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似乎在一瞬间熄灭了,皇城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失却了往日的笙萧琴音,失却了往日的莺歌燕语,此时的皇城,在惨白的月光下,像是死气沉沉的地狱.
真的是地狱!
他一个人站着,站在恢弘的玄武门前,站在璀璨的星空下,站在横陈满地的尸体中,站在逐渐凝固的血液之上,泪流满面。
他抬头看向高绝的苍穹,片刻前的惨烈残杀在群星灿烂的夜空中重现......
无数的火把,映红了皇城的天空;同朝的将卒,在皇宫的玄武门前,兵戎相接。金属碰撞声、惨烈撕杀声、绝望呼喊声、混合着浓重的血腥之气,在夜风中呜咽。
当时,他就站在这里,在火光的忽明忽暗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太子、二皇子、三皇子,这些他的血亲,挥舞着利刃,像发了狂似的向他猛扑过来。他冷冷地,看着他们身首异处,看着他们暗红的血液如同泉涌,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衣被他们的怨恨染成猩红。他,始终面无表情。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立在这里。一身的血液,一身的血腥,冰冷的表情,在火光的耀动中,绝艳得如同地狱的浴血修罗,邪魍得让人不敢逼视,冷酷得令人胆颤心惊。
然后,所有的嘈杂在瞬间静止.
"四皇子殿下,所有乱军皆就地正法!"大将军上前禀报。
他理了理粘湿的头发,却看到自己白皙的手染上一片殷红,嘴角有些微的抽搐,但他掩饰的极好,以至于没有人发现他此时快要崩溃的疯狂。
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火光渐远,月光恢复了原先的惨白,照在遍地残缺的尸体上,说不出的恐怖。
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强装的冷酷在瞬间瓦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瞬间全线崩溃,纤瘦的身躯战栗的如同被狂风肆虐凋零的枯叶。
"慕容奚落你一定不得好死!"
"慕容奚落你必遭天诛地灭!"
"慕容奚落你死后必定不得超生!"
"......"
他知道,他今生永远都摆脱不了今夜的噩梦,皇兄们死前的怨念将诅咒他一生一世。
恨吧!你们尽管恨吧!尽管诅咒吧!不得好死?永不超生?这在他出生的一刻起,不就是已经注定好了的命运吗?
......
"奚落,做的好。"冷冷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赞赏。
他回过头去,看着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男人,那个身穿皇袍的玄冉帝,那个是死了的皇子还有活着的他的父亲,他问:"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会是我?"
"因为朕要你做皇帝!"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太子?二皇兄?三皇兄?"
"因为只有你是他的儿子!"玄冉帝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了孩童恶作剧得逞后的笑颜,在惨白的月光下,说不出的可怕。
还真是坦白的可以!他扯了扯嘴角,浮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容里没有怨恨只有怜悯,青稚的脸上有了不符合他年龄的苍凉。像是接受了玄冉帝的理由,他转身离去,踏过皇兄们及无辜牵连进来的人们的尸首,消失在玄武门外。
玄冉帝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疯狂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皇城的上空,却是说不出的凄凉,到最后成了无声的哽咽,被万民臣服的玄冉帝此刻却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
玄冉二十五年,皇太子慕容涣仪携皇二子慕容涣诚及皇三子慕容涣慨意图谋反篡位。皇四子慕容奚落奉旨平反,与叛军激战于玄武门前,大获全胜,所有乱军皆就地正法。这就是史上最惨烈的兄弟残杀的玄武门事变。
椐闻,事变当夜后的三天,滂沱大雨不止,却冲刷不掉玄武门前的斑斑血迹,血腥之气冲天,至今犹可闻。曾经皇城的象征--玄武门,如今成了肃杀的死亡之地,被派去看守的侍卫莫不胆颤心惊。宫中开始传言,每当夜深人静,就可以听到玄武门传来的戚绝惨叫,以及饱含毒素的诅咒。
此变之后,玄冉帝只余皇四子慕容奚落及公主慕容夕颜。
次年,即玄冉二十六年,十四岁的皇四子慕容奚落行过冠礼之后,被册立为太子。
一 错乱
是诅咒吗?一闭上眼,惨死的皇兄们就在他脑海里狰狞地狂笑,死前暴突的眼珠里射出怨毒的精光,身首的接连处喷涌出猩红的血液,所过之处燃起熊熊的红莲之火......
