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fault————Pico山鬼
Pico山鬼  发于:2008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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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会跟Fany在一起,最初,只是为了好玩。
那时候我初抵异地,甚麽都新鲜,甚麽都有趣,甚麽都想试。
说来好笑,我虽然是个孤儿,手足却比寻常人家多,而且是多到夸张的地步。一家廿一口住在衣食无忧的市郊大宅内,活脱脱似象牙塔内的小王子。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若不是我一直视为偶像的七炫哥出国留学,让我兴起了仿效的念头,现在我大概还是那个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小男孩。
无知,天真,但绝对幸福。
不过七炫哥念的那所大学程度高,我考了两年都没考上,便转移目标到另一个国度去。
Fany是义务负责接待我的人。
他从机场直接把我领回学校,陪著我去取宿舍寝室的钥匙,再带我到超级市场买齐生活必需品,牙膏牙刷毛巾拖鞋床单被褥一应俱全,还教会我用宿舍那台破到令人瞠目的洗衣机,服务全面,我即时把他视为知心友。
当天晚上有个留学生的迎新会,Fany带著我到场後,打声招呼便闪走了。
我对著一屋子的陌生人,跟谁都聊不起劲,呆了半句钟就溜回宿舍睡大觉。
睡到隔天早上饿醒过来,我看著眼前白晃晃的墙壁,还有房间内正在拭抹书架的陌生人,才真正意会到自己的处境。
不会再有Shoo姐姐端来哄我起床的热粥。
我甚至从未学会怎样照顾自己。
咬住牙关爬起床,我走到宿舍大楼底层的餐厅吃早餐。
填饱肚子,至少有力气见步行步。
但面包乾瘪,橙汁痴呆地甜。
我翻出口袋内一张绉巴巴的纸条,打电话向Fany求救。
他还没睡醒,听我拉拉杂杂地抱怨了一堆後,才打著呵欠问:「你是谁?」「Brian。」我声音忽地便低了下来,就怕他说根本不记得我这个人。
真是人离乡贱。
Fany大梦初醒似地「哦」了一声,「我十分钟内到。」我吁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的汗。
结果这人让我等了半小时。
然後,他带我去大啖二十四安士的炭烤牛扒,肉质鲜嫩得让我差点吞了自己的舌头。
Fany说牛扒先用葡萄籽油浸过,烹调时才加入牛油、胡椒、绍兴酒和香草来调味。
我左耳进,右耳出,只是胡乱地点头。
晚餐吃的是爱尔兰羊肉煲,据说这本是穷人的食物。
话说好几代以前,移民英国的穷爱尔兰人大冬天买来廉价的肉骨头,加上洋芋和香料熬成一大锅热汤,靠这个便捱过严寒。
Fany侃侃而谈,我当作听人说书。
第二天我们又吃了泰国黄咖喱炒蟹。
然後是海胆大餐,一桌子的海胆饺子、海胆拉面、海胆沙律,还将原只海胆剖开,用小汤匙舀著吃。
再来就是韩国人蔘鸡汤配石头饭。
墨西哥烧牛肉伴黑衣腰豆。
沙锅云吞鸡煲。
一个星期後,Fany带我去看星星。
我没想到大都会也有停电的时候,喜孜孜地跟著他走。
在图书馆大楼外坐下来才看了十五分钟,我已觉颈酸背痛。
Fany将手臂搭在我肩膊上,低笑道:「你真可爱。」我们两个,就是这样走在一起的。
我的初恋。
当天晚上Fany吻了我,连舌头都伸了进来。
我当然知道法式湿吻是甚麽,但我全身僵硬。
