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留————苍夜
苍夜  发于:2008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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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不速之客,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意依旧。
当然熟,自那小城离开才几日?

"哼,亦痕你我再不住手,小静儿这边没弄清状况,可就要出手了。"楚凌甩甩胳膊,恢复稳健的狐狸风范,"至多也只得平手而已,下回再跟你玩。"
前武林盟主大人轻轻笑:"师叔,我连夜赶过来,方才料理掉屋顶上那十多个人,体力也折扣不少了。"转向我,"来得唐突,失礼了。"

如果张离所言不假,能同天子齐名的传奇人物谢亦痕自是不会为了区区皇命而置爱人于一旁;若只因冷琪的事心生愧疚,那必定是杨雷返京途中遣人通知的。
这帮人当我是什么,一个身心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易碎品不成。受命于君的臣子也就算了,如今连平素沉稳镇定的谢亦痕也是这般谨慎的态度,心念及此,我语气凉凉。
"哪里,谢盟主星夜兼程赶来相助,韩靖感恩还来不及呢。"
他没有答话。
楚凌自窗户跃回来,拍拍手:"我当是罗顾的残部呢,原来是今日下午起哄的几个废物。"看着我俩一言不发的气氛,在接到谢亦痕的眼神后笑着勾上他肩:"你终于舍得来找我了?还是发现我比你家离宝宝好吧?"
"哼。"心知这二人既开始打哈哈敷衍,定然是不肯告诉我一些事情。索性让掌柜换了房间,自己埋头睡去。


清晨时听得小鸟在窗外轻鸣,脆生生的很是好听。
"起来啦......"有人在边上推搡着叫唤。
......这么大清早的叫什么叫。
"小静儿,起来啦,不然天黑都到不了易兰哟。"
......那么近怎么可能到不了,易兰......易兰。
对了!我得回易兰,回青宫!那里有......

我猛地醒来起身坐起,不想同前方遮挡我视线的物体硬生生撞上。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直冒,揉着被撞的额头半天才睁开眼睛。这下可好,睡意全无。
"哎哟......"绵绵的呻吟居然比我还先叫唤起来,"小静儿你干什么起那么急,疼死我了。"
谁让你靠在我床边上!我忿忿地看着他。
"你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准备赶路吧。"完全无视我怒意的狐狸甩甩手迈向门外,"亦痕--疼死了,你看看有没有破相?"
"师叔,这么简单就破相,你早就成龟壳了。"
"太过分了,人家又不比得你一身钢筋铁骨的......"
我忍着咬人的冲动起身关门,缝隙里一道白色的影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只纯白色的鸽子拍着翅膀自谢亦痕胳膊上飞出。
楚凌手里握着小小的纸条,嘴角一丝得意的微笑,妖媚无比。

收拾完下楼时两人谈笑自如。我心里冷笑,径直上马。
"师弟冷琪多有得罪,如今已被家法处置,冒犯失礼之处,亦痕代为赔罪。"谢亦痕颔首道,"不过现在有师叔在,放心下来,就此别过了。"
我一愣。原以为他专程赶来,八成是要跟到易兰,不想这么干脆便要回去。
"你......似乎总在替人道歉赔罪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想起昨日风凉的语气,自觉惭愧,我低声道,"多谢你赶来帮助。"
"哪里话,亦痕不是曾说过么,自当尽力帮忙。"谢亦痕笑笑,"对了啊,师叔,你可别大意怠职哟。"
"去去,没大没小的家伙,你怀疑你师叔我的能力么?"楚凌微扬下巴莲步到他跟前,"不用太想我,呵呵。等从易兰回来有空我就去看你,和你那离宝宝。"
"免了,师叔你的厚爱还是留给别人吧。"谢亦痕动作迅速地后退一步翻身上马,"告辞。"
楚凌对着那修长的背影看了一会,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想了想,从包里摸了一会,做好完全准备。

