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饭店里吃饭时他会很耐心地告诉老板说菜里不要放生姜,因为他不喜欢吃生姜,如果偶尔老板忘记了,他会很仔细地把生姜抹从菜里挑出来。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吃生姜。小小还不喜欢吃鸭子,这在南京来说算是少见的,南京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吃鸭子的,但是小小是个例外。其实他也不是从来不吃,只是现在不吃。他的确不怎么喜欢吃鸭子,但是以前还没到一口也不吃的地步,现在他是一口也不吃了,因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吃那东西,因此他也就只能真的一口都不吃。小小还有很多其他类似的"习惯",都是他自己培养出来的。每次看到他这样,我总会想起旗杆上在风中飘动的旗帜。一面旗帜,在风中飘,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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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苏瑾相处后就没有再去过同志酒吧,离开她后因为心里烦躁也没有去,如果睡不着我会步行去附近的那个酒吧,听那个乐队演奏爵士乐,喝点儿酒,他们演奏完了和他们喝会儿酒聊会儿天,然后再步行回来。等我过了很长时间感觉稍微恢复了一些再去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变化真大。这中变化最大的就是小伟,小小的那个前男友。
酒吧里烟雾缭绕人群沸腾,但是小小棋子他们居然不在,我郁闷地让服务生给我在吧台上挪出一个地方坐在那里喝酒。服务生都在忙忙碌碌,和我打过招呼就又去干活了,而老板这个时候也肯定像只蝴蝶一样在每个酒桌之间穿梭,和熟悉的客人调情,和陌生的客人套近乎。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飞回吧台后面,坐在吧台里和我喝酒,当然在和他喝之前他先罚了我三杯算是这段时间没有来看他的惩罚。我把那三杯灌下去后他才笑嘻嘻地捏了一下我的腮帮子说:
"有些事情过去就算了。开心就好。"
互相敬着又喝了几杯后,他朝我后面努努嘴,我回头看了看,原来小伟也在,他正在和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人一起在喝酒,并且他打扮得也花枝招展的。我扭头看他们的时候,小伟正好往这边看过来,看到了我很热情地大声打了声招呼,我朝他点点头然后转身面朝老板。
"怎么样?他变化够大吧?"
"好像变妖了。"
"哈哈,现在的小孩变妖的速度可真够快的,我花了近四十年才变成这样,而小伟只花了几个月。"老板说完摆了个婀娜的姿势。我笑了。这时旁边一个蛮熟悉的服务生穿着女装浓妆艳抹地正好从旁边走过,拧了我一下腮帮子算是打招呼然后就摇摆着过去了。
"靠!在你们这里不变妖才怪呢。小伟还好吧,只是穿得比较招摇。"
"不止这些。这一个月来一周平均有四个晚上他和那群人会来这里,小小看到他们烦,就不怎么来了。"
"怪不得今天没看到他们呢。"
这时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在我耳边说:
"那边有个客人请你过去喝酒。"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是小伟那桌,老板也看到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并且是那种自己受过这种罪看到别人也没有避免时的那种笑。
"靠!我又不是陪酒的,不去。"等服务生转过身准备过去回复时我赶忙又拉回他来说,"就说我在等朋友。"
服务生走了。过了一会儿小伟走了过来,靠在我身上说:
"唐哥,过去和我们坐一会儿吧,那边几个朋友在等你呢。每个可都是很哈的奥。"
我抬头看看老板,他窃笑着赶忙端起酒杯又飞向某个酒桌。
"我在等朋友呢。"
"这有什么啦,你朋友来了你再过去就是了,或者你朋友赏光的话也和我们坐在一桌啊。你朋友哈吗?你BF啊?"
