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竟然这么放松的就睡着了,这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瑞梵卓颦了颦眉,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醒了吗?"听到声音,亚斯狄特尔回头温柔一笑。
"你没送我回家。"瑞梵卓走上前,静静说着,平淡语气中并没有晕染着责备。
"我以为您会喜欢看看夜色,"亚斯狄特尔抱歉的笑笑,合着少许酒味的吐纳给低低的嗓音带上了缕缕香醇。"我现在就送您回去。"
原想点头,但不知为何,一接触了黑如墨洒的夜就不愿再离开。瑞梵卓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
"不,不用。"
静静的将思绪融入漆黑中,那万物沉睡时此起彼伏的呼吸,那环抱着暧昧气息的星辰的双臂,瑞梵卓闭上双眼,仿佛要把这温柔抚摸着他的夜色以呼吸纳入胸怀中。
"感觉很好吧?"身旁的亚斯狄特尔问。
瑞梵卓转头看他。
亚斯狄特尔抬头看向天空,"我也喜欢在夜晚出门散散步,欣赏风的低语、浩瀚的星空、树梢上的明月。我总觉得,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完整的拥有这个世界。"
"可惜绝大部分人害怕夜,就如同他们惧怕纯洁百合、视百合为不祥之花般不明所以。"瑞梵卓淡漠的声音在夜色中静静飘着。"也有少数人,为一夜的华丽而堕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渴望夜、融入夜,在那里面他的欲望强悍狂暴得如野兽,同时脆弱怯懦得像蝼蚁。"
亚斯狄特尔垂头思索着,平日梳理整齐的发因受一日奔劳的洗礼而略显凌乱,刘海垂落下前额。
"人之所以在某一刻如此脆弱,是因为不知怎样去掌握眼前莫名的未知数。所以在那一刻,任何可以抓攫的东西都成了救命草,可以用任何生命以外的代价去换取,例如感情。"
"你的话有弦外之音。"瑞梵卓不可思议的弯起了红润的唇。这时候,居然连一个医生都来跟他讨论关于感情、背叛的主题吗?
"我没有什么弦外之音,您太敏感了。我只是在阐述自己的观点,当一个人决定用生命去换取一样东西时,那可能才是最真实的,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人类的心都是蠢蠢欲动的,那‘动',是杂念也是欲念。得到了许多、失去了许多,以致永远无法满足。"
亚斯狄特尔望着他,"也包括您?"
瑞梵卓冷冷一笑。当然也包括他。
这个世界,贫贱妒嫉富贵、病弱妒嫉健壮,而他,对于一些永远不属于自己的、永远无法进入的阳光地带,存荡着蠢蠢欲动的妒嫉。是的,他的‘蠢蠢欲动'是妒嫉,可他喜欢这种丑陋的感情,并且享受着,即使它是一股足以吞噬他全身温情,只能冰冷存活的邪恶力量。
"别告诉我你没有。"不想回答,他将问题抛回去。
"嗯,我的心的确常蠢蠢欲动,"亚斯狄特尔轻笑出声,即使是笑声,也如磨砺雕琢多年的珠玉。他伸手将斗篷取下。"不过,我现在唯一的欲念,就是为您披上一件斗篷。"
瑞梵卓诧异的看着他。
亚斯狄特尔将斗篷披在他身上,细心为他系好长长的流苏。"您大概冷了吧?我可不想让您病倒了。"
"为什么?"他们并没有碰触到彼此,他为什么认为他会冷,在这个并没有什么风的夜晚。
"为什么?"亚斯狄特尔眨眨眼后,笑开了。"因为我想邀请您陪我一起欣赏夜景,所以我必须负责您的健康问题。"
"你......"瑞梵卓的眼中交杂着莫名的情绪。这个人有着体贴的温柔,总会在必须的时间里,以无意的方式表现出来,让人摸不清那是洞悉,还是仅是职业病发作。
"什么?"亚斯狄特尔问。
瑞梵卓摇摇头,将心思放回妖媚的夜色中,不经意的笑像风过池水,在他蔷薇色的唇瓣漾起水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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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炸弹"毫无预警的炸翻了这天的伦敦!
