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鲜血溅上面颊,伊昔怜悯地看着他,“便是你这样的敌我不分?”
“何为敌?何为我?”沧痕慢慢走近,“自裁者又岂非敌我同体?这世上,可利用者便接着利用,不可利用者是为渣滓,便需丢弃!”
伊昔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丝毫不改面色地看着沧痕一步一步地走近,“这便是你选择的路么?”她轻问。
“既然你先行选择离开,那么我选择将那份再无用处的感情丢弃,有何不可?”
“你这样会……”
“死?”沧痕冷笑,“总好过独守着一份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我是男人!不需要你们这些小儿女的藕断丝连缠绵悱恻!”
伊昔却是笑了起来,叹道,“你怕了。”
“什么?”
“你在感情上,永远是一个弱者。你害怕付出,害怕等待,害怕接受……你什么都害怕,于是,便什么也不去做……”慢慢走到沧痕的面前,伊昔伸出手,却只是虚空停在自己面前沧痕心口的位置。
“傻瓜,不等待,你又怎知我不会回来?”弯起眼睛,她巧笑嫣然,“你听,即使吞食了琅环碧玉而舍弃人情,心,却依然是跳动的。你的心,是属于你自己的,除非是你自己不要它,弄坏了它,否则,它一定会恪尽职守地记得每一件过往,每一个,你曾经爱过或试图去爱的人……”
“哦?看来有人不相信我问情门的秘药呢。”稚嫩的童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伊昔抬头,“残雨?”
“是我,芳草姐姐好。”小小的身子陷在黑绸镶金边的小袖掩衿短袄里,残雨坐在江蓠草叶状的檐角,晃着两条瘦长的腿,“很久不见了呢。我只是去了一趟兖州,回来的时候姐姐竟已经走了,奈何我竟浑然不知。”
伊昔摇头,“原本便是与你无关的。”
“嗯?可是姐姐方才却说了我的坏话呢。”
“我何时……”
“啧。”残雨摇着手指打断,“姐姐方才不是说,我问情门的秘药琅环碧玉是废物么?”
“你误会了,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诱惑芳草重新做你的狗对吧?”残雨弯起眼角,笑得很天真,“女人就是这样,明明水性杨花朝三暮四,所好不过权势钱财,却个个都喜欢装贞洁烈妇。我啊,就是最讨厌女人了。”稚嫩天真的童音蓦地变为低沉的男音,“芳草,杀了她。”
“三弦宛韵转七音,夏暝长夜凄虫鸣。芙蓉泣露香兰笑,花封暗拆绘幽冥——!!”
用尽所有的力气拨动琴弦,音波转化而成的气波转瞬飞射出去,巨大的冲击力亦将我和箫隐远远地弹开。
尘土飞扬。
顷刻间,方才残雨所坐的檐角连同整个屋檐土崩瓦解。
“哪里来的小疯子!”尘雾飞扬里,一个尖细刻薄的女声响起。然后,隐约一个瘦小的黑色影子走来。
箫隐将我紧紧地拥进怀里,拔剑。
“痛!”十指忽如断骨般的疼痛令到我低吟出声。
“小妍!?”箫隐慌问。
“没有任何心法护体便妄想弹奏御音琴?只是废一双手算是很轻的代价了。”尘雾散去,残雨倾身看了一会儿我和箫隐,“你们两个,谁是商岚妍?”
没有说话,箫隐只是提剑。
“啊!!”我却是尖叫出声。
十指连心,仅仅这个细小动作下衣纹的拂掠竟也令双手如同被生生砍断般痛彻心扉,冷汗涔涔而下。
箫隐立刻顿住,然后很慢很慢地放下剑,小心翼翼地将我靠入怀中。
“叫得这么令人心神荡漾,果然是你小子。”残雨干脆蹲了下来。
箫隐警惕地看着他,“你……”
“没叫你说话就闭上你的嘴,没你什么事儿。”残雨不满地冲箫隐翻白眼,然后又转而上下打量我,“我记得商岚妍那小子不是什么‘天生菡萏幽体香’么,怎么你身上没……咦,这个荷包……”
残雨伸手,箫隐即刻伸手,却只差一瞬,腰间的荷包仍是落入残雨手中。
皱起鼻子嗅嗅,“是土沉叶香啊,很难得的香料呢,这个荷包我要了。”残雨说着,拈着荷包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灰,然后转身便走。
箫隐不解,“你……”
残雨的耳朵尖得很,立刻便听到了。他转身,瞪箫隐,“你。对,就是你,拿剑的那个。人后而言是小人知道咩?”
