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fault————Pico山鬼
Pico山鬼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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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影展开幕当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Ryan说:「别再赖在床上吃饭盒,不上课就去看电影。」「难得你不说大道理。」我笑。
他坐在书桌前写信,连头都没抬一下,「一个人若要沈溺悲伤,谁都帮不上忙。」这话好生耳熟,我托住头苦笑起来。
可不是吗?本来只为寻开心,现在倒似是一步一步在迫疯自己,也迫疯身边的人──譬如Fany。
这样下去,他不嫌我,我也讨厌自己。
而我,我又何苦糟蹋自己?
Shoo常说,人贵自重,如今我总算明白了。
「眼前的快乐与永久的幸福,你追求哪一样?」因半张脸埋在枕头内,声音听来无比郁闷,十分刺耳。
「我不相信童话。」Ryan答。
「我也不相信。」深深地吸一口气,我踢开被子爬下床。
「Brian,出门前先洗个澡。」我一怔,低头嗅了嗅,一阵酸馊味从身上绉绉的睡衣扑面而来,即时吓出我一身冷汗,急急躲进洗手间淋浴梳洗。
真是......折堕。
我蹲在花洒下,让热水烫过麻痒的两颊,静静地笑出泪来。
不爱,就不爱吧!
我需......自爱。
我需自爱。
离开房间後,我先到就近的快餐店吃了两个汉堡包,没有人为我解说它的来历和食材,但肚子还是填得饱饱。
然後在录影带店,我选中了《Sleepless In Seattle》,只为了那些动听的老歌。
男人与女人为缘份而落泪并喜悦。
我自嘲地笑了。
别人为爱冒险涉重洋,我连一点委屈都不愿受,所以一无所有,原来是天道持正不挠。
Fany没错,我们本来就不为爱而相守。
但,我也没错,我需自爱。
电影重播到第六次时,Fany推开了包厢的门。
我抬起头,拉开一个愉快的笑容,问:「热闹吗?」Fany配合地笑了笑,说:「校长请来教育部的司长来剪彩,那胖男人在场内大谈『美即象徵善』,事後居然问我们展览的照片是否能卖钱。」他这种容忍别人装傻的修养,我恐怕一辈子都学不来。
「这世上真正懂艺术的人不多。」我便是其中一个。
「不懂又如何?装懂才是真正的庸俗。」Fany疲累地窝进皮椅子内,「Brian,你饿了没?」「不。」Fany一愣,两眼定定地看住我。
「我不是你养的小狗,不必一直担心没把我喂饱。」我关上电视机,伸手揉乱Fany那头长得可以绑辫子的黑发,「来,我们散步去。」只是张了张嘴巴,Fany终於还是安静地随著我走。
我带他绕住校园逛了一圈,脚步似不经意地,一步又一步的走近图书馆大楼。
从何处开始,便在何处结束吧!
「累了。」我迳自在目的地的阶梯上坐下来。
Fany站到我身前,还是没有作声,我知道他在打量我。
学著他平日的语气,我问:「你有心事?」「Brian。」Fany唤我一声,伸手要碰我的脸,被我偏头避了开去。
「坐下来,你这样让我感到很大的压迫感,我不喜欢。」Fany僵硬地背转身,缓缓坐下,「你在生气。」「你清楚我的脾气,我若真的生气,根本不会跟你说话。」「气话。」「是吗?」我竟真的笑了,「那劳驾你来告诉我,我生甚麽气?」低下头,Fany沉默良久才轻声道:「虽然我不恋家,但父母之命,我无力反抗。而事实上,我也不打算反抗,我得靠他们养活我。」「你......」我以为自己早已消化了这个事实,但吐出口的声音仍弱似蚊蚋,倒像是理亏的是我,「至少应该告诉我。」「开始时,我不觉得有告诉你的必要,後来,我不想告诉你。你会在意,就像现在。」这麽说来,竟是为我好?
