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狐狸精(出书版)上————杨璧宁
杨璧宁  发于:2009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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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贵人?」

  「哦,是一个江湖郎中,前天你走之后他到这儿歇脚,见我病得厉害,当场拿了些又苦又臭的药往我嘴里灌,让我吐了一地黄水,结果我的病马上好了,头也不疼胸口也不闷,你说神不神。」

  赵立听说他病情好转,十分惊喜,忙把从城里带回来的包子递给他。孔亮一见肉包,眼睛发亮,也不管包子早已凉透冻硬,一阵猛啃。狼吞虎咽,转眼就吃下三个,一边打嗝一边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奶奶的,好久没吃肉了,害老子险些连舌头一块儿吞了。阿立,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包子?你在城里找到活儿了?」

  赵立正搭火堆,顺口说:「我今天好像也遇到贵人了。」

  他回忆起白天的情景,总觉得不可思议,便将这两天的经历细细叙述了一遍。孔亮听到他偷包子被人殴打,一拳砸中墙壁,残破的土墙轻微摇晃,落下不少尘土石砾。

  「赵立你真他妈没出息!」孔亮愤怒地大叫,如果不是病后虚弱,他肯定会扑过来揍人。

  赵立以为他责怪自己偷窃,羞愧地埋下头,哪知孔亮却骂:「你就这样白挨那些王八羔子的打?妈的!怎么说也得还手啊!打不过就踹他命根子!叫那些狗娘养的尝尝断子绝孙的滋味!可恶,老子明天一定要找他们算帐!不然赵大娘在阴间看到宝贝儿子被欺负,肯定会哭的!」

  他气得咬牙切齿,稚气的脸庞堆满了江湖习气。和赵立不同,孔亮从小生长在穷苦人家,自幼遭受地主欺压剥削,骨子里存有强烈的反抗精神,这精神一旦发作,简直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尽管外表瘦弱,仍是非常值得人信赖的伙伴。

  赵立被他气恼的模样逗笑了,继续熟练地往火堆里添上枯枝柴火。看着鲜艳的火苗越来越欢快地跳跃,忽然觉得那个叫度香的少年笑起来好像比这耀眼的火焰更美丽。

  孔亮正全神贯注地把剩下的包子放到火堆旁烤热,没察觉赵立失神的表情。只是问:「你明天真打算去找那小子?劝你别去,这些有钱人从不把穷人当人看,说不定心血来潮搞些古怪花样整你。我们村里以前有个财主,养了一头金钱豹,专门哄骗那些过路的流浪汉上门,先是好吃好住招待着,没几天全塞进豹子肚里了。照你说的来看,那小子大概也不是什么善类,不过他既然那么傻,咱们倒是可以冒个险,或许能从他身上弄点钱来救急。」

  孔亮有一搭没一搭地瞎吹,等他犯困了,赵立已把最后一根枯枝扔进火堆中。

  「我不会去找他的,与其做奴才被人消遣,还不如自谋生路。亮,咱们不能待这里等死,到别的藩国碰碰运气吧。」

  这段痛苦的逃难生活使赵立深刻认识到贫贱的可悲,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绝不甘终生受辱,哪怕前途渺茫,放手一搏总好过苟延残喘。

  孔亮又惊又喜,用力拍了拍赵立的肩膀大笑道:「卿所见正合孤意。其实老子早有一个打算,只怕你不肯。去年我在青州帮人家收庄稼,听说青州跟信阳交界地有座鬼风山,不少走投无路的人到那里落草,专门杀富济贫,逞奸除恶,我们不如也去投奔,说不定能混出点门路。只可惜山高水远,咱们没有盘缠,这一路上恐怕得吃不少苦头。」

  他正犯愁,赵立已从衣兜深处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如意,「把这个卖了就足够咱俩的盘缠了。我刚才用牙咬过,是真金的。」

  孔亮盯住金子眼睛发直,「这也是那傻大少送的?乖乖,他可真大方,这玩意都能买一座房子了。」

  「房子有什么好?打起仗一把火便烧得干干净净。亮,咱们还是照你说的,等你病好得差不多,就进城卖了这块如意,一起去鬼风山吧。」

  数日后雪过天青,孔亮得赵立照料,病已痊愈。两人进城当掉金如意,得银十五两,到酒楼痛快吃喝一顿,混身上下便有了使不完的力气,背起行囊从大街上奔跑而过。孔亮不住冲着街边豪华的府邸宅院大喊:「三穷三富不到老!等着吧!总有一天老子要你们好看!」