匆匆忙活一场,又变成两人行骑的场面。我斜眼看着在身后笑得很是无辜的楚凌,一言不发。
周围的景致越发的熟悉,离易兰越近,那种躁动的情绪就越发明显。
就好似眼睁睁看着师傅和永寒殿下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恬淡笑着,却总也撵不上。
我驾着马越行越快,只朝着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道奔去,原本凉爽的秋风吹在脸上已无感觉。

楚凌忽然冲到我前方停住,动作之快惊得我恍惚的意识瞬间被召回,好不容易才勒住马。
当下愠怒:"你......干什么!"言罢发现自己微喘着气,呼吸不平顺。
他表情平静,远没有我体力消耗的厉害,嘴巴张张合合。
我皱皱眉,从耳朵里取下塞子,问:"什么事?"
"啊?--你居然带着这个?"楚狐狸一脸受伤的表情,缓缓过来长臂一伸,拿过去抖开叠成塞子的布条,"那人家一路讲话你都没在听?"
......反正都是些废话。"干什么突然停下?"
"我才想问你呢,赶得这么急,像是不要命了一般。"他指指前面的茶摊,"过去歇一会吧,你自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
"我不饿。""可是我渴了呀。"
"要去你自己去。"我正欲扬鞭,却发现他捏在手里的鞭子不知何时套过了我马匹的咎绳,相缠之下根本扯不开,"放开!"
楚凌没有回身,淡淡道:"你这样激动,就是到了易兰,怕也没有余的体力做别的了。"


道边茶摊。
周围几张简陋的桌椅,同眼前优雅品茶的楚凌格格不入。一旁稀稀拉拉几个樵夫打扮的人时不时回头看向这边,然后又迅速转过头。
"你快喝完赶路。"我眼见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碗,忍无可忍。
"着什么急。照你那速度,不到傍晚就赶到了。"他浅笑,"倒是你,不吃点东西么?"
我摇头。想了想,取了两粒药和了茶水咽下。只为了预防万一也好,我可不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让身上的毒耽误了半分。
"你添了分量?能行么?......"楚凌话未说完,眼里闪过一丝凉意,转过头,唤正在同樵夫交头接耳的小二过来。
"客......客官有......有什么吩咐?"我怎么觉得看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楚狐狸虽然长得妖媚点,也不至于吓人罢?
"呵呵......只是想问你点事。"楚凌伸手拉过他的衣领,浑身上下有种危险的气息,"什么叫做‘果然非妖即鬼'?恩?什么叫‘一直没吃东西,一定有问题?'恩?"
"啊!他果然是狐狸精!这么远都能听见!"怪叫着跳起来的,是楚凌身后两个桌子之外的两个樵夫。
哦?这俩人眼力真好,只得轻瞄几回便可以看出楚狐狸的本质。
"你们也给我站住。"楚大将军口吻依旧绵绵,却听得让人如沐冬霜,"什么叫大白天应该不能出来?不给我讲明白了,哼哼......"
"啊,有温度!确实是人。"小二企图想抓开楚凌挟持的手,意外地叫起来。
"废话。"楚凌干脆一拳打在他头上,"说。"
"好痛......是是!是这样的。我们见二位相貌脱俗,清雅俊美,似不食人间烟火......"
砰,又一拳。"说重点。"
"是这样的!"樵夫一帮腔解释道,"隔壁三里有片坟地,是以前一个大户人家的祖坟。近几日常有人传闻说,有影子在坟地附近晃来晃去,许多旧坟都被掘开了来,怪的是没留半点痕迹,闹得人心惶惶,都说可能是那个......"
"哪个?"楚凌微微扬眉。
"就是......那个......"那人缓步后移,"......鬼魅啦......或是狐仙之类的。"
"你的意思是说当我们是鬼魅?"楚凌勾起一个完美的微笑。
"不!......不不!我没有说过!"那人赶紧摆手,"是小二哥说的!"
"你你!我没有说过!"
"!?你没说难道是我说的?"
"是你说白衣白脸可能是鬼的!我只说他可能是狐狸精!没说过是鬼魅!"
......小二很有眼福,近距离欣赏到楚狐狸绝世无双的美艳笑容,以及羽国第一武将的拳头。

