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是真的想死!
刚才也是这样!这样像是即将解脱了一般地微笑着,任凭自己掐碎他的喉咙。
不!他不准他死!就像他不准他死一样!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他说的。所以,他休想以死逃避!
他想以死来赎玄冉帝的罪吗?他,不会让他如愿!他要在他面前杀了慕容玄冉,然后,看着他痛苦,看着他受尽折磨!
手松开了。
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持,滑落在地上。
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死了?
探到他鼻前的手,为何颤抖?
气息!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幸好,还有呼吸!幸好......
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司马戴天跌坐在地上,手无意识地抚上那张灰白的脸。
还是,没有死吗?为什么一再放过我给你逃脱的机会?
怨不得我了,戴天!即使以后我会疯狂到毁了你,你也怨不得我了!我给过你机会,不是吗?
"如果你踏出这里一步,必死无疑!"怎么,好象一直在重复刚才的对话呢!但,已经结束了!我不再给你逃离的机会了。命运之轮已经开始转动,再也不可能停下来了。司马戴天,你我的命运,从此交错。
"想复仇的话,就收起杀气!想复仇的话,就学会隐忍!想复仇的话,就让自己变得更强!"他将地上的剑丢到司马戴天的跟前,依旧苍白的脸上交织着危险与霸气,"等到你有能力杀得了我的时候,再去杀玄冉帝!"
司马戴天俯身拾起了剑,原本毫不掩饰情绪的瞳仁,变得深沉,犹如暗夜的苍穹,隐藏一切吞噬一切。
是的,慕容奚落,从此,你我的命运,交、会。
玄冉二十六年十月,慕容奚落终于有了第一位随身侍卫--司马戴天。然而,除了玄冉帝和慕容奚落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位司马戴天曾是东晋国的太子,且以杀玄冉灭燕国作为生存的唯一目的。
第四章 出征
那个男人,站在已是断壁残垣的祈情宫前,久久。那个男人,素来威武的身躯,在不经意间颤动。
司马宗真已入殓。是那个男人亲手将尸身焚毁,亲手将他埋葬。
他看着那个男人孤绝的背影,不由叹气。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对那个已死了的人放手,而后让自己陷入永恒的孤寂。
他只是知道: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的时候,就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那声叹息,显然惊扰到了那个男人,他转过身来,目光森冷地向他藏身处射来,低喝:"出来!"
他自月光的暗影处现身,抬眼迎向那个男人冰冷的怒气,淡淡地唤了声:"父皇。"
他知道当他唤他为"父皇"的时候,玄冉帝总会不自觉地放柔自己的表情。他知道"父皇"二字,对玄冉帝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以为,偷窥,不会是你的作风。"
听出玄冉帝声音里的讽刺,他不在意地轻笑。"我以为,你会想见我。"
他啊,总是那么轻易地看透自己。玄冉帝叹息。
解下身上的斗篷,罩在他的身上,而后顺势楼紧了他,有些负气地说:"当你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
他但笑不语。有时候,玄冉帝,比他,更像个孩子。
"伤口,还疼吗?"
他微颔了下头,说:"你出手够狠。"
"对于我恨的人,我绝不留情!"
那我呢?
每当玄冉帝这么说的时候,他总在心里这么问。
"司马戴天现在怎么样了?"话锋一转,玄冉帝的声音也倏然变冷。
对于和自己无关的人,玄冉帝向来无情无义,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要杀自己的人.
"已经冷静下来了。"想到司马戴天那双在他面前变得深沉的瞳眸,不再澄澈地反映出情绪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很难过。看,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在毁坏他了。可是,即使知道结局将是毁灭,他也绝不会放开他。
"哼!遭逢这样的耻辱,还能冷静下来的人,真不知道该说他深沉,还是该说他没胆?"
"他会是很强悍的人!"
"连你都杀不了,很难让人对他有所期待啊!"
"呵呵,那你杀的了我吗?"
"......"
他笑,有些感伤,"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这般残虐的啊!"
玄冉帝冷哼,"我,残虐吗?如果我残虐的话,我怎么可能留一个要杀我的人的性命!"
"因为你知道,在你杀他之前,我会先杀了你。"他脸上仍是笑,可说出来的话却血腥无比,"而且,我杀的了你!"
被戳到罩门,玄冉帝恼羞成怒,狠很推开了他,怒吼:"你真会为了他而杀我?"
"是!"
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玄冉帝。脸上的笑意已然敛去,换上的是无比严肃、无比认真的神情。"人,为了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东西,总会不、顾、一、切。"
"东西?"
"是!"他笑,笑容里交织着骄傲与霸气。"他是只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即使是你玄冉帝,也不例外!"
那为了保护自己心爱之物的他,看上去强悍无比、美丽无比、耀目无比!
