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昔欣喜的声音旋即响起,“多谢师父!”
“伊昔!”我急唤,然后蓦地发现不对,“……倾授与……我?”
“哈哈哈哈!”巫毒大笑,“看来娃儿你从初便会错了意!不错,是倾授与你。皠魄虽性至阴,但却不妨令女子修炼,恐会走火入魔。语嬍求我,自是求我倾授皠魄于你!”
倾授与我?!
垂睑,手指却蓦地在袖中攥紧。
“如何?娃儿,赌也是不赌?”
“不赌!”厉声说完,我拉起伊昔的手,“我们走。纵观天下之大,不妨只有此一处容身之所。”
伊昔却是用力摔开我的手,几乎是咬着牙唤,“商、岚、妍!”
我怔愣,看着伊昔紧抿的唇角,轻唤,“……伊昔,你……生气了?”
“是,我生气了。”伊昔一字一字地慢慢地说着,“我很生气很生气。我气小妍的不听话,气小妍的不乖。如果,如果小妍再这样,我就会一直一直地生他的气,然后,一直一直地不再理睬他……”
“伊昔……”
定定地看着,再看着,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轻轻地抱住,将脸埋在厚厚的韧角细绒里。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不会再为我受伤的……”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重重地叹息,温柔的触感穿越发间,慢慢,慢慢地流入心底。
“我只想给你最好的……我只想尽我所能的……给小妍这世上最好的……”
“……傻瓜……”弯起眼角,我轻轻地笑,“不过,我很开心……小妍……真的很开心……”
吸了吸鼻子,从伊昔的怀里抬起头,我看向巫毒,一字一字地说,“赌约成立。”
天回北斗,灿星霄汉缈;紫宵银月,绘风落雁漂。
雪谷雪潇潇,音琴音杳杳。流年空叹,逝一幖。
第五章:芳草故居,苍蓝青碧
“红颜祸水的解药为络灵瑶草、冰莲絮与龙须金藤配制而成。冰莲絮与龙须金藤谷中药圃内便有,只这络灵瑶草,委实难寻……”
“啊~不嘛~~走错了,我要重新走。”
箫隐笑着收回已经摆放好的棋子,“好,都依你。”
无奈地叹口气,伊昔放下手中的药方,看着正在对弈的两人,“小妍……”唤出口却欲言又止。
“嗯?”我抬起头,“伊昔,有事?”
摇摇头,伊昔走来,笑着温柔地摸摸我的发,“你在干什么?”
我笑,“隐哥哥正教我对弈呢。虽然初习还什么都不会,但总好过整日于谷中雍雍无所为啊。”指尖在黑色的棋子上打一个转儿,然后将手中的棋子放下,理好衣袖,我站起来,“络灵瑶草通灵,其生长之处必有通灵之物守护,或为兽,或为精怪。故而易见而难求。”
伊昔怔愣,“小妍你……”
“如果愿意,我可以听四方之语,念二为之事,伊昔忘记了吗?”转身,我浅笑,“嗯,关于络灵瑶草,凝碧那边的医书有记载,我在闲暇时看过。”
摊开手掌,掌心的红线已经蔓延至手腕。
“等到这红线蜿蜒至心脏的时候,便是毒发的时候罢。”合上手掌,仰起脸,我开心地笑,“还有很多时间呢,不用着急的。”
“可是我着急。”伊昔弯下腰,细细地替我打理有些凌乱的额发,“我很着急。”
柔长的发滑过手背,流泻如瀑布,又顺绸如丝缎。
伸出手来轻轻地捉住,然后用手心覆在手背,连同繁复花纹的衣袂一起。
“那就明天去罢。”我笑,“明天,一起去取络灵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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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根据凝碧的医书记载,络灵瑶草最有可能生长的地方的有两处:一为万药谷,一为断云崖下千妖洞。前者的所在至今鲜为人知,后者则有妖物守护。
若欲短期内寻得,便只有至千妖洞。
“亦即是说,要去湘居……”轻轻放下芙蓉木的梳子,伊昔看向我,“小妍你……”
“我要去。”我立刻打断她要说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可是……”
“我有你们。”我笑,“我有你们在身边。不管去到哪里,只要有你和隐哥哥在身边,就足够了。”
悄然言无忌,妙语嫣然解璇玑。
无往了知音,此生惟愿长伴卿。
“傻孩子。”伊昔挼乱我的发,然后将我深深地拥进怀里,声音却是钝钝的,“你还很小呢,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摇摇头,呼吸着温暖的芳草香气,我握紧手心里一直没有放开的,箫隐的手。
不,不早。
最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皆伴左右。此生,再无它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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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伊昔将那日所绣的荷包给我佩上,“土沉叶香的香气远比那些俗世贩卖之物雅上许多,却是沁入心脾的香,方圆百里皆可嗅。”
“伊昔想得真是周到呢。”我笑,“用这个来遮去我原本的体香,是最好不过了呢。”
浅笑,伊昔摸摸我的发,“你呀……一定要去的话,出了事一定要唤我们,知道吗?”