我受不了他的这种说话语调,干脆端起酒杯跟着他朝他们那桌走过去。小伟刚才的表现把我吓了一跳,我实在是不能把他和几个月前的那个拘谨的男孩子联系在一起。
我刚坐下,那个桌子就发出一阵嘈杂的像是妓院里群鸡欢迎客人一样的声音。我很不喜欢这样,但是还是保持礼貌随着小伟的一一介绍和他们微笑一下。这都是小伟在网上一个同志BBS上认识的,全是大学生。当介绍到他们都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居然都流露出一种自豪感,我知道这种自豪不是很多年前的那种因为学历的自豪,而是因为年轻,在他们心里也许还把这种年轻自定义为新鲜、受欢迎、有才华、充满吸引力,诸如此类的词。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几个有什么地方哈,只是大部分都化了妆,不管是浓的还是淡的,举止也都很C很妖。
随着小伟的介绍,每个人都敬我一杯酒,有的一口喝下了,有的则扭扭捏捏地说不能喝酒只抿一小口。靠!啤酒,还抿!还一小口!小伟在把我介绍给他的这些网友的时候好像很得意,觉得自己很有面子在酒吧里有认识的人。我突然想到刚才老板的笑容,然后就明白了。估计小伟在向他的这些朋友介绍老板时更是充满骄傲。
说是来请我喝酒的,刚才我和他们每人喝一杯后酒就没剩下多少了,但是没有一个人有再继续买酒的意思,酒喝完了,气氛也有些不够热烈,小伟还是拉着我说话不让我回去。我招手让服务生再拿五瓶酒过来。买五送二,服务生拿过来了七瓶,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小伟很开心,好象没有一点失恋的样子。这点我能明白,他能在刚认识小小一个月就去419,分手他当然不会有什么不开心,并且分手也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是我不能明白的是他为什么没有一点难堪,毕竟他知道这个酒吧小小是经常来的,并且分手后也在酒吧碰到过小小,还有,他和小小相处的时候经常来这个酒吧,老板、服务生甚至其他很多常客因为小小的缘故对他也都很熟悉,很照顾。我奇怪他为什么没有一点的难堪。
既然又买了酒,我就继续和他们再喝一会儿。我发现他们都很做作,不是那种希望摆出一种什么清高姿态或者严肃正经形象的做作,而是在互相攀比谁更招摇,谁更夸张,谁更C。我边和他们喝着酒边观察着他们,发现他们本身其实并不是C的人,而是故意在做出C的样子。虽然有人说平时生活过得压抑到了酒吧就为了放松一点,并且我也部分同意这种观点,但是我现在看着眼前这一桌年轻的客人实在觉得不能用这种观点来套用他们。他们在刻意追求C。他们在努力展现着自己,但是好像除了谁比谁更妖外,他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展现了。有一刹那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从内心里就是同性恋,而仅仅是把这个作为一种个性化的生活,或者某些人说的那种让人倒胃口的所谓时尚。我不知道他们的未来怎么样,但是我知道,他们比我年轻,而青春是无敌的。这让我嫉妒,也让我无法再在这里坐下去。在我正绞尽脑汁想个脱身之计的时候,服务生过来对我说:
"你等的朋友来了。"
我一愣,在第二秒我就反应过来然后站起来向小伟他们告别回到吧台上。老板正在吧台后面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你该怎么感谢我?"
"你要怎么感谢?陪你喝酒?"
"靠!我今天喝的酒够多了!"
