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下————大爷嘎意
大爷嘎意  发于:2009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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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刚才外面那三声急火令响,当是山下两方人马动了手。

  前日因有事派了部分人手出去,分坛中尚余的人并不多,虽已向别处分坛通信求了援助,但怕这一时半会援军也赶不及来。

  沈千扬赤峰教之主,万万不能有半点差池。

  “擅自移动他,更危险。”

  “谁说的!”

  乍然插进来的话语,久违却熟悉的嗓音,让慕少游和沈千扬俱是一愣。

  抬眼看去,门口进来个身材高瘦,白发白须的老头子,眼中精光湛湛,视线在扫向慕少游时明显一顿,眼神登时锐利几分,脸上也有不平之色,但很快就转开来,落在沈千扬身上。

  “教主,还请听属下一言,现下情势不妙,还是先随属下暂避一时。”

  进来这高瘦老头,正是当日因慕少游瞎眼之事,而被沈千扬勒令在刑堂里闭门思过的严守。

  他突然来此,让慕少游和沈千扬都感到惊讶。

  沈千扬问道:“严老爷子,你怎么来了?”

  他并未让严守来金陵会和。

  严守到床边察看沈千扬伤势,越看越是心惊,转头看了慕少游一眼,那眼神几乎要把慕少游冻住。他道:“属下前段时间在并州,听闻教主受伤,担心教主安危,便赶过来了。”说着话,严守冷冷瞥了下慕少游,意有所指道:“也亏得我来了!不然某些人不知还要耍什么心机!”

  严守这话,自然是说慕少游。

  慕少游知道这老爷子和他一贯不对盘,对他的讽刺也不觉有什么,只是同他解释道:“严老爷子,千扬的伤势现在根本不能移动。马车颠簸,让他下山,对他来说太过勉强。”

  严守对慕少游成见太深,闻言只冷哼一声,“马车颠簸,可以不坐,但人却不能留在这!我就是背,也要把他背下山去。眼下情势危急,你却执意要他留在此处,是何居心?”

  严守一再怀疑,慕少游深感无奈,口气也硬了起来。

  “严老爷子,我要他留,自有办法护他!”

  “你的办法?慕少游,莫怪老夫多疑,只是,千扬与你一道,比别的什么都危险!”

  慕少游与严守互不相让,沈千扬看得头痛,一时心急猛咳了两声,两人才住了争执,转回头看他,但等他的意见。

  沈千扬也知晓自己伤势,刚才他与慕少游一番争执,强拉了人在怀已是勉强。但因此再度扯裂伤口,眼下,他连起身都困难,哪能真让严守背下山。但不下去,也得有办法阻住对方攻势,撑到援军到来才是。

  拉住慕少游放在床边的手,沈千扬强撑了精神,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慕少游反问:“依你估算,别处的援兵到此处,最少需要多久?”

  沈千扬沉吟片刻,本来是沧州分坛离金陵最近,但因慕少游报复唐秋的缘故,沧州分坛不幸做了陪葬。除此之外,离此处最近的,就当属镇江、并州两地分坛,但要它们赶来支援,最少也需三日。

  “至少要三天。”

  慕少游闻言脸色稍霁。

  “若只要三天,我有个方法或许可行。我曾看过,山下几个入口处的地形都很奇特,我可以在入口处设几处阵法。山下这班人里,识得五行遁甲之术的定然不多,我这几个阵法虽算不上多精妙,但还能阻拦他们一阵,等到援兵前来。而你身上的伤只要再养两日,等好转些,咱们就可以离开。”

  慕少游的方法固然冒险,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

  沈千扬想了下,点头正待答允,严守却先一步发对开来。

  “不可以!慕少游你设的阵法,随意卖个破绽就可放那些人进来,我不能拿千扬的安危做赌……”

  慕少游转脸看向严守,心里突然也有些执拗气,“严老爷子,我也知道你不信我,但眼下,你可还有别的办法?难道你真要背他下山?!而且真要说居心,你从并州过来,明明知晓沈千扬重伤,却不带人马前来,要让我问,你可是盼着他出事好接掌赤峰教!”

  其实严守对沈千扬的忠心苍天可鉴,慕少游这番话十足十是往老爷子身上泼脏水。但他也是因严守的固执动了气,忍不住想骂骂这老爷子。

  果不其然,严守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蓄了满心怒气,但又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保住沈千扬,只得怒道:“你血口喷人!”

  “我怀疑你一次就叫血口喷人,那你再三揣度我又算什么!”来软的不行,慕少游态度便强硬起来,向严守道:“你不用疑心我!我现在只说一句,沈千扬不能离开,但他生,我陪他生,他死,我随他一路赴黄泉!”

  话落音,却觉手腕上一紧,竟是沈千扬死死抓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掐得他心里也疼。

  “胡说什么!”

  对着对方浓如墨的眼瞳,慕少游觉得脸上一臊,这样以命相随的话语出口,固然是要让严守放心,但多多少少有些缠绵的味道。

  然而沈千扬看他的眼神,虽带了点怪他乱说话的责备,却炽热得如点了火。

  严守视线在他两人间一再巡视,最后竟是重重一拂袖,不再相逼。

  “慕少游,记住你说过的话!”

