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森被撂在当场,他面色有些发白。但是并没有拔腿紧追上去。
默默退回到原位,脑子里有根弦动了动,他隐约觉得这一幕场景很熟。
──是啊!
他深入地回想,忍不住悲哀地轻叹。
原来,这一刻的自己,只不过是另一个耿磊罢了。
"森少?"
见他似乎想长时间地逗留,副总小心翼翼地开口,"森少,您晚饭还没有吃呢,要不要替您在休息室安排一下?"
"算了,我不饿。"
紧紧皱眉,夏郁森面色阴沈。
他说的是实话,盯著那如影随形的一对恋人,他光是喝醋,也已经饱透了。
绚烂的灯光下,酒会中聚集的人影绰绰。
他眼皮跳了跳,心脏陡然被反射的光芒刺中。
一枚晶莹的耳钉,不知何时,重又回到对方的耳垂上,亮得那样碍眼,那样痛心戳肺。
猝然低头,他狠狠忍耐那一阵尖锐的疼痛。
已是五月的天,他却觉得冷,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平和的氛围中,场内稍有杂乱的喧哗声响起。
"糟了。"u
听见身边的下属抱怨一句,夏郁森敛眉。
心不在焉地看一眼会场中央,像是侍应生不小心将托盘打翻,酒和饮料泼到了宾客身上。
倒霉的那个人却不介意,耸耸肩笑了笑,随後被同伴轻轻牵住手,一前一後,往暗处的洗手间走去。
夏郁森一下子惊跳。
像是有谁在他的胸口凿了个大洞,身体的某部分,猛然被掏空了。
这一刹,在这灯下,喧嚣的大厅仿佛要吞噬他。
胸膛剧烈起伏,他咬牙。
突然憎恶自己的软弱和踌躇,他想起,自从对方消失,他开始留意时间,从不知道一天二十四小时,原来能过得很慢很慢。自己就像电影定格,像电脑坏轨,像张毁损的唱片,不断在回忆里跳针。
不行,此时此刻一定要冲过去,要拼命留住他深爱的人,哪怕对方真的只当他游戏,他也不介意。
──是的,他不要再做鸵鸟,埋在沙堆里,管不得世界已经改变。
捶击一下胸口,他大踏步穿过会场,笔直走到安静的盥洗室外,透过半开的门,凝神张望一番里面的光景。
温柔的男人已为乔励擦拭干净衣物,正揽过他的肩,在他有些绯红的面颊上印落一吻。
夏郁森心如刀绞。
"Geert......"
乔励好像难为情,抿抿唇,微笑著推开他。
两个人嬉闹一番後,收敛笑意准备离去。
陡然发现有人站在门外,认真地关注著他们,乔励挑眉,惊讶却不加以理会。
夏郁森挺直背脊,等他径直走过自己身前,不失时机地出手,一把拽住那纤细的手腕,死死地扣牢。
"夏先生,请放手。"
乔励凛容,目光严厉地看著他。
" 不放!"
他坚决。
"放手!"
"绝对不放,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当著情敌的面,夏郁森燃起了熊熊斗志。
那个老外愕然,疑惑地看他们争执。
"Geert。"
乔励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停止争斗,侧过头,对著一脸不解的男人说起话来。
短短一两句,夏郁森听不懂,揣摩可能是德语。
紧接著,男人的表情松弛下来,摊开双手,好似无奈地回应了几句,最後却像是笑著走了。
这情势,真TMD诡异!
一阵难堪的沈默後,乔励捋了捋额前的发,开门见山地说。
"有话和我讲,就在这里......厕所门口?"
贪婪地听著那清澈的嗓音,夏郁森心口一酸,几乎要不争气地流泪了。
硬撑著缓和一下情绪,他轻声,暗哑。
"整幢楼,第一到三十七层,随便你选哪个地方......最合适。"
扬起嘴角,乔励的语调里带著淡淡嘲讽。
"好啊,我选顶楼的总统套房,可以吗?"
