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fault————Pico山鬼
Pico山鬼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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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y用脚架支撑好相机,握住快门线四处张望。
「今天是甚麽节庆?」我无聊地蹲在他身旁。
「这种灯会一年总会办个好几次,不为甚麽,只是那些在异地生根的人想家了,聊以自慰。」我一张脸就此僵住。
Fany见我不作声,便说:「你若觉得闷,到那边的小摊子捞金鱼去,但别走太远。」完全把我当孩子。
Ryan曾经说,若很爱很爱一个人,便会觉得那个人很小、很笨、很脆弱、很无助,因此为他担惊受怕,恨不得无时无刻将那人儿护在羽翼下。
所以,不在意Shoo比他年长。
我拉住Fany的衣袖,说:「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Fany低头看住我,笑道:「小王子,去玩吧!」也许,也许因为我从不信任他,所以也不能赢得他的信任。
我只好踱到长街旁的小摊子捞金鱼,纸网极薄,有好几个连金鱼的尾巴都没碰著,已被那一池死水的微弱水波冲破,我却不死心地一试再试。
反正不玩这个,也不见得有更好玩的在等著我。
後来捞到的六条金鱼,我通通笑著还给档主。
养死了难过,养活了费心,不如不养。

回家时,Fany高兴地说:「走这一趟拍了三张照片。」你别说,已经是他的丰收。
我第八百次问:「我们为何不做爱?」Fany答:「因你年幼无知,我会良心不安。」但愿,但愿如此。
我掩住嘴假笑。
还没学懂时我只觉诧异,怎会有人能得心应手地打哈哈,原来不难,开头或有些许生硬,有了第三次、四次、五次经验,渐渐便收放自如。
像说谎。
巴士缓慢地前进,我靠住Fany的肩,他枕住我的头。
「听说今年最冷时会只得两度,真惨,冻入心,却不下雪,连一点点安慰都没有。」我轻声说。
Fany没答,想是累得睡著了。
可下得车来,他还是往暗房走。
Ryan难得不在,我掏出日记本子来,托住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X月X日冷今天下午一个人在图书馆閒逛时,意外地发现中庭那棵老树竟是樱花树,不过现在只剩光秃秃的丫枝,极丑。
等春天来了,我们一起赏樱可好?
写完,我自己先笑出来。
所以你以为良心真的无价?它只是不值钱而已。
正待睡下,竟接到医院来电,那平板疲惫的声音说:「你是Ryan的室友?他急性酒精中毒,在大马路上倒下。」匆匆赶到医院时,那笨人面如金纸地躺在病床上,还没清醒过来。
我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巡房的医生路过,急忙拉住他问:「他没大碍吧?」那中年医生慢吞吞地捡起床前病历表看了看,抬头淡淡地说:「最好戒酒。」白眼还没来得及送过去,他已转身走开。
我气馁地坐下来,该怪谁呢?连我都不想同情Ryan,何况一个不相识的人?
隔天早上Ryan一张开眼来,我便骂道:「男人大丈夫搞成这种鬼样子,你还要脸活下去吗?」他轻声答:「给我水。」没一会儿,护士过来说:「病床供不应求,你若无头痛、胃痛,当可返家休息。」「医生说他可以出院了吗?」我问。
护士冷笑一声,看著Ryan说:「小孩,有空多念书,听说明年酒税还会涨,你总得为自己打算。不过有天你若买不起酒,倒可以来我们的急诊室坐坐,看著那些血人、眼泪虽然不会令你飘飘欲仙,但一样晕头转向。」我只好为Ryan办妥离院手续,一道返宿舍。
活脱脱姊债弟偿。
那天下午,Fany夸奖我说:「你一个人竟应付得来公立医院那些麻烦琐碎的手续?真是长进了。」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
低下头,我偷偷地笑了。
Fany最近有句新的口头襌,言若有憾地叹道:「Brian,你若没我在身旁,怕连自己的头掉在何处都不知道。」可惜,可惜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伴我度馀生。