“嗯。”点头,轻轻捋起垂在锦绣缎薄被面上的发,然后靠进箫隐温暖的怀里。
窗外是落雪簌簌的声音,寂静无声。
马车内的暖炉“劈劈”地响着,伊昔挑了一块软木,小心地放进去,然后拨了拨炉火。等到炉火一下子旺起来了,她便倚坐到卧榻的那一头,指尖轻动,好似在弹奏琴弦。
白玉纤指修长灵动,素脂无暇。一时,竟恍然若画。
我转过身去,轻轻拉开堂紫红锦的窗帘。
窗外,世间一片白茫。
素白银装,纤尘雪舞,万华琼煌翩。
好一片悠仙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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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的势力范围遍布湘水的中下游,湘居,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部分。
还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娘与我说过,湘居,是爹为了她而特意修筑的。只因为当年,娘在不经意间说过很喜欢湘水,很喜欢湘水旁的湘妃竹。
“这潇湘馆的天下我都可为你打下,更何谈小小湘妃竹。”
娘模仿着爹说话的样子,却在片刻之后笑弯了腰。
“你爹他呀,就是倔。倔得,他觉得自己能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才会罢休。否则……他断不会迢迢万里漂洋过海去到扶桑……”
后面的话,已经不记得了。
只依稀记得,当时娘的眼神,恍惚,却又很快乐。
“娘……”
低唤一声,我转身钻进箫隐的怀里,使劲儿地蹭了好几下,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呵。”身后蓦地有笑声,“小妍好生可爱。”
“隐哥哥!”“啊?”“有苍蝇!”“苍蝇?”“有一只好大的苍蝇啊,就在那边,你看!”
顺手捡起一块软木扔去,“啊!”的一声,中标。
苏紫慢慢转过身来,“小……啊!”
“抱歉,手滑了一下。”理好袖子,我站起来,笑,“苏公子,谢谢你将我们送到这里。”
“没什么,我……”
“嗯,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我抱住箫隐的手臂,“这里有苍蝇,恼人的很。”
“哈?”苏紫哭笑不得,“你是说……”
“嘘。”我摆手,“忌乱言。我可什么都没有说哦。”
“可是……”
“讨厌。”
苏紫怔住。
“讨厌。”略略转过身,略略抬头,略略转眸,眸中水光轻泛,星波流转,我低低说话,“……苏公子好讨厌,总是来纠缠人家。”
静。
石头在此时慢慢生长。
趁着某人呈现石化状态,我拖着箫隐就走,“走了隐哥哥,石像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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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云崖在湘居东面,东面是有芳草居和残雨居,守备较弱的,该是残雨居罢。”箫隐思忖。
“不然。”我接口,“还记得吗,驯服残雨,商御城可是花了一年的时间。”
“那……”
“走芳草居罢。”伊昔的声音蓦地响起。
我转身,仔细地看着伊昔笑得温柔的眼。
眼角上扬,那里面的,是波澜不惊与风淡云清。
芳草凄凄,情难断切。
我想起那一天的夜晚,狂舞的碧纱,碎裂的芳草铃,痛苦的笑靥,还有,手心里温暖的眼泪……
……伊昔,为我,你已经失去太多太多……
“只是从外道绕过,应该可以的。我对芳草居甚是熟悉,若是被发现了,倒也可以抵上一阵。如此,不正是两全齐美之法?”
