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y偎上了我的脸,鼻息喷在我烧得炽热的耳廓上,「别老咬著唇。」我抬手抱紧Fany,将整个身体贴到他身上去,只恨不得能把自己揉进他的血肉内,声音却冷硬得突兀,「不要只用你喜欢的方式对我好,不要让善意变成伤害。」「Brian?」Fany一愣,两手随即扳住我的肩,想要在我们之间拉出一点距离。
该刹那,我仅有的一点耐性终於耗尽,两手粗暴地撕扯起Fany的开胸毛衣和衬衫来。
抬头盯著他的眼睛,我狠声道:「不要跟我谈未来,我只相信眼前的现在。」我不想谈心。
不想解释。
不想让任何人释怀。
怒火迅速掩上Fany的脸,曾经让我害怕的狰狞面孔再度浮现,我只好闭紧眼睛,又一次吻上了他。
Fany握在我肩上的手越发用力,我偏执拗地缠住了他的脖颈。
良久,Fany终究还是软弱地环住了我的腰,舌尖急切地卷住了我的。
「小王子,」Fany在吻与吻之间挣扎著说:「你会後悔。」我懒得再说话,反正我无法脱你的,总能脱自己的吧!
Fany静静地看著我半祼的身体,喉结不断地蠕动著。
执起Fany的手按到脸上,我让他从眉眼开始,一路抚过我的唇、脖子、肩膊、胸口,然後停在腰际间。
「你的手在抖。」Fany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憋在唇间很久,终於忍不住爆出来的笑声,可不知怎地,眼神却带著悲伤。
我不想深究,我只说:「我冷。」当Fany光裸的胸膛熨上我身体的瞬间,呜咽似般的叹息竟不受控地逸出双唇。
那麽......温暖。
我再次闭上了眼睛,紧紧地。
17
隔天醒来,已是晌午过後。
阳光强硬地穿透薄薄的窗纱,照亮一室寂静的微尘。
一时间,我竟无法自梦魇中挣脱开来,蜷缩在被单内难以动弹。
坐在床边看书的Fany见我张开眼睛,便说:「嗨!早安。」表情虽然平静,嘴角却勾起了一道弯弯的线条。
我怔了半晌,随即抬手把他的书扯飞,虽然下半身传来强烈的痛楚,可我已顾不得这些了,只是一个劲地把Fany往床上拉。
「别动,瞧你,整张脸皱成一颗酸梅似的。」Fany顺势躺到我身旁,「怎麽了?」我将自己埋进Fany怀中,耳朵紧贴著他的胸口,倾听著那巨大的心跳声,让它淹没我的思绪。
Fany轻搂著我,半张脸安静地搁在我的发间。
这个人,该说是体贴吗?总是知道在甚麽时候应该沈默。
良久,当肉体的痛苦终於压过精神,令我不得不注意它的存在时,我只好呻吟著放开Fany,平躺著尽量放松全身的肌肉。
「很痛吗?」不知道为甚麽,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Shoo的小说。
呵!原来我那亲爱的姐姐并不尽在贩卖空中楼阁的幻想呢!