  穿过一字大街时,赵立果然看到一扇朱红色的大门,门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官邸,门牌上两个烫金大字写着「李府」。

  原来他姓李,叫李度香。赵立凝望着那扇异常高大的门,对照门牌上两个字,默默用手指在手掌上一笔一划反复书写,暗自下了决心。

  有生之年,一定要偿还十个包子的恩情。

  第二章:败家子

  人的野心是无限的,炮火硝烟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偏安一隅不代表能永享太平。黄巢起义后的第八个年头,战火还是烧到了信阳,雄心勃勃的鲁州将军高魁准备占领此地,作为本藩日后征战的粮仓。信阳将军白占已八十三岁高龄,长年卧病不起,根本无力与之对抗。

  几战交锋,节节败退,眼看高魁大军步步逼近,信阳城沉浸在一片恐慌中。为整顿士气、稳定军心,白占下令城中达官贵族不得出入声色场合,也不得饮宴歌舞,各家各户都必须厉行节俭,以备战时之需。

  禁令是布达了,但总有那么一伙人仗着权势我行我素,照样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而信阳城内,大凡行这等荒淫奢侈之事,总少不了李度香一份。他年纪渐长,已知人事,孩提时的玩乐方式远不能满足他,他需要更刺激、更香艳的消遣。于是歌台舞榭成了他的最爱,时常去那里游乐,流连忘返。

  时值阳春,城内百花齐放,香风拂面,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无比惬意,正是行乐的好时节。

  李度香一夜春梦苏醒,早已日上三竿,午后叫春猫儿声声嘶叫,扰得他心痒难忍,不甘闷在家里辜负大好春光,便避开家人偷溜出门,邀了三五狐朋狗友直奔花街。几个人公然无视将军禁令,招揽一群相好舞姬,大摆酒席吆喝开了。

  「度香少爷,这条鲈鱼是我特地照您吩咐买的,您快尝尝看。」依偎在度香身边的狐媚女人指着一盘装饰豪华的清蒸鱼片讨好他。

  鲈鱼肉质柔嫩鲜美,是清蒸的极品,可惜产量极少,不易捕捞,价格也极其昂贵,在这个季节更是堪比黄金。

  李度香随意看一眼水晶盘子里晶萤剔透的鱼片,伸手捏捏女人细嫩的脸庞,「小笨蛋,你没懂我的意思啊。我说想吃鲈鱼,又不是要整条全吃掉。鲈鱼之所以美味,精华全在鱼肚上,除此之外别的地方也稀松平常。」

  他拿起筷子,夹起其中一小块色如脂玉的鱼片喂到那女人嘴里,女人轻轻一咬,只觉柔嫩滑腻,满口生香,忍不住掩口惊叹:「真好吃,这鲈鱼肉果然名不虚传。」

  李度香笑道:「这就是鲈鱼的鱼腹啊,可惜现在不是鲈鱼产卵季节,不然充满鱼卵的鱼肚更好吃。」说完端起那盘鱼,随手扔给窗外的猫狗。

  女人大吃一惊:「度香少爷,那条鱼值十两银子啊,才吃一口就扔,实在太浪费了!」

  十两银子可供一户中等人家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但对家财万贯的李度香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他语带不屑地说:「精华被吃掉了,这条鱼就没什么可食之处了,留在桌上多煞风景。吃也是门艺术,重在品味,为饱肚而吃东西,那是穷人所为。我的舌头只留给山珍海味,不能被这些平凡之物糟蹋。」

  身旁另一名歌姬趁机奉承:「就是嘛,度香少爷是太守大人的公子,家里金山银山,还在乎区区一条鱼吗?度香少爷,你看我这件新衣裳好不好看?这可是洛阳一流织锦作坊产的料子,我好不容易才托人买到的。」

  李度香听说便捞起她一只袖子看了看,只见这绸缎织理细密,色彩鲜艳且微含珠光,用手一摸,柔软滑溜似少女的肤触。

  「不错,的确是好料子,不过……」他微微一笑,忽然拉住袖口一撕到底,刺溜一声,这件美轮美奂的华服便裂成两半。

  女人尖叫跳起,心疼地捧住破裂的袖子。

  李度香却潇洒自若地解释:「你身上这块衣料也算好的了,但还称不上极品。真正上好的绸缎不但观之艳丽,触感细腻,最重要的是质地织密柔韧,裂帛之声清脆,裂口整齐。这块料子只做到前两条,这第三条要求却没达到,实在可惜。」