愣了半晌,我才醒起要推开他,又觉得不说话不行,便问:「宵夜吃甚麽?」Fany眯著眼跌坐在地上,呻吟道:「要命。」很奇怪,每次一踏进Fany租住的房间,我便觉得累,不是半躺在沙发上,就是伏在书桌面,经常就这样陷入梦乡。
Fany老笑我坐没坐相。
虽然宿舍一直没退掉,後来我都索性睡在他家。
我知道他不爱我,他脾气怪,总说与其他留学生话不投机。
这也难怪,留学生基本上都很重视学业,但Fany挂著学生的名堂,背包内却可以连笔都没一支,倒是有一台重得可以退贼用的全手动单眼相机天天带著跑。
虽然我比他还大上一岁,但他早我一年出国,算是我的学长。
Fany说,他用了半年时间尝试融入群体生活。
馀下半年,他宁愿孤寂。
让我想到十六。
虽然我们家的十六姐姐总是静不下来。
说是情人,其实我与Fany更像生活伙伴。
有时候闷起来,我会迫Fany说他的爱情故事给我听。
他坚称小学四年级起已涉足情场,男、女朋友以打计算,自诩阅历无数。
其中有个叫海韵的女孩,Fany说是他记忆最深刻也是最认真的一个,因著当时都是中学生的两人均心野好玩,虽然名义上是拍拖三个月,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三星期。
我托住头想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
说实话,我是个电影痴,谈不上甚麽艺术不艺术,爱情的、喜剧的、悬疑的、神怪的通通都看,越通俗越好,我只求看得开心愉快。
有时候还会嫌Fany的故事不够浪漫,剧情薄弱到让我打呵欠,但我还是向往著他的世界。
我总以为Fany只是一个转捩点,是带我走出温室,进入另一个世界的渠道。
从我俩第一次吵架那天起,我就一直这样想。
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星期,才短短十四天。
那天我们约定到邻近的城市玩,我神心地起了个大早,竟在洗脸时发现脖子上有个鲜红得刺目的吻痕。
满腔兴奋的心情,瞬间便跌至冰点。
Fany对我其实是够君子的了,让出半张床给我,却从未要求我与他跨越最後一道界线。
虽然有时候他忽然浓重起来的鼻息会吓著我,但搂搂抱抱与几个亲吻,还是免不了的。
可这种像在标签谁属於谁的烙印,却让我无明火起。
Fany顺著我镜中的视线看到那红印子时,马上举起双手无辜地说:「是我不小心。」「我说过我很讨厌这种事了吧?」「我不是故意的。」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呢!我黑著脸随Fany登上了火车。
高领子的衣服束缚得我无法冷静下来。
Fany几次想牵我的手都没牵著,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步出火车站来,我看住希冀已久的城市,依旧无法放松绷得紧紧的脸皮。
「发够脾气了没?」Fany冷声问。
我转身就走。
Fany一把拉住我的臂膀,骂道:「你若不是人生路不熟,我才懒得理你。」人还在火车站呢!大不了坐回头车返宿舍,难道还可以在这种地方荡失路吗?
我挥不开他的手,只好低下头冷笑。
僵持了好一会儿,是Fany先扭头走开。
深深地吸口气,我抬眼看著身前陌生而古朴的建筑物,还是决定进城蹓躂一下,至少要吃顿丰盛的午餐。
反正真要迷路了,这世上还有警察和计程车。
我也许不懂得照顾自己,却不代表没了谁,我就活不下去。

2
我随著人潮走上一道天桥,那桥相当古旧,偏又保养得极好。木头把手泛著一层油光,我开头以为是蜡水,看真了才知道是年年月月经人手摸出来的一层光泽。
也许沈闷,至少会是个友善的城市吧!