玄冉帝屏息凝视,久久不能回神。
冷傲绝然如"他",霸气残虐如他,那样的奚落,真的是美得,不可方物!不愧是"他"和他的儿子!
玄冉帝心中盈满感动与感伤,已然没有了愤懑与怨气。
"奚落......"喃喃地唤,伸手轻轻抚摩着他的颊,柔情万般。
他怔楞。从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玄冉帝,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平和的玄冉帝。
此时的玄冉帝,冰霜尽消,柔和的瞳仁里,盛满了无尽的温情与宠溺。
他愕然。为什么有置身幻境的错觉?是因为这凄迷若梦的月色吗?还是,因为同样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生出的惺惺相惜?
"为了你,我放过司马戴天。"忍不住,还是将他拥入了怀里,俯下头,覆在他耳边低语:"无论发生了,我都会放过司马戴天,即使,是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会觉得歉疚?还有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与哀愁?这样的温柔,他承受不起,更何况施予的人,是玄冉帝。
"为了你的这个承诺,我愿意为你,夺得天下!"这样,就可以了吧?
"......"玄冉帝不语。
良久,方问:"你就、这么有自信、夺得天下?"
这是无数人数百年来的夙愿,岂是这么容易实现的?
且,战场,是最无情的屠宰场。古来征战,又有几人能回?他怎能、怎舍、怎忍、让他身犯险境?比起江山,奚落更是他想要的天下。
"是!就凭我要保护司马戴天的性命!"他的笑容强悍而霸气。
玄冉帝叹息。
看着那个明明比谁都脆弱,却又比谁都强势的奚落,玄冉帝说不出话来,只有轻轻地叮嘱:"好好保护自己。奚落,你,比所谓的天下,更为重要。"
他的心因玄冉帝的话,微微一颤。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不知不觉地改变。他却,不想细想,只是柔顺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玄冉帝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玄冉二十六年十一月,燕国灭东晋一个月后,玄冉帝凯旋归朝。与此同时,太子奚落率燕国精兵十万,及东晋纠编军三十万,挥军西进,直取西域。此后,慕容奚落开始了他长达四年血腥的戎马生涯。
燕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燕国太子慕容奚落,以其残酷血腥的作战方式闻名于世,使各诸侯国闻其名而丧胆,皆称其为"浴血的修罗"。
玄冉三十年,燕军灭了被称为"天之南岸"的南吴国,终于统一了天下。那一年,慕容奚落十九岁.
第五章 梦魇*情迷
玄冉三十年秋,太子奚落还朝前夜。
血色的黄昏,西下的夕阳,还有那波光潋滟的红河。
他,站在那里,站在天地的最南边,站在猩红的落日余辉里,看着这一切,神情黯淡。
一旦沾染了鲜血,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吧。只剩下,渴求更多鲜血渲染的、欲望。
这四年来,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即使不用回想,也历历在目。
战马,辇车,尘嚣。
号角,战鼓,撕杀,惨叫。
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陈遍野。
浴血的修罗吗?
是!
他,掀起腥风血雨,带来凶光杀戮,使神州大地蒙上了一层血的阴影。
呵呵,他还真配的上"浴血修罗"的称号呢!
哈哈,背负了无数条的人命,背负了该遭天诛地灭的罪行,他日身死后真的会永不得超生呢!
哈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笑得讽刺,笑得疯狂,笑尽前程往事,笑尽爱恨嗔痴。
最后,他安静下来,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天空最后的一抹光辉隐去,夜色无边无际的曼延开来。
起风了。枯叶,在风中颤抖凋零。衣襟,被风掀起翩跹如舞。
好冷呢!他双手抱住自己,仍止不住浑身的颤抖,一如那凋零的枯叶。
"你要惩罚自己、折磨自己、伤害自己到什么程度才够呢?"温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说不出的心疼与怜惜。
一双手环住他的背,将他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身子拥进怀里,毫不吝惜的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好暖好安心呢!
自己像是被重视般的、被保护着呢!
他反身回抱住司马戴天,将整个人偎进他怀里,贪心地汲取着他身上温暖的体温。
霸占着这个温柔的怀抱,就像霸占住了全世界。
从未有过怀疑。
他--司马戴天,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天下!
"奚落?"
"唔?"
"回营去吧。明早就要班师回朝了,可要养足精神。"
"恩。"他柔顺地点头,真的好倦呢。
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戴天将他横抱而起。
他没有挣扎。虽然知道这样的姿势有多亲昵、有多暧昧,但,既然戴天都不在乎,他又怎会介怀呢.
听到轻轻的呼噜声,低头看怀中的人。看到他一脸毫无防备地在自己怀里熟睡,戴天的心微微一动。
失笑。
在一个随时都会杀了自己的人的怀里,他居然可以如此没有戒备地安睡!
他就这么自信地以为:他,真的、杀不了他吗?
