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动门无声地打开，他凝神，却一瞬间，被重重击倒。
乔励面色苍白，手背抹一下额头上的汗，一步步慢行，看起来异常疲惫。
"对不起......"
夏郁森的心狠狠刺痛。
这一刻，他真正懊悔，感觉有一股寒意笼罩住自己。
走过去，他握住了同样冰凉的手腕，声音轻微发颤。
"乔励，对不起。"
乔励抬头，镇定地看著他。
"对不起？你应该跟病床上的那个孩子说。"
然後，他轻轻、却很坚决地抽回自己的手。
夏郁森心中冰凉。
如果对方发火怒骂，他马上认错投降；如果伤心哭泣，他张开双臂安慰；如果歇斯底里发泄，他任由打骂不还手。
可是现在，美人却如此平静，好似一座冰山。
──不对劲！
冰山的底部，像是有暗潮汹涌。
他觉得害怕、恐慌。
"乔励？"z
揪著心口，他走近一步。
後退一步，乔励凛容，绷紧身体。
"我累了，我要回家睡觉，你别跟过来。"
"乔励！"
他忽然痛苦，痛苦对方的回避。
"发生这种事，请你给我时间冷静，谢谢你，阿森。"
乔励退到大门口，漂亮的眼眸清明一片。
"要多久？"
夏郁森逼近追问。
"不知道。"
乔励推开门，身体没入夜色里。
"......再见。"
整颗心，也渐渐被这黑暗吞没。
初春的风还有些凛冽，他专注於脚下的路，身体不时打著冷颤。
仿佛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拖著步子回到家。
摁下开关，屋内顿时灯火通明。
忽然一阵晕眩，乔励靠墙低喘，几乎摇摇欲坠。
空气中弥漫的，那样熟悉的气息，简直快要令人窒息。
不行，他好难受。
甩掉鞋子，他冲到阳台上，将所有的窗子打开，然後拼命地呼吸。
恍惚中抬头，他望见月亮和星子。
曾经彼此深情拥抱，在同样美好的夜色中，缱绻缠绵。
他还记得当时仰望夜空，他多幸福。
可是今晚，他心碎，它们却光辉如昔，美得这样残酷。
──但是，宁愿心碎，也不能放弃自己所坚持的那些东西。
低下头，他心中已有决定。
不再犹豫，乔励拨通手机，找到研究所的上司。
"Tony，对不起，我考虑再三，决定收回要求延期的申请。下个星期，我结束这边的项目後，马上回来报到，谢谢。"