"那,肉偿?"我故意色迷迷地看着他。
"嗯,也罢,我知道你也没有什么钱,就肉偿吧。"
接下来我和老板开开心心地喝酒,等他又化作蝴蝶飞开的时候我就拉服务生和我玩游戏喝酒。因为知道晚上有爱可以做的时候,并且是那种充满激情的爱,每个人都会开心的。我专心地坐在那里喝酒,看酒吧的客人。谢天谢地,小伟他们没有再过来坏我心情。等酒吧的表演结束客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老板把场子交给领班然后和我快快乐乐地奔向他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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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并不大,南京更小。我和苏瑾既然都生活在南京,并且两家离得并不远,因此我们应该有很多的机会见面,走在大街上应该也可以经常看到,但是我和她分手后至今居然只见过一次面。
那天是周末,我回家呆了一天,完成了例行任务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看到了苏瑾,确切地说应该是苏瑾看到了我。我站在站台旁的路灯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我低头是因为我不想看到熟人,而我家附近几乎全是我爸或者我妈的熟人,虚情假意的寒暄让人讨厌。这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回头看看是苏瑾。
苏瑾的样子和离开我时并没有什么分别,也许是当时的路灯太昏暗,我没有看出来。
"准备回自己哪儿?"她的声音有些墉懒,与她活泼漂亮的相貌不般配,听起来有些别扭。
"是。这么晚还出去?"
"怎么,就兴你住在外面不兴我也住在外面?"
"你也在外面租了房子?"
"不是租,是买。我要结婚了。"
这个消息让我吃惊,或许还夹杂着一些伤感。苏瑾曾经属于我,我知道她在属于我前还属于过别的男人,但是毕竟她曾经只属于过我。我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不相信?分手的时候你不是也说了嘛,我再找一个男人并不费事。"
"对,我说过。祝你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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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来了,我们一起上车。苏瑾拿出月票,我投进一枚硬币。末班车,人很少。我和苏瑾并肩坐在一起。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证书已经领了,典礼还没有定下来,她父母一定要挑个吉利的日子,人老了就是麻烦。但是快了。"
"奥。"
"你怎么不问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是干什么的?"
"一个外企经理。比我大7岁,人长得一般,但是很老实,也知道哄我开心。"
"你真幸福。"
"是啊,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自己蛮幸福的。"
沉默。有些尴尬。
"我结婚那天你能不能来?"
"你想我去吗?"
"为什么不想?对这个婚礼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你看了也许就会产生结婚的念头了。你怎么样,又找女朋友了吗?"
"没有。"
"你不想吗?"
"不想。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饭,睡觉,看看书,偶尔喝点啤酒,我现在酒都喝的少了。"
"你还是快点再找个女朋友吧,这对你有好处。"
"不想再找了。现在我觉得做什么都很累,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有时候在路上走着走着我就想躺下来,一直躺着不起来,被尘土埋没,在土里融化。"
"你还是老样子。"苏瑾说完,扭头看看窗外。
"苏瑾,"
"什么事?"苏瑾扭过头来,看着我。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苏瑾没有回避,也看着我。她的脸很白,很好看。我用手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吻她。苏瑾没有拒绝。我吻着她,她也吻着我。我们像几十年没见面的情人一样亲吻,无所顾忌。突然。苏瑾一把推开我。我愣了一下,问:
"怎么了?"
"让我喘口气。"苏瑾笑了。
我也笑了,把嘴唇重新紧紧地贴在她的嘴唇上。我们用舌头互相进入对方的身体,互相占有。接吻让我们疲惫。我们分开,靠在椅背上重重地喘气。
"我结婚时你到底来不来?"
"我也不知道。"
"你该再找个女朋友了,唐突。再这样下去你就死定了。"
"你以为个个女人都是观世音?"