“可是,”箫隐犹豫,“那样的话……”
“好。”蓦地握住伊昔和箫隐的手,我仰起脸,弯起眼角,笑得很开心,“就照伊昔的话来做罢。”
“小妍……”箫隐看着我,然后慢慢地笑,“好,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嗯。”点头,藏在层层繁纹云锦下的手握紧了温暖的手掌,笑靥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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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居。
遍陈皆芳草。霜林月染,烟霏雾敛。
以前,除了湘居的鸢尾花圃,我最喜欢的地方,便是这里了。
还记得伊昔穿着碧色的纱衣,巧笑嫣然间浮捋乌发,眸转星依,仙姿渺然恍若九天的仙子。
只叹天道轮换,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巧妙地躲过门前巡卫弟子,伊昔将我们带至一处墙角,“这边应该会有一条外道,过了这里直走约莫半个时辰,不期该是断云崖了。”
“伊昔,你的琴呢?”蓦地,我发问。
“什么?”伊昔一时不解。
“那把白玉御音琴,你从西域带回来的,你最喜欢的琴。”我看向她,“在哪里?”
轻轻抚摩着我的发,伊昔笑得温柔,“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亦是笑,“因为想知道。”
伊昔无奈,“在原本的西屋琴室。以前一直没有机会抚弦,却是收藏得很好。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
“西屋琴室……吗?”我转身,“隐哥哥,络灵瑶草……”
“小妍!”
我瞪他,“你敢出来我就咬舌自尽。”
“那我就陪你咬!”
话音落下的时候,箫隐已经站在了身边。
“笨蛋!”看着由他的一声大喊而引来的碧衣弟子,我悄骂。
“你才是!”出乎意料,箫隐竟回应了。
“哼!”我瞪他,“骂别人是笨蛋的人自己才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小妍……”
“嗯?啊,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箫隐却是忽然将我拥入怀里,“真好。好久没见你这么有精神了。”
“笨蛋……”慢慢地抱住箫隐的腰,我轻叹。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少主。”
从箫隐的怀里抬起头,我看见的是依旧一身苍蓝的沧痕。却比那夜少了犹豫,多的,是杀气。
“少主真是好生给在下面子,甫一回来便直至我芳草居而非湘居呢。”他慢慢地走近,慢慢地从腰间的剑鞘里抽出纯白的雪见,“让我想想,我该怎样感谢少主蛊惑伊昔一起叛逃呢?”
伏在箫隐贲起的背后,我轻轻在他的耳边说话,“琴……”
握拳,箫隐沉声,“好,如果这是你要的……”提剑出鞘,趋步上前。
雪见寒芒,青剑藏瑥。
一触即发。
“沧痕!你变形了!”
蓦地,伊昔自暗中走出。
碧纱在风中狂舞,亦如那一个沁凉入心的夜。
雪见寒芒顿黯,继而陡然大增。
“你是伊昔!那个叛徒伊昔!”寒芒成扇,雪见在沧痕的手中旋转如伞,然后他猛然跃起,“今天我芳草护法就为潇湘馆清理门户!”
“断空!”
紫衣少年从天而降,五行剑飞转而出,一时间,血溅四散。
箫隐欲冲去相助,我拖住他,“琴……”
蹙眉看着飞溅如霰的温润血液,箫隐略怔。
“隐哥哥!”我握紧他的手臂,声音稍沉,“琴。”
于是箫隐转过身来,抱起我,倾身跃向身后与眼前战场相反的方向。
伸出手去,揉化他依然蹙着的眉结,然后手指慢慢滑下,捋去恰好溅上脸颊的嫣红血滴。
漫天飞血里,我轻轻地笑,“嘻嘻,隐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箫隐的手臂蓦地贲起,慢慢地,深深地将我嵌入怀中。
只听见清晰的心脏跳动声,一下,一下,撞击着时间的年轮。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的,因为,你就是我此生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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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痕……你真的变形了……”
置惨寰厉哭为罔闻,伊昔仿若置身最安静的屋内。
她看着面前这个笑得绮丽却及其残艳的蓝衣男子,他还是那份苍蓝,她还是那份碧青。
只是,心,已经没有了……没有了,便是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沧痕嗤笑,“何谓变形?我是变强,变得更强大了!”此话说完,他便顺手将一名拦路的弟子斩于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