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东看管家怪舍不得自己的,但是车子启动时又是射箭一样飞的出去,他:“……”
管家走了以后,林长东准备去跟师父问个早,顺便了解了解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但是他找到师父时,师父正在被一个年轻人缠着,林长东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人原来也是来拜师的。
而且这人比他脸皮要厚得多,师父抬手他倒茶,师父咳嗽他捶背,谄媚巴结讨好恳求几个字写在他脸上,字体都是加大加粗的。
林长东看师父没有机会搭理他,他就自己抓了个人问能不能直接把这个拜师的赶出去,一直在屋里吵吵,吵得他很烦。
“你昨天也挺吵的。”对方回复他。
“……”林长东正想质问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但转念一想,他们现在是同门了,不能这样,“你叫什么来着,我应该叫你什么。”
这人扶了一下眼镜,“岳家赫。”
林长东哦了一声,又问起还有一个人叫什么,但是对方很忙就没空搭理他,他独自坐在堂屋里听那人鬼哭狼嚎的求师父收了他大半天,师父竟然还真答应了?
什么来头,这人还有比他要硬的关系吗?
他正站着无聊,外面又进来个人,把他叫了出去,说是带他熟悉熟悉班子。
“哦,你叫什么名?”林长东问他。
“梁晖。”这人回答他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大师兄了。”
“我管你叫师兄,你年纪比我大吗?”林长东有点不服。
“班里排名不按年纪,只按出狮做事的资历顺序。”梁晖两手负在腰后整出一副好像很德高望重的样子,“就算你比我大五十岁,我也是你大师兄。”
林长东心里切了一声,“行行行,师兄。”
“另外,戴眼镜那个你应该见过了,那个二师兄。”
“岳家赫?”
“对,他平时主要负责班里的生活物资采购和账本,你要是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可以找他赊账,比如买个毛巾底裤什么的,手头上不宽裕了,你就去找他,等下月初发月钱了,他会自己帮你从月钱里扣,虽然你可能也用不到赊账。”
“月钱是什么?”林长东问。
“额……就是工资。”
“我们还有工资?”
林长东有点意外,他这就突然……就业上了?
“有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吃什么过日子?精神食粮啊?”
“那一个月发多少?”林长东好奇道,他年纪轻轻就出来挣钱了,他以后回去他爸妈不得把他捧上天去?
“看情况,我们的月……工资,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平时出狮的酬劳费,比如明天有人家办喜事了,请我们过去贺喜,假如主家给我们200出演费,就要交100给师父,剩下100就我们出这趟的人自己平分,这等于现结工资,第二部分就是月钱,我们平时五五分交上去的钱,师父会攒起来,每个月底最后一天会统一再发一部分下来,不过这不是固定,是看每个月的总收入额来决定,七八十块还是有的。”
“七八十块?”林长东惊呼,“一个月才七八十?!”
梁晖觉得对方反应有点激烈,但想想好像也挺正常,他淡定说:“淡季七八十,旺季有时候也有一两百。”
林长东心想这事他爸妈还是别知道最好,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跑一个月就挣一张游戏卡,怕是说出来还招笑……
“然后就是老三,老三你应该认识了吧。”梁晖问他。
“张流玉?他都能排第三?”
“对。”梁晖点头,“老三他情况特殊一点,他不参与出狮,平时不上学的话,班里的三餐伙食主要是他负责,你不用担心没饭吃,咱们管吃管住。”
林长东还真看不出来张流玉还会这一手,这人这么脆弱金贵,还得十指沾阳春水啊,这一班人也怪会压榨人的。
“他不出狮?那谁养他?他白吃白喝啊?班里怎么还养闲人?”
“想多了,老三出去唱一场比我们一个月都挣钱。”
“等等,我有个问题。”林长东突然想起个事,“照你这么说,我要管张流玉叫师兄?”
“额……”梁晖想了想,“名义上他是你师兄,你叫不叫另说。”
“哦。”林长东心想那还行,“那还有那个小的呢,姓何的,他小我那么多,也算我师兄?”
“他还不上排名,他才十四,还没到出狮的年纪,你的话……”梁晖挠了挠头,“估计排第四或者第五吧,这个待会儿吃饭再问问师父。”
林长东蹙眉,“什么叫估计,就这个破排名还有人跟我抢?”
