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君顾+番外————天行我意
天行我意  发于:2009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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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枢玄知道这一句话是多么的生疏与仇恨,但罗枢玄并没有生气,仅仅是心寒,仅仅是痛苦自己的所有善意被人瞬间粉碎,而粉碎这一切罪魁祸首却是自己誓死要效忠的人。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韩毓文,我罗枢玄最得意的弟子!”

一语成谶。

罗枢玄用一种奇异而古怪的眼神看着韩毓文,韩毓文只觉得自己突然被人狠狠地抽了几鞭子,因为殷帝也曾多次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两者相似得令人不禁觳觫。

罗枢玄很快收回了这视线,同时疲倦感猛然席卷了全身,那句谶语还是没有算到最后——韩毓文是他罗枢玄最得意的弟子,但也成了君王塌上的娈童男宠之流。

“毓文……你……到底想求什么呢?”

韩毓文目光凛冽地流转了一番:想起当年抄家时母亲一直抱着他对他说这辈子别入仕门,在江南守尽繁花有何不好?可要他怎么甘心守一世闲云野鹤?他有他的志他的野心,他要在庙堂之上指点江山,又有何错?他是霍成玉啊,霍家神童,心怀大略,胸藏乾坤。他也是霍潇则的儿子,霍潇则是谁?江南第一才子,又是金息侯世子,才学,家世,非一般人所能比拟。这样的背景下,韩毓文面对罗枢玄一声“所谓何求”而从心底里的感到悲怆:先生,我霍成玉苟活至今只想一展鸿图!先生
——

“先生,毓文原本不过是求个精忠报国求个流芳百世!除此以外,我还可能求什么?可转眼三年已逝,毓文又得到了什么?”韩毓文恨恨地惨声泣道,青史留名?呵,自己怕是只能留下个蛊惑君王,以色侍君的骂名了吧。

对视韩毓文过于清明而凌厉的墨瞳,罗相觉得心底一片荒芜:若是芷薰乃在,终是会怨他的吧。想起那个风雨凄凄的夜晚,她苦苦哀求的不甘,可自己到底狠下心肠,终是袖手罔顾任其香消玉殒。“为何独吾家命该如此?”这是她最后绝望地诘问。可罗枢玄不能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一声长叹断情思:“李代桃僵。”
到底自己是负了她的,罗枢玄不得不承认在强权面前他没有勇气坚持到最后。

“那年,正是江南桃花满天,杨柳傍水之季。‘韩家有女并蒂双生花,面比芙蓉,心甚白梅’那一个画面我永生难忘……江南,江南的烟雨人家……”罗相喃喃自语道:“当年,先帝亦是永生难忘桃花林下的惊鸿一瞥。”却不曾料到这一瞥成了一个错误的开始,亦成为了日后所有人痛苦的根源。

韩毓文皱了皱眉,动了动唇,踌躇一番后终是没有接话。面对罗枢玄,韩毓文是真正尊敬的,因为除却父母,只有他是真正用心在栽培自己。母亲一生都因得不到父亲的爱而郁郁寡欢,却在罗枢玄身上,找到了一个女人的应有的幸福。可惜,母亲终究没有去爱;而罗枢玄终究没有敢爱。

“别送了,”罗枢玄突然起身望着南方,心中似乎放下了什么一般,面色变得轻松,嘴角还含笑,对跟着他一同起身的韩毓文道:“江南,不知风荷依旧否?”负了芷熏,这是今生我无以偿还的债。可是,现在我还是想在活着的时候去救赎我的心魂。江南,便是我罗枢玄的归家之地。

这一刻,风起,长亭里站着的两人衣带飞飏。

一人年已半百,却依旧风神俊秀,一代儒士之风;另一人仿若未及弱冠,却温良如玉,柔而不弱,眸中带戾。两人风姿皆令人可羡可叹,过目难忘。韩毓文忆当年能令才高八斗睥睨翰林的父亲也不住称赞罗枢玄“雅量高致,朗心独见”,世人亦敬称罗枢玄为景行先生,取“高山仰止,景行行之”之意。

“先生……”

“毓文……你什么时候想回江南了,就到观莲小巷来,我一定在那儿。”

“人面已逝,先生何必执著如此?”