"哪家的?"一阵哀号之后,我出声问,"你们说的那片祖坟。"
"袄酿四您亚......"脸上红肿的小二吐词不清地恭敬答道。我只好看向熊猫眼的樵夫。
"他......他是说,好象是林家。"
楚凌问:"哪个林家?"
"就......就是那个林家呀!以前平远王爷的林王府的林家,就是玲妃的娘家。"他神秘兮兮地说,"想以往满门富贵时,也做了不少亏心事,大家都说这回是冤魂找上了门不肯离开。"
楚凌不说话,看着我。
"走吧。"我起身上马。"去林家祖坟?"他很配合地跟上来。
"对。"我努力压着心头的五味混杂,淡淡道,"去看看那不死心的冤魂。"

"啧啧......"楚凌又皱眉又摇头,"纵是有天大的罪过,人死了也不过尸骸一具。有多大的仇恨,要将人家的安息之地都搅得这般不安宁。"
我看着眼前的墓碑不语,迈开脚步逐一查寻。

果是如这附近人们所说,这片坟地的本家早已没落,久无人打理。原本就长满青苔的墓碑上,布满了新鲜的划痕,道道深刻。就好象要把心间的怨恨发泄到剑上,斩向早已卧居于此超脱尘事的魂灵。朱红色的隶书被分成无数份,像人的血泪,零零散散。
昔日青国第一太子有林家的血脉,身旁的伴读是林家大公子,平远王爷更是三朝元老威名远扬。当年林家在青国是何等的飞扬跋扈,却不想如今没落至此凄凉境界。
然而这个家族,曾给整个青国带来了多大的动荡。

什么仇恨?不外国破家亡。我没有看他,走到其中一座被破坏得最是惨烈的墓碑前蹲下来,伸手拨开两旁的杂草,淡淡道,"说起来,楚将军,你羽国如今天下大统,林家还尚有一份功劳呢。"
楚凌没有说话。
墓碑上残缺的碑文依稀可辨平远王的名字,这位盛及一时的王爷,定然未曾料到连自己身后的安歇之所都留不得全貌。
"走吧。"我起身上马。
"呃?要走了?"楚凌顿了一顿,见我动作未假,也就跟了上来。
默然疾驰半晌后终于隐忍不住,他偏头问:"小静儿,你去林家祖坟看了半天是做什么?"
我斜眼轻瞥:"谢亦痕连夜赶来是做什么?"
"这个呀......回头我帮你问问他。"楚凌嫣然笑道,"分明是两回事嘛。"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答。


飒爽的秋风在快马的逐风行进中已划为道道隐刃,刮在脸上生生地痛。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就像是......为了这易兰往昔的繁华不再而哀悼。
我看向前方不远的城池,心中揪痛地紧。这青国的都城,被铁蹄的脆鸣和响天的哭嚎掩住了曾经的喧闹,在夕阳的余辉下静静地矗立。
"站住!下马......"城门口的士兵微横长枪指了过来,然而未等他们形成障碍,我便已策马跃了过去,全然不顾身后厉声惊呼。
我心急如焚直奔青宫,幸得宽敞的大道上行人已不多。楚凌大约是亮出了什么令牌,也没有人追来。
越是靠近,排山倒海的记忆就越是清晰地涌了上来,过往的点滴,温馨甜蜜悲愤血腥,堵塞在隐约窒痛的胸口,挥散不去。
终于勒住缰绳停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宫殿前,我伸手抹去脸上的丝丝凉意,轻步走了过去。


我生命里最幸福的时光留在这里,最痛苦的记忆刻在这里。青国宫殿,我曾经熟谙无比的地方。为何现在却如斯陌生?
过去追逐嬉戏的长廊如今无比空旷,曾经戏水玩闹的池里已干涸裂缝,满园芬芳花草已是枯枝野丛,横七竖八的石凳更添萧条。
亡国的既成事实,我为什么总是觉得宛如梦幻?