“有啊,刚刚鬼哭狼嚎那个不是吗。”
“那他也是晚我一步啊,这说不过去吧。”
梁晖解释,此人名叫祝骁,他不是第一天来拜师了,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而且对方并不算是新手,而是本来就自带一点本事在身上的,“他妈上个月没了,白狮是我们班里出的,他孤家寡人一个的也没其他亲人,估计找不到活路就找上门来了,如果要按能力的话,他排在你前面也有可能。”
这话搞得林长东心情有点复杂,他说服心想一个排名而已,排第几都一样。
接着梁晖又带他去看了看平时训练的地方,一一介绍了梅花桩以及各种道具的名称使用、不同颜色的狮子头壳所代表的历史人物,以及何家班大门上那块“红门千秋”是他们的镇班之宝,每个人都要有守护这块匾的觉悟和责任心。
“为什么。”林长东抬头,也没看出来这块陈旧的牌匾有什么特别的。
“这匾要从打仗那时候说起了,以前咱们师父的师父,咱们要叫师祖,师祖他呢,带过师父师伯师叔他们去过战时沦陷地区给那里的同胞志愿公演过,后来师祖在第二次长沙会战里牺牲了,民族解放后,这匾就是那些外乡同胞送来的,但是咱们的两个师伯和师傅老早就不相为谋了,这牌匾就一直是师父和何家班管着。”
林长东突然就精神了,“这么厉害?”
“那肯定……不过因为师伯现在也有了自己的狮门,这东西也就成了狮门必争之宝,你别可以为这只是一块能引来客流的招牌,你要想想上世纪的民族国难,咱们的同胞为了惊醒国魂,都把这瑞狮改成醒狮了,醒狮醒国魂啊,不仅代表一个班子的口碑,也代表一个集体的实力,更代表……”梁晖偷偷瞟了一眼手心里的词,“更代表咱们的精神风貌啊。”
林长东听着,感觉脸上都出汗了,他一摸,好像是自己短暂的洗心革面了。
“好了,基本的先跟你说这么多,其他的,以后你自己慢慢就知道了, 现在先去吃饭吧,妈的,饿死我了都,走走。”
梁晖刚刚说完意气风发的一箩筐,突然就打回原形了一样,他不太轻松的揽住林长东肩膀,有些许拉关系的意思嘿嘿笑说:“以后有什么事呢,你就放心找我,可千万别去再请那个什么镇长的来了,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小本生意,一没营业执照,二没经营税收的…要是真被为难起来……你说是吧。”
一个月每人七八十块,那一个班月收入估计也就千把来块,都没达到纳税的标准吧,林长东心里暗想,还不如他家一盏灯贵呢。
“哦,行。”林长东觉得这人还行,“放心吧,只要师父不把我扫地出门,我不会怎么样的。”
“不会不会!你不犯原则性错误就不会。”梁晖保证说。
“哪些算原则性错误?”
“最基本三点,不能偷抢盗窃、挑拨离间、不仁不义。”梁晖列举说,“能做到吧。”
“这有什么不能的,我出了名的为人正直。”林长东不当回事说。
“确实有所耳闻,哈哈哈。”梁晖干笑说。
林长东跟着梁晖来到了吃饭的地方,挺敞亮的一个侧屋,里面有两张方桌拼在一起组成的餐桌,桌上已经上了几个菜了,而旁边的灶火还烧着,是张流玉在炸东西。
林长东挺想过去看对方炸什么的,但是师父已经坐在那了,他只能跟着其他人站在一边等着。
这个视角还真是新鲜,他在家的时候,师父坐的位置才是他坐的位置,他现在站的位置都是伺候他吃饭的家佣站的,原来这个位置看餐桌饭菜还真不是一般的香……
等张流玉把一碟炸小鱼干端上来以后,师父就让他们过去吃饭了。
林长东挑了个离师父远远的地方坐下,但是他坐下来后又发现没有饭,便问:“师父,中午不吃饭吗?”