  第二十六章

  慕少游一会便画了布阵图出来,先让严老爷子看过,觉得没有问题了,才趁夜领了赤峰教几个弟子下山去。又根据山下几个入口处的地形差异,选了适合的阵法,依照布阵图叫他们布阵,忙活了大半夜,分别在各处设了几处陷阵。

  其实,这几个阵法都是肖墨涵所创,慕少游不过是凭记忆依样搬来。肖墨涵心慈人善,所创阵法皆只为困人,而非取命。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阵中迷障设得更多更玄,入阵之人若非通晓奇门遁甲之术,将五行变幻习得精妙,要想从阵中脱出来,困难无比。

  布好迷阵后,为策万全,慕少游还是让人在几处险要点又设了伏。当日唐秋在无垢山庄用过的迷药七星海棠这会派上了用场。这样烈性的迷药,借了地形掩饰,与迷阵相辅相承,想要困住人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这样来,即使金陵分坛的人阻不住对方攻势,也还可凭这些阵法机关抵挡一阵。

  这种情况下,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只要等到旁处援助到来,他们便能脱困。

  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变数,就是这件事背后的推手。

  敌在暗己在明,这样被人窥探的感觉最是难受。

  布置好一切,慕少游才返回分坛。

  因之前的争执牵动伤口,沈千扬伤势又有反复,慕少游在他药里加了些麻醉的成分,好让沈千扬睡得安稳些。

  这会进去看时,沈千扬仍未清醒,严守正守着床边。见他进来,冷冷一睨,忍了忍,终未发怒。

  先前慕少游说他居心不良的话,着实让严老爷子记了恨。严守待沈千扬,与其说尊如教主,更多时候其实亲如子侄,慕少游拿夺权的帽子给他乱扣,而他素来又瞧慕少游也不顺眼,这会会给他脸色看,太正常不过。

  慕少游并不与之计较。

  他走过去替沈千扬号过脉,觉得没什么异样过后,便顾自走到屋子一角坐着,也不多言语。偶尔远远看一眼沈千扬。

  房中静默,慕少游坐了一阵后,竟兀自发起呆来。

  ——慕少游,我肯信你便是!

  沈千扬说这话时,那般笃定的口气,仍旧清晰无比,好似就在耳边。

  一点点自耳廓里往里钻,痒痒的,微小不足一提,待钻进心里,却把心底定了很久,想要离开的心思撼动来。

  早先自以为不会更改的决定,现在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开始动摇。

  他与沈千扬之间,或许不需要走到如此决绝的地步。

  两人之间那些彼此伤害的痕迹固然抹不去,旧日种种猜忌怀疑,个性里的尖锐不相容,也不会因为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此消散。

  但当对方真依了他的誓言,做出相应的努力,真给了他所要的信任尊重,心里那种动摇便益发明显起来。

  而自己在某些地方的退缩懦弱,也就益发显得可耻。

  在两人的感情中,沈千扬永远是过于冲动的,但永远是主动做出让步努力的。反观自己,付出与坚持,永远都比对方少。

  或许,他们还可以再试试。

  虽然会彼此伤害,但可以试着真正敞开心扉,面对彼此间的问题。

  而不是如过往一般,把所有的问题掩在平和的表象之下,只当不见。等彼此间冲突加剧,强压下的尖锐冲突再爆发出来时,互相伤害的狰狞面目却让人难以接受。

  沈千扬给他信任尊重,自己,也应当试着放弃一些骨子里的骄傲坚持,选择信赖依仗对方,至少……不再隐瞒。

  那样对他和沈千扬来说,或许比自己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要好得多。

  长长吁了口气,一点风从窗口过来,引人打了个寒颤。

  慕少游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关了窗。

  回过头再看床上沉睡的人,满心苦涩中,微微带了点甜。

  但随即又是惆怅。

  他固然是绝了离开的心思。

  但小痕呢?

  小痕对沈千扬所做的事情,不可能就此抹去。但那是自己养了十年的儿子,父子亲情难以割舍,不偏帮是不可能的。

  而对于沈千扬,这样的维护可又公平?

  更令他心忧的是,小痕眼下已知晓自己的身世——用一种他最不希望的方式。

  以无垢山庄的人所知道的‘真相’而言,从柳随风口中说出的过往,自己与沈千扬在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会有多不堪,他不用想也知道。而秦痕那日要自己和他一同离开,斩断这些江湖中的纷纷扰扰,父子二人重回临淄,守着一方药堂继续过过去那些闲适日子。

  说到底,秦痕还是舍不得他这个爹得。

  可是,就连儿子这最后一丝不舍,也是由他亲自斩断。

  忆起那日秦痕被他拒绝后,脸上显露的失望表情,慕少游只觉心中一阵抽痛。

  难道……他们父子间十余年感情,真要就此割断?

