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传来一阵鼓掌声,瑞梵卓回头看了一眼,是克里斯朵。他没有理会,回头轻轻抚摸着黑白琴键。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弹琴,真是了不得!"克里斯朵走进来,毫不吝啬的赞美道。
咚......
瑞梵卓轻柔的按下一个琴键,琴声清浅的响在静谧的空气中。再依次慢慢按下第二个琴键、第三个、第四个--
一只苍白厚实的手按在了琴键上,瑞梵卓抬头,冰冷的目光纡尊降贵的看向手的主人。
克里斯朵怜惜的看着他,"可怜的瑞梵卓!让兰帕德折磨成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你呢?"
与你何干?瑞梵卓以目光问着。
"呵呵,亲爱的瑞梵卓,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向来只站在中立位客观的看一件事情。黛娜尔的死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兰帕德在这件事上太欠公道。或者你早已经看出来,他一直宠爱的孩子,是丽莉丝夫人为他生下的英诺维啊!与其待在一个容不下你的家,不如离开它,去寻找另一片天地。"
漆黑的眸子终于闪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淡漠。
"什么意思?"
克里斯朵缓缓伸出苍白的手指,撩过瑞梵卓的颈项,一路抚上白皙俊美的脸,为那光滑的触感所倾倒。
"不久以后我就会离开伦敦,继续我的旅程。康沃尔家族的财富和地位我还不看在眼底,如果你需要一个新的环境,我将十分乐意提供。"他一双湛蓝的眼眸放射出狩猎的光芒。"跟我走,亲爱的瑞梵卓!你将会看到一个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浓艳世界!"
瑞梵卓直直的看着他,随即挥开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站起身来到窗口。
"如果这是你要说的,那么你可以出去了。"他直接下逐客令。
"瑞梵卓--"
冰冷的视线再次射来,昭示着这次的攻心失败,没能在他的心臆里投入一颗掀起波涛的石子。克里斯朵挫败但深情的凝视着他,这朵艳丽泌毒的玫瑰,引人着迷的也恰恰是他扭曲决裂的灵魂。
克里斯朵退回门口,临出门口时仍不舍的回头看着他。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
房门被关上,瑞梵卓才想回到钢琴前,一阵敲门声再度惊扰了房中的安静。敲门声很轻柔,门外人有礼的持续着,不因为门内长时间的没有反应而急躁或气馁。
瑞梵卓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拥有迷人微笑的亚斯狄特尔。
"有事?"不明所以的放松了心情,瑞梵卓移身让他走了进来。
亚斯狄特尔温柔的将他拉到床边,让他坐在床沿后才开口说:"您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康沃尔公爵他们都很担心您的情况,让我来看看您是不是病了。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
"我想也是,如果您病了,怎么可能弹得出这么出色的音色,克里斯朵男爵又怎么可能如此灰败的离开?"
瑞梵卓望过来,眼里闪着疑惑,亚斯狄特尔轻轻的笑了,举双手直接承认:"没错,我刚才在门外当了十分钟的偷听狂。"
瑞梵卓淡淡的扯了扯唇角,"我都不知道德古克拉勃医生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是您太容易让人垂涎三尺了。"亚斯狄特尔撩开床上的被褥,拍拍柔软的羽毛枕头。"也许您还想弹上一个晚上的琴,但作为医生,我还是建议您好好睡上一觉。"
"为什么?"
"您累了。"
"你为什么认为我累?你刚才不也认为我没事吗?"