而他,就是那犯了罪的恶灵,身陷地狱之火,无间断受苦......
周身都是血腥的火舌,骨血在烈焰中焚烧、殆尽、湮灭......
那天以后的每晚,他都全身颤抖地自噩梦中惊醒,汗湿的脸上还有泪水的痕迹。
蜷缩在床的角落,战栗的像只受了惊吓的野兽,仓皇的眼在暗夜里寻求保护,可是,空荡荡的未央宫里只听得见自己惊恐的喘息。
眼神,慢慢聚焦;神志,渐渐清醒。绝望地认识到,除了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他将脸埋在双膝间,嘤嘤地呜咽。
慌乱的脚步在空荡荡的宫殿响起,伴随着惊慌地呼喊,"奚落!你在哪里?快出来!出事了!",气氛诡异得可怕。
他脸上的表情蓦地变冷,冷酷的杀气重重。转变的如此迅速,仿佛一瞬前的脆弱不曾存在过。
谁敢擅闯他的寝宫?!
自那夜起,他就下令,除了必要的打扫,任何人不得出现在他的寝宫!违令者,斩!
因为他是冷血的修罗!他不许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因为他是未来的王!他不许任何知道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是谁敢忤逆他的旨意?!
抓起不离身的配剑,寒光一闪,直刺狂徒的咽喉。
"奚落!住手!我是夕颜啊!"
剑在距离慕容夕颜的咽喉半公分处被硬生生收回。
敢擅闯他的寝宫,敢直呼他名讳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看着那张几乎与自己无异、却因惊吓而失色的脸,他不禁放柔了自己冰冷的表情。"我记得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私自进入我的寝宫!是任何人!"
"可是,我不是任何人。我就是你,不是吗?"
她就是他?有些道理呢!他们体内有着一模一样的血液,他们由一个灵魂分裂而来。
可是,真的他就是她吗?那个未曾被血液玷污的她,那个拥有如此澄澈灵魂的她,怎么可能会是背负一身罪行的他?
自卑在心中泛滥,嫉妒在脑海叫嚣。好想,好想看到她被污染的样子!
不!不要!他不要世上再多一个他!那背负一生罪行的痛苦,他不能也不舍让她尝到!
让她一直拥有那个纯洁的灵魂吧!然后,她会幸福地生活下去,连他的那份幸福一起。
"奚落?"看着他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夕颜满脸担忧地拉拉他的袖口,试图唤回他的思绪。
"为什么三更半夜擅闯我的寝宫?你最好有好的理由!"语气很冷,却没有责怪的意味,他只许她纵容。只是,冷酷防备的面具带久了,竟忘了该怎么摘下来。连自己孪生妹妹的面前都无法作回自己,真的只剩下绝望的悲哀了。
"啊!"夕颜惊叫一声,她因为差点怨死于奚落的剑下,而几乎忘了她来这里的使命。只是,刚才的奚落,真的好可怕!真的是"浴血的修罗"呢!
"快和我去离情宫!出事了!"
离情宫?玄冉帝的寝宫?"父皇他出什么事了?"他一把握住夕颜的手,眼神焦切得可怕。
"痛!奚落放手!"
可是,他根本没注意到,他几乎要握碎了夕颜的手腕,他只想知道"父皇他怎么了?"
"父皇,他......"