我冷笑起来,「以前我还对你所说的爱情故事存三分怀疑,现在我可真相信了。」Fany默然,我转头望向不远处一对并排而坐的情侣,心中思忖著该如何开口说再见。
男孩一只手搁在女孩的肩膊上,面孔亲腻地贴住她的额角,良久,良久。
我想到Shoo的小说。
她曾描写两个男孩在月夜下相拥,大家都不愿先放开对方,於是这一拥,便整整浪费了一个多小时,五行版位,逾二百粒铅字。
我当时对Shoo说:「文人多大话,我真信了。」Shoo一向脾气好,还是忍不住骂了句:「笨小孩。」「Brian,」Fany忽地开了口,「我只想令你快乐,如今既然适得其反,不如分手。」我怔怔地收回目光,才发现Fany已站起身来面对著我,但他的脸被身後街灯的光晕所掩盖,我看不真切,只木然问:「为甚麽?」「你不快乐。」「所以你又是为了我好?」我嘲讽地说,可话一出口,便即时後悔了。
输掉感情已经够惨,不必连风度都一并赔光。
Fany没说话,左脚徐徐地移向下一级的阶梯,然後是右脚。
我胸口堵得慌,只好握紧了拳头,但嘴巴,还是吐出了嘶哑的声线,「我以为你至少喜欢我,我一直以为你至少......」「小王子,」Fany本来一直往後移的身体忽地趋前,两手抓住我的肩膊,我受惊挣扎,他却握得更紧,「你以为我喜欢你,你以为我不够认真,你以为我寂寞得发疯......看清楚我的脸,我一直在你左右,为甚麽你只跟自己的感觉在恋爱?」Fany的脸正对著我,那狰狞的表情如此陌生,我只觉心灰意冷,脑袋反而冷静下来。
呵,竟会是这样子。
以为是自己想要的,却原来承受不起。
因被困在Fany的两臂间,视线无法逃开那近在咫尺的面孔,我只好抬手掩住他的脸。
我怕了。
我想回家。
「你连我不爱吃辣都记不住。」Fany总算放开了我的肩,两手却覆到我的手背上,强硬的语气忽转作委屈,甚至带著点点怜惜。
我忽地想起Ryan所说的话──「你有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时时刻刻透著不安与恐惧。」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不是说要分手吗?」我直直地看进Fany眼中,轻声道:「遂你所愿吧!」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15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中对Shoo说:「他只是愣了一下,就这样放开了我的手。」「若他死缠烂打,你更看不起他。」「但Shoo,」我抱住头无声地笑了,「我宁愿他贱如地底泥。现在我满心的恨,涨得胸口疼痛,坐立难安,脑子里漂著各种各样下三滥的报复方法。我告诉自己别为这个人掉了人格,但事实上,我连平静地呼吸都没法子做到。」电话的另一头并没有说话。
「Shoo,现在沦落的是我。」「回家来。」我讽刺地笑起来,「这样我就不恨了吗?Shoo姐姐,亏你是个写小说的,我现在恨不得吃他的肉,哪可能全身而退?」「小王子,你玩不起,输少当羸。」「反正我的人生如此乏味,狠狠摔一跤留个疤,正好点缀一下。」Shoo沉默了好一会儿,忽问:「你刚刚有骂他吗?打他耳光?踢他一脚?」「没有,」我看著草地上本来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站起来,互相为对方拍去身上的草屑,然後牵著手一起离开,「我像个傻瓜一样,让他把我从楼梯上拉起来,一路送回宿舍去,两个人还客气地说了再见。」夜早已深了,寒风一阵阵地吹过,我虽然穿得厚也包得严,但坐久了,仍感到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往上升。
「你看,你没这个天赋,别高估了自己。」「我後来想起来了,十六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一个人若要沈溺悲伤,千千百百个人伸出友善之手都没用。』」不知怎地,我虽然连坐都坐不住,一个人跌跌碰碰的走出了宿舍,走著走著又回到了图书馆大楼外,但说话的语气却平静得不得了,连声线都没抬高半分。