午夜凌晨时间,卢卡缇斯伯爵家的黛娜尔小姐从自家城堡的城垛上跳了下去,被守城的护卫发现时,已然四肢冰冷、断气死去!
自杀发生在她与康沃尔家大少爷解除婚约的一个星期后,所有的矛头全对准了瑞梵卓。而最让人惊讶的是,失去了宝贝女儿的卢卡缇斯伯爵竟没有丝毫怪罪康沃尔家和瑞梵卓的意思,他们只是悲恸万分的守着女儿,一心准备女儿的葬礼,让人更加对瑞梵卓和黛娜尔两人间扑朔迷离的爱恨情仇好奇不已。
康沃尔城堡里,兰帕德烦躁的在大厅里踱来踱去,丽莉丝和英诺维坐在沙发上,脸上也弥漫着同样的伤痛和焦急。
"卡洛茨,瑞梵卓人呢?"兰帕德看了看竖钟,问一旁站着的管家。
"我在这里,父亲。"门口,瑞梵卓抱着满怀的玫瑰走了进来,身上冰棱般的白色蕾丝衬衣纤尘不染,玫瑰花瓣曼妙光滑的红色肌肤,衬得他俊美的容颜放发着摄人的艳光。
将玫瑰花交给管家摆放后,瑞梵卓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父亲您找我有事?"
"你怎么可以还是一身的从容! 黛娜尔自杀了,而身为她未婚夫的你连朵花、一声慰问都不曾带去!"
"我们已经解除婚约了。"
"作为相交十年的朋友也应该去!"兰帕德一掌拍在茶几上。"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副与自己毫无相干的表情,毕竟黛娜尔是真心爱着你的。"
"然后呢?您是要我为一个爱着我却背叛了我、而我从没爱过的女人的自杀而茶饭不吃吗?"瑞梵卓斜眼扫着父亲笑了笑。"如果我爱她爱得如痴如狂,您可以要求我这么做,但我不爱她,甚至对她的死也毫无感觉。"
"你说的是什么话!"
"亲爱的,别再说了,"丽莉丝急忙拉下丈夫暴跳的身子。"如果瑞梵卓出面,也许卢卡缇斯伯爵他们会更惭愧和难过,我看不如我们俩去参加黛娜尔的葬礼吧。"
这时一位仆人走了进来道:"公爵,德谷克拉勃先生来了。"
"快请他进来!"
亚斯狄特尔才走进门将斗篷交给仆人,兰帕德就迎了上来问:"怎样,卢卡缇斯伯爵让你检查黛娜尔的尸体了吗?"
"他允许我检查了。"亚斯狄特尔向为他沏上咖啡的英诺维道了声谢后,继续说:"黛娜尔小姐死亡的时间大约是今天凌晨左右,身上有多处擦伤,头部有裂伤,左腿和左手骨折,肋骨也断了三根。卧室里留下了遗书,死因基本上没有可疑。"
"遗书上写了什么?确定与最近一系列的吸血鬼杀人事件无关?"
"是一些自责和绝望的字句,并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事情。教廷派去的医生和我一同检查了三次,没有发现任何吸血鬼可能造成的伤口,巡查局也已经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不是吸血鬼,也不是他杀......兰帕德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
英诺维好奇的问:"爸爸,您为什么会将黛娜尔的自杀联想到吸血鬼的杀人事件上呢?"
兰帕德的眼闪过一丝慌张,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明天我要去觐见女王陛下,不论是吸血鬼还是黛娜尔的自杀,都是必须谈到的事情。"
英诺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黛娜尔自作自受,可是她已经死了。她怎么这么傻!身为教徒,自杀就得不到神的眷顾,连请神父做有个体面的葬礼都不行!也不知道那个布卢索会不会出席她的葬礼,如果让我见到他,一定要给他一顿排骨吃!"
