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忘了这里是哪里......
讪讪地收回手,我站了起来,"忘了刚才的事吧,最好把这里也忘掉。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还要赶路。"
我走到门前,回头看着他,"有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曾经是个罪人。"
萧如慕看看我,又低下头去。
烛影散乱中,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大公子果然是这里的名人。第二天,他要"赎"我的消息已快传得尽人皆知。
思堂从打开的窗子看下去,迎春楼门口、马车前都围着不计其数的慕名者。"你说一会儿是我们三个人一起下去吗?"
我看了看一旁的萧如慕,他笑道,"为什么不?我都不在乎了,你们还在乎什么?"
"那好吧,要怪只能怪你太有名了。"我站了起来,"走吧,到下一个客栈后我一定把这身讨厌的女装换掉。"
上前刚打开门,老鸨进了来,"哎呀姑娘,你就在我这里再住些日子,晚些再走吧。要不你再住些日子我不收你任何费用......"
"请你让一下。"思堂走过来把门完全拉开,老鸨看见是他就闪在了一边。
思堂拉住我的手,"我们先下去。"
我点头,身后又传来了老鸨装可怜的声音,"哎呀萧公子啊......"
于是我只好抬起手用袖子掩住我此时一脸快要走样的笑容。不知道萧如慕该怎么应付她呢......
"出来了,出来了......"门口的围观人群都向我们拥来,思堂拦在我前面,我一笑,"没关系,我还应付得来,他们又不是有恶意。"
思堂对我说,"人挤人的,太危险。"
我回头看看走来的萧如慕,"萧大公子走前面就没事了。"
萧如慕也见怪不怪地走到前面开路,其实如果不是我听见围观人群的话一切就会如常地过去,于是我终于意识到了流言的功用:
"那个就是和萧大公子一起玩‘双龙戏珠'的公子?看起来也是一表人才,世家公子的样子,他不会也和秋月姑娘一起去萧大公子府上吧。"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萧大公子宁愿得一个‘担儿挑'也要给她赎身,看来一定别有一套功夫。"
"这样的祸水啊,好久都没见过了。现在的女人都已想要事二夫了吗?"
"没想到萧大公子竟好这一口,哈--"
......
............
我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风言风语,一阵头疼。
回头看看坐在我旁边脸色已变得很难看的思堂,又看向萧如慕,这个人竟还悠闲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好像外面人都是在称赞他。
注意到我的目光,萧如慕笑道,"别看我,我都不要脸了,你还在乎什么?"
我真是受不了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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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华都。
剑挑长空欲裂,怅然闲看雪花六出,
幽月魅影筛碎接天之华都。
天之华都的规模与流火山里的清平教老巢根本不是一个水准,就好比是溪流与江河之差。它的壮观本可以让所有人都趋之若骛前来观瞻,可偏偏如其名地建在鹊山之颠,招摇峰之侧,而且还隐在云深之处。
我想若不是鹊山是南山,山顶一定会冻出冰雪来,冷得要死。
不过说实话,天之华都也不怎么暖和就是了。
在终于来到"天之华都"依旧壮观的牌楼之前,我本来以为终于可以忘记在迎春楼外让人呕心的事了,可是......也许我这月注定与妓院有缘。
刚走进一步就闻到一股呛人的胭脂味,然后手臂被人挽去,"哎呀欧阳公子,小小好久没见你了,你都不来看看奴家。"声音甜得腻死人,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别闹了,"我把手臂从她的双手中救出来,"小小,一边儿玩去,我办完事再来找你。"
萧小小甩了甩手中的手绢,冲我抛了个媚眼,"那我在房里等着你。"
"好,好。"我简直头都要大了。
思堂一脸茫然地问我,"这个姑娘是谁?"
"萧小小,萧如慕的姊姊。"我正打算继续说下去,就听见萧小小的又一声惊叫,"哎呀!这位不是萧大公子吗。真是的,你都多长时间都没有来看奴家了,你准是在外面又认识了一个比奴家更美的人了。"
"没有......" 萧如慕的回答很无奈。
我知道我让他来确实是有点为难他,但是......有些事是不能永远逃避下去的,你总得要去坚强面对的。
思堂更是不可思议,"她真是萧如慕的姊姊?"
我无视萧小小继续在拉客的举动,带着思堂离开,"她,脑子有点问题,几年前精神受了刺激。"
"她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记得吗?"
我摇了摇头,"她只记得自己是迎春楼的花魁萧小小姑娘,弟弟对她而言应该也与一般嫖客没什么区别了吧,什么人在她眼里都是嫖客,就连我也不例外。"
"你?"思堂看看我,"你怎么了?"