可是他已经等不及听夕颜把余下的话说完,就急切地向离情宫飞奔而去。
"奚落!我的话还没说完啊!"夕颜揉着淤青的手腕,看着奚落消失的身影,侧着头疑惑地问:"真的只有奚落可以制止父皇的疯狂吗?"不过,大臣们说可以就可以吧。她笑,"我还以为求奚落到父皇那里去会有多困难呢!"丞相刚才一脸世界末日的表情去求她帮忙的样子好好笑哦!她的脸上浮起了十四岁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那个令奚落又羡又妒的甜美笑容。
离情宫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沉重地如同乌云罩顶。
十数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们在看到太子奚落出现在离情宫的时候,都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找夕颜公主帮忙果然是对的!只有她是唯一可以不去理会太子定下"擅闯未央宫者,死!"的禁令,也只有太子奚落可以平熄玄冉帝如火山喷发般的怒气。
"太子!"他们低低地唤,满是得救的欣喜。
奚落冷着张脸,五官的轮廓生硬的如同冰块的棱线,这是他在人前永不会改变的表情。他低低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突然说要出兵东晋。"丞相低声向他禀告。
东晋?他冷然的眼中有些许的波动,但这丝异样转瞬即逝。
"太子殿下,请务必说服皇上不要轻举妄动啊!"丞相担心地看看玄冉帝,"因为......"
他中断了丞相未完的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挥了挥手,示意群臣退下。
终于按奈不住了吗?是因为一统天下的野心,还是因为那个人?让你在时机并未成熟的现在,作出如此疯狂的决定?
在离情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把目光移到玄冉帝的身上,与玄冉帝恨恨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啊?他不禁吃了一惊。他从未看过如此狼狈的玄冉帝。
散乱的发,蹙紧的眉,怨恨的眼,失血的唇,明明感受的到玄冉帝喷发的恨意与怒气,他却觉得玄冉帝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脆弱的就像刚才从噩梦中惊醒的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一向注重形象的玄冉帝,绝不会在人前露出半分脆弱。这点他们很像。可是现在的玄冉帝......
"他死了......"好半响,玄冉帝才吐出这莫名奇妙的三个字,也不管听的人是否知道那个"他"是谁。
他死了?!三个字如同巨雷般轰轰然劈进他的耳里。他当然知道那个"他"是指谁。也只有那个"他",才会把玄冉帝逼到濒临崩溃的绝境。
他面色蓦然苍白,脑海中只余雷声的轰响。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死?在未向我屈服前,他怎么可以死?"明明是挫败得想杀人泄愤,可是声音却像是个被丢弃的孩子。
爱到极至,就恨到极至,就痛苦到极至,就疯狂到极至。
爱是双刃剑,只会使爱的人与被爱的人,两败俱伤。
他冰冷的脸上因不知名的同情,而有所软化。
所以,当玄冉帝伸手将他强扣入怀,低头在他唇上像发泄般肆虐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
只是,在玄冉帝放开他的时候,他不收力道地向玄冉帝的脸狠狠扇去。
"没有下次!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落下冰冷的话,甩袖离去。
他只踏出一步,就再次被玄冉帝钳制入怀。
"帮我!奚落!"暴戾的语气,章显了霸王之气。
"我不会放过他!就算是尸体,我也要他成为我的人!"
这真的是爱吗?他浑身立起了鸡皮疙瘩。
如果,一旦爱了,就会不顾一切,就会毁灭一切,那他,一定不要爱。因为一旦爱了,他也会疯狂的,如眼前人。
只是,爱,本就痴狂。
玄冉二十六年十月,东晋国君司马宗真,薨。帝慕容玄冉,趁东晋国丧,亲帅精兵十万进犯,一举破晋,揭开了燕国长达四年之久的统一战争的序幕。
那一年,慕容奚落十五岁.
第二章 悸动
"血帝"?!很适合那个男人呢!为了泄私愤,杀光了东晋后宫所有的嫔妃,斩断了司马皇室一族,焚毁了司马宗真的灵堂,真的是令人发指的"血帝"!