箫隐好笑,“我……”
“你无非是想知道我干嘛不杀你们,我就大方点儿告诉你好了。原因很简单:那是他商御城要做的事情,干我屁事!再会!”末了,他又冲着废墟的方向,声音却又是稚嫩的童音,“伊昔姐姐,这荷包便当作是你的谦礼了,下一次可别再背后小人哦。再见啦……”
身形蓦住,瘦小的身影刹那消失。
静默……
“隐哥哥……”
“……早知便该走残雨居。”
“残雨的幼童化和少女化姿态都很好对付,真正难对付的是少年化姿态,亦即是残雨的真正姿态:问情门少主——颜怀瑾。”伊昔摇了摇头,“该说是运气好罢。”屈膝坐下,她小心地拉过我的手,叹,“傻孩子……”
“嘶。”瑟缩了一下,我倒抽一口冷气,勉力笑着,“可是,如果这一次不拿到,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伊昔摇头,“这把琴是不错,但是……”
“什么?”
“……早知道你是要拿这把琴,我死都不会让你来……”
“嘻嘻。”我轻笑,“我知道啊,所以,才会自己出来。”
伊昔再次摇头,“世上再好的琴,也只是一把琴,根本不值得你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不值得……”
我笑,“那你呢?为了我,你付出的代价又何尝少几分?”
伊昔张了张口,“我……”
“如果……”我打断她,“如果你真的那样想,就好好地用这把琴罢……”
“噼里啪啦”碎石落地声,有人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苏紫冲到面前,“小妍!快给我看看你的手!”
“……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伊昔……”苏紫无法,转而看向伊昔。
“……不要对女人撒娇!”
伊昔摸摸我的发,“小妍,好歹苏紫是习医的,便是止止痛亦好过忍受啊。”
“……那好吧。”我转头瞪苏紫,“这是伊昔的面子,不是你的。”
苏紫无奈,“……好……”
“这是我独门炼制的龙穴石髓,止血去痛的效果自是比那些个庸医的凡药要好上许多。”苏紫小心地为我上药包扎,“可惜了这样漂亮的一双手……”
“闭上嘴巴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不许看!”
“……好……”
“苏紫,能给我一瓶龙穴石髓吗?”
“行啊。”苏紫递去一只白瓷的细颈小瓶,“你也受伤了?”
伊昔摇头,目光延伸出去,落在废墟前昏迷的苍蓝衣衫的男子身上,“……放任不管的话,他的内伤会落下根的……”
走到沧痕的面前,跪坐下来,轻轻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伊昔倒出瓶中的药,轻轻地给昏迷的男子上药。
轻抚玉肌恋容颜,素手一时似玉。
“……三弦宛韵转七音,夏暝长夜凄虫鸣。芙蓉泣露香兰笑,花封暗拆绘幽冥……小妍,你一定以为,这是催动御音琴的口诀罢?”
我点头,“每次见你用这琴时,都会吟诵这首诗。怎么?”
“哪里需要什么口诀,只需内功深厚足以抵挡音波的反弹便可。”
“那……”
“是沧痕所作,是沧痕……为我所作……”
……
素雨淅淅沥沥,琴音渺渺。
“三弦宛韵转七音,夏暝长夜凄虫鸣。芙蓉泣露香兰笑,花封暗拆绘幽冥。”
停下手,转身,伊昔巧笑,“是诗么?作得很好呢。”
沧痕很不好意思的挠头,“我不太会这些个舞文弄墨的东西,无所谓好与不好,你喜欢便是最好。”
“嗯,我很喜欢,谢谢你。”
“伊昔!”沧痕蓦地握住她的手。
“什么?”
