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我。”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绕到我面前,轻抚我每个敏感的部位。轻柔的动作中透出强烈的渴求。
和女孩子们在一起时的情形截然不同,我什么也不需要做,只昏昏沉沉地侧卧着,任他用手、用吻、用身体指引着我的欲望一点点升腾起来,这带着尴尬、怪异的快感迅速膨胀,像温水一样淹没全身。我知道自己可以轻易推开这个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直听之任之。
耳边响起他的轻笑:“看着你这么神气又率性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定是个进攻性的人。看来是我错了……”他的动作轻柔,但是很有效。
我一惊。哪有男人在兴奋时呆着不动的?不对劲。根本没时间多想,我轻松的把他按倒在地。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切陌生但充满诱惑。他低低呻吟着,柔顺地指引与配合我。迷离的火光摇曳着。
等一切结束,我神志渐渐回来,惊出一身冷汗:这算什么?当然,并不可怕,也不比和珠珠在一起强多少。如果说感觉不错,也是因为许立的娴熟技巧。我僵在地上,非常生气自己怎么没有像电影中一样呕吐或恶心,只感到淡淡的疲倦和厌倦。
看见许立洗完澡出来,我冷冷地:“你为什么选我?”
他凝视我的目光平静得我有点受不了:“对不起,没想到你居然什么也不懂,我原以为……嗯,真的感激你没有把我当怪物。”
“你凭什么以为我不会拒绝?”我问得很凶,心里却惶惑的不得了:我这么正常的一个人,不会有这种毛病吧?
当然,我对他们从来就没有偏见,甚至带着淡淡的好奇与同情。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试一试。我不喜欢他们那种阴郁和见不得光的生活,不喜欢一天到晚焦渴地到处乱找伴侣,不喜欢必须隐藏的情感。何况,我还有美丽的珠珠。
许立突然微笑,但是并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纯粹是出于礼节:“见到你与高晖这么亲近,常常夜深了还在客厅里,我以为……算了,我道歉。其实你也没有损失什么。”他的目光并不像我想象的妖异或古怪,而是坦荡荡的歉意。还有遗憾。
我猜他是遗憾我和他终究不同道,但不敢问,只用一个气汹汹的表情,表示我准备在他的客厅里坐到天明。
见我肯定是不会到卧室里去睡觉的了,他也懒得再客气,自己进房间去睡了,临走时留了一句话:“愿意留下的话,这个家的一切任你取用。想走的话,你的行李在左边壁柜里……放心,我从不强求人什么,只要你自己不介意,尽管住着,我不会招惹你……他们说,你生气的时候会掏出抢来。”
知道这种别墅型的物业管理很严,我不敢也不愿意像小偷一样半夜出去,只好坐等天明。
正如许立说的,我其实没有任何损失。但是总觉得坚硬而完整的东西有了一个危险的裂缝,心里空落落的。在这间如热带丛林般神秘而诱惑的屋子里,这一夜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我清晰的看见自己在变,但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拉开冰箱找了一罐嘉士伯啤酒,戴上耳机听自己新作品的小样,我的心里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惘惘的混乱,无以名状。
好容易挨到天亮,我赶快找出我的破行李。那些脏衣服真的被许立扔了,只好从他的衣柜里随便穿了一套,写了一张欠条后离去。
许立一定听到我翻找的声音,但他根本没有兴趣出来看一眼。
终于出专辑了
敲开蒋剑鸣的门时,他还睡眼朦胧。见到是我,就坏笑:“韩大歌星,又没钱交房租了?”
“以前有姐姐家可以逃难,现在的姐夫这么凶,我情愿打游击。”我懒懒地。
“你小子一定有事。”他打了个呵欠。
从四川绵阳的兵营里认识直到如今,我们已经十几年交情,彼此什么也瞒不住。可今天我说不出任何话,只有愤愤然的喘气。
“和珠珠又干架了?”
“她还在沈阳拍戏呢。”
“另找了个妞?”他拉开冰箱,扔了一听啤酒给我。
我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尴尬的一笑。只顾低头喝酒。
“又愁棚时的钱?”老蒋故意不看我,怕我难堪。
我此刻真的很恼火,但气的是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受诱惑。唉,我从来就是个抗拒不了诱惑的人。昨夜的事太违反我的生活经验了,所以我已不知道应该羞愧、愤怒、怨恨还是自弃。要命的是我居然没有什么特别不愉快的地方。可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强烈的表示,否则不是不正常了吗?
我真的正常吗?
