,那个一直与韩毓文并驾齐驱的男子。

“附马的弓真特别。”底下有人轻声赞道。

“这弓唤‘青蛇’,箭出弦时会有如蛇吐信之音。据说是还古时镇国大将军的心爱之物呢。”皇后展颜解释道,充满了得意与骄傲。

“不过是一弓而已,还是得看看附马技艺如何。”平坤长公主毫不客气地驳了皇后的面子,声音脆脆地,却透着一种莫明的疏离。

刹时轻松的气氛一滞,皇后有些面上挂不住,于是众人不敢再言语什么,都只愣愣地直视远方,仿佛不曾听闻过什么。

陈子安摆正了上身,缓慢而有力地拉开弓,瞄准了百步之外的锦绳,却在箭离弓的那一瞬间,马却突然受惊跳了起来,箭立刻失了准头,直直地冲向宋临熹。宋临熹何曾料到会有此意外,颜色尽失,本能地侧身避闪。箭无目,见血方休。伴着一声肌肉撕裂的巨痛,摔下马的却是任期不长却雷厉风行的御史台右都御史——韩毓文!

殷帝的脸色霎时全黑了,厉声下令:“速宣太医!”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清场,并且议论纷纷。

居于场外的女眷们亦是心悸不已,目光本能地一齐刷向面色惨白的皇后以及忧心忡忡的平坤长公主。宋昭嫒到底年轻单纯,又刚刚小产初愈,见到兄长宋临熹死里逃生后一时不能缓过气,直接就晕了过去。顿时,宫人内侍乱作一团。幸而皇后从短暂的失态后迅速恢复过来,强忍着由腹中带来的不适感,命人送宋昭媛回帐把脉开方,又令其他女眷一并退下。等一切都算是有条不紊地进入正轨时,皇后再转首环视一周,十分奇怪地问道:“长公主人呢?”身边的女官躬身应道:“长公主早已先行离去了。”皇后莫明地心头一悸,腹中的不适感更为巨烈了。女宫见之大惊,忙搀扶皇后回帐歇息。皇后产后身体一直不见大好,落下了病根,所以女官们一丝也不敢疏忽了。

殷帝焦虑地在帐里的屏风前来回踱步,一步比一步急促,又听内侍来报说是皇后与宋昭嫒也出了状况,心头更是乱作一团,烦躁地摔了不少茶盏杯盘。屏风后的情况也好不哪里,太医们受到殷帝狠话的刺激惶惶恐恐地忙来忙去,不敢有一丝怠慢疏忽。殷帝在外隐约地听见韩毓文在里低低呻吟似乎很是疼痛,又听见一干人在劝说些什么似是十分无奈。殷帝忍不住焦急,唤了一个太医出来轻声而严厉地问道:“到底怎么样了,朕瞅见也不是伤到什么要害之处,怎么你们就一直没个进展?”这太医战战兢兢地嗫嚅着,却始终没个响声。殷帝大急,一把推开这软弱的太医,一边大步穿过屏风一边还骂了一句:“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15.诉衷情

殷帝是怀着恐惧的心情大步迈入屏风后面的,他恐惧若是韩毓文又有了什么意外他该如何是好。屏风后的一张铺着柔软精致被袄的床原本是给殷帝休息时所用,现在却躺着负伤的韩毓文。殷帝只见到床边围了一圈的太医,都在苦苦哀求着请韩大人体谅小人们让小人们为你把箭拔出来吧……

殷帝将梁太医唤了出来,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梁太医现在是专门伺候韩毓文的,因为殷帝那脾气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在床事上伤了韩毓文,这就每次都需要有个乖觉老练的太医来救救场或者通俗地说是来擦擦屁股。
梁太医面对殷帝的疑惑一时也有些噎气:“这……韩大人他……”

殷帝躁急地追问:“朕方才似乎听到他不肯拔箭治疗,这又是为何?”殷帝非常担心害怕,因为韩毓文现在对他是彻底失望与冷漠。冷漠便是爱全面消亡的开始,他不想让自己跟韩毓文走到那一步。若韩毓文是因为文华殿宫史佚失这理由而一心求死,殷帝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来阻止他,便继续惶惶不安地猜测:“他不愿拔箭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朕的原因?”殷帝的语音是颤抖的,像一只在深秋面临死亡的蝴蝶一般扑朔着早已疲软的双翅。

梁太医摇了摇头,脸上挂一种说不清的苦笑挤出了几个字:“韩大人他……他怕疼。”“啊?!”殷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古怪,极像是被人活活塞了一堆烂泥似的,面上一下子放松下来心里却又泛起一阵欲哭无泪的冲动。殷帝努力地消化梁太医的意思,犹犹豫豫地接道:“这……这么说不是朕的原因,只是因为怕……怕疼?”梁太医迅速且肯定地点点头。