044

已经连著五天泡在酒吧，倒在酒瓶堆里了。
夏郁森叹气声不断，吵得林捷那一对头晕。
"好了，既然那麽难过，就去找你的美人好好认错，再把误会解释清楚。"
第一次见好友如此颓废，林捷同情，忍不住劝说。
想想，自己也真够乌鸦嘴，这种衰事一早已被他料中。
"看他那个样子，一定在气头上，现在我说什麽，他都不会信的。"
夏郁森丧气地用手撑住头。
"那也是你活该。"
林捷"哼"一声，对著他，比了个大麽指向下的手势。
夏郁森苦哈哈地裂开嘴角，"是，是我活该，就怪我运气背啊。"
回想这一阵，他听老头子的话，去马拉西亚订婚，还很尽职的，火速造人成功，以此作为条件，交换婚後继续自由的生活，一切顺畅办妥。
说实在的，原来他如意算盘打得挺好，正想趁著结婚收收心，除了摆在家里的老婆，其他床伴已是可有可无，他想要的只有乔励而已，只要养美人一个，他便很满足了。
而之前圈子里混的那些朋友，知道他想退出，一时兴起，非得拖著他玩什麽告别游戏，其实就是性爱派对，还说要凑足十场，一直玩到结婚前。
听他们胡乱说了一通，他倒也来了兴致，一口答应。结果这两个月中间，他骗美人说在马拉西亚出差，实则却是混在圈子里搞淫乱聚会。
最後却没想到，这压轴落幕的一场，不仅玩过火，而且还被当场抓个现行犯，令他越想越後悔，也越想越後怕。
美人"睚眦必报"的怪脾气，不会真要和他一刀两断吧？
"对了，把直肠捅破的‘犯人'找到没有？"
林捷关切地问一声。
"这哪找得到。"
夏郁森无奈，两手一摊，"当时一哄而上的NP，太混乱了。"
"该！你喜欢出头摆平充大哥，就该把这笔烂帐记在你头上。"
"阿捷，你还落井下石？你真TMD过分啊你！"
像泄了气的皮球，夏郁森黯然地自斟自饮，渐渐地，又快要醉了。
"阿森，阿森！"
忽然间，小兔子伸手推他，急匆匆地，神色还有点紧张。
"嗯？"
他懒得动，只眨眨眼，算是给一个反应。
"你快看，过来的......是不是Johnny啊？"
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夏郁森一下跳窜起来。
转过身，他急切地张望。
在看到对方的一霎那，他的心跳几乎都快停了。
乔励也似望见了他，脚下没有停顿地，径直向他的方向走来。
眼睁睁瞪著美人，看他稳稳地靠在自己身边坐下，夏郁森有一瞬的迷乱。
这好像是梦？
他揪住了心肠，握紧的手，掌心开始冒汗。
"阿森......"
乔励招手，问服务生要了两瓶烈酒，然後侧过脸凝视他，眼神朦胧。
"今天我运气不错，果然在这儿见到你。没其他的事，我就找你喝酒。"
夏郁森瞠目。
──喝酒？
老天，美人这叫演得哪一出？
该不会喝完了，拿酒瓶砸他的头？
亲眼见识过乔励发飙的模样，他心慌，唇干舌燥。
"嗯......"
他咳嗽两声，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陡然递到唇边的酒杯吓一跳，自动回吞了。
"阿森，喝酒。"
隔著玻璃杯相望，乔励的眼眸中像是漾著水气。
──那是泪光吗？
夏郁森心疼酸涩，却又不敢肯定。
这之後一杯接一杯，两个人之间仿佛上演默片，只喝酒，不说话。
很快，酒瓶子已空空如也。
"对不起。"
终於忍耐不住，他忐忑，如冒险一般，伸手揽住纤薄的肩。
"但是请你，可否听我的解释？"
"嘘......"
乔励好像醉了，歪著头，轻轻朝他笑。
"说好是喝酒，就要喝得尽兴。如果你再多讲几句，我肯定气恼，不想我拿瓶子砸你，阿森，你还是乖乖闭嘴的好。"
夏郁森只能苦笑，妥协。
速度飞快，又是两瓶烈酒下肚。
"灌"到这种地步，早已不是享受。
烧过喉管的酒精在胃里作祟，慢慢开始翻搅。
熬到克制不了的时候，乔励摇晃著站起来，用力推开想要搀扶他的手，跌跌撞撞往门外冲。
撞出酒吧大门，他转弯，一个人俯身在阴暗的墙角，剧烈地呕吐。
倘如吐出的是那些伤痛与无奈，或许心里会舒畅许多，然而看著这一滩的污秽物，他只是觉得晕眩。
忽然，支持不住的身体被紧紧抱住。
他不挣扎，由著那个人将自己旋过身，深深地凝望。
夏郁森温柔，抚摸他的面颊。
清冷的月光下，乔励消瘦、苍白，眼下憔悴的暗影，像是证明了夜夜失眠。
就连曾经闪亮的小小的雀斑，也急遽晦暗，好像淡淡的污渍一般。
夏郁森心酸不已。
他内疚，像有小虫一口一口啃著他的心，又像有一根针，不时戳刺他，令他疼痛煎熬。
感觉少许恢复了气力，乔励皱起眉，轻轻说，"阿森，你放手吧。"
"啊？"
弄不懂他真正的意思，直觉他像是话里有话，可夏郁森没胆量开口问，只好愣在当场。
"你放手，我要回去了。"
乔励加重语气，随後疲倦地喘息。
"阿森，你让他走吧，现在这个样子，没什麽好谈的。"
不知何时，林捷已一脸担忧地站在他们身後。
无法再坚持，夏郁森颓然地松开手。
目视瘦削的背影蹒跚远离，他恍惚，抬手覆额，妄想阻挡冷冷的月光。
指尖还留有熟悉的气味，他忽觉得自己好悲哀，好惨......
深深吁口气，他逼自己定住心神。
──明天，明天他下决心，要发起战斗。
无论来软硬哪一手，他发誓，一定要让美人回头。
第二天清晨，果然阳光明媚动人。
夏郁森振作精神，一大早捧著玫瑰，去公寓楼下堵人。
（汗，某人花粉过敏，森少你难道忘了？！）
摁门铃，......当然没反应。
他告诉自己，这很正常。
只是，他耐心等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眼看太阳已高悬空中，他瞪得眼睛发酸，却根本没见到美人一根汗毛。
夏郁森有些发慌。i
把玫瑰花往车上一放，他拿出手机打电话，关机、无法接通。
他更加惊慌，犹豫再三，厚脸皮跟从，尾随回家吃午饭的小朋友，窜进安全门，上楼。
用力敲击，铁将军把锁，无人应答。
他彻底慌张，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像没头的苍蝇一阵乱忙。
思想再度剧烈斗争，他终於拉下脸皮，拨通医院特许门诊部的电话。
"请问，乔励，乔医生在吗？"
"对不起，您找乔博士？请问，您是......"
"预约的病人，找他有点急事。"
"病人？乔博士应该已通知过您吧？他昨天已回美国，今天起将有胡医生接任，要不要我帮您把电话转过去？"
"不用了，谢谢。"
夏郁森紧握手机，突然砸向坚实的墙壁。
开什麽玩笑，美人居然逃走躲猫猫？
莫非还要他千里追踪，去美利坚抓人？！