走了十来步,觉得身後似有人跟著,我吓得低下头越走越急。
「胆小鬼。」呵,是Fany。
他见我回头,便索性走到我身边来。
是在该刹那开始的吧!我真心相信Fany是个好人。
勾起嘴角对自己笑了笑,我伸手牵住了Fany的手。
他全身僵硬,虽然没甩开我的手,却也不肯握紧。
「午餐吃甚麽?」我将手指滑进Fany指间,十指互扣。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吃,我是你的美食指南吗?」

「我饿了。」他回头瞪我一眼,终於叹口气,说:「不远处有个卖炸鱼柳和薯条的小摊子,风味一流。」半路上,一个十来岁的东方女孩忽地趋前截住我俩,满脸兴奋地问:「你们是gay吗?」两只眼睛闪著诡谲的光芒。
我如遭当头棒喝,愣眼巴睁的说不出话来。
Fany抬起与我交握的手,一脸戏谑的笑,对我说:「是的,你的确是。」女孩尖叫一声,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照相机来,死缠著要跟我们合照。
本来还笑得贼开心的Fany二话不说,拉住我拔腿就跑。
两个人气喘喘地逃进一个公园才停下来,四目交投,随即高声地笑作一团。
吃过午饭後,我们沿著大街一间店一间店地逛。
手,还是只在Fany拍照时才分开来。
同性恋就同性恋吧!只要一想到被在元哥抢走的七炫哥也是个同性恋,我就觉得满心欢喜。
Fany不明白,他瞪大两眼问我:「你七炫哥跳楼,你跳不跳?」我笑吟吟地看住他,「跳。」「白痴。」Fany白我一眼,蹲到路边对著一个水渠盖猛按快门。
他眼中的艺术我一直没弄明白,不过我从不多口。
我拐进一间电影产品专门店,买了一大堆海报和明信片。
後来通通都贴在Fany房间那泛黄乏味的墙壁上。
他老说反正不是自己的地方,花再多的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没想得那麽远,我只求现在过得舒服快乐。

回程时累得瘫在火车硬绷绷的座椅上,买了杯雪糕一边吃,一边还是忍不住喊热。
Fany说:「还没入秋你就穿起樽领风衣,热死是你活该。」「我还要脸活下去呢!」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声音当场冷下来。
「你认识这里的谁了,你管谁看到你脖子上长出一圈玫瑰来?」Fany没好气地说。
「照你这说法,只要身边没熟人,我跑到市中心裸奔都没问题罗?」Fany没说话,半晌,忽走到车厢中央的通道躺上来,两眼死瞪著我。
我迳自吃完我的雪糕,调低座椅靠背转过身假寐。
後来有个工作人员推著卖小食的餐车经过,那好心肠的婶婶问Fany:「男孩,你生病了吗?」我听到Fany答:「不,我小腿有点抽筋,躺下来吸点地气,这是我们东方人的小秘方。」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顺口开河,还觉得自己有急才,沾沾自喜。
Fany不晓得,无心的谎话,其实伤人更深。
我闭紧眼睛对自己说,至少他是个好人。
回家之前,Fany特地带我跑了一趟药房,买了一管据说散瘀血格外有效的药膏。
当天晚上,我特别想家,就打了一通电话回去。熙俊、十六、Shoo和Eric他们几个在家的,只顾著抢电话筒,根本没办法跟我正经说句话,我对著话筒一直「喂喂喂」,喂到後来索性挂断电话省得心烦。
Fany上有两兄下有一弟,他说四个男孩子小时候争玩具争衣服争糖果,懂事後就开始比较学业身高伴侣多寡,母亲又把最小的妹妹宠成眼高於顶的小公主,他老嫌人多口杂,跟家人的关系一直不大好。
他看著我放下电话,问我笑甚麽。
我说:「笑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真有趣。」Fany扑过来将我压在床上,捧住我的脸印下一串细碎的吻。
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我笑,「我惜福。」「明天陪我跑一趟医院。」「你生病了?」我抵抗力弱,通常身边有谁伤风感冒,我第一个陪著流鼻水,赶紧捂住鼻子弓起身体与Fany拉开距离。
Fany笑,「身体检查。」我心头一跳,咕哝道:「又不是办移民,干吗巴巴的送上门沾霉气?」「怎麽忽地说起明朝话来了?吓死我。」Fany笑弯了腰,「我还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呢!」「你自己去。」我推开压在身上的他,翻身下床捡了件乾净衬衫进浴室洗澡。
「Brian,我家有遗传性心脏病,男丁每年都要定期验身。」Fany隔著门道。
我闭上眼无力地坐在浴缸边沿,耳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讨厌医院那股消毒药水味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回来後找你一道晚膳。」「去吃唐人街的云吞面。」「噫,」Fany惨叫一声,「坐两小时的公车,就为了一碗面。」隔天下课後,我一个人到文具店选了两本才巴掌大的记事薄,吃晚饭时将其中一本交给Fany。