而后殷帝面色阴沉地来到床前,对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服韩毓文速速拔箭接受诊治或长痛不如短痛云云的太医们下令道:“都给朕让开。”太医见是殷帝亲自来处理这棘手之事纷纷松了一口气似的束手而退至一旁。殷帝居高临下地盯着蜷缩成一团死活都不肯松开衣襟地韩毓文:此时,韩毓文的面容已经由血色全无到了微微发青的地步,衣服上床上都渗着点点血迹,而箭还深深地嵌在他单薄的身体里。殷帝轻松地就拉开了已经丧失任何反抗体力的韩毓文,好气又好笑地道:“怕疼?所以不肯拔箭?”韩毓文抖了抖唇,终是没有力气反驳,只虚弱地呜咽着。

殷帝现在很是恼怒,怕疼还要逞英雄去为宋临熹挡那一箭?殷帝心中一发狠,伸手一抓,硬生生地将箭从韩毓文的靠近右胸口的箭拔了出来。顿时鲜血飞溅四射,而韩毓文则尖厉地惨叫一声后立刻昏了过去。殷帝心疼地俯下身为韩毓文拔开了挡在他面上的发丝,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柔情。

我真不懂你,成玉……

殷帝苦笑。

然后殷帝直起身向后扫视了一眼俯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太医们,焦急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非得等血流干了再治吗?”话落,太医们马上分工合作忙开了,小心细致地为韩毓文止血敷药。闵公公悄悄来到殷帝身边,劝道:“韩大人由太医们照料着,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现在陛下不如先换身衣服。”殷帝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就点点头道:“也好,朕顺便去瞧瞧皇后。”继而又朝韩毓文望了一眼,补充道:“他若醒了便立即通知朕。”“是,请陛下安心吧。”闵公公应道。殷帝这才放心地出了大帐。

宋临熹枯坐在小帐中拿着酒壶不停地猛灌自己,方才那一场措手不及的剧变令他懊悔万分。那一箭明明直直地向自己飞过来,而自己却反应无全还竟然傻傻地愣住了。若不是韩毓文迅速驾马上前一步,今日血溅当场恐怕就是自己了。

宋临熹脑中回忆起不久前他还随军出征,去平定西南流民造反一事。那时,他也不过是一个只读过兵书习过武却从未真正接触过何为军命如山,何为刀剑无情,何为流血杀戮。那一次地随军作战让贵族公子宋临熹可谓吃尽苦头,从开始不习惯日夜驾马百里,到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再后来便是见到了赤-裸裸地屠杀与宰割。他曾向将军提出屠民不若抚民才能治本,而那将军只是轻轻回了一句先假以颜色再安民更能迅速稳定事态。事实上,那将军说的得没错,反而是宋临熹有些“妇人之仁
”了。

宋临熹又灌了几口烈酒,喃喃低语:“都道我宋临熹才智敏捷,有勇有谋,却不知我也不过是绣花枕头一个,只不过比别人多了几分运气而已,其实也不过这点能耐……呵呵呵……”

直到韩毓文为他受了一箭之前宋临熹都天真地认为,他随军作战后也算是经历过血腥之人,自然是比一般人更能淡定地面对生死。可是今日一事,彻底粉碎了宋临熹的一贯高傲的自尊心。原来在面对未知的死亡时,他也会怯懦,他也会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敢相信他会再一次地窘困于韩毓文的大无畏面前,而韩毓文又恰恰没有经历过这血淋淋的成人礼。其实,若是韩毓文知晓了宋临熹有这想法,韩毓文一定会轻声地道他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成人了,在霍家灭门的那一天。

宋临熹彻底地烂醉如泥了,他神智不清地摔倒在地,双手抱着头低低地吼叫着。忽然,醉晕晕的宋临熹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努力抬头辨认——
咦,相忆,你怎么在这里?吕相忆牢牢地搂着宋临熹,身体不住地轻颤发抖,她不断地唤着:“临熹,临熹……你别这样吓我……”

宋临熹有些清醒了,他推了推吕相忆道:“相忆,你已经嫁人了。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况且现在都戒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别又给毓文惹出什么麻烦好。”

吕相忆没有回答宋临熹的话,她只是更为紧张地搂着宋临熹,不住地摇头:“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还是不能忘记你……你可知,那箭冲向你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这辈子就完了。”

“临熹,我一直记得你说过你要站在庙堂的高处,然后给我一个盛世繁华。现在你站在了庙朝的高处可是却早已食言了……”

“临熹,在韩毓文掀起我大红的喜盖时我便开始试着去爱他,那个将与我生死与共的人。我一直在努力,但最后……还是不行……我想试着去爱他,而我的夫君却从未给过我对等的回应!”