Shoo静了一下,「正好十六昨天回来了,我让她跟你说。」话筒转手的过程中,Shoo虽刻意压低了声线,我还是听到她说:「你劝劝他。」也许是冷昏头了,我忽然就不耐烦起来,说道:「长途电话不便宜呢!」话一出口,耳边随即传来十六的爆笑声,我泄气地踢著脚边的杂草。

「Brian,你那边冷吗?」十六竟嘘寒问暖了起来。
「别来这招。」「要玩单刀直入吗?」我沉默。
「不回来?」「......不。」「不後悔?」「後果自负。」十六低笑一声,「祝你好运。」语气无奈。

我只好反过来安慰她,「也许等我气头过了,便会急不及待的夹著尾巴躲回来家来,到时你们赶我都赶不走。」「我听到风声,你在室外吗?」「听说杀人犯都会忍不住重返案发现场。」「回去好好睡一觉,起床便吃个丰富的早餐,你在挑战自己与人生,力气可不能少。」脚边的野草被我用力碾平、压碎,然後连枯乾的根都扯了出来。
良久,还是十六首先开了声,「那个人,让你梦到你的母亲了?」我半边脸即时就麻了起来,眼睛乾涩地痛,「我靠在床边累得睡著,她一直哀哀痛哭,让我汗毛倒竖,破胆寒心。」「睡了多久?」「十五分钟。」我苦笑。
「身边有安眠药吗?」「你知道我好久没碰了。」我吐出一口气,「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那个怕做恶梦而不肯睡觉的小孩子。」「你不是怕得不敢睡,」十六骂道:「你那时候是吓得睡不著。」可爱的、可恨的十六。
「我最近刚学会一个宁眠的方子。」十六没再多说,跟著便挂上了电话。
我在阶梯上又坐了好一会儿,後来实在冷得受不了,才步履蹒跼地返回宿舍去。
Ryan已经入睡,书桌上有个半空的红酒瓶。
现在他喝酒都不瞒我了,明目张胆地自斟自饮,喝完倒头就睡。
我懒得找杯子,就著瓶口喝了三口,然後才进浴室洗澡。
还没开始抹肥皂,皮肤已泛起一阵异样的红,手脚也不听使唤地慢,连本来把我脑袋塞得满满的Fany,都扭曲变形了起来,变得可笑,变得渺小。
从浴缸爬出来後,居然还记得要擦牙,看著镜子中那张没有表情的红脸孔,我竟笑了。
但,不知恁地,镜中的脸仍旧木然。
我想,我的确爱著Fany这个人。
所以才恨。
只是再喜欢,再锺爱,我还是更爱自己。
所以想要报复。
佑赫哥说过这叫甚麽来著?怨甚麽苦的,我记不得了。
房间内暖气开得足,我随便套了件衬衫便窝进被子内。
Fany的屋子没暖气,但他这个人就是我的暖炉,总是烘得被窝暖洋洋地,还让我将冷得没多少知觉的手焐在他的大腿上。
好像一个人,一个我......已经忘记了的人。
我将脸埋在枕头内,苦苦地挣扎入睡。
★ ★ ★ ★ ★隔天,我不上课不跑电影院,一个人在图书馆内坐了整天。
那是八楼论文收藏室的一角,几面空洞的白墙,人少,冷。
我戴上耳筒,用最大声量的音乐将现实关在知觉外边,一头蹉进《傲慢与偏见》的世界内。
时间在没有Fany没有Brian的空间内快飞地过去,等我阅毕掩卷时,天已经黑了。
一抬眼间,竟见反映在玻璃窗上的那个人嘴角微往上勾,分明是衔住一丝笑意。
我心头一窒,半天,才怔怔地站了起来,坐上往唐人街的公车。
热热的云吞面泛著蒸气,烘得我整张脸暖洋洋地。
埋下头大口地吃,我甚麽都不去想,一共吃了三碗,吃到肚子塞得满满的才停手。
也许实在吃得太饱了,回到学校下得公车来,竟忍不住蹲在路边吐了起来,溅污了Shoo为我买的一双限量复刻版球鞋。
後来,鞋头上有几点污渍,无论我用任何方法,始终无法令它们褪去。
其实那颜色倒不算深,可就是碍眼。
回到房间,我照样喝过酒才爬上床睡。
不多,就三口。
Ryan说:「你不会用杯子吗?一瓶红酒通通被你的口水毁了。」「我付你钱。」我缩在被窝内咕哝道。

16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八楼看完了Louis Giannetti的《认识电影》。
傍晚出发到邻市一家被评为五星级的菜馆,吃了一客焰火意大利面。
在我的要求下,厨师说,煮这道菜先要在平底锅上铺一块直径最少十寸的帕尔玛芝士,浇烈酒後点火,待芝士表层融化即倒入附有少许食材的意大利面,再混和芝士炒起上碟。