12
我跑戏院与录影带店的次数更加频密,但没有一个大师能为我解开疑难。
日子实在无聊,我给家里每一位成员发了电邮,问:「何谓爱?」限五十至一百字内回答。
早上发的信,午後已接到Shoo的回音。
她说:「Brian,你何故又迟疑不决?」我吗?也许因为Fany除了不爱我这一点外,对我实在太好。
因著不想对Shoo说谎,所以我没有回信。
第二封回信是这样写的:「小王子,你长大了?」署名是七炫和在元。
那两个名字并排在一起实在碍眼,我顺手就把信件delete掉。
三天下来,只有十多人回信,不是嘲弄,便是开玩笑,相当悔辱。
只有十六和Eric哥认真回答我。
十六说:「我若想无条件用钱淹死一个人,我便一定深爱他。」这句话,可以不理。
Eric说的才是人话,「若我忍不住买下一只钻戒,於花前月下以单膝下跪,求一个人与我长相厮守,这便是爱。」虽然仍远远不足五十字,我已被感动。
我即时拨电话告诉Fany:「我家也有不怪的人。」他答:「Brian,对不起,我在忙。」影展举行前一星期,Fany忙著不断让一张张黑白照片在他手底下显影,也亲手撕毁了不少仍是湿漉漉的相纸。
在摄影社坐了一个下午,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其他人,似乎也不十分明白。
当然也有社员小心奕奕地赶著让自己的心血面世,但更多人,只是拿出一个堆满厚厚照片的无酸收存盒,挑出合意的照片而已。
Fany还要帮忙挂海布、发宣传单和布置会场,为著嗜好,难得地合群。
我天天独个儿吃饭,渐渐同情起那个我不认识的Fany来。
Ryan仍旧整天往外跑,回来就躲浴室内,然後倒头便睡。
房间少了各种颜色的女孩出入,竟有点儿寂寞起来。
一天我赖床走课,醒来竟见每周来一次的清洁妇已在房间内打扫。虽然心下为她的自出自入颇感不悦,我还是说了句:「早安。」她瞥一眼靠在床架子上揉眼睛的我,也不答话,弯下身熟练地拉起Ryan的床罩下襬,从床底下拉出两个纸箱来,一时叮叮当当,竟满满都是酒瓶。
那妇人见我呆住,嘲弄地笑:「似聚宝盆,取之不竭。若我是这孩子的妈,一定用狗链子把他锁家中反省。」两手一边已快速地拣起箱中的空瓶子,丢进她身旁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中。
这种关心,真吓坏人。
我手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便叫道:「丢掉,通通都丢掉。」妇人忽然笑逐颜开,急急把箱中的酒搬到她放打扫工具的手推车上,一转眼就走得踪影全无。
强忍著向Shoo求教的冲动,我六神无主地坐了一个下午,终於退而求其次地打电话到十六的公司。
接电话的,却是胜浩哥。
「十六随飞行医生到某第三世界国家做义工去了,她不主动现身,很难找得著她的人。」我一时怔住,「我以为只有学医的才能随团出发。」「总得有人担担抬抬,她又愿意花钱。」「十六?」「菩提本无树,都是玩笑一场。」胜浩轻轻一笑,声音沙哑,「她快乐。」我听得皱起眉头,问:「菩提甚麽?」「你找十六有甚麽事?」听我一一诉说後,胜浩沉默了好一会儿,却说:「把酒放回去。」「为甚麽?」「别问,Brian,甚麽都不要问。」我只好出门,到附近的酒铺买了几瓶酒放回Ryan的床底下去。
Ryan晚上回来时,仍旧一进门便闪身进浴室洗澡。我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竟隐隐似听到骨嘟骨嘟的吞咽声,也不知是否疑心生暗魅。
好吧!是我道行不够,是我好奇心重,我忍不住扬声问:「Ryan,你是否生我的气?是否不愿见到我?」沉默了好半天,才听得Ryan哑著嗓子答:「与人无尤,是我报应到。」一阵恶寒从背门直往我头上狂涌,仓皇下仅来得及拉过大衣,便咬住牙一路奔到摄影社的暗房大力敲门。
偏偏等Fany为我开了门,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拉起我冷冰冰的手,问:「怎麽抖成这样子?」努力压下喘息,我勉强笑道:「陪我喝杯咖啡可好?我想你了。」不是没有犹豫的,但Fany终於点了点头。