"完全没有问题。"
夏郁森努力保持平稳语调,直视著他眯起的眼眸,"我喜欢,你替我把方向,乔励。"
051
从隐蔽的消防电梯上楼,一直到推门进入总统套房,夏郁森始终没有松手。
乔励也不再抵抗,只怔怔地,像是想什麽入了神。
"那个,我......"
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夏郁森竟又迷失在他恍惚的神情中,不安但深刻情动。
"我可以要点酒吗?"
乔励却似不经意打断他,如弯月一般的眼眸有些笑意,勾人心魂。
二话不说,夏郁森立刻走到酒柜前,忙乎了一会儿,又沈默著回来,递过一杯琥珀色的液体。
"谢谢。......我猜猜,你要说什麽?说对不起是吗?"
乔励一口饮尽,并很随意地,用手背将嘴角的酒渍拭干,随後斜斜睨视他,那种神态,性感而危险,令人禁不住胸口发紧,渐渐地,浑身燥热。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好像点燃引线的炸药包,只要燃到尽头,就会"轰"然爆破。
"乔励,尽管晚了些,但我真心,想要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那时的荒唐。"
夏郁森心神不定,这一句道歉的话,说得干涩无比。
"好,我原谅你,没关系。"
乔励点头,像是不经大脑思考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
"啊?"
夏郁森一愣,脸色愈加难看。
"好了,陈年旧账了清,我们握手道别吧。"
慵懒地说著,乔励真的伸直右手,还稍稍抬高,停在他的鼻尖底下,很有耐心地等他出手。
慢慢,夏郁森苦涩地笑了。
呼吸不再紊乱,不是因为逐渐平静,而是他的心跳,好像也找不到了。
於是,十分突然地,他张开双臂,将纤细的身体紧拥入怀中,仿佛只有那熟悉而温暖的气息,才能激活心脏的脉动。
"乔励,我爱你......对不起,我爱你......我爱你......"
或许是被他毫无征兆的告白震住了,那一刻,乔励身躯僵直,却完全忘记了要挣脱。
夏郁森愈发沈醉。
老天,他该死的有多麽想念彼此相拥的感觉!
想起初相见,乔励脸上奕奕生动的雀斑;想起他受了伤,却还在人前倔强微笑的骄傲;想起每个清晨,他用心为自己准备早餐的专注神情,......想到他们的相识、相知和日後的分离。
然而想的更多的,却是他离去後,自己的苦楚和疼痛。
这漫长的恍若无尽的离别,令人夜夜寂寞,忧郁的情绪总是缠绕在往日的回忆里。
以致於後来,夏郁森越来越恼,他几乎拥有太多太多,却独独缺了最想要的那一个,他只觉自己的人生很失败。
"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走,以後随便你让我怎样,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所以这一次,他不想再放手,他要死死抓牢,就算被嘲笑又痴又傻,他都认了。
"不要离开你?"
乔励却好像蓦然清醒,一下子推开他,淡漠的眼眸中也有了一丝波动。
"是,我恳求你。"
夏郁森低语,好似深情而真挚。
"无论你怎样对我,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就算当牛做马成奴隶?这样也可以?"
乔励双手交握,渐渐攥紧。
"是。"
他坚决地点头。
"可你那些风流帐......"
"我保证,除了你一个,我不会再有别人。乔励,昨日之我譬如昨日已死。"
他表决心,语意强烈而执著。
"那如果我腻烦你了,去找别人游戏,玩一夜情,你如何,也能容忍?"
乔励却一笑而过,反而问得更尖锐。
夏郁森闭了闭眼,然後眉心蹙紧起来,像是在深深地思索。
──哎,快要四十岁才闹相思病,偏偏又兵败如山倒,......想想自己,也委实可怜。
他只有,也只能暗自神伤。
"只要你最後回到我身边,这一切,我都能容忍。"
"好,很好。"
乔励忽然笑得灿烂,"夏先生,你为爱如此牺牲,真叫人感动。"
上扬的语调一转,他的表情又急遽变换,仿如生硬剪接的电影镜头,"可惜,你是别人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想装深情做痴情种子、扮情圣,对不起夏郁森,你已没有资格,早就三振出局!"