  这叫他如何舍得下……

  仗着肖墨涵当年所创阵法精妙,赤峰教中人又多非庸手,山脚下那群人声势虽大,但真正能突破各处险阻攻上山来的,少之又少,更妄论上来打扰沈千扬。

  还有让慕少游稍感欣慰的就是,他们一开始所担心的幕后推手,这两日并未再有动作。

  到第二日夜里,有教中弟子擒了几个闯阵被困的人,带出来交给严守一审问,发现其中居然混有唐门一派的人。

  严守将事情告知沈千扬时,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期间看了慕少游几眼,更暗暗骂了句,又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慕少游闻言神色淡淡,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沈千扬听严守骂这话,则伸手捉了慕少游的手,轻轻一压,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别把唐秋这事的真相说出来。

  慕少游自然知沈千扬在担心什么。严守对他本就心存嫌隙,若再知沧州一事是他在背后搞出来的,只怕老爷子转瞬恨的就不是唐秋,而是他了。沈千扬眼下重伤未愈,严守若真发了狠不计后果要找他算账,倒真真是个麻烦。他虽不惧这老爷子,但也没必要节外生枝,便朝沈千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

  心里却想起更深一层的东西。

  当日他听师兄莫耶说起,唐秋身份暴露,被废了武功由唐淮带回蜀中处置。不管私底下如何,唐门表面上已不得不舍弃唐秋这个人。而唐秋既失势,唐门少主的位置也当另择人选……眼下这桩事,应当不是唐秋闹出来的。唐秋现在,怕是自身难保,哪还有心力惹这么一出。

  可唐门的人混在其中,又是什么打算?

  猛地想起唐秋那二哥唐淮,慕少游忍不住怀疑,唐淮这个人,在眼下这桩事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但不管怎么样,山下这帮人里既然有唐门一派的人,那这件事,多多少少也是他给沈千扬惹出来的。

  废了唐秋这颗棋子,断了唐门与赤峰教的牵连,倒害沈千扬遭这一番劫。

  严守那句话还真没骂错,都是些狼子野心的东西。

  正想着,却觉握住他手的力道一紧,慕少游转眼去,听沈千扬同他说道:“别想太多,唐门的事,总有我解决。”

  话语中,竟是将当日他做的种种抹去。

  不觉反握了沈千扬的手,回对方一个笑容。他只要早点治好沈千扬的伤便好,江湖上的种种恩怨,便偷个懒,交由沈千扬去处理好了。

  再强撑了一日,分坛中数人全都疲惫不堪,但山下聚集的一帮人也未讨到好。沈千扬的伤势也稍微好转些,虽然仍无法自行走动,但乘车转移已没有问题。并州、镇江两处的援兵也赶来了。

  沈千扬伤势即已缓和,长留此处又非良策,严守与慕少游一合计,决定还是趁夜动身,回北疆再做打算。

  临走时,沈千扬看了眼山脚下围着的那一圈火色,眸中暗色掠过。龙游浅水遭虾戏,他居然被这帮人困了这么久!

  “斩草除根,这些人,一个不能留。”

  这口怨气,是该好好出一下。

  慕少游听沈千扬下的命令,暗暗叹口气,这个人,在某些地方,还是如过往一般狠戾决断。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与他有关的是,只是两人今后应当怎样相处,当彼此的心意确定之后,他们该怎样继续走下去……

  先扶沈千扬上了车,慕少游正要进去,却见暗色长空里一个白影扑来。扑翅声才从耳际掠过,一只信鸽已落到臂上。那信鸽足上绑了节竹筒,上面点的是药王谷的标记。

  慕少游赶紧解了竹筒,取出里面的绢书,展开一看,莫耶熟悉的字体随即在眼前。信上话语不多,短短几行,眨眼就能看完。

  慕少游把信鸽放走,将绢书塞回袖中,一撩车帘,上了车去,唤车夫动身。

  严守则带了人押后而行。

  车内,沈千扬问道:“是什么事情?”

  慕少游将手探入袖中,握住绢书,轻声应道:“师兄来信,说小痕没有去无垢山庄,而是在药王谷,同他一道。”

  “你打算怎么办?”

  “等你伤好些,我去趟药王谷,见小痕一面。”

  知晓秦痕和莫耶在一块,慕少游心里也踏实些。秦痕没有随肖明堂回无垢山庄,反倒去了药王谷,是否说明,这孩子还是肯认自己这个爹?

  无论如何,他也要再去见小痕一面。

  思量间,却听沈千扬说道,“到时候,我同你一起去吧。”

  不解看去,沈千扬朝他笑了笑,低声道:“他是你儿子,要总是恨着我,也是个麻烦。”

  第二十七章

  沈千扬虽说要陪慕少游一同往药王谷见秦痕,但有时事不由人。自回北疆后,沈千扬的伤势便一再反复。他体内多年旧疾触发本就难治,何况胸口又添刀伤,加上金陵到沧州一路车马劳顿,回到北疆时,整个人已清瘦不少。而慕少游更是衣不解带德随身照顾了沈千扬一个多月,才勉强将他的伤势压制住。

  这段日子以来,因为秦痕暗中在药里动手脚的事,慕少游对沈千扬既有愧意,又担心对方的伤势,一面还要记挂着秦痕在药王谷的情况。心思即重,又要照顾沈千扬,但等沈千扬伤势稳定的时候,他反倒比对方更憔悴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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