"他已经离开伦敦了。"瑞梵卓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嗅着花瓶里玫瑰的阵阵幽香。
"走了?"英诺维和兰帕德同时皱眉。
"是的,在黛娜尔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早已收到他的来信,信里他将自己和黛娜尔的私情全部告诉了我。我原本并不打算揭穿黛娜尔。可惜,我的好弟弟,"他回头笑着看了一眼英诺维。"是你帮我找到了好的理由赶走她,我该好好谢谢你。"
"你知道她和布卢索有染?"兰帕德大吃一惊。
"就在我们听到英诺维和黛娜尔交谈的前十分钟我收到了布卢索的来信,信上除了这件事外,他也提到了自己离开伦敦的时间。"
"既然知道,而你也和黛娜尔解除了婚约,为什么不阻止他离开,让他赶到黛娜尔身边!即使遭人唾骂,但至少比现在的状况好啊!"
瑞梵卓伸手捻下片片玫瑰花瓣,细细端详。
"我不会阻止他离开,正如我不会劝他去爱一个他不爱的女人。"
"他不爱的女人?"英诺维结结巴巴的惊讶道:"哥哥您......您是说布卢索不爱黛娜尔?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爱她,那他为什么......"
一旁喝着咖啡的亚斯狄特尔放下了杯子,很快就领悟了瑞梵卓的意思:"瑞梵卓少爷,布卢索先生爱着的人......是您,对不对?"
大厅里所有的人顿时吓掉了下巴!
"你......你是说......"兰帕德仍然回不过神来。"这不是真的吧?瑞梵卓?亚斯狄特尔说的是真的吗?"
"应该是吧,"瑞梵卓的注意力依然放在手上的玫瑰花瓣上,相较于其他人对他话语的错愕震惊,他自己倒惬意得很。"从认识后不久,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寄一封文情并茂的情书给我,有五、六年时间了吧?"
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柔的在花瓣上滑动着,几乎让人看得入迷了--高傲绝美的玫瑰,瓣瓣仿佛都是母亲美丽的化身。
"所以当他得知黛娜尔将会是您未来的妻子时,得不到您的他就决定拆散你们,以第三者的身份。"亚斯狄特尔思索的说着。
兰帕德望着大儿子的眼神转为凌厉,"而你最后还是决定将最无辜的黛娜尔赶回家?"
丽莉丝和英诺维只能静静安抚着兰帕德,此刻已不敢再多发一言。兰帕德毕竟是瑞梵卓的父亲,瑞梵卓多少会接受他的责备,他们两个则什么都不是,只是他挂名的亲人,没有任何指责或批评他的资格,而瑞梵卓也绝不会理睬他们的不满和异样眼光。
"我没想到她真的自杀了,大概想找布卢索问个明白又找不到人,真正的失望了吧? "
"真的自杀?"兰帕蒂立即抓住瑞梵卓的语病。"你想过她会自杀? 还是说那时你们在房间里她说了些什么?"
"她威胁如果我解除婚约,她就自杀,"瑞梵卓笑笑,对父亲的愤怒视而不见。"我告诉她,她可以随意找个地方解决,或找到布卢索同归于尽也无所谓,只要别死在我的面前,别弄脏我视野范围内的东西就可以了。"
"你--!"兰帕德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怒气,跨步走到瑞梵卓身边,挥手打散了片片花瓣。"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还是你根本就没有心,所以理所当然的把别人的感情统统当作玩具玩弄、操纵、伤害!黛娜尔她才十八岁啊!"
"爸爸!"英诺维急忙将父亲拉离哥哥身边。
瑞梵卓低头看着地毯上被父亲和弟弟的鞋踩碎的玫瑰花瓣。
"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什么。您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你这个混帐!"兰帕德甩开小儿子,一把拉住了瑞梵卓!眼前这个没有一点温情的人竟然是他的儿子!竟是被世人称为最善良贵族的自己的儿子!这一点让他无法忍受,而心底窜起的恐惧是因为看到儿子眼中那抹傲慢的嘲弄!
他不挣脱也不说话,这么沉静,沉静得让人捉摸不透。即使抓着他,也仿佛只抓到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像那死去的、疯了的维亚乔拉一样!