052
夏郁森一呆,面色一阵发青。
心下除了惊惶,还有更强烈的,是事实被揭穿的难堪。
"你如何知道?......"
想起那一夜、那一幕,乔励依然心寒,破碎。
"如何知道?夏先生,我保证是正大光明的渠道。对不起,我做不来小人,偷偷摸摸、连哄带骗这一套手法......,我又笨又蠢,学不会也用不好。"
──对啊,他一定是傻到了极点,才会把心输掉,换来伤心的回忆。
甚至,他拼命努力,但还是逃不开那样的桎梏,他想要洒脱地、好好地谈一场新的恋爱,可最後却悲哀地发现,他仍然沈浸在这纠缠著爱和憎恨的情绪里,无力自拔。
──"这就是那个......你忘不了的男人?"
GEERT暂别前苦笑著的那句话,不时回响,就仿佛有火梗在他胸口,烧灼的痛。
"乔励,我瞒著你,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令你难过。"
对方的尖刻刺中他的软肋,夏郁森浑身乏力,硬撑著勉强找寻借口。
好一个堂而皇之,却根本狗屁不如的理由!
乔励太阳穴的青筋一跳跳。
"看来我要谢谢你,这样懂得怜惜我。"
"瞒著你结婚,是我不对。说穿了,婚姻只不过是形式,更何况是家族联姻。除了一纸合同,巩固合作关系,大家一起赚钱开心,其他的还能有什麽?我对她没感情,她也一样。而且,我不会偷偷摸摸养著你,我会光明磊落地跟你在一起,因为我们婚前已有协议,婚後双方自由,互不干涉。乔励,其实我心里爱你,这才最重要。......莫非你就真的只在乎,一个事实上虚无飘渺的形式?"
乔励低头,缄默无语。
"难道我爱你,只爱你一个,会爱你一辈子,这些......不够吗?"
彼此静对片刻,夏郁森见他似乎有些松动,提悬著心试探,轻轻握住他的手,愈发温柔地低声问。
"......你觉得够吗?"
乔励微微昂起头,漂亮的眼眸中好像有薄薄的水雾。
受不了他凄楚的笑,夏郁森伸手,再度将他揽进自己怀里。
紧紧搂著他,发现他竟然一直在发抖。
还在伤心吗?这样抱紧,拼全力抱紧,他还是不安吗?
"对不起。"
夏郁森心绞疼痛,"乔励,别再胡思乱想,我保证永远真心待你。......我真的爱你。"
──罢了、罢了,自己已被杀得溃不成军。
闭了闭眼,他不得不承认,无法再冒任何失去对方的危险。
"哪怕让我躺在你的身下,我也愿意,......就这样过一辈子。"
说完,他一咬牙,西服、领带、衬衫,三两下便已脱去,随手扔在地板上,露出精赤的上身。
"阿森,你这又何苦呢......"
乔励似不忍心地上前,指腹轻柔,在他的胸口划著圈,语调有些不稳,间歇地,为紧缩的肺部吸进一点空气。
"我知道,我确实很差劲,你恨我,就狠狠地发泄吧。"
夏郁森看著他,眼底也充满祈求。
一用力,乔励倾身,将一心想要 "赎罪"的男人压倒在後侧的沙发上。
"你说你爱我,愿意被我上,是真心的吗?"