“想吃就去盛,不想吃就饿着。”师父不带情绪的回复他。
“自己盛?”林长东左看右看,发现其他人都是自己端着饭过来的,他只好也学着别人过去自己拿碗筷盛饭。
不夸张的说,十八年来这还真是林长东第一次自己盛饭,他有点郁闷的狠狠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盛到碗里顶了座雪山才满意。
林长东趁着张流玉出去倒水还没回来的空隙,他赶忙夹了菜往嘴里塞,急忙忙的要品鉴一番对方的手艺。
看到林长东的咀嚼速度越来越慢了,不知这两人恩怨的梁晖便问:“怎么样,三哥手艺不错吧。”
林长东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镇静而快速的说了个:“嗯。”
“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新来的祝骁就差把脸埋进饭碗里了,“你们怕是不知道我几天没进油盐。”
张流玉很快就拿着一个空盆回来了,他再洗了个手,又慢条斯理的解开身上的围裙,也盛了饭过来坐下。
这饭桌很是安静,大家基本不怎么说话,都是师父问一句他们才答一句,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的在吃饭,包括林长东。
不仅如此,林长东还需要一边吃一边装成自己没那么赏脸的样子,他克制着自己夹菜的频率,硬是忍了一分钟没去夹那条炸得最完整完美的小鱼干,结果忍过头了,他眼睁睁看着鱼干被祝骁夹走了。
“看我干嘛。”祝骁嘴边还冒出来一截小鱼尾巴。
“吃你的。”林长东郁闷说。
张流玉的饭量不大,他才吃了几口就说吃完了要起身离开,但师父却叫他先坐下来,自己有事交代。
随即其他人也纷纷把碗筷放了下来,师父咳了一声,风轻云淡的宣布了林江东和祝骁的到来,并且也给二人下了名号顺序:林四祝五。
林长东心里大喜,然而他往祝骁那一看,对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他突然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看来这件事确实不重要。
“那,师父,我呢。”何权青两手捧抱着碗壁问说。
“等你岁数够了,再排第六吧。”
“哦!”何权青高兴得酒窝都露出来了,被张流玉发现后他又憋住笑,将酒窝悄悄收了回去。
然而他们一班子人刚刚吃完午饭,何权青刚刚预订好的第六就有人来抢了。
林长东看着那个叫周通的突然走近他们,接着利落的就在师父膝盖前一跪说要拜师,他不爽得刚刚吃进去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师父还没表态,林长东就先嚷嚷说:“师父,我不同意。”
“师父,我不同意。”林长东甚至又强调了一遍。
“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师父语气怪严肃的问他。
林长东和跪在地上的周通对视上,他也不怕这人找自己麻烦的,张口就来:“他不是带着好动机来的。”
周通两手握拳,反问他,忍不住反问:“难道你就是?”
“我是不是轮得到你判断吗。”
“行了。”师父打断两人的对话,他又看向地上的周通,问:“是谁叫你来的?”
“回师叔,是我自己要来的。”
师叔?林长东心里一惊,这小子怎么管他师父叫师叔?难道?
“你爸知道吗。”师父又问。
周通垂眸看了看地板,不太有底气:“不知道。”
“那就回去吧。”
“师叔,不是,师父!”周通挪过膝盖就拦住要离开的何师父,“是,是我爸他不让我学这些,我喜欢耍狮子才过来找您的!”
何师父后退了一步,避免踩到人,“就是喜欢耍狮子这么简单?”
“……是。”周通为难道,“我爸他……他说我没这个天赋,不准我碰……”
“没天赋就回去好好读书,学别人逞什么能。”林长东没忍住插嘴了。
师父瞪了身边的林长东一眼,又说:“去中院等我。”
林长东被瞪得有点不自在,“……是。”
林长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此时中院里就有何权青一个人在,他走近过去问对方在干嘛。
“串铜钱,一下子要上山。”何权青回答他。
“哦。”林长东往门那边看了一眼,蹲下去给对方搭了把手,“问你个事。”
“四哥你说。”
林长东还没适应四哥这个称呼,他挠了挠头,就问:“那个叫周通,干嘛叫师父做师叔啊?”
“因为周通哥是大师伯的儿子。”
“啊?那他不会是来偷匾的吧?”林长东立马揣测道。
何权青一手一手铜钱的丝毫不受对方影响,他想了想,说:“应该不会的,他们想要可以来踢馆的。”
真是见怪了,他一来拜师就一窝蜂人跟着,不仅如此,林长东还有点好奇:“我来之前,我们班里就你们三个人加师父?我看二楼宿舍挺多啊。”
“不是的,以前一直都有十多号人的,是这几个月开始才只剩我们三个了。”何权青说,“那些师兄他们都去大师伯那里了,所以才只剩我们四个的。”
“这不是跳槽,叛离师门吗?这个师伯什么意思他是?”林长东对周通的坏印象又加了一分。
“不能这么说的……就是想走就可以走的。”
“那走哪里不行,非得去对家?”
“就是……”何权青组织了一下语言,“大师伯家比较有钱,月钱是固定额发的,不用看月收入,所以师兄他们过去也是正常的。”
“比较有钱是多有钱?”林长东不屑问。
“就是……嗯,镇上最有钱的之一,镇上的驾校都是周通哥的大哥开的呢。”
林长东心想也不过如此,“那也是一群墙头草。”
“四哥,我们这种说人家坏话可能不太好……”何权青提醒他。
“管他的,谁听得见。”林长东还故意说大声了一点,“那你们几个怎么没走,是不是因为你们不是墙头草?”