"康沃尔公爵!"
"爸爸!"
"亲爱的!"
其余三人同时跟上来,分开了兰帕德和瑞梵卓的身子,亚斯狄特尔依然保持温和的语气道:"康沃尔公爵,目前您该考虑的是黛娜尔小姐葬礼的事,而不是责备瑞梵卓少爷。"
"是啊,亲爱的,现在卢卡缇斯伯爵需要我们的帮助,这也是一个平息人们对两个家族反目成仇传闻的好机会。"丽莉丝劝着丈夫,一边向亚斯狄特尔打眼色,让他先带瑞梵卓离开。
"不可以!如果瑞梵卓不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错误,我就没办法给卢卡缇斯伯爵一个交代!"兰帕德断然拒绝妻子的和解意图,直接审问大儿子:"你到底承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你唯一悔过的机会了。"
瑞梵卓压根没理会父亲的肃穆,只是对亚斯狄特尔道:"我要回卧室。"
"瑞梵卓!"兰帕德咬牙大吼!"像你这种冷血、不知悔改、又名誉不好的人,根本没资格继承康沃尔家族!我现在就撤销你继承人的资格,公爵爵位将由英诺维继承!"
"兰帕德!"丽莉丝尖叫出声!
"爸爸!"英诺维也被完全吓呆了。
一旁的亚斯狄特尔、管家和仆人全数瞪大了双眼!
一片慌乱惊恐中,瑞梵卓竟诡谲的笑了。
"恭喜你了,英诺维,未来的公爵大人。"抛下这句话,他转头走上了楼梯。
一句话堵得英诺维哑口无言!想回头要求父亲打消这个念头,却又被父亲满脸的怒气喝叱得不敢违抗。但,怎么能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眼睁睁看着哥哥被取消继承资格,让他和妈妈以后再难在哥哥面前抬起头,哥哥已经失去了母亲,他不希望见到哥哥因为他们母子俩而失去什么!
为什么?哥哥为什么一定要让父子俩的关系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为什么这么恨爸爸?如果是因为爸爸背叛了维亚乔拉夫人,有可能恨上十余年吗?
哥哥心中到底想什么?英诺维不禁从脚底打起立了寒颤!
7
"美丽的北极色噩梦
是手中已毁的漆黑自鸣琴
完美的祈祷封住了潮湿的唇
知更鸟的歌唱粘住了呼吸
让我盛放颓废中的媚态
从沉溺中结疤再发芽
被亵渎的高贵颓靡
伴随生命的归去
与魔鬼黑暗羽翼的鳞片混淆"
空灵而缥缈的歌声荡在清晨的微光下,是女子最后的啼唱,捉摸不透的笑容和病态的美丽,是她华丽的衣裳,娇艳的玫瑰在盛放的毫颠,决定迎向永久的枯萎。
"我的儿子,你跟我一起走吗?"
"不,母亲,我要活下去。"
"是吗?那么你要记住,世间所有女人都是肮脏污秽的,在我之后,这里不会再有高贵的玫瑰、不会再有纯洁的百合。记住,我的孩子,你要好好守护,别让任何污秽之物玷污了你的母亲。"
心好像半凋颓靡的花瓣,不能终了的审判和惩罚是一壶热辣靡丽的烈酒,指尖下流淌着母亲曾经的哼唱,他静静的嗅着漆黑的夜里、绝美如血腥的罪恶。
父亲呵,在母亲生前哼唱着这首歌曲后,总爱不停的说着犹如蜜汁一般甜蜜的话语,让他美丽绝伦的妻子露出温柔满足的面容。殊不知薄纸被捅破的一刻,他往昔的赞美变成一剂毒药,让母亲在仇恨妒嫉的世界里越陷越深。
母亲的爱情远远悖离了她,而父亲为他搭建的"爱情",还没有来的及看一眼,就已经崩然倒塌。
世间的女人果然正如母亲所说的,全是肮脏污秽的存在呵。他也有两个星期没为父亲物色"礼物"了吧?全让黛娜尔的事情给耽搁了......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