我静静地喝一口橘子水,说:「谢谢。」欠了欠身,厨师带著一脸微笑退了开去,可是他眼中分明装满了不屑,似在嘲笑我这种甚麽都不懂却问题多多的小孩浪费食物与巧手。
我想,不要紧,因为我真的不喜欢那面的味道。
的确,是浪费了。
饭後才在夜市逛了一下,竟没赶得上尾班火车,只好随意找间酒店睡一夜。
房间内有几瓶小巧的酒办,我只求一夜好睡,便选了其中一枝透明的gin,一口吞尽。
本以为这酒如此清澈,应没多大杀伤力,没想到我却睡到隔天午後才在头痛中醒过来。
我对住镜中的自己笑出泪来。
多麽滑稽,苍白面孔睡再多还是衬著一对黑眼圈。
回到学校,我继续驻守图书馆的八楼。
依旧白墙四面,我却开始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安全感。
我捡起一本《从前从前有个老女人》。
其实对艾勒理昆恩并没有特别偏好,只是,书名吸引了我。
傍晚时份,Fany终於安静地坐到我身旁。
我只对他笑了笑,仍旧低头专心看书。
因著两边太阳穴一鼓一鼓地痛,直到关馆的铃声响起时,还是没能把整本书看完。
将耳筒剥下来,我正犹豫著要不要把小说借回去,Fany已一手将书夺过,另一只手顺势便牵住了我。
「我饿了,陪我吃饭。」我不想说话,也不懂得说话,只安静地随著他一路走到升降机,下楼,办借书手续,然後踏出了图书馆大楼。
「记得我家街角那印度菜馆吗?倒了。」Fany拉住我的手始终没放开,借来的书无法收进背包内,只好一直拿著,「现在开了一家以普罗旺斯风味为主的新店,海鲜和烩羊膝都是一绝。」低下头,我只偷偷地笑。
Fany见我没反应,一时也未有作声,好半晌才低问:「不喜欢?」我刚想回答,许是因憋了一天没开过腔,竟忽然呛到,咳了半天才平复过来。
「不就是法国菜罢了。」嗓音出乎意料的细弱。
咬紧了唇,我实在没勇气再多说半句了。
还好Fany跟著便答:「普罗旺斯位处法国南部,因地理关系,菜式多带有浓厚的地中海风情,食材多为鱼、青口和蚬等海鲜,调味料则以番茄、香草、蒜蓉和橄榄油为主,味道比一般法国菜清淡。」Fany一个劲地拉我走,我落在他身後半步,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便放心地抬首看住他那一头飞扬的黑发。「羊肉膻,我不喜欢。」「烩羊膝用了红枣和大量茴香、迷迭香、小茴子腌味,入口时香味早已胜过膻气。」这个人,一直用同一招数迷惑我,让我心甘情愿地跟著他走。
我忽然笑了。
是我太笨,才会相信感情世界不该揉杂心机与手段。
也许,也许是Shoo的小说看太多了。
「好吧!」我说:「但我若觉得受不了,你得把羊肉通通吃掉。」Fany牵住我的手紧了紧,也不说话,只是点头。
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地吃完了迟到很久的晚饭,再一道走回Fany的房子。
Fany总是用左手扣紧了我的右手,大步走在我身前。
其实,我喜欢这样。
大概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懒骨头吧!
甫进门,我刚弯下腰想要解鞋带,已被Fany翻过身来压在墙上。
他分明是要吻我,却先用两手硬是扳起我的脸,说:「看著我。」我唇角一勾,视线直直的望进Fany的眼睛,然後一路往下溜,落到他的唇上时,便仰身主动吻住了他。
Fany只微微一怔,两手随即紧紧地缠上了我的肩膊。
听著他的呼吸一下重似一下,我伸手摸上了他结实的腰间,尝试拉开系在上头的皮带。
真的只是尝试,我不会天真得以为自己那双连颤抖都压不下去的手,可以解得开任何一个皮带扣子。
「小王子,别玩火。」Fany两颊潮红,双眼已难掩露骨的欲望,还是用力把我的手拨了开去。
「为甚麽?」「我是男的。」我再彷徨,仍忍不住嗤笑出声。
「没有未来,」Fany偏一本正经地再次捧起了我的脸,「划不来。」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我只觉胸口翻起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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