  「再可惜也是我花大价钱买的,不管!你得赔我。」女人假意嗔怒,她了解李度香的脾气,凡是伺候他的,肯定只赚不亏。

  果然没等她继续撒娇,李度香便笑道:「我家仓库里丝绸锦缎多得是,用不完白放着也是发霉。我待会叫人找几箱上好的送过来,你们几个分了,一人做十套新衣裳也绰绰有余。」

  女人们欢欣不已,但还有人贪得无厌,娇滴滴地犯愁道:「衣料是有了,可请裁缝的钱还没着落呢。我最近手头也不宽裕,度香少爷送我的绸缎只好继续压箱底了。」

  度香怎会不明了话中含义,他对这些烟花女向来出手阔绰,立刻说:「别担心,做衣裳的钱也由我出,你们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看着心里才舒服。」

  他说完,真拿出一锭沉甸甸的白银,随手抛去。白银落地的声音固然清亮,女人们欢喜的尖叫更是悦耳。酒已微醺,李度香脸上微微泛开红晕,本来就生得一双秋水眼,此刻更添迷离之气。女人们得美酒助兴,亦十分亢奋,争先恐后地向李度香献媚。服侍这丰姿如玉的美少年,在她们看来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很快的,这场艳会就将进入主题。

  可是今日天公不作美,也许是李度香太过于有恃无恐,来时暴露了形迹,引来负责监管城内治安的刑捕上门。花街一时间鸡飞狗跳,女人们惊慌躲避,男人们抱头鼠窜。

  违犯将军禁令,必然遭受严惩。做为太守的独生子,李度香虽不用担心牢狱之灾,可被家法伺候也不闹着玩的。无奈外面许多官兵围追堵截,想逃跑谈何容易?

  「度香少爷可怎么办?你要不要去我屋里躲会儿?」

  多情的女人并未舍他而去,花容失色地靠在他肩上。李度香看见她那身艳丽的装扮,眼珠转动,瞬间有了主意。

  少时刑捕带队冲进来时,厉声大喊:「我们接到密报,有贵族子弟在这里聚众喝酒,快把人交出来!如有违令者,统统押入大牢!」

  堂内鸦雀无声,一个衣不蔽体但以浓黑的长发缠绕身躯的女人,羞答答地向军人们行礼:「大人您来迟了一步,客人们都走光啦。」

  青衣池畔,碧波荡漾,夕阳斜照,许多从花街逃窜出来的酒客流连此处。一名中年富商提着酒壶在池边游荡,醉意朦胧间犹不忘方才所见歌坊屏风上所画的香艳美人。

  一阵水声响起,池边起了波澜,片刻后一位妙龄女郎分开青波,踏水而来。这女郎亭亭玉立,风姿摇曳,虽衣衫尽湿,仍难掩其雍容丽质,在潋滟湖光掩映下,真如出水芙蓉一般。

  富商恍惚间以为画中美人现身,欣喜若狂之下竟不辨真伪,丢开酒壶,恶虎扑羊般扑了上去。

  「神仙姐姐!我想你想得好苦啊!」

  女郎大惊,抬起右腿顺势一脚踢中富商的肥肚腩,见他倒地昏厥,仍愤然怒骂:「想占本少爷便宜!瞎了你的狗眼!」

  从那娇艳红唇中吐出的并非莺声燕语,而是清亮的少年之音,一身美艳女装遮不住阔少的飞扬跋扈,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画中仙女,而是为了逃避刑捕捉拿,急中生智巧扮女装的李度香。

  「好险好险,差点被那帮狗腿给拿住。爹若知道我喝花酒,肯定又要从早到晚念个不停了。」李度香擦去脸上水珠,对自己的随机应变很是自满。可是才得意没多久,那富商的家奴便寻了来,见主人昏倒在地,大为惊恐。

  「老爷您怎么了!」奴才们扶起富商,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的,眼看富商即将醒转,李度香深感不妙,他偷偷溜进草丛,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什么人!」一名眼尖的奴才发现李度香藏匿在草丛里的身影,追上来拽住他衣袖。见是个女人,口气缓和了些,但还是狐疑质问:「是你打伤我家主人的吗?」