不过,他的确杀不了他。
四年了,他还是下不了手。
虽然,他随时都有机会杀他。
虽然,他对他和玄冉帝的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淡化,反而愈演愈烈。
可是,他还是像四年一样,下不了手杀他。
看着他无意识地往自己怀里缩,他知道他还是觉得冷。叹气。解开外衣,裹住他和他,然后加快步伐向营帐走去。
一路上,将卒见了,没有诧异。其实,就是觉得怪异,也不敢说什么吧。因为,他怀里抱的,可是人人胆寒的"浴血修罗"哩。
掀开帐篷的门布,毫无忌惮地走进去。他是唯一一个,可以藐视他定下的"擅闯本殿帐营者,斩立决"的军令的,人。
好是任性呢!堂堂北燕国的太子,堂堂百万大军的统帅,竟不派一兵一卒保护自己,罔顾自己的性命,真的是让人看了生气的任性!
不过,他也知道,除非他想死,否则,没有人能杀的了他。即使是自己,也是一样。
将他轻轻安置在床上,起身欲取湿巾擦拭他脸上已干涸的泪痕,却被他拉住衣角。
叹气。
当睡着的时候,他总会变的很粘人。而他一离开,他就会哭,即使他并无意识。
叹气。
上床躺在他身边,偎他入怀。
他仍睡着,手却自动自发地回抱住他,脸在他胸口磨蹭,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
叹气。
有谁会知道,这个冷酷、血腥、霸气、危险,却又美丽无比的修罗,居然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还是个孩子的呢?
司马戴天的脸,因回忆而显得恍惚迷幻。
是在他擅闯他营帐的那夜吧?
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下不了手杀他的真正原因。
呵!他呀,还真是个,骄傲、倔强、任性、却又无比脆弱、无比善良的,孩子呢!
率军西征的第一天,奚落就在全军面前颁布第一条军令:"擅闯本殿营帐者,斩立决!"
全场一片哗然。明知极为不妥,却又不敢置疑,因为那个人,是人人畏惧的"浴血修罗"!
可是那夜,他终是放心不下。
不准擅闯营帐是表面话,实则是不准任何人靠近他。
笨蛋!
不要一兵一卒的保护,不等于打开户门地欢迎别人来杀自己吗?
真的那么想死吗?
不,他不准!他不准他死!
他要死也只能死在他司马戴天的手里!
所以,那是第一次,身为慕容奚落第一随侍的他,真心地想保护他的性命。
刚至帐篷前,他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的惊叫与呜咽声。
心当下一沉,坠入万丈崖底。果真,出事了?!
寒光一闪,拔剑出鞘,杀气森肃地破门而入。
可是,帐内哪来刺客?!
但见奚落,蜷缩在床的角落,嘤嘤啜泣。
还好,他还活着!
虽然他的哭,让他的心一疼。
但他无暇顾及这不该生出的情绪。他当下最在乎的是,奚落可是受伤抑或生病?
惊惶地上前查看,却在见到奚落已是泪流满面时,他,怔愕在原地。
他真的在哭泣?
他怎么可能会哭泣?
那样强悍,那样霸气,那样冷酷的奚落,脸上怎么可能会有名为眼泪的液体?
震撼!
胸闷!
心脏像被狠狠一捏,疼痛不已!
"奚落?"试着唤他。
他是被什么噩梦纠缠,才会如此惊恐脆弱?
他没有醒来。仍在梦境里挣扎哭泣,喃喃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语。
"奚落!醒醒!奚落!"忍不住将他抱起,搂在怀里,在他耳边不断低唤,试图救他出梦魇。
可是,他依旧不醒。
而且,原先的呜咽,竟然演变成了号啕大哭。
他的眼泪,湿了自己胸前的衣襟,灼烧着自己纠结的心。从来也不知道,眼泪可以比火焰更为灼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终于听清了奚落含糊不清的话语。
他,在道歉?
他也会、向人道歉?
骄傲如他,无情如他,也会道歉?
"好痛!好痛啊!"
他剧烈的挣扎起来,用手拼命扑打着自己,像被烈火焚烧般痛苦的挣扎着。
"奚落!奚落!醒醒!奚落!"
他心慌、心疼、心痛的呼唤着他的名字。他用尽力气阻止他伤害自己。
终于,安静下来了。
他呼出口气。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可是,奚落突然又低低地笑了起来,说不出的诡异。
还在梦魇里吗?
像是回答他的疑问般,奚落笑得越来越放肆,可是这笑声满溢着绝望与苍凉。
这笑声如此熟悉,他在那里听过?
是......在他的宫殿里!当时奚落也这样像是哭泣般的笑着,对他坦承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原来,他是在噩梦里因自己的罪孽而受罚。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吗?
搂紧他不住颤抖的身子,心脏纠结得难过。
是自作自受,不是吗?
可是,他的心,因奚落从不曾在人前显现的脆弱无助,惆怅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