罗枢玄自嘲地笑笑,也不多解释:“呵呵,有一天,你也会遇到的。只是,别像我这样,软弱地放弃了——却、又不可避免地后悔了。”

然后,便是滚滚黄沙追马,车影模糊……

罗枢玄安坐在车中,闭着双目假寐。忽然他陡然睁眼,连声令道:“停车……”小厮不解地遵令照做,扶罗枢玄下了车。只见后方远远地站着一娉婷女子,但那女子散发的气息却令人望而却步。罗枢玄看清她是淮阳郡主后,只得凄然一笑,有些踌蹰地迈步上前。而淮阳却只向罗枢玄摆了摆手帕,决然转身离去,快得连背影都像是不真切的一般。罗枢玄的目光紧紧地追着淮阳郡主,口中泛过一丝苦意:一晃二十年过去,自己与她都固执地孓然坚守着一个不可能的梦。他,罗枢玄,因“她
”不曾娶妻;她,淮阳郡主,因“他”不愿生子。他们这些可怜人都是求而不得,怨而无悔。

香脂见罗枢玄离去后,便来到韩毓文的身边,韩毓文侧身不敢与之对视道:“禧宁,那脱籍的事遇到了许些麻烦,怕是还得再等等了。本来……若是顺利,让你跟先生回江南也是极妥帖的。”

香脂无意识地目光带着一丝媚意,含笑回答:“这种日子长些短些也没什么分别。你又何必惴惴不安?”

韩毓文顿时一脸不解地瞪着香脂,而后觉得心悸不已:曾几何时,这霍家饱读诗书的小姐也染上了丝丝屡屡的风尘之味。香脂又是一笑,心中了然,但这回道出口的话多了几许讥讽:“还以为今日你会有时间去倚香楼陪我坐坐,可惜,这皇帝陛下一日见不着你御史大人心里闹得慌——”韩毓文一听,惊讶地转头发现闵公公在十步之外的马车边静静地候着。香脂面无颜色地催促道:“今日还召见你怕是没有好事,你还是小心些为好。”韩毓文点点头,送了香脂上车离开后,那闵公公便急步移上前恭声宣道:“陛下口喻,请韩大人即刻入宫不得耽误”。

12.一声雷

韩毓文没有想到被殷帝匆匆召进宫廷还会以这种情形与吕相忆见面。此时,吕相忆正被一群侍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面圣。韩毓文急步上前,一把推开其中一个侍卫,厉声喝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长年侍候殷帝的侍卫自是知道韩毓文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说不得,碰不得,于是他们也不敢大声反驳,只得恭敬地解释道:“韩大人,韩夫人涉嫌谋害皇子。小人也是公事公办,请大人莫为难小人。”

“谋害皇子?”韩毓文倒吸了口冷气,不解地望着吕相忆:“什么皇子?”

“宋昭嫒今日与韩夫人共游花园时失足滑胎了。”侍卫在旁小心地陈述道。

韩毓文顿时无语,而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何人欲致他死地?是朝中与前丞相罗枢玄一直对立的陈相?还是另有其人?脑中转了几回后,韩毓文颓然低首:不论何人都对他欲除之而后快。今君王塌上的玩物,又兼是先帝罪臣之子,不管哪一点都足以使人将他千刀万剐了。

“皇上驾到!”

一声尖音入耳,众人皆俯地行礼。殷帝亦同韩毓文急急地跨前一步,一脸不解地盯着吕相忆,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如何为吕相忆脱清干系,不然韩毓文就是第二个要死的人。吕相忆虽然狼狈,但面色平静,澄明的眼睛毫无畏惧望着站在她面前的殷帝。殷帝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将视线收回,转而严厉地质问湘石阁一掌事宫女当时究竟怎么一回事。那宫女兢兢战战地哭道:“奴……奴婢不知。主子她都令奴婢们退下了,说是要独自去向花仙祈愿……连韩夫人也只跟随到园中小栏边。”

“这么说,韩夫人当时也不在场,”殷帝松了口气,继而大怒:“那何来谋害皇子一事?荒唐!”