045

夜色妩媚，辉映有情人的甜美。
怀抱恋人，靠在冷冰冰的栅栏上也能浪漫，林捷正陶醉，意欲"指染"小兔子的唇。
却不曾料，竟半路杀出个"夏咬金"，一把拽开他，怒吼，"凭啥你们成双结对？！"
林捷骇然。
"阿森？你嗑药过量！"
小兔子一跺脚，挺身。
"都别吵！先叫的是混帐。"
欲求未满，林捷忿然挑眉。
"他是混帐，让他说。"
话音刚落，却见夏郁森仰天长叹，蓦然失了怒气。
"......阿捷，你让我放他走，现在他真的走了，很远，我追不上。"
"什麽？"
听不懂好友琼瑶式的哀号，林捷挠挠头皮问。
"就是，什麽呀？"
小兔子帮腔，大眼睛忽闪忽闪。
夏郁森又怒，性情反复无常。
"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真气人！......气死人。"
很明智地，林捷一对闭嘴，懒得搭腔。
──花心森少内分泌失调，一定的！
两个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对不起。"
诡异地静默片刻，混乱的脑子慢慢回神，夏郁森叹息，沮丧地点燃一支烟。
"阿森，究竟怎麽了？你的美人......"
"离家出走，......抛弃我了。"
接口林捷的疑问，他低语，嗓音干涩。
"跑去哪里？"
小兔子好奇。
"美利坚合众国。"
"嗯？......果然很远。"
神情愕然，小兔子喃喃。
"他走了多久？"
猜测事态或许严重，林捷敛容，追问。
"就是那一晚醉酒以後，他飞去美国，......已有五天之久。"
"那你还不快追？"
显然，小兔子比当事人更急，猛拍一下大腿，惊叫。
夏郁森却不语，好似充耳未闻。
林捷眼皮一跳。
"怎麽了，家里断了你的财路，你身无分文？"
脑袋垂得更低，惆怅地抽完这支香烟，用力踩灭烟头，夏郁森才苦笑连连。
"断我财路有何用！阿捷，凭你我交情，我想你出钱替我买张机票，难道你会拒绝？"
"你家老大还有绝招？"
林捷皱眉，一脸严肃。
"身份证、护照，我所有证件都被没收、扣押。老头子说，要给何家面子，所以让我太平点，至少到孩子出生前，我必须守在她大小姐身边，寸步也不能开溜。......该死，还有八个月！TMD八个月！"
"八个月？......"
林捷想了想之後，了然地拍他一下，替他将担忧说出口，"八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啊！"
"对呀。"
守在一旁的小兔子，也跟著往他心口上添堵，"阿森，你看你连儿子都生出来了，JOHNNY那里，指不定也交上新朋友啊。"
夏郁森给戳到痛处，先是气得一跳，可再想......那就是实情！
失意汹涌袭来，他颓然，又泄漏了气，只无意识地握紧双手。
"我看，也没有其他别的法子。如果你真喜欢他，真想追回他，这段时间里虽然见不著面，你就电话、电邮轮番轰炸，好歹提醒他，还有你这麽一个人存在。"
好友是教他死缠烂打吗？
夏郁森忍不住背过身，笑得黯然。
"阿森，祝你好运。"
他回眸，看见小兔子卡通模样的"V"型手势，忽而心跳的每一下，都隐约不稳。

046
反复念叨林捷的话，内心纠结好几日，夏郁森终於驾车高速驰骋，大白天闯进李剑的诊所。
"那个......乔医生，怎麽说走便走？"
坐上沙发，他越想越呕。
美人啊，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拍拍屁股就走，一点消息也没有，难道就不曾有点点的留恋？
亏他还如此想念，真不公平！
"森少？"
李剑有些摸不著头脑，"乔励是来做交流访问，预定两年，现在时间已到。......他要走的事，没有和你提过？"
嗯？
含含糊糊应一声"可能我忘了"，他忽然气虚。
"森少有事找他？"
看他紧抓眉头，李剑揣测著问道。
"是啊。"
急忙踩住台阶，他故作正经地凛容，"麻烦你给我他的联系方法，电话还有电邮。"
顺利拿到写著数字和字母的纸片，夏郁森恨不得立刻连线，把一肚子的情话通通倒掉。
不过，他还算保留一点头脑，记得彼此间有时差的阻扰。
於是，他只能干巴巴傻等。
泡在办公室，将椅子滑到玻璃帷幕前，嘴叼香烟，他瞅著天空，对上窗外景致喷烟。
一整个下午，几乎每位进出报告的员工，都瞪著他背影，暗自嘀咕。
"还要不要找大少爷签字？......我又不想去死......"
结果没人勇敢上前，只好轮流陪著森少望天。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他握著手机，眸色暗沈，居然十分、非常地紧张。
越洋热线很快接通。
"哈罗，早上好。"
对面传来的声音，听上去清新愉悦。
顿时，他心动过速，失语，只会不争气地呢喃。
"乔励......"
"嗄？哪一位？"
切换到中文，乔励的普通话标准。
"阿森，夏郁森。"
太不给人面子，竟然听不出是他的嗓音？
他一字一字咬牙，口气像在抱怨。
"哦......你好。"
该死！他依然被美人漠视。
"乔励，我不好。你不留片言就跑掉，我伤心，一直想问你为什麽连再见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