我俩在街角的茶座坐下来,等热腾腾的可可一上桌,我张口便喝掉半杯,两掌合住暖烘烘的杯子不愿放开。「他根本无法入睡,晚上需把自己灌醉,清晨便惊醒过来。」Fany看住我,半晌,竟轻轻笑了,「Ryan酒品倒是极好。」愁肠百结中,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若要你陪伴,你便伴著他。他若不想见你,也不必勉强。我们每个人谁不是靠自己站起来的?Ryan不是小孩子,你别瞎担心。」我甚麽都不懂,我只能听他的。
曾几何时,他与Ryan,是同一类人。
离开时,Fany问我:「你的颈巾呢?」「匆匆出门,忘了戴。」「冷吗?」「脖子都冻得硬掉了,像落枕,头部根本不能转动。」Fany白我一眼,脱下身上的毛背心围在我脖颈上,「小王子,没有我你怎麽办?」我心悸得厉害,只好牵住他的手,说:「我送你回暗房。」「很闷吗?」Fany笑了笑,「快好了,等影展办完後我就有空陪你玩。」「我懒得找餐厅,天天吃外卖餐盒,乏味得不得了。」Fany脚步一顿,却没有作声。
就在此时,天空竟零落地飘下了阵阵雪花。
我但觉胸口与鼻尖莫名地酸痛,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受够了,便松开紧紧抿住的唇,低下头小声问:「如果我没有你真的活不下去,你可以爱我吗?」「Brian。」Fany叹息似地唤我一声。
不敢抬头,我静静地看住我俩的脚一起一落地踏在石板地上,耳边,亦只回盪著踢踢躂躂的跫音,良久,良久。
返到暗房门前,我已抖擞起来,主动挣开了Fany的手,笑道:「加油。」他却忽地用两手捧住我的脸,直直看进我眼内,「为甚麽?」我迷惑地眯起双眼。
甚麽...为甚麽?
Fany偏只重复地问:「小王子,为甚麽?」那眼神,我却看懂了,竟然带著悲伤。

13
我一时无名火起,便冷笑道:「Ryan有口无心,你问路问错人了。」Fany只掀了掀嘴角,两手缓缓地放开,靠在墙上静静地看住我。
低下头,我说:「你骗我。」眼睛酸涩地痛,我眨了眨眼,酸意反一涌而上,化成一片水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只好紧紧地咬住唇。
Shoo说过,眼泪,从来就不是赢取感情的利器,只会是出卖你脆弱所在的敌人。
Fany伸手圈住我的脖子,将我拉进他的怀内。
我僵硬著身体,一张脸却软弱地搁在他肩膊上,让鼻间充斥著Fany熟悉的体味。
七炫的味道是檀本似地清香,但同样清冷。
Shoo总带著一身爽身粉的香气。
茉莉闻起来却像玫瑰。
我都喜欢,但不迷恋。

而Fany,Fany的味道是温暖的,我常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深深地呼吸这和煦的气息。
甚麽时候的事呢?我记得我曾问过Fany,这,是否缘份的一种。
他当时笑眯了眼,却仍旧答得理智,「不,只是因为你喜欢我,所以爱屋及乌。」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浪漫的人。
我忽然就後悔起来,何必跟他反脸?至少,这个人一直十分喜欢我。
「Brian,後天来看影展开幕。」Fany用脸颊轻轻蹭著我的发,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午开幕,我有课。」「晚一点来没关系,我也不能马上走得开,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最近才发现摄影社里,有个学弟家是开餐馆的,招牌菜是茶香鸡,你会喜欢。」「你知道我不爱喝中国茶。」「这菜虽然不难做,但很考厨师的调味功夫,先要将整只鸡泡在用十七种香料混合成的黑卤水中煮半小时,再将乌龙茶叶和黄糖包在鸡身上,隔火烟熏,直至鸡肉呈啡色才能上碟。这鸡送入口时卤水香极浓,咀嚼间又渗出阵阵茶甘。」Fany两手收得更紧,「你会为此迷恋世上所有的茶。」「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早晚会胖死。」Fany在我额上印下一吻,放开手看住我,「後天,我等你来。」没待我出声回答,他已转身返回暗房。
我看著眼前的黑木门「呯」地关上,良久,仍无法移开脚步。
你知道,把底片拉出来泡进药水里显影时,暗房内连一丝一点的光都不能有,因此,为了安全起见,摄影社特地在暗房安装了两扇门,关上一扇门,才能打开另一扇,以防止有人在显影时,被某个冒失鬼闯进来毁掉心血。