"她原本想从良的,是我最后把她从虐待她的丈夫那里救出来的,不然她就被打死了。"我深吸口气,"我救她的时候就期望她能找到家人,也是巧合,我查到原来她的弟弟就是萧如慕。刚开始相认的时候还好好的,认得家里的人,认得萧如慕,最后就慢慢成这样了。"
我站在天之华都的最后一级台阶前,回头向下看看那两个还在痛苦中挣扎的人,"我就说萧如慕那时看她的眼神不对,后来才知道原来萧如慕是迎春楼的常客,她自然也......她心里受不了吧。人想得多了,就进了死胡同出不来了。"
思堂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笑了一下,"我没事,有事的是萧如慕......他原本就倾慕迎春楼里的小小,可小小却坚持要嫁给另一个人,是萧如慕出钱赎的她。当倾慕的人变成自己的姊姊,又是因为自己的荒唐变成这样,任谁都难受。"
萧小小,你也想着如果自己真是迎春楼里普通的妓女,就不会受到良心与道德这么深的谴责了吧,所以,你就真的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迎春楼里的花魁。
可是你逃了,却惩罚了不能逃的人。
我问,"我是不是不该让萧如慕回来?"
思堂微笑不答,他明白我只是在问自己。
"当你拥有了庞大的权力之后,才能明白自己的权力其实也渺小得可怜。"
我转过身去,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一个个身影相继单膝跪下,一声声恭敬的行礼声此起彼伏,"属下拜见主上!"
看吧,空幻的权力现在所能给你的也只是这些而已。
"你确定真的可以?"我坐在书桌前,在翻过一页页泛黄的书,又扒过一堆堆的竹简后终于决定问这个唯一把它们都看过的人。
简老头吹了吹胡子,"会主,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问我?"
我笑了笑,"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想再确定一下而已。否则我费尽心力集齐‘五行之极',可最后却没有用,那不是让我白忙活了嘛。"
简老头拍了拍胸脯,"会主你就放心吧,书阁的书我都看过,绝对可以肯定。"
"那就好,"我站了起来,"我在家中查过《越绝书》和《吴越春秋》之类的书,可是却一无所获。还是简爷你厉害,不仅能肯定下来,还能说出出处,举出例子。"
"那是那是,小老儿在书阁这几十年可不是白呆的。"
呵呵,说你胖你就喘了。
我笑得满脸诡计地看着他,"可五行之极不是那么好找的,我记得你这里好像藏着九州中五行集中之地的大概分布图?"
简老头指指一边的柜子,"我早就知道你要问,就在那个书柜上‘天'字行的第一本书里画着呢,去拿吧。"
我走过去,拿走书柜上他刚刚说的那本书,"那么,欧阳这就告辞了。"
"会主慢走,小心台阶。"简老头一直送我出了书阁,"哎哟,这不是剑首吗?"
思堂向他行了一礼,"简爷,您老还好?"
"好,好......"简老头眯着眼,我知道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看向思堂的视线,"简爷,我们有事就先走了。"
"欧阳......?"思堂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就被我拉走。
我拉着思堂走了很远才松手,思堂疑惑地问我,"为什么不让我和简爷说几句话?"
我笑道,"我不想让那个老头多嘴,他在这里呆了二十多年,没找到什么适合的人说说他的‘伟大构想',他要是找上你,你跑都跑不掉。"
思堂微笑,"我知道了,怪不得我上次来的时候,乐言让我离他远点。"
上次......想一想你们的经历,这个上次也应该是至少五年以前的事了吧。
"他能说什么,你听过吗?"思堂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翻了个白眼,"当然听过,所以就不想再听一次。这次八成又是老调重弹,要说说处理‘莲花'中的‘钉子'。其实什么‘钉子'的,都是‘莲花'中的一些老资格,他其实就首当其冲。治家和治国一样复杂,学者最终也只能提提建议而已,最了解情况的,其实还是实施者。"
"对了,你去找他问的事情解决了吗?"
我拿出手中的书晃晃,"据可靠记载,颜尉的猜测是行得通的,以五行之极改变冶炼的外部环境是可以模拟出同样的材料的。我和陈璟签不平等条约,又在妓院里纡尊屈贵,总算都还是值得的。这个就是大概的分布图,去图中所示之地找,找到的机率能高一些。"
思堂含笑点头,"那就好,知道线索应该可以很快完成的。"
"哎呀欧阳公子啊,怎么你宁愿和这样一个闷男人说话也不去找奴家啊?"还未及我反应,一个穿着绿纱衣的女子就冲到我身边,挽住了我的手。
萧小小,我怎么该说你才好?!
"走嘛走嘛,和奴家喝杯酒去,我们好久都没见面了啊。"看萧小小的架势,似乎是拖也要把我拖去。
我只好问她,"萧如慕呢,你怎么不陪他喝酒?"