"那是指您的身体机能没问题。"他扶着他躺下,温柔的为他盖上被子。"这么真实的活着,就会和周围环境产生很大的摩擦,您该休息一下,到了明天,您又会活力充沛了。"
瑞梵卓深深的看入那双碧绿如清湖的眼眸,阳光的味道浸在亚斯狄特尔的笑容里,渗进他溢着陈年旧土腥味的心,既苦涩又甜腻,有什么东西挣扎着破土而出。朦朦胧胧的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他的大脑里浑浑噩噩的,手在亚斯狄特尔为他遮被子的手离开的一刻,受牵引般拉住了它。
这个男人了解他,无须说一句话,他就已经洞悉了他,洞悉了他的邪恶和黑暗,却又不曾阻止。
"留下来。"他道。
亚斯狄特尔眨了眨眼,"‘你'要我留下?"吐出的是哑然的声调。
他点头,一字一句道:"我要你留下。"是瑞梵卓要他留下,而不是康沃尔少爷。
"......好,我会留下,你好好睡吧,我会在这里一直陪你。"亚斯狄特尔点点头,笑容变成温柔得醉人的葡萄酒,变成激起层层浪花的石子。
瑞梵卓闭上了双眼,平和的表情像冰雪在涓涓融化流淌。
梦中,不再是落魄的音符般单薄摇曳的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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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风凉如泠月,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正以非人类的速度奔跑着,在一个转角处跑入了一间大剧院的后门。漆黑中,一双血红色的眸子精锐的探视着前路,沿着旋梯走下一个开敞得像小广场的大厅。
大厅的的十几根石柱又粗又长,四处阴森森的,空气中有股潮潮、散发着霉的味道,似乎久未与外界接触般,石柱上方悬着伶仃的烛台,点着细长的白色蜡烛,微弱暧昧的光摇曳着。
十几道人影从石柱后走出来,为首的一个男人朝走进大厅的男人喊了一声:
"克里斯朵!"
克里斯朵迎了上去,血红色的眼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尤艾塔呢?"他问。
男人挥一挥手,后面的人抬出一具干枯的尸体,放在克里斯朵面前的地板上。克里斯朵立即蹲下身子翻开尸体的衣领,当在尸体左侧脖颈上看到两个圆形的深深牙痕时,他的身子顿时颤抖了。
"这......真的是同类所为?"
男人蹲下身子,举起尸体的右手道:"你还应该看看这个。"
克里斯朵依男人的话看过去,惊愕的发现尸体的右手掌已完全消失,仅剩的手臂竟只有一片焦灼的皮肤,如同腐朽般黑黝黝的皮肤在尸体苍白肤色上格外刺眼。
"......阳光?这是被阳光烧焦的伤!"克里斯朵惊呼,声音荡在偌大空旷的地方,显得异常索凉。
"没错,"男人沉声回答,紧锁着眉头勾勒出与克里斯朵同样的焦虑。"尸体是今早十点左右,被剧院的一位清洁工在剧院里发现的。我们密党六戒的第六戒条规定凡我血族不得残害同胞,唯有尊长掌握族内生杀大权,可以暂时猜测杀害尤文塔的人并不是我们密党者。另外,我们检查了几次,发现尤文塔的死亡时间与被发现的时间竟相隔不到一个小时,由此可以知道,他在临死前后曾被阳光灼伤过。"
"那凶手呢?凶手也应该会被阳光灼伤,我们可以朝这个方向去查一下,问问是否有人曾看到过一个被灼伤的......"
男人举手阻止了他的发言。
"克里斯朵,你还想不到吗?如果凶手会被阳光灼伤,那他哪有力气将尤文塔丢在剧院里,然后不让任何人察觉的从容走出剧院、在阳光下离开?你该知道,在白昼以外的时间这剧院的任何一个角落,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我们的掌握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听着男人的话,克里斯朵的思绪已尽数混乱。
"我们血族只有被同类吸取献血才会失血致死,还有这干枯的死亡状态,一切都说明尤文塔是同族所杀,我现在只能猜测,凶手也许是族中的‘日行者'。"说着这句话时,男人的眉拧得更紧了。
"‘日行者'?"
"是的,"男人点点头。"我们都知道族中流传着‘日行者'的传说,那是非同一般的异能者,超越诅咒、不再畏惧阳光的血族。只是‘日行者'的数量屈指可数,我们这几代血族,包括魔党和中立派,几乎没有人见过‘日行者',关于他们的能力与故事也只能经由上几代的长者口述而略有所闻。"
"难道‘日行者'真的存在?"克里斯朵的声音颤抖了。"那他为什么要杀害血族同胞呢?"