"还是老样子。"
"苏瑾,我是个同性恋,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男同性恋。"
苏瑾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我,然后扭头看窗外。我伸出手,把她搂在怀里,苏瑾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
我低头吻着她的温暖白皙额头。"苏瑾,和你相处的时候我很开心,我可以告诉你那段时间我是在用心和你相处,没有想要欺骗你,但是有些事情我没有能力改变。谢谢你给我那些快乐。你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到时能不能去,先在这里祝你幸福吧。"
苏瑾躺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唐突,你找个女朋友吧,随便找一个,大不了倒时再换。"
"其实我现在也挺好的,自由时间很多,可以看看书,寂寞了也有朋友谈谈心。烦了可以喝点啤酒,也没有人管着,挺自在。"
苏瑾再没有说话。我搂着她,看着车停停走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孤零零的。
我们坐到了终点站火车站,我和苏瑾的目的地都不是这里。我送苏瑾上了13路车,然后慢慢往回走。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够走到汽车东站,但是走到新庄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办法坚持下去,身体很轻,好像就要飘向空中,但是我的双腿却越来越难以支撑我的身体。我在路边拦了辆车,把我送到东站。我用双手扶着满是尘土的栏杆,把身体的重量完全放在两只手上。进到房间,我鞋子也没脱就躺在床上。我趴着,拉过被子盖上。闭上眼,感觉到魂魄慢慢地离开我的身体,飘向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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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会很快死去,但是这只是以为,或者说这只是一个愿望。到苏瑾结婚的那一天我不但活得好好的,甚至感觉还胖了一些,脸也白了点,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跟我的年龄比较般配。我今年27岁。这一年我的相貌慢慢地向我的年龄靠近。
苏瑾是在五个星期后结婚的。那一天我向公司请了一天假,回到房间想了想,就又打电话过去向头头多请了一天。然后我坐在房间里抽烟,把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挑选。参加结婚典礼我应该穿的正式一些。我把为了出差而准备的西装一件件摆在床上,穿上,脱下,最后终于选中一套。中午的时候我在餐馆里喝了两瓶啤酒,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在要第三瓶的时候犹豫了,就要了碗米饭。回到房间,我躺下睡觉,睡得很熟,三点钟起床,理发,然后到外面的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我把水温挑得很高,快要超过了我的极限,浑身被热水泡得红红的,很舒服,然后让浴室里的服务生搓背,赤条条地躺在一张床上,服务生用毛巾给我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搓了个遍,感觉很舒服,当然他在给我搓身体的时候难免会经常碰到我的那个地方,都差一点儿让我勃起。还好我的意志力比较坚定,硬是控制住了,否则的话会很难看的:赤条条地仰面躺在床上,一根棍子高高竖起。然后到淋浴室里冲澡,然后到休息大厅躺了一会儿,然后又让小姐给我推油,就是在身上涂满一种滋润皮肤的油,再按摩,搓得浑身很热。最后我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感觉几乎变了一个人,浴室门口的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唐突,而是一个陌生人。这种感觉让我很舒服。回到房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挑好的那套西装穿上,站在镜子前。里面的人不是唐突,是一个陌生人,佯装笑脸,虚情假意,矫揉造作。一种讨厌的感觉慢慢地从镜子里弥漫出来,然后充满了整个房间。我把那套西装脱下来,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把新换上的白衬衫白内衣内裤也都脱掉,赤裸着身子钻进被窝里。
床头扔着好几包不同种类的烟。我半躺半坐地歪在床上,把被子拉倒下巴磕,随手拿起一种就抽,一根接一根,连打火机都省了。我把心思集中在每根烟上。我发现这样做很简单,就换了个主意,仔细品位每种烟不同的味道。先点上抽了,嘴里说出个答案,然后看烟盒验证答案是否正确。有人说过抽烟也会抽醉,我从没有体验过,醉酒倒是家常便饭。那天我不知道到底抽了多少根烟,窗外原本有太阳,日落,天黑,路灯亮起来,天上有星星,很多星星,月亮出来后星星就少了。但是我还是没有醉,就睡着了。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地板被烟头烫了一个疤,黑黑的一个小洞,很难看。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我醒了过来,穿好衣服下楼吃饭。两个菜,喝酒。喝酒时越喝越没有感觉是很难受的事情,那天我就是这样。我一瓶接一瓶地喝,一遍一遍地跑厕所,但是还是找不到感觉。于是在喝完第五瓶的时候我接了帐。回到房间,我到厕所里畅快淋漓地撒了泡尿,然后脱得光光地钻进被窝。睡着是很容易的,只要什么也不想,很快就会睡得像头死猪。半夜醒过来的时候看看手机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的电话,号码显示全是小小打过来的。我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