“回……回陛下,可……可是……”那宫女被吓得结结巴巴,最后有些失态地尖声解释道:“奴婢们听到主子的惊呼声过去一探时,韩夫人已经扶着主子,地上就都是血……”

殷帝皱了眉头,向一干侍卫下令:“先为韩夫人松绑送回韩府。而此事需从长计议。”很快,又补上一句:“把湘石阁的所有内侍宫女统统仔细审问了留下口供后严加看守,不得出任何纰漏!”而后,殷帝才对韩毓文道:“你这几日便待在宫里处理山阴郡郡守受贿一案吧。”这已经是变相的软禁了,韩毓文心中一时咸苦之极,涩声遵旨。

一旁的侍从开始为吕相忆松绑,而吕相忆在稍稍按摩了一下被紧缚已久的双手后,就看见韩毓文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欲语还休的样子:“相忆……”吕相忆波澜不惊地直视着韩毓文,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我不在的时候,临熹他可以照应你。”吕相忆仿佛听到了什么,又仿佛没有听到,她只是兀的笑了,笑得令人不寒而栗:“夫君,我怎么会让表哥为难呢。”语毕,吕相忆端着她一贯的轻巧而平稳的步子走出了这森森然的宫廷。

宋临熹早已在宫门外等着吕相忆了,他用一种飘渺而复杂的目光望着这九重宫阙,或许还透出了那么一点疲惫与倦怠:他这个户部尚书并没有传闻中所说的那样风光无限。“宋大人!”顾言廷跑着来到宋临熹面前,小小地平了几口气后,有点试探地问道:“您和韩大人是好友,那个,能否带下官去韩府拜访一下,以再谢之前韩大人的相救之恩。”

宋临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顾言廷——这个自陆眺拜官左丞相后就平步青云到御史台右副都御史,成了韩毓文手下的人。这是一个极其微妙的位置,至于殷帝是想重用顾言廷呢还是对陆眺还心存有一丝介蒂而故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宋临熹好颜笑答:“韩大人最近正忙于处理山阴郡郡守受贿一案,恐怕不会在宅。”

顾言廷还并未知道现在宫里发生的大事,但他独特的政治敏锐感令他察觉到韩毓文出了一点状况——这于他是机会还是灾难?顾言廷有些吃惊:到底是什么样大事可以让皇帝把一个外臣囚于内廷之中不放?宋临熹瞅见吕相忆从宫出来的身影后便拱手对顾言廷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顾言廷也客气地还了一礼,目光却悄悄地盯了一会儿宋临熹与吕相忆,心思也开始像水车一般转开了。

韩毓文非常不满地跟着殷帝来到了御书房里,殷帝明白他在纠结着什么事,可是吕相忆被污谋害皇子不仅仅是朝中对韩毓文的一种报复,更是因为几方势力的不可调和。而殷帝又不希望在任何事上让韩毓文出现意外,借故软禁虽然不好但起码可以令自己放心。

“陛下,臣是外臣,不应久待内廷。”韩毓文不死心地提醒道。

殷帝转过身暧昧不明地展颜道:“外臣?韩爱卿,朕忘了告诉你另一个决定。”顿了顿,殷帝成功地见到韩毓文明明有些紧张地望着他却依旧竭力维持淡漠的表情:“顾言廷将代替你去山阴郡彻查受贿案。而你,顾言廷的长官大人,还是好好地待在宫里等他的汇报吧。”韩毓文听得心有些绞痛,他黯然地垂了头。殷帝再走近一步,用母指与食指抬起韩毓文的下颚,瞅着他兴灾乐祸般地笑道:“现在,你的重点是为你那惹人怜爱的妻子洗脱谋害皇子的罪名。”

韩毓文意味模糊地哼了一声,用力侧首一晃逃脱了殷帝的钳制,然后淡淡问道:“陛下想怎么查?”宋昭嫒小产之事其实正合殷帝的心意:中宫刚诞下嫡长子,殷帝便借机大赦天下将吕宗明从琼州调到了福州,但现在宋家根基未稳若冒然地展露菱角将会给殷帝的有意扶植则会带来更多无声的阻挠。宋临熹刚上任户部尚书,从原林尚书那里接过这棘手的位置,很多事情并不能得到有效处理。林尚书在朝中也算是一代老臣位高权重,他不过是因为殷帝借林昊一事做大了文章才被迫左迁京外,人虽走了可茶还热着呢。现在就看宋临熹能不能压得住户部里外的连合挟制:能,殷帝便作下一步考虑;不能,殷帝只好牺牲掉他了。想到这里,殷帝轻声而不怀好意地道:“就看看你怎么表现吧。”边说还边用手婆娑韩毓文的耳垂与颈部。