"六戒是我们密党的戒律,向来为其他两派所否定。中立派一向以自身利益为重,很少杀害同族,也许凶手是来自魔党中的族类。"
这时男人身后一个年轻女人大胆的走上前说:"先生们可曾想过,凶手不是我们密党成员,又极可能是传闻中的‘日行者',那他会不会是来自卡帕多西亚族?"
这话一说出来,立即震慑得大厅内所有人心神战栗,全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气氛由原本的肃穆转为刺人体肤的寒气。
卡帕多西亚族!那个血族中最为神秘、最为强大的第十四族--‘死亡之族'!
作为血族传说中的第十四族,人们普遍认为随着人类与血族间不息的战火,卡帕多西亚这一氏族早已湮灭在岁月的洪流中,而族人们相信这一氏族已经完全理解了生命的奥秘,成为神一样无所不能的存在。
男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刚毅的脸上依稀还夹杂着丝丝惧意。
"克里斯朵,从明天起你不要再接近康沃尔家族的人!"
"为什么?这和他们有什么--"
克里斯朵的抢言立刻被男人喝斥:"你知不知道近来康沃尔家族周围死了几个人?当年撞死维亚乔拉夫人的三名肇事者、康沃尔少爷的未婚妻、加上被派去查探的尤文塔,已经有五个与康沃尔家族扯上关系的人死去。我不管康沃尔城堡里是不是有血族后裔、不管他是不是将要觉醒,总之你不能再接近他们,我不能因为一个未觉醒的血族而危涉其他族人的安全!"
下达了命令,男人甩手带着众人走向门口。他们缄默行走,去寻找一些无关他们痛痒的人类,取得生存的支持。大厅里只剩克里斯朵,面对着尤文塔的残骸愤怒的拳紧了双手。
一切就像杯墨绿色诡秘的苦艾酒,太过诱惑,仿佛深不见底喑哑的召唤,他怎么能丢弃、怎么能割舍!
不甘心......不甘心!事已至此,他绝对不能放手!
8
夜幕降临,危险暧昧随着黑暗延伸,瑞梵卓站在大厅落地拱窗前,从反射的玻璃上看着自己俊美无伦的容貌。
这是从母亲那遗传而来、让无数人垂涎爱慕的出色,他一直都知道。因为与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同样琴技出众,所以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母子俩性格上也遗传得个十成十。的确是十成十啊,差别只在于其中一个在爱到了极端、恨到了毫颠时,离开了人世。
当自己的恨到了毫颠时,他选择惩罚。若,他的爱到了极端时,又会怎样呢?会爱到愿意放弃一切,包括生命吗?
才想着走出阳台,管家就走了过来,告诉他晚餐已经准备好,丽莉丝、英诺维,以及访客克里斯朵已在餐桌上等候着他过去。
他走进用餐室坐下,安静的用起晚餐。丽莉丝正一板一眼的要求自己的儿子以最端正的姿势用餐,一举一动都务必完美无缺。真是设想周到!是在训练着一位高贵的继承人,只等着被加冕了。
今天兰帕德被女王陛下诏入宫里,参加一些紧急事务的讨论,具体回来的时间不清楚。也许在餐桌上,父亲会向女王陛下报告他决定将爵位传给英诺维的打算吧?这样一来,自己在这个康沃尔城堡,就真的可有可无了。
瑞梵卓嘲弄的笑了笑,淡然的面对对面那个男人至始至终对自己流露的贪婪目光。
从那天晚上以后,这个伪善的克里斯朵男爵就不止一次在私下对他抛出离开康沃尔家族的欲念。离开,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但眼下,他还没有对这个康沃尔家族感到厌倦,还有许多未解的、让人玩味的事情等着上演,他怎么舍得离开?
用过了晚餐,丽莉丝仍在努力不懈的教导着儿子各种公众场合应该注意的礼仪。英诺维向来对这些礼仪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现在母亲要他像海绵吸水一样一夜之内全吸收掌握,简直让他累得全身虚脱了!