我闷声低笑起来。
「Brian?」抬头望向Fany,我只说:「肚子饿了。」Fany起初还只是捂著脸偷笑,後来见我不在意,便索性仰天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忽低下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吻,说:「有你真好。」是吗?我闭上眼没作声。
Fany又陪我躺了好一会儿才爬起床,但很快便伴著一股食物的香气回来说:「我下午有一堂必修课,小王子,你可以乖乖待在床上吗?」我答:「我不得不。」令人难堪的,并不是无法下床这客观事实,而是我那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的笑,高昂得如些怪异。
我只好紧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真想把自己闷死在枕头上算了。
然後,Fany忽然说出了他那句经典的口头禅,「你有心事吗?」我霍地睁开两眼──是的,我火候不纯──正好看到Fany将一只大磁碗放在床头柜上。
「粥,」咬了咬牙,我厌恶地说:「我讨厌粥。」「忍一下,这是你任性的代价......之一。」「我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你若想我吃那碗鬼东西,最好为我准备一根吸管。」Fany白我一眼,一手绕过我的肩膀硬把我上半身抬起来,我痛得大叫出声,大概有半个世纪之久,都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Fany堆放在我背後的靠枕中,狠狠地用眼神凌迟这条人模人样的猪。
「我知道你很痛,你可以哭,但一定要克服它,你不可能一直待在床上。」我整颗心往下沈,「听你这口气,我会痛多久?」Fany眼珠子溜了溜,不置可否地答:「几天。」「几天是几天?」「Brian,」Fany靠床缘坐下,捧著磁碗舀起一汤匙粥吹了吹,说:「我喂你。」我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上课去,我会照顾自己。」Fany定睛看著我,终於还是笑了笑,将磁碗塞到我手中离开了床铺。
「把头发梳好,你看起来跟疯妇没两样。」我舀起一匙粥嚐了嚐,淡如开水,可以的话,我真想哭。
Fany书包早背起来了还不肯走,站在门边看笑话似地看著我,嘴角弯弯地勾起,像米奇老鼠。
「如果把一根冰棍塞进你的肠子,然後连著肠衣硬生生一道扯出来,你能想像有多痛吗?」我又吞了一口粥。
「那麽血淋淋吗?」Fany这下子居然连眼睛都弯起来了。
「我怎麽记得自己很温柔?」我得承认,那一刻,我被逗笑了,是打真心笑出来的。
「滚。」Fany关上门後,我挣扎著下床捡起掉在沙发上的电话拨给Shoo。
「梦中那个女人,忽然不哭了。」Shoo一时没说话,半天才说:「Brian,你早已忘了她。」「可能吗?忘掉一个赐我血肉灵魂的人?」「我试过为赶稿连续三天没睡後,倒头就昏睡了两天,醒来时连自己是谁都忘了。」Shoo轻软的声音温柔地熨过我纠结的心绪,「你想太多了。」曾经有很多很多个晚上,Shoo便是用这一把声音,说著骗小孩的童话故事哄我入睡。
我低头看著自己赤裸的身体,昨晚Fany把我抱进浴室洗澡时,曾经拿我的白皮肤与婴儿肥开玩笑。
但我知道,这副肉体内的灵魂,很早很早以前已不再天真纯洁无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也许她已经不是她,她已成为我的心魔。」「你让我穷於应付。」Shoo顿了顿,「我可以把这句话收到我的小说内吗?」语气无奈。
我只好笑了,「你会付我版权费吗?」然後我便回到床上,吃粥,睡觉,继续疼痛,并且......害怕。
那天晚上,Fany小心翼翼地睡在床的外侧。
他买了一管消炎止痛的药膏给我,擦药的时候我只想在他脸上抓出十道血痕,不过现在我至少可以在半边身麻掉时咬住牙翻一个身了。
我昏昏沈沈地躺了一天,睡意通通远游到墨西哥去,只能痛苦地瞪著天花板。
而Fany一直安静地看著我,我知道。
憋了半天,我终於还是忍不住问:「为甚麽是我?为甚麽不是我?」Fany没作声,过了半晌,竟懒洋洋地转过身去。
「我知道你没睡。」我忍痛踹他。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很痛,但我会一直踹到你肯说为止。」说著又是一脚踹了过去。