  李度香见势不妙,立刻低眉顺眼做娇羞状,他本就生得极美,刻意造作之下,便活脱脱是位俏丽佳人,那奴才顿时犯痴。李度香趁机吊起嗓子模仿女儿娇声,「小哥你说笑了,奴家一介弱质女流,怎能打昏一个大男人?奴家方才路过此地,就见你家老爷昏倒地上,那行凶之人恐怕早逃远了。」

  李度香声线固然清亮,却不带女音,捏起喉咙说话也不怎么像女人。好在这奴才已被他美色迷惑,心智糊涂下也就被他糊弄过去,反过来向他赔礼道歉。李度香以为这下终于可以溜之大吉。不料那该死的大肚子富商竟在这节骨眼上苏醒过来,指着李度香大骂:「就是这小子踢我肚子,我昏倒前听见他骂人,分明是个男人!你们别被他骗了!」

  奴才们大为惊讶,再细看李度香,容貌固然娇美,但从胸到腹皆是一马平川,白皙的脖子中央突起一个小小喉结,十分扎眼。

  果然是个男扮女装的妖人!

  那被李度香蒙骗的奴才甚为恼怒,伸手便要抓他。李度香见事迹败露,索性原形毕露,微微冷笑,又是一脚踢出,准确无误地正中那人胯间。

  一声惨叫,那奴才捂住裤裆倒地不起。余人惊怒交加,高声怒骂。李度香却一脸媚笑地冲他们挥挥手,拎起裙子夺路而逃。

  已经不是第一次惹是生非,李度香的逃跑经验可谓丰富。他任性霸道,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父亲要他学武他不肯,一是懒散吃不了那份苦,二是认为这都是野蛮人干的活。试想打起架来,血汗横飞、鼻青脸肿,多可怕粗鲁啊。他绝对不拿自己的漂亮脸蛋和细嫩双手冒那种风险。

  可是今天似乎惹了大麻烦,追赶的人渐渐增多,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刺耳。

  天哪,那头肥猪好像颇有势力,多半还认识我爹,被他抓到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李度香一想到这里就头皮发麻,跑得更快。不久,前方出现一处断墙,他无路可逃,情急中干脆脱掉碍事的长裙,攀住墙缘滑下去。

  这面墙比想像中还高,掉下去只怕会缺胳膊断腿的。可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已经松手,砰的一声落地,头有点晕,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因为他摔在一块软绵绵的人肉垫子上。

  李度香低头便看见一张标致的俊脸,眉清目秀,就是眼神太严厉了点,原来竟是他的表弟夏智远。他猛地撑起身,瞪大眼睛,好不尴尬地笑了:「智远,是你啊。」

  夏智远早烧了一肚子火,推开李度香吼道:「你搞什么名堂?穿成这副德行,还从那么高的墙上往下跳,要不是我正好路过,赶来接住你,你这会儿肯定摔断骨头!」狠狠数落一顿后,夏智远又严肃问道:「你是不是又去鬼混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学堂吧。我说过今天要检查你功课的,你马上背一段〈大学〉给我听。」

  「哎呀!我现在哪儿顾得上什么大学小学!我跟你说,有人在追杀我!」

  李度香还没来得及解释,小巷那头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肯定是那帮人绕过断墙追来了。夏智远一见这情形,明白这荒唐表哥又闯了祸,只好照往常惯例替他解决麻烦。

  李度香见夏智远不慌不忙挽起袖子,问他:「你要跟他们打架?」

  「不是打架,是打发。本来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帮你收烂摊子了,可总不能眼睁睁看你挨打吧。」

  「但是他们人很多,少说有十来个。」

  「那也没办法,我只好多花点力气罢了。」夏智远扎好袖口,露出与他斯文容貌搭不上边的粗犷肌肉。他和李度香不同,自幼勤练武功,应付几个喽啰足矣。

  可是李度香还是拦住他。「不行不行!那帮人可能认识我爹,你跟他们打架,万一被爹知道,我们肯定都要遭殃!」

  「什么?那如何是好?」夏智远着急起来。他自幼父母双亡,被李太守抚养成人,对这位姨父比亲生父亲还敬重,自然不想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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