但,第二扇门始终没有被打开。
我将右手搁在门板上,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嘴唇几番翕动,却只能轻轻地吐出一句:「对不起。」门板极厚,Fany不会听得见,我知道。
後来,我就走了。
一个人低著头慢慢地走回宿舍去。
雪已经停了,仅剩下地上几个模糊的湿印子,我知道那不是一场梦,忽觉悲从中来,蹲在路边抱住头无力再动弹。
不为任何人,为我自己,只为我自己。
很想拨电话给Shoo,问她我到底为了甚麽不快乐,问她,我想要的究竟是甚麽。

并且,告诉她,我後悔了。
我喜欢Fany,Fany也喜欢我,原以为这样就应该够了。
我们两个,不是为爱,不是为情,最初走在一起,只是为了人类最可悲的天性。
我们都怕寂寞。
然後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很讨厌这个恶俗的理由,憎恨那个没有打算陪我走到最後的人。
但最後?最後到底是甚麽呢?
这个世界太陌生,我迷失其中,满腹恐惧。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时,Ryan已睡熟。
我从他床底下掏出一瓶酒,拔开盖子就著瓶口大灌几啖,呛出一头一脸的眼水鼻涕,然後倒头便睡。
隔天醒来,头上似坐了一个相扑手地痛,两只眼睛更像被胶水糊起来一般。
好吧!反正我并不真的想睁开双眼做个清醒的人,倒是乐得一直躺下去。
我一个人轻轻地、讽刺地笑了起来,声音哑得像粗糙的石头在沙纸上磨过。
「小王子,你踢翻了我的酒。」是Ryan,倒是难得,最近他醒来便匆匆出门,一心一意回避我。
「我没有,我只是偷喝了你的酒。」Ryan说:「你也许喝了几口,但打翻了整瓶,毁了一张羊毛地毡。」「买一张新的赔你吧!」我还是没张开眼睛。
「起来陪我去吃早餐。」「不,你自顾不暇,眼睛好好看住你自己就够了。」我轻声答:「我虽然渴望做一辈子小王子,并不代表我真的长不大。」Ryan没再说话,但,也没有走开。
我翻一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从六岁那一年开始,我便知道自己是幸运的。明明是孤儿,只为了一份随意挥就的文章,竟有了一个快乐的家,物质生活比一般人还要充裕。甚至BoA明明比我的排行小,但大家都特别疼惜我,连说话都刻意小声,似害怕把我吓著。
至於原因,我已经忘记了。
我这个人,想得多,忘得更多。
所以,早已忘却住进大宅以前的一切,那些我不得不接受,但却不是我自己创造的记忆、感受和伤痕。
我甚至不记得住过的那一所孤儿院的名字。
我是幸运的,我一直如此相信著。
而现在,我想,我终於从云端上摔下来,被迫面对这个现实世界了。
讽刺的是,我曾经是如此向往这个世界,可见在象牙塔住久了,真的会变井底蛙,高估自己,轻视一切,活该跌得特别地痛。
「Ryan,为甚麽大家都叫我小王子?」Ryan轻笑一声,「你骄纵、自我、幼稚、脾气坏,偏偏眼高於顶,自视极高,还好教养和礼貌都不错,倒不至於太讨厌,大家口头上讽刺一声,便算出一口气了。」我怒极反笑,躲在被子内笑到喘不过气来。
「你不知道?」「我喜欢这称呼,不想深究其中意义。」「你爱逃避现实。」语气理所当然。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是好人多於坏人?」我闷声问。
Ryan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Brian,你有一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时时刻刻透著不安与恐惧。」「胡说。」我像被蜜蜂蟞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吼他。
「因此揪紧了身旁人的心。」Ryan平静地看住我,他面色黄肿,青黑眼袋大如鸽蛋,配上他那认真无比的语气,竟让我悚然一惊。
不,那个......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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