打了个寒战,我不敢再想,抬头笑:“老蒋,又要在你这里混几天了。”
“随便你。不过我要说你一句,30的人了,该找个媳妇了。”
我顺口嗯了一声。
“别看你打起架来拔刀子比谁都快、养条狗的个头都比别人的大,小楚,你根本就是个得人看着的小孩儿。朋友能陪你几天?既然怕一个人呆着,最方便的就是弄个家……梳梳头、换套干净衣服,愿意跟你的人还会少了?”一边说着,他伸一个懒腰,开始琢磨该做点儿什么吃的。
“我不是还有个珠珠吗?”刚说完,我打了个寒颤:我和珠珠做爱时居然和许立没什么区别──常常开始得昏乱、结束时倦怠──也许我根本就不适合做爱?赶快甩甩头,抛开那些不快的记忆。
老蒋瞪我一眼,摇摇头不再说话。
不知如何感谢他的好意,我讪讪地东摸西找。顺手打开行李,准备拿几件衣服出来。可是,掉出来的一张纸把我惊呆了:一张5万的现金支票,签的名字是许立。一股血直冲脑门──他以为我是什么人?匆忙间我来不及向老蒋交代,跳上那辆破摩托,直冲三里屯。
车开到东直门,我犹豫了:5万,可以做完那张专辑的宣传。如此良机,失去岂不可惜?气节是太荒谬的事情。我何必假清高?一切已经发生,一切既成事实。我真蠢。
看见我呼啸而回,老蒋懒得问,只一挥筷子:“刚赶上吃。”
“我弄到5万,可以把专辑收尾了。”我面无表情。
“好小子!”他兴奋地一拍大腿,“哪儿弄来的?”
“跟人睡觉。”我悻悻的。
他愕然,但也就不再问。只说一些走穴、录音时闹的笑话下酒。
我觉得自己非常讨厌。但不是因为许立──他其实很可怜。只能做一只守候在阴暗角落的蜘蛛,等待着来往的飞蛾。
我永远不会再去碰那张网,当然。尽管报酬昂贵。
昂头灌下一大口酒,我呛得咳起来。
有了这笔钱,我们又钻进录音棚里没白没黑地拼命干了三天活,终于,新专辑录出来了。然后是一轮一轮地找发行商谈判。最多的一家只愿意出5万,也就是说如果这张专辑的发行量不超过10万的话,我就只能拿到我自己付出的本钱的一半作为报酬。我还没有拿到自己的词曲作品的稿酬。只有发行量过10万,我才能得到版税。而以目前的萧条市场状态,这个希望很小。而且,我还没有开始宣传。
看来姐姐是对的:我选择的是没有前途的事业──有几个人愿意注意一下这张封面粗砺、制作仓促且籍籍无名的专辑?
他们都说,你要宣传。你认认真真地拍两个Video,在电视里多播几遍、弄到大人小孩都会唱,也就成了。其实我何尝不知道,我的歌永远也不会人人喜闻乐见的。但还是舍不得委屈自己,希望不成功的原因是不够好,而不是没人知道我做了些什么。本来,出新专辑是可以在镜头前故作深沉、叛逆或青春状的最佳理由。
所以,我决定去找陈絮君。
当然,我真正的目标不是在MTV里搔首弄姿地推销歌曲,而是希望传世──属于我的感觉能以音乐为载体,一路悠悠唱下去。可是我对几十年后的人愿意听些什么是无能为力的,只能做目前可以做的一切:努力让现在的人听到我的歌。
我不是不明白一切努力都是可笑且多余的,还很可能与我的目的南辕北辙。但没有办法。十几岁的时候铭哥已经教会了我。他说,生命总是会跟你的本性过不去。所以犹豫地时候不能独锁愁眉,而应该找几个朋友豪放地喝下很多啤酒。面对重重叠叠的身不由己,你也只好作出林林总总的可笑举措。
一切都是荒诞的,无论是喝酒、飙车还是宣传歌曲。但我不能任性地说放弃就真的放弃一切,而是拚命抓住可能实现的一切。尽管有时明知没有用,还是一样努力,以免将来不快乐的时候有机会后悔自己的当初。我明知怎么努力都不会改变本质,但不想因此而放纵自己。
在高晖门口锁车时,无意瞥见许立,他正叼着一枝烟靠在落地长窗的丝绒帘子后面,脸色苍白、眼神锐利。见到我,懒懒地挥了挥手,算是招呼。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切从未发生过的样子。径直走到高晖家门前,掏钥匙开了门。
运气不佳:陈絮君似乎不在家,客厅是空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女人为什么总像面的一样,你想坐公交的时候它满街都是,而找它的时候却总是望穿秋水?珠珠是这样,陈女士也不例外。
自投罗网
隐隐约约有说话声音浮动,字字句句灌进并不想听的我的耳中:“再求你一次,好不好?机会真的很难得。”一个粗豪而陌生的声音,语调起落间的磊落与大气令人不知不觉心折。一听就知道这样的人多半是捍卫战士型的:永远冲锋陷阵、永远胜利。控制身边的一切、征服所有对手。
永不疲惫的高晖的声音竟透出难言的倦意:“我只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赚不到美元是很遗憾,但我不想改变现状。自己做比较有成就感。你的指挥能力太强,和你在一起永远是做助手的命。”
啊,他也是怕被人比下去的。
“我会尽量让你有自主权的。阿晖,就算是帮我?”
“我需要的是自由。没有你帮忙我永远会是个小官员,在人梯上一级一级地爬──我不是不感激你的,但现在我烦了,放我一马。”
“难道你觉得我逼过你?”那声音虽然说着伤感的话,但依然豪气逼人,“你真的不想大干一番?”