吕相忆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泪水不住地淌过衣襟,也模糊了宋临熹的面容。宋临熹痛苦地看着吕相忆,哽咽道:“不可以的,相忆。你不能再想这些可怕的念头……相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韩毓文是你的夫君,天崩地裂都不会变。”

吕相忆哭着叫道:“他不是,他不是……他虽拥有丈夫这个身份,可他却不属于我!”话落,吕相忆不顾一切地吻上了宋临熹的嘴唇,惨烈而决绝。宋临熹竭力维持着镇定,他拒绝回应,可是身体的本能却出卖了他,或者说他还爱着吕相忆的那一部分灵魂出卖了他。吕相忆拼命吻着宋临熹时双手死死地抓住宋临熹,宋临熹脑中一片空白,也不由自主地反手拥紧了吕相忆。

在这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里,他们疯狂地发泄着被迫长期压抑着的情感。而那——可怕而黑暗的后果则是明日才会考虑的东西。吕相忆觉得这一刻,道德与伦理都是他们无法顾及的对象了——因为道德与伦理的捍卫者最先扼杀了他们的爱情。直到宋临熹在情动至极时呼出了一个名字,而这一个名字使吕相忆脑中一片空白。有时,空白比痛楚更令人绝望。

宋临熹只是轻轻地吐出:“毓文……”他的神色是痴迷的,眼眸里是没有焦点的。吕相忆凝视着昏沉癫狂的宋临熹,将手环绕在他的颈项渐渐地使力,一点一点地带着凄然毁灭的心情……

韩毓文流着冷汗不安地躺在床上,而靠近胸口的绞痛一直令他不能平静地入眠。太医与宫女一直在周边换药擦身一丝不苟地照顾着,为他减轻一点不适与痛苦。殷帝放缓了呼吸声进入帐中,用手示意太医与宫女们小心退下。方才他匆匆地安慰了皇后一番,又顺带张望了几眼宋昭嫒后便极是焦急地赴回来瞅瞅韩毓文有没有醒。

“我真不明白,你心里到底要什么……”殷帝坐在床边温柔地替韩毓文擦着他额头不断渗出的虚汗,温柔地近乎是将天地都抛在身后,而眼中只独独存了他。

“若你想重振霍家,我便为霍家洗罪。”殷帝在见到韩毓文中箭之时突然想开了,对他来说失去韩毓文是这一世最不能忍受的痛楚。所以他决定要好好地陪着韩毓文,也决定一并丢弃曾经利用霍家旧事来束缚韩毓文的手段。因为现在,殷帝有了一种信心,他可以不用任何条件来留住韩毓文,尽管这一种信心很大程度上来源于韩毓文早些日子的暧昧态度。殷帝沉溺于这种一色晴空般的欣喜,即使韩毓文……

“我刘冉是那么地爱你,成玉……”

殷帝痴痴地重复着这一句动人的秘语,不论这秘语是否能扣入韩毓文紧紧闭合的心扉。然后,殷帝低下头,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吻上韩毓文血色全无的双唇。在此刻,这里近乎一种永恒。

平坤长公主手中死死护着一个小包裹,想悄悄地送入帐中,却不料撞见了殷帝对韩毓文忘乎所以的倾诉。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她乖戾孤独的皇兄用一种如此卑微地的态度去乞求一段爱情,她惊讶过后心中汹涌起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愤怒。长公主几次三番地欲将手里紧攥着的包裹松开并弃掷在地,可每一次都于心不甘地不肯放手。因为那包裹里装着的既是薄荷含片,又是她埋葬于心的思念,被先帝她威严的父皇亲手幻灭的思念。

又是宫柳依人时,平坤公主有些焦心地望着昏睡在淑仪宫里的霍成玉,那个宫廷里的宠儿正在接受太医与宫女细心的伺候。霍成玉从太液池里被人惶惶恐恐地救起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便心急燎原般地赶至淑仪宫二话不说劈头就将太子殿下甩了一巴掌。太子愤恨地垂下了头,而身体却笔直地挺立在殿外。平坤公主有些害怕地将手里的薄荷含片递给面色极冷的皇后娘娘,弱弱地道:“成玉哥哥说过他疼的时候喜欢含薄荷片。”皇后娘娘用她悦耳却略显僵硬的嗓音道:“是么……那平坤便给成玉哥哥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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