萧小小赌气似的一跺脚,"萧公子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他根本就没心情和我喝酒,他一定是外面又有一个美人了。"
"好了好了,你别瞎猜......"我用一种求助的目光看了看思堂,思堂笑笑,"不如你就去吧,你和她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了,而且萧姑娘也需要人照顾。"
"你看,连他都这么说。"
我叹气,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我想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宴席了吧。虾兵蟹将与菊花酒,好像现在刚刚仲春,而不是仲秋,也不是重阳吧。
我抄起银箸就打算开始收拾眼前红得诱人的蒸蟹,只听见萧小小哼了一声,似乎生气了。
"欧阳公子,奴家找你只是来吃饭的吗?"萧小小赌气坐在一边。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难道不是?"
萧小小气鼓鼓地道,"找你来,酒你不喝,曲也不听吗?那小小还坐在旁边干什么?"
"好吧,好吧,你随便奏点什么。"我真无奈。
"什么叫随便啊,你怎么也和萧大公子一样,存心敷衍我?"
萧如慕--我觉得我应该把你绑在萧小小身边,你这不也是存心敷衍我吗。
我随便说了一句,"那你就奏一曲《离殇吟》吧。"
萧小小突然敛容,放下手中的玉笛,"我不会!"
我略略讶异,不会?《离殇吟》......难道它是你心中的心结吗?
"那就《潇湘子》吧。"
萧小小这才一笑,"好咧,我就知道欧阳公子比萧大公子人好。"
横着举起手中的玉笛,一曲熟悉的《潇湘子》轻吁而出,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曲如清辉入珠帘,薄纱水轻浣;手中相思竹,引雨入舟凉。
我轻叹一声,举起桌上的杯酒一饮而尽。
这一首《潇湘子》真是勾起我太多的回忆......
我闭上眼,高山的阳光从窗子透过来照在我的脸上,我的眼前,只满是明艳的红色。
一曲余韵散尽,我仍沉迷在回味之中,不知何时萧小小走了过来坐在我的怀里,"欧阳公子,今天让奴家陪你休息好不好?"
我睁开眼看看她,"不好,我还有事。"
"为了我,暂时忘了可不可以?" 萧小小俯在我身上,把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畔。
我笑了笑,"为了谁都不可能。你既然要休息,那我还是先离开吧。"
萧小小一下子从我怀里离开,"你舍得?"
"那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只不过是很简单的事情。"我笑了笑,又举起了酒杯,可是......
"啪!"它落在地上,破碎四分,酒洒了出来。
我扶着桌子猛然站了起来,"你......干了什么?"
胸中的血气不断上涌,有的冲入了岔道。我身体内的气息一片混乱,难以梳理。我深吸了口气想压下去,可是收效甚微,一股血还是冲了上来。
"你......"我指着她,可是我的眼前却模糊不清,仿若天旋地转。
--主上,别处的酒自然没什么,但妓院里的酒就有什么了。
萧如慕的话此时不知从何处飘到我的脑中,是酒?是酒......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大意,我忘了她是什么出身,我忘了她是什么精神状态。她以为这里是迎春楼,她自然用的也是迎春楼留客的花招。
她在酒中加了春药,也许对别人,那并不算什么。但对于我,它能要了我的命。
我逃难似的从萧小小的房间冲出来,根本不在乎她在我身后是怎样地大呼小叫。嘴里面此时充满着血腥味,我把手按在胸前压制着上冲的血气,而眼已快花到看不清路,只能摸索着向前走。
"翡翠,"我唤着身上的陪剑,翡翠的声音立即在我耳边响起,"秋叶,你怎么了?"
我微抬了下手,"在这儿别说这些,先帮我带路回去。"
翡翠问,"回到哪里去?咦,是萧公子。"
萧如慕?也确实是应该先找他把事解决掉。这件事最好别让"天之华都"的任何人知道,不然萧小小性命难保。
"翡翠,你领着我去追上萧如慕。"
下来的事情我的印象模糊,只知道自己在翡翠的指引下好不容易走到了萧如慕的身后,可刚一抓到他的后襟,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的那件事下来在说,先解决会主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中毒了呢?"
"那个人呢?现在还在外面正厅听那几个人废话?会主醒来之前,先别告诉他。"
......
四周吵哄哄的,其中最尖锐的是萧如慕的声音,因为我感觉他就坐在我身边。
"我中毒的事有几个人知道?"我睁开眼,想坐起来可又被萧如慕的手按下去躺着。
"主上你先躺下," 萧如慕指了指身边站着的人,"你放心,现在只有这三位医师知道,可是如果你再不醒来的话,‘天之华都'所有的医师就都会知道了。"
"我这不是醒来了吗?"我看看身边的医师,萧如慕果然办事靠得住,请来的都是些存在感不强的人。然后我问,"我能先坐起来吗?这样看你们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