高晖深深叹气:“你身边的白玫也是一方豪杰,难道她的能力不足以帮你?”
“我是曾经沧海的人……白玫是精彩的,但……算了,说这些没意思。喜欢现在身边的女人们吗?”
“不怎么样。原来的韩殷是很理想的,可惜她找到了旧情人,要求离婚。现在的陈絮君是个有容貌有脑子但很无趣的人……你什么也不用说,即使现在过得不怎么理想,我也不想回头。”
“听说你对韩殷感兴趣的原因是她有个漂亮的歌星弟弟?”
我一惊──关我什么事?
无心地听着,我越来越糊涂,有一种担忧隐隐塞在胸臆,且渐渐沉重。这不像久别的好友闲聊,而像已分手的情侣──淡淡的忧怨、浓浓的怀念、惘惘的前尘、黯黯的情绪。而且,他们在拿我做谈资。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刮胡子被人窥探,即使明知没什么大不了,可还是很不自在。
我忍不住绕出去,从窗帘缝中向里窥视:高晖裹着一条浴巾躺着,一个魁梧而浑身肌肉很发达的男人背对着我靠在床边,正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这个豹子一样浑身蕴含着力量的男人虽然看不见脸,但是一定不同凡响。
人是有气味的。
我已听不见他们后面说的话,因为双层玻璃的隔音效果极佳。
昏沉沉地靠在窗边,我脑中一片混乱:我最信任最投缘的朋友高晖居然有我完全不知道的另一面。他居然不告诉我。难怪许立总是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我。难怪姐姐非常不愿意我现在还到这儿来找他。难怪。我是撞上来的没长眼的飞蛾。
昏昏地转身准备离去,不小心撞在玻璃上,立即响起一声怒吼:“谁?”
我尴尬的僵住。身边忽响起许立的声音:“对不起,我不小心。”
高晖已走到窗边,看见我和许立在一起,眼中的神情极复杂,欲言又止,怔怔地看着许立抱住我的肩,把我半扶半抱地推进他家里。
一进门,我就反手扭住了他的手腕:“许立,你为什么鬼鬼祟祟跟着我?”
“我倒不知道君子应该站在人窗边。”他呼痛,但是微笑着,“我还以为会有人脸红呢,没想到那个人该是我。”
我泄了气,低头不语。
他声音低低的,像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高晖和程音十多年前就是情人。当初程琴要离婚就是因为发现丈夫和哥哥有染。不过他们已分手多年,你今天看见的是极其偶然的一幕。”
我冲过去打开冰箱,没有啤酒。什么酒都没有。我顺手拿出一罐可乐,推开他递过来的不知道什么鬼饮料,仰头大口大口喝起来。
“这是个玻璃的圈子,没有人有秘密……与高晖做了几年邻居,太熟悉他了。程音那个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狂热暴烈,但是很多人喜欢他,可是阿晖很怕。阿晖曾谈起过程音和一些片断的往事──女人在一起怪无趣,而仅认识的这一个男人令他害怕。所以他埋头赚钱,顺便意淫你。”
我把手里还有一半的可乐罐向他砸过去:“这话难道是高晖亲口对你说的?”
“当然不。他从不说你。这只是我合理的猜测。”他依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渴望。
我悚然而惊,一阵害怕袭来,像苍蝇飞在空中时发现有捕杀的风声追随在后。赶快跳起身:“我该走了。”
“既然高晖忙着,为什么我们不好好聊聊?”他柔软而要命的手倒是没有纠缠过来,但那懒懒的眼神已令我暗暗心慌。
我赶快找话说;“我是来找陈絮君的。正在打歌期间。”
“我能帮忙吗?”
“别别别,我是再也不敢拿你的钱了。拜托你也不要再期待我会做什么,好吗?”
他苦笑一声,眼神有点黯淡,甚至可以形容成幽怨:“我知道你是有所选择的,对我与对高晖不同……是我认识你太迟、还是我们在一起不快乐?”说这话时他的语调中突然流露出一丝凄凉与自叹自艾,像极了柳永笔下的怨女。
“快乐的。只是那快乐有点儿邪气,就像盛夏烈日中一辆货车从身边隆隆驶过。那速度带来的风很爽很醒神,但是总觉得有一种妖异的力量,会把我卷到轮子底下,粉身碎骨。”
许立怔怔地盯着我看,再开口时已面无表情:“你是对的。趁逃得了的时候赶快逃开……你走吧。”
我却不愿白走一趟:“可以在这儿等陈絮君吗?……现在过去比较尴尬。”
“此刻程音一定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昨夜我曾和高晖一起为他饯行……你现在可以直接过去。高晖没有送人的习惯,一定在家。”
我的心情好了一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问:“你怎么突然君子起来了?其实你不色的样子还是挺不错的。”
“君子不掠人之美。”他风度翩翩的微微一躬身。
我夺门而去。不是不心惊的,但仍旧一脸的若无其事。
许立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了一句“知道危险就别自投罗网”。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回头,心中暗暗感激。许立是个好人,只可惜我没法选择他那样的生活方式。他可以纵情声色,因为已经拚到了一定的高度。我要是这样过日子,未免太浪费生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