韩毓文偏偏不吃这套,他再一次地甩开殷帝的手,冷笑道:“那臣便公事公办。”

殷帝叹息道:“朕开始有点后悔让你娶了妻。”

“陛下不喜便大可下旨令臣休了她。”韩毓文睨了殷帝一眼,毫不客气地回道。

殷帝听到这话后不知怎么的没有怪罪韩毓文藐视圣意反而突然觉得心里似乎一松,长久以来一直萦绕心头的阴影仿佛在这一刻统统消失殆尽了。韩毓文注意到殷帝的神色在他讲完话后的一瞬间开始变得柔和而愉悦,他不明白自己这么明显在堵气的一句话为何可以令殷帝如此喜悦与激动。殷帝环住韩毓文,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先用膳吧。”殷帝从今早开始不断萦绕在脑中的念头又闪过眉梢了,他暗暗地一笑,拉着不知所谓的韩毓文往紫宸宫里走去。

殷帝在整个用膳过程中及用完膳时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愉悦的气息,熏得韩毓文有些微微的发怔。而韩毓文的心思却飘荡在了更远的地方,穿过曲桥回廊钩心斗角的宫室,最后牢牢地锁定在某个人身上。

“毓文,”殷帝开始有些讨好似的粘在韩毓文身上,隐隐透着一丝不满地抗议道:“今日是我刘冉的生辰,你打算送什么礼物给我?”

韩毓文这回是彻底地怔住了:我?刘冉?生辰?呵,韩毓文无声地动了动唇,连弧度都无法弯起来。如果殷帝不提,他永远也不会再能回忆起十多年前那个既是绚烂无比又是黑暗孤独的夜晚——大殷朝国母的生辰,亦是霍潇则之妻韩芷熏的生辰。在一片欢声笑语的崇英殿里,每个人都洋溢着最完美最无可挑剔的笑意。但年仅六岁的韩毓文,不,应该是霍成玉却敏锐地感觉到了那端坐在鎏金凤椅上的姨母扫视着座下众人的目光如寒刀粹毒,再雍容的微笑与姿态也无法掩饰她内心的嫉恨与怨怼。所以那时,霍成玉不安分地离席跑出了崇英殿,他害怕面对那冷冰冰的姨母,仿佛那是一张狰狞的血口随时都可以将他吞噬殆尽。

然后,霍成玉遇见了正在拿野鹤湖畔的柳树发泄愤懑之情的刘冉,东宫太子刘冉。“太子殿下在做什么?”霍成玉不解地盯着刘冉。刘冉一转头见是霍成玉,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又旺盛了不少,二话不说上去就一挥拳将他倒到在地。霍成玉平白无故地又吃了刘冉的一次亏当然不依,于是两人便在湖边大大出手,直到闻讯赶来的尚宫及各宫女太监将他们劝回椒仪宫里把脉上药并重新整装为止。

刘冉刚整装完毕就将一屋子的宫女太监统统轰了出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撕书。这举动令爱书如命的霍成玉大惊,一把夺过残留在刘冉手中的书,大声问道:“太子殿下这又是做什么?”刘冉脱口而出:“今日也是我的生辰,可……”话到这,两皆是一愣。“太子殿下在胡说些什么!”霍成玉一手捂住了刘冉的嘴,天下谁人不知大殷朝的储君的生辰是腊月初五。刘冉颓然地拉霍成玉坐下,低声道:“皇后她非我亲母,我那亲母早已被三尺白绫给吊送在宫廷最卑微的角落里。”“这话也是任人说得的?!”霍成玉紧张地反驳道。刘冉惨淡地干笑了几声:“母后一个人锁在这椒仪宫里疯言疯语时,我偷偷听到的。”这一刻,霍成玉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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