「你认识我第二天就在我床上熟睡如死猪,还让我搂住你睡,」Fany还是背著我,「我以为你是浪荡惯的人。」「所以?」「後来相处下来,我才知道你只是一个白痴而已,就是这样子。」我睁圆了眼,「我不认识你。」「死小孩,」Fany咕哝道:「睡觉。」看著Fany那宽厚结实的肩背,我无法自制地大笑出声,虽然下半身因颤动而辐射出阵阵尖锐的刺痛,我却偏偏难以停止。
太滑稽了,这个人,害羞起来竟如此可爱。
18
那一年期末考前夕,班导老师在持续召唤我两周之後,终於把我逮进了她的办公室。
难得她还面带微笑,看著一脸木然的我问:「朱先生,你到底是为了追求甚麽而来到这个国度?」我低下头想了想,半晌,决定还是说真话,「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是你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了,」教授翻了翻手边的文件,「你出席率低得令人吃惊,而且期中考的成绩只能用目不忍睹来形容。」虽然在这种情形下,我理应表现得愧疚一点,但我就是压不下唇边一涌而上的笑意,「你说话是否一向如此直接?毫不在意地把莘莘学子的弱小心灵踩在脚底?」而这个有著一头银发的瘦小女人,竟然就坐在她那张巨大的皮椅子上,像个小女孩似的咯咯大笑起来,「是的,实不相瞒,我的确喜欢看他们哭。」我一时呆住,勾起的唇角化成一道尴尬的曲线。
「这一招永远不会过时,我爱煞你现在这种表情。」教授悠閒地捧起马克杯呷了一口茶,才好整以暇的说:「看,朱先生,我在这所学校教书近三十年,每年总会出几个像你这样吊儿郎当爱作洒脱幽默状的小孩,有些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读书,有些却心怀难言之隐。我无意强迫你向我吐露心事,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希望你诚实地告诉我,你有服食任何毒品吗?」我用力摇头。
别开玩笑了,熙俊会把我拆骨煎皮再吊在大宅门前示众。
「很好,至少现在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自爱的人。我就直话直说,在即将来临的期末考中,你必需取得很好很好的成绩,否则我们只好遗憾地取消你的学籍。」我拉开一个讽刺的假笑,「我不以为有谁会真的感到遗憾。」「孩子,相信我,」眼前这可爱的妇人露齿一笑,「在我签名的通知信上,你一定会看到这两个字。」「你很有趣,我喜欢你。」让我想到我的家人。
教授白我一眼,「色诱这一招也不新鲜了,回家去。」我站起来告辞,却在门边被唤住,银发教授换上一张严肃的脸问我:「朱先生,你没有人身安全的问题吧?」「玩火自焚算不算?」教授只一怔,随即露出一个婉惜的表情,「再见。」我走出系馆後,扬手召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市中心的电影院。
看完一场让我笑到忘记难过的电影後,我仅仅赶得及在Fany下课前回到学校。
午饭我们吃了淮扬菜,冷盘有香麻海蜇、泡黄瓜条、酥炸鲫鱼、水品肴蹄和桂花盐水鸭,主食是菠萝八宝饭,另有热菜东坡肉、扬州蟹肉狮子头、沙炒翡翠虾及鲍鱼浓汁四宝。
因著肚子涨得厉害,只好忍痛放弃了饭後甜点。
Fany下午没课,打算到位於学校外围的荷花池碰运气,看能不能寻著一两处让他产生按快门冲动的景色。
我皱著眉头说:「我去录影带店看宫崎骏动画。」「你下午不是有一门必修课吗?」「要不,」我眯起眼笑,「你陪我回家歇一会。」不待Fany回答,我已拉起他一路冲回他的住所。
这个人,口中虽然说:「那个教授不是很爱点名吗?」手却只象徵式地蠕动了几下,连挣扎都说不上。
而我实在眷恋肌肤相贴的温暖,以及该刹那,脑海中那空荡荡的感觉。
Fany总会在最後的最後,在我额上印下一个湿濡的吻。
我得承认,我很喜欢这样。
如此快乐,甚至让我愿意暂时忘掉离开Fany的念头。
只是,只是每当我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总无法躲开那汹涌而至的自我厌恶感觉。
七炫哥不会这样做。
十六甚至会耻笑我的愚痴,她常说,人必自爱,然後人爱之。
而那个女人,不断在梦中把我带回我们仅有的快乐时光中。
我被迫记起小时候所住的那一间破旧小木屋,记起空气中那股霉湿的味道,记起每一个星期天,那个辛劳了一整个星期的女人,总会把大门和所有窗子打开,让新鲜空气驱走闷了六天的瘴气。
你知道,我那时候所住的地区并不太平,夜不闭户简直是天方夜谭,加上平日大部份时间只得我一个人在家,所以门窗总被关得紧紧的。