"妈妈!我现在只想喝杯水解渴!"正式对母亲连他喝水的姿势也要纠正的严肃提出控诉。
"你有见过瑞梵卓口渴喝水时喝成你这个样子的吗?"丽莉丝的脸不知是被儿子气了还是怒斥儿子时失水太多,竟显得有些苍白虚弱,手也捂着下腹。"喝水喝得一半滴落在地上,这么浪费水,让贫苦的人看到了就会责备我们奢侈无度了。"
"我们是奢侈啊!您有见过贫苦的人会为了吃饭、喝水、走路的姿势而浪费时间、浪费口水吗?"
"你这孩子,"丽莉丝叹气,脑门开始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放在腹部的手更加揪紧了。"你要记住,你是康沃尔家的儿子,如果你不能熟练的掌握这些礼仪,就会让外人浪费更多的时间和口水来嚼你舌根。"
"那些外人的无聊传闻爸爸向来弃若敝屣,您为什么又让我在意那些东西呢?"
瑞梵卓喝完手中的咖啡,不想继续听着继母和弟弟的口舌之争,也不想呆在克里斯朵热情垂涎的视线里,毅然起身准备上楼。经过丽莉丝身边时,她苍白的脸色、咬紧的唇瓣让他微颦起了眉。
"您--"
才想出声询问,就见丽莉丝的身子虚软的从沙发往地面倒去!
"妈妈!"。
英诺维吃惊的大叫起来,急忙蹲过来扶起了母亲,他伸手往她头上一抹,湿漉漉的汗水立即浸湿了手心。
"这是怎么回事?妈妈,您哪不舒服?"
"肚子......"丽莉丝的表情越趋虚弱痛苦。
瑞梵卓打量着丽莉丝揪在腹部的颤抖双手,对一旁慌了神的人下达命令:"卡洛茨,去把德谷克拉勃医生请过来,让人打盆热水拿上毛巾到卧室去。"转头看向弟弟。"英诺维,把她送回卧室。"
英诺维点点头,立即打横抱起一脸痛苦的丽莉丝往楼上走去。
过了约三十来分钟,亚斯狄特尔赶到了康沃尔城堡,仔细为丽莉丝检查后,拿了些药让她服了下去。
"妈妈她怎样?到底是什么回事?"英诺维在一旁焦急的问。
亚斯狄特尔微笑的安抚道:"丽莉丝夫人现在需要安静休息,我们先出去,我会慢慢告诉您。"
为丽莉丝盖上被子后,亚斯狄特尔与英诺维走出了卧室,瑞梵卓、克里斯朵、管家和两个仆人也站在了门口。众人回到了一楼大厅里,瑞梵卓让人端上了一壶咖啡后,便让仆人们各自去忙了。
"是胃痛,我已经让她吃了止痛药和一些胃药。"亚斯狄特尔道。
"是胃病吗?"克里斯朵诧异的问。"我和公爵夫妇认识一年多了,可没看见过丽莉丝夫人有过胃痛。"
英诺维也急忙点头,"妈妈她连止痛药也没吃过。"
"胃痛可以是长期不正常饮食和不规律生活累计下来,也可以是一段时间内压力过大、精神紧张而导致的一种身体作出的反应。"亚斯狄特尔不怕麻烦的仔细解说着:"人的身体是很奇妙的,时常能反映当时一个人的精神状况如何,我想丽莉丝夫人的胃痛就是属于这一种。"
回想起自己刚才与母亲不断斗嘴,英诺维自责道:"都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总是不听妈妈的话,她也不会......"
"都已经发生了,你也别自责了,没听德谷克拉勃医生说这不是一朝一夕在造成的吗?"克里斯朵按慰着,又问:"那她今晚还会再发作吗?"
"我也不太清楚,"亚斯狄特尔沉吟了一下。"卡洛茨管家刚才也已经告诉我康沃尔公爵不在。如果你们无法放心,我今晚可以在这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