“……我……我不太会说话……但是,我一定会尽我的所能让你永远幸福和快乐。”
伊昔看着他,然后慢慢地靠进他的怀里,弯下眼角,幸福地笑,“嗯,若能此生共比翼,惟羡天上人间。”
素雨淅淅沥沥。
若能此生共比翼,惟羡天上人间。
……
“……若能此生共比翼,惟羡天上人间……”伊昔摇摇头,将腿上的男人轻轻放下地,然后站起,“走罢,若是惊动湘居便不好了。”
@
断云崖。
崖风呼呼地吹过,扑面便是清新的雾气的味道。放眼望去,云海苍松,烈风劲劲。
“好舒服……”靠在箫隐的怀里,任风将发吹散,我伸出手,感受崖风拂袖而过的惬意,“很久没有吹过这样舒服的风了呢。”
“你们……”身后蓦地有声音。
“谁?!”箫隐苏紫伊昔同时唤出声。
“我叫青陵。”声音的主人有着很纤细的腰和很清灵的双眸,未束发,青色长袍拖曳至地,掩盖了双腿。“你们是来寻千年寒冰玉的罢?”说话间,青陵走上前来,过长的长袍幔幔重重,一时间,竟似蛇尾游弋。
“抱歉。”苏紫走至他的面前,略施一礼,“我们并非来寻千年寒冰玉,而是络灵瑶草。如公子知晓其下落,可否引我等前去?”
青陵疑惑地看着他,眸中似有光芒闪烁不定,“你……”
“呵。”苏紫轻笑一声,轻捋额前碎发,“不过是读书过于用功而白了头红了眼,公子莫要见怪。”
“原来如此……”青陵似是若有所思般慢慢点头,而后目光又转向我,“那个孩子……”
“是在下的朋友。”顿了一下,苏紫再行一揖,“公子可否引我等至络灵瑶草之处?”
青陵复又看向他,少顷,便向崖边走来,“络灵瑶草的生长之处便是这断云崖底,要至其处,自然是……”在崖边站定,他看了看苏紫,似是挑衅般缓缓地说,“跳下去。”说罢,青色的身影纵身一跃,已然跳下。
“喂!!”苏紫急奔而来,却根本来不及。云海苍松,烈风依旧劲劲,毫无青陵的身影。
“隐哥哥。”抬起头,我在箫隐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好。”箫隐应声,而后用大氅将我裹好,足下运劲,便纵身跃下。
“喂!怎么他跳你们也跳啊?!!”
苏紫的吼声里,隐约间,两个身影从崖边跟着跳下,一紫一碧。
“嘻嘻。”我轻笑,抱紧箫隐的腰,向他的怀里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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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是一片湖水,湖面间或有散落石块露出。
箫隐将我紧护在怀里,而后在湖面的一块石头上借力跃至湖面草丛,翻滚了好几下才总算停下来。
“小妍!”
“我没事。”靠在箫隐的怀里,我笑,“有隐哥哥在,我不会有事的。”
“若是有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好啦。”我笑着皱起鼻子,“既然没事就别这么严肃嘛。”
“顽皮。下一次,可不许这么擅作主张。”
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抬眼,唤,“伊昔。”
怀抱白玉御音琴,伊昔立在湖边,碧纱轻翩,仿若湖中碧水仙子。
身后,是一览无余平澜无波的湖面。
紫色的身影从空中坠下,只是,方才湖中那些被箫隐和伊昔用来踏脚借力的石块竟已瞬间毫无踪影。在毫无转力点的情况下,苏紫便一头栽进了湖里。
冲天的水花扑面袭来,箫隐将我护进怀里转过身去,用自己的身子将水流悉数挡下。
分开的水流之中,隐约有两束白发纠缠。
水面复又恢复平静的瞬间,一个影子从水下飞出,落在湖边的草丛里。
滴滴答答的水声里,一个柔媚的声音媚惑入心。
“青陵说是会有好什物儿,便是你么?”
第六章:百载青竹,千年雪狐
“青陵说是会有好什物儿,便是你么?”
流水顺着白皙赤裸的身子滑下,半人多高的草丛里,白发的少年笑得妖冶惑众。
苏紫被禁锢在少年的双臂之间,伏在草丛里拼命地咳嗽,咳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红。
少年纤细柔长的手指轻触他的脸颊,竟是冰一般地寒冷。
“好俊的人呐,”少年倾身低喃,“怎生便被禁锢在这样一具肉身里,快些将它脱去了罢。”说完,未等苏紫完全喘过气来便捧过他的脸颊,重重吻下。
强烈的窒息令到苏紫剧烈地挣扎起来,却被少年一一压下。
箫隐提剑,欲去相助,我拽住他,甜笑,“隐哥哥,找络灵瑶草要紧。”
“狐狸精,你要憋死他了。”身侧蓦地响起一个带笑的声音,正是那崖顶上青陵的声音。
脱去了上衣,露出里面的云纹黒甲;长长的长袍下摆则被(pi)斜而上系于腰间一侧;右臂和右手腕上各一个铁护腕;长发用精钢发箍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