"当然。"
低头,扫一眼他并无反应的裤裆,乔励"哼"地笑一声,"可是,我怎麽觉得,你只拿我当玩具?不甘愿玩具有了心、长了脚,自己逃走,所以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抓它回来。阿森,这些日子你大概胸很闷、要呕血,想不通为什麽这个世上,偏还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不是,不是这样的。"
夏郁森一听不对劲,他心焦急,控制不住地低吼。
"不是?"d
乔励淡淡地呢喃,然後轻巧地解开他的皮带,又拽住裤腰往下一扯,令他身上只内裤和深色西装袜。
"拜托,甜言蜜语好听,但你不要光说不练,身体起码也给点反应。"
"我......"
夏郁森只觉自己的姿态已放到最低,即便是心甘情愿,可渐渐地,还是生出了几许被羞辱的垂丧和难受。
突然,在他堵著心、说不上话的片刻,乔励抓起他丢弃的领带,迅速利落地捆住他的双手。
夏郁森惶然惊呆。
几乎算是逊毕了,竟由对方又将自己钳制的手,死死绑在沙发顶头的落地灯柱上。
"夏先生,不用骂我BT,我这是满足你的情趣。你不是喜欢玩性爱派对,玩SM游戏吗?捆绑,只是小小的开胃点心而已。"
"乔励!"
夏郁森难以置信地瞪著他,事态演变成为现在这样,不仅没有一丝甜蜜可言,反而充满了愤怨,简直令他敲碎了脑袋也想象不到。
"阿森,爱上你,我曾经措手不及。如果你也爱我,选择跟我一起,很好、最好。可要是你抛不开自己的家庭、父母和身份,那我们之间平和了断,我没有二话,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说,我们道不合不相谋。但既然现在你已做了选择,阿森,要记住你是个人,是个男人,你必须对你的抉择负责。倘如你要玩游戏,要养情人,对不起,我对做二爷,深恶痛绝。"
乔励掷地有声的一番话,使他喘不过气地震慑,然後变为一阵阵地慌张。
"还有,夏先生,躺在别人身下很屈辱吗?原来在你心中,爱情是可以靠自取其辱来换回的。真是那样的话,我十分抱歉,即便会心碎一百次、一千次,你给我的爱,我也绝对不要!"
夏郁森哑口无言,只能眼睁睁看著他,愤怒和绝望地离去。
"对了,我会记得打电话给总台,找人来替你松绑。森少,不用不好意思,指不定,就此有场情爱豔遇呢。"
重重摔上门之前,乔励讥讽地扔下最後一句话。
奢华空旷的室内,只留下他孤零零一个,痛苦、惊恐,几乎快要崩溃。
053
心中怀著或许美人还能念几分旧的奢望,却在十分锺後,彻底化成肥皂泡,破灭了。
大约是收到了总台的请示,副总带著两个服务生,谨慎地开门而入,然後便是即刻眼瞪眼,傻了,呆住了。
瞬时间,屋内所有生物,好像被咒语定形,震惊、诧异到丝毫不动。
"别光愣著看了,快点帮我解开。"
片刻过後,夏郁森尽力恢复镇定,沈声点醒下属。
反正再没有形象,他好歹也是老板,如若今後碰面的话,想来员工只会比他更尴尬。
"......是。"
总算在下属的手忙脚乱中穿好衣物,他甩手,一个人先走了出去。
从安全梯一步步下楼,他躁郁、空虚、悲哀,这些最糟糕的情绪一齐涌上心头,慢慢地,更将他整个人牢牢捆绑。
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四周寂静如坟墓,他难以克制地回想之前,那像是决裂的一幕,一遍又一遍。
──死心吧,夏郁森!
──他都做得那麽绝了,你TMD的还有什麽好念著不放?!
──"道不合不相谋",对,他说得对极了,既然想不到一块,玩完就玩完!
一句一句,夏郁森握紧双手,反复要说服自己,可事实上,他的心却始终飘摇不定。
该死、该死!他眼睛好热,胸口越来越痛,直到无法自已......
猝然顿住,他狠狠踹了一脚墙壁,蹲下身,重重抱住头,终於无声而颤抖著哭了。
为什麽?
乔励居然如此的绝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