所以我特别喜欢星期天,只有在这一天的早上张开眼睛时,屋子会是一室明亮,甚至可以清楚看到空气中的微尘在日光中浮动。
而那个女人,必定拿了张小木椅子坐在门前洗衣服。
梦中,她会在我醒来时放下手中的粗活,坐到桌边来看我吃早餐,喊我胖宝宝。
我不知道,以我们当时的经济环境而言,我不该是胖的,但我真的胖,小小的手指白白圆圆,女人说,她最爱我手背指根处的凹窝。
所以,这一切也许真的只是梦。
但我就是害怕,梦中的我一点一滴地长大,房子也越来越破烂,女人憔悴的脸日渐枯瘦。
我总是在半夜挣扎著醒来,须得握住Fany的手,感觉他指间的血管在我手中脉动,才能勉勉强强地盹一盹。
有时实在烦了,也会躲回宿舍狠吞半瓶红酒,闷头跌入无梦的黑甜乡,昏睡到天明,只是醒来时面色苍白如鬼,胸口还会阴侧侧地痛上半天。
而Fany就像传说中的神犬莱茜,总能在我洗得乾乾净净并洒上古龙水的身上嗅出一丝宿醉的馀味。
他甚麽都没问,更不会说不许再喝酒这种话,他只是静静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这沉默当中,带著一股指控的味道。
让我陷入一种濒於崩溃的自责与内疚之中。
Ryan说:「反正你是在浪费美酒,不喝也罢。」我抿了抿唇,「五十步笑百步。」那一天,房间里来了一个金发女孩,就在Ryan转身将一支未开封的伏特加递给我时,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的她从浴室走出来,傍著Ryan坐到他的书桌前,脸上甜腻的笑容从未停歇。
离女孩手肘仅三公分的抽屉中,便放满了Ryan与Shoo的通信。
我低下头,一个人讽刺地笑了起来。
19
然後,我利用期末考周看完了Alfred Hitchcock的电影。
你知道,很多人说老电影特别感性与真实,我只是想尝试从中寻找一点东西,一些我想不透也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
而我只能说,《触目惊心》拍得很有气氛,《鸟》的结局令我摸不著头脑。
我想,我大概被现代的英雄动作片养坏了胃口,但我还是渴望看到男主角──或是任何人──在成功逃离被疯鸟占据的村落後,能把那个沦陷的地方夺回来。
我也这样子对Fany说,他却笑得拿不稳刀叉,半天才喘过气来答:「Sylvester Stallone会这样做, Arnold Schwarzeneg-ger也是,但Alfred Hitchcock绝不。」我用力吸一口气,托著腮问:「告诉我,这碟香草酱扒鱿鱼究竟用了甚麽酱汁?」「枉费你看了这许多电影,品味怎麽还停留在小学生的阶段?」「我只能分辨出蒜头的味道。」我叉起一块鱿鱼将嘴巴塞得满满地。
Fany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无奈,终於还是配合地说:「这种酱料叫Pesto,由蒜头、紫苏叶、橄榄油、芝士和松子仁炒制而成,是意大利传统香料之一,鱿鱼经猛火烧烤後,香料的味道便完全渗透进去。」饭後散步时,Fany在学校刻意修饰得十分漂亮的林荫道上说:「暑假要回家吗?」我答:「废话。」「先跟我去一赵旅行好不好?我们可以在热带小岛上颓废一个星期。」他已答应到圣诞假期打工的杂志社上班,七天假期已算十分奢侈。
「阳光与海滩?」「保证水清沙幼。」「每杯饮料都会插上一把小纸伞?」Fany噗的一声笑起来,「你若喜欢,插三把都可以。」我想,为甚麽不呢?於是点头。
出发那一天我返回宿舍收拾行李,郑重地与Ryan握手道别。
他不自然地笑,说:「你欠我不少酒钱,假期後尽速清还。」我把事先准备好的支票塞入他手中,然後转身离开。
带著一个小小的背包,我随Fany登上了飞机。
下榻的地方是一所海边木屋,後门打开就是延绵不绝的水天一色。
但在我的主导下,如火骄阳都被关在门外,潮汐浪声通通成了陪衬音乐。
我与Fany在那七天合共一百六十多个小时内,几乎都是裸著身体在床上度过。
饿了,便唤来房间服务,餐点虽然缺乏地方色彩,至少不会难吃。
假期完结当天,Fany笑著骂我:「白白浪费机票钱。」我只抬首吻了他的额,再吻了他的唇。
然後便在机场分道扬镳,他回那处落地生根的异乡,我归家。
守在接机大堂等著我的,仍然是熙俊。
只是一头黑发已变作张扬的彩蓝。
我在变,世界也在变。
熙俊对我展开熟悉的笑脸,我紧紧地拥抱他。
那天晚上,我对Shoo说:「过去半年我不断在怀疑,自己对Fany的感觉能否说得上是爱。」坐在书桌前的她仅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