可是,那个男人,为什么却还要让他活着?......
他站在那里,站在东晋的国土上,站在已被烈火吞噬的东晋国君的灵堂--祈情宫前,面无表情。
祈情?离情?注定的孽情!
"太子殿下,求求你快下令灭火吧!皇上...皇上也在里面啊!"
他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将卒,看着大将军因不知所措而冷汗如雨下,面无表情。
这火是那个男人自己放的,也是那个男人自己甘心囚禁于烈焰中的。所以众臣迫于那个男人"敢灭火者,敢擅闯者,斩立决"的命令,虽然忧心如焚,却不敢擅动,只能求救于他太子奚落。
他看着在烈焰中奄奄一息的祈情宫,面无表情。即使被无数火舌囚禁的那两个男人,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是他的至亲,他依然可以这么无、动、于、衷,真是冷酷的可以。
他想象的到,在烈焰焚烧的宫殿里,正上演着怎样令人神共愤的戏码,可是他依旧面无表情。
既然玄冉帝选择了以死来结束这段令其毁灭的恋情,那他慕容奚落就绝不会阻止。
或许,死,对于慕容玄冉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轻轻吁了口气,欲拂袖离去。
就在转身的瞬间,他的呼吸似被人扼住。
"浴血的修罗!"他不禁低喊。
寒光耀动的剑,满是血污的脸,还有一对映着染血火焰的眼,绝艳的摄人心魄!恍惚中,他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染满触目惊心的血迹的自己!
他似被天雷击中!强烈的形象,贯穿了心脏的鼓动!奔走周身的血液里,生出了不该有的悸动!
当那个人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能够体会到:人,为了另一个人,真的可以疯狂到不顾一切。他有些了解玄冉帝的感受了。
说不清幸与不幸,一切只是命中注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慕容奚落,在遇见那个人的瞬间起,听到了喀嚓、喀嚓的声响,他的命轮,开始转动,开始向着莫知的未来行进。
最后,他会沦落到,像玄冉帝一般,玉石俱焚的结局吗?的
也许......
被震撼,被惊骇的,不止他一个,所有在场的人皆如是。因为,那个人,出现得太过突兀、太过诡异,就像从地底蓦地窜燃的红莲之火,瞬间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所以,当那个人如头愤怒的野兽向燃烧的祈情宫冲去的时候,竟然,没有人上前阻止!所有人,在他的戾气之下,不得动弹,包括他!
他不得动弹地,看着那个人踢开燃烧着的门,看着门板在其身后碎裂迸溅出无数火星,看着他在那里僵硬,然后身体颤抖的一如凋零的叶。
他的眼前一黯,他知道那个人看到了什么!
目光,掠过火焰,掠过那个人的身影,最终落在了赤裸怀抱着死了的司马宗真的玄冉帝的身上。
真是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别开了眼。
除了祈情宫在烈火中崩溃的劈啪声外,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也加入到了背景声音的行列。
"慕容玄冉你是畜生!居然、居然对父皇...对父皇作出如此禽兽的行为!"
"你连死人都不放过!你你禽兽不如!我要杀了你!"
仇恨、怒意,杀气。
他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他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司马戴天",他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心中仍有些后怕。那个人,是如何逃过玄冉帝的追杀的?想着他曾经几乎会死,不由地,胆战心惊。
司马戴天,东晋国君司马宗真的儿子,东晋国的太子,也是,他唯一剩下的哥哥。
错综复杂的关系,错综复杂的感情,错综复杂的命运。
当他回过神的时候,面对的、却是玄冉帝举剑刺向司马戴天心脏的情景。
没有思考的时间,身体已然作出了反应--像箭矢一般,准确而迅猛的冲上前去,推开了司马戴天。
然后,玄冉帝来不及收回的剑,刺进了他的肩窝。他皱眉,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