想起曾和二殿下追赶着在长廊上嬉戏,乐滋滋地看端着水果的宫女躲来躲去,四下是清脆的童声大笑。
如今抬头,褪色的梁柱上竟已有蛛网痕迹。
记得闷热天气挽着长衣裤脚坐在池边,偶尔将清澈冰凉的池水踢向宇文毅,然后在他报复的咯吱之下跌进池里。
如今垂首,青石的池壁已生出厚厚的苔藓。
永寒殿下会笑话看着花草发呆的我,乐呵呵地看我急辩,师傅坐在石凳上恬淡地笑着,轻声喝他不准再逗哭我。
如今四顾,哪里还有人气半分。

我一直以为这样便是幸福,所以无比希冀留在青宫的平淡日子可以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让所有人都觉得快乐。眼前的废墟却无一不昭示着我无法面对的事实。
我闭上眼睛,咀嚼着这让我痛心的现实。
青宫已经不在了。
青国灭了......
冰面瞬间裂开缝隙,心宛若跌到水底的石子,咕咚一声后再无回应。
这里不是我的家,因为这里没有师傅和永寒殿下,也没有他。


驻足,拐弯,左行。熟悉的方位,堪比记忆中湖边的院落,夜夜梦回。
一座荒废的宫院前,我停下茫然移动的步子,弯腰抚上门口灰尘仆仆的牌匾。朱红色的字体古朴凝练,书下的,岂止是浓郁的爱意。
--宁心芳华。
师傅全名宁华,永寒殿下常说他人如其名,宁心静息。
不知他题词时是否忘了,芳华,终究只得刹那。
莫非冥冥之中早已窥知,那般简单的幸福之于我们,转瞬即逝再不回首?

眼前被斩成两半的木匾切口利落干净,一刀两断砍得绝然无情,宛如当年那两颗被伤透的心。
昏迷的时候,耳边总是有凄厉的哭声,回荡在诺大的宫中,让人心慌。
我奔向常待的宫院,却只见得永寒殿下朝着师傅拔剑相向。
我最喜欢的琥珀眼眸中布满血丝,永寒殿下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师傅,你为何背叛我。一句一句痛入骨髓。
我最崇敬的恬静笑颜一如往昔,只添几分惨淡凄楚,师傅凝眸抬头,你不信我。一字一字寒到心底。
城墙外兵戎相接震耳欲聋,冲锋的叫嚣越发靠近,我却只听得见利刃没入骨肉的声音。
记忆排山倒海地冲击着荒废了两年的神经,昏迷前一幕一幕澎湃地挤进的脑海,我抱着抽痛的头跪了下来,胸口无数积闷的情感再也无法按捺,任凭汹涌的泪水滴落在尘满的牌匾上。

我不愿承认却无法改变的,这眼前的一切。
师傅和永寒殿下,是真真正正的不在了。
在我昏迷只觉须臾之际,所有过往便已悄然离去。
而我,与这形同废墟的宫殿一起遗留下来,却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所有光线都撤了下去,有风吹树梢飒飒的声音。
木然地站起身来,是因为想起自己拼死拼活回到这里的目的。
摸索着走到宫中最高的树下--说是树,其实在烈火焚过的废墟中,早已是一棵荒木。
测了测步子,掘向深处,三尺之后触到结实的檀木盒子,一如记忆中古朴的色泽。


永寒殿下将我自秦妃那里带回之后,安置在东宫的一间厢房里。然而我一旦醒来不见了他的人影,便惶惶不安独自跑出去四下找寻。
也许那时不识路的天性便隐约显露,总之,我每次被宫女或侍卫带到太子跟前时,全身战栗不停,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松手。
永寒殿下将我拥在怀里连哄带诱,后来指着书房外的参天大树说,以后你看着那树,顺着它的方向走,便能找到我。
要是找不到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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