「我们交换日记,我想更了解你。」Fany整张脸垮下来,还好嘴巴上没挂著几根面条,半天才哑著嗓子问:「你贵庚?」我从自个儿的笔袋中掏出一支笔来,连著记事薄一块塞进他的背包内。
「应该写些甚麽?」Fany抱住头呻吟。
「也许,」我笑,「告诉我,你爱我有几深。」Fany抬头白我一眼,骂道:「老没正经。」我吃惊地捧住脸,万分委屈的说:「我以为你就爱我能丰富你的生命。」因为我有趣。
因为我可爱。
因为你寂寞。
「傻瓜。」愁肠百结中,Fany还是笑了起来。

3
第一篇日记,我统共用了三天时间来写。
洋洋洒洒的二十页篇幅,交代了我过去十多年来的性情、习惯、喜好甚至交友状况。
为了放胆写出一切,我还特地搬回宿舍暂住,让室友Ryan颇吃一惊。
「房门没锁,我以为有贼。」他一手拿著饭盒,一手搂著女朋友,笑得相当尴尬。
我知道女宾不能在男生宿舍留夜,但我只是笑著点了点头。
Ryan松一口气,与情人坐到他的书桌前一边吃东西,一边用电脑看电影。
三餐我还是照样跟Fany一起吃,晚饭後绕著校园散步一圈,我就回宿舍去继续努力挥笔。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互相坦白,便可以互相迁就,起码,不必再吵架。
闹脾气实在浪费时间,我谈这一场恋爱,除了尝鲜,纯粹只为寻开心。
但两个人相处,原来是没有捷径的。
Fany认为我幼稚。
我将日记交给他时,他一脸愕然地说:「你认真的呀?」「你以我把自己藏起来几天是为了甚麽?」Fany笑,「你这贪玩鬼,我哪管得来?」我拂袖而去。
那一天我翘掉所有课,独个儿跑到电影院,一口气看了六出刚上映不久的电影。
笑过。
叹息过。
惊声尖叫过。
傍晚回到宿舍时,正好碰到Ryan与他的女朋友外出吃饭。
「Brain,你朋友来过寻你,放下了一本笔记。」他说到「朋友」这个词儿时,语气有点犹豫,但表情平静。
我说:「下次别让他进门。」Ryan身旁的女孩马上坦率地笑出声来,我才发现这个她,原来不是上回的那个她。
「不过来自不同国家,我们却似是两个世界的人。」Ryan看住我惊讶的表情笑道。
我忽然就惆怅起来,「我似坐上云霄飞车,心情大起大落,偏偏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会害怕。」Fany临急就章的日记写得言简意赅:X月X日 晴我会开始努力。
开头是唇角无法竭止地往上勾起,最後竟化作连串歇斯底里的笑声。
等我冷静下来,便拨了通电话找Fany。
他听到我的声音後静了半晌,然後问:「有吃午饭吗?」「两杯爆米花。」「饿了没?」「两眼发昏。」「去吃咸蛋黄炒蟹好不好?」我忙不迭答好。
一个学期下来,我平均每星期写两篇日记,Fany则总共回了三篇给我。
我两度离家出走。
第一次被Fany在我平日常去的录影带店包箱内逮住。
虽然我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盯住电视机的萤光幕,Fany还是厚住面皮坐下来捉紧我的手,说:「别耍小孩子脾气好吗?你饿了没?」我侧头看住他的脸呆了半天,不知怎地,就跟著他走了。
後来我跟Ryan说起此事时,他出了好一会儿神,只说:「我同情你们。」第二次,我搬进酒店住了一星期,足不出户,顺著房间服务本子上那乏味的餐单一路吃下去。
隔天回学校上课时,没先见著Fany,倒是被Ryan罗嗦了一顿。
「你要折磨自己没人管得著,至少别让我担心你是不是已横死街头,打个电话有多难?」瞥了他身旁那陌生女郎一眼,我说:「你不懂。」「不,」Ryan叹气,「你才是不懂事的那一个。」我板住脸到Fany家。
他正在睡,连我进门时不小心踢倒垃圾桶的声响都无法惊醒他,熟睡的脸安详如小孩一般。
乏力地坐倒在床边,我似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受欢迎的惊喜派对。
如果现在有谁跑到我跟前来喊surprise,我保证,我会踹死他。
忍不住第八千次反问自己,既然没打算为这个人留下甚麽,又凭甚麽认为他会让我予取予求?
「可是,即使只是玩伴,」我对著Fany的睡脸说:「我还是希望你玩得投入一点,演技再好一点,骗我也骗得彻底一点。」Fany睡到傍晚才醒过来,眼睛定定地落在靠坐墙角一隅的我身上,人却仍旧窝在被单内,半天方懒洋洋地开了口:「在想甚麽?」我看住窗外刚亮起的街灯,「快圣诞了,我想家。」「小王子。」Fany半张脸埋在枕头内,声音混沌,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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