“那不一样。”何权青反驳说。
“怎么不一样?”
何权青又磕磕巴巴的解释:自己是师父捡来养大的,从两个月大一直养到今年十四,梁晖是六七岁时父母过世后没处可去了被师父收进班的,而二哥岳家赫是附近村子的人,前年他唯一的继父过世后没钱上大学也就进班来一起做事了。
“然后一开始只有我和三哥跟师父在一起,三哥是……我两岁的时候来的好像,我、三哥、师父,还有师叔和师妹,以前我们就一直住在这里了。”何权青边说边掰手指列举说。
“还有师妹?我怎么没看到?”
“师妹和师叔搬出去了,师妹也是师叔捡来的,不过她不能说话,要在区里上特殊学校,现在还没有回来,过两天回来四哥你就可以看见了。”
“哦。”
林长东心想这班子是个菜园吧,一园子都是小苦瓜。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何权青这孩子老实又直率,林长东还怪喜欢这个师弟的。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几个同门也陆续过来了,张流玉背了个篓子出来,一条好像女孩子才会绑的松垮麻花辫搭放在胸前,林长东刚刚朝他走过去,对方就走开到一边了。
林长东黑脸切一声,他再看人都齐了,就问是不是有大事。
“哦,忘了跟你说,今天要上山给二师祖捡骨呢。”梁晖回他说。
“捡骨?什么东西?”
“就是迁坟,把第一次下葬后留下的骨头重新捡回来换个更好的地方重新下葬。”祝骁插话说。
“还有这种东西?”林长东还真没听过。
“这很常见的,有些是算出来要捡骨的,有些是第一次下葬的时候办得没那么风光所以捡骨重葬。”梁晖说着,又提醒他:“待会要上山的,你穿这个不行啊,山上草多得要死,你去换个衣服吧,堂屋里有草帽,再拿一顶戴戴。”
林长东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哦,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好在管家给他留的衣服都挺齐全,林长东翻到了件挺薄的速干运动外套,他看到柜子里还有顶鸭舌帽就直接拿起来戴上了。
他再返回楼下时,师父已经过来了,人员都到齐后他们就出发了。
现在是中午一点多,太阳最辣的时候,这个点出门不中暑都算意志力坚定了林长东感觉。
果然一伙人没走多远就开始冒大汗了,一伙人里头就有张流玉一个人打伞,其他人都是戴帽子硬扛着,就这样了,林长东还能瞅见张流玉后脑勺下方那些细碎的小头发都打湿了贴在他后颈上,薄薄的一件淡绿色的确良衬衣晕开了几处汗水沁出来的草绿色。
何权青主动要帮张流玉背篓子,但他拒绝了,林长东长臂一伸,直接将篓子从对方背上抢了过来自己单肩背上。
“还给我。”张流玉瞪他说,但是说得很小声,怕是让前面的师父听见。
“你们都有东西拿就我没有,我不尴尬啊?一下别人以为我不干活呢。”林长东怕对方抢回去,就换成了双肩背着。
张流玉腿一迈,直接在对方鞋上踩了一脚,然后撑着伞快步离开来到师父身边,把伞撑到了师父头上。
“你……”林长东有种哑巴无法为自己声张冤情的无力感。
这镇子其实也不算大,但是何家班的位置比较偏僻,走出这青石铺成的长街都得走上十多分钟,林长东汗如雨下,心想这二师祖真是厉鬼来着,净折磨活人。
出了镇子又是长长的一条水泥路,道路两侧都是稻田,连棵能遮阳的树都没有,水泥路走到头就是一座拱形桥,林长东看到桥栏上刻了个“陈桥”,他再走近一看,原来这桥是个叫陈桥的人捐的。
下了桥,林长东没忍住去河边捧了把水洗洗脸,他以前还没有晒过这么久的太阳呢。
又走了十多分钟,林长东没忍住问:“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看到前面那辆车没,到那就是了。”
又走了五六分钟这样,林长东总算走到梁晖所说的车位置,结果也只是跟师伯一门汇合而已,不过两班人看着就是有恩怨在的。这大师伯只跟何家班的徒弟问话,都没搭理何师父一下,而何师父也没正眼看师兄一眼。
林长东感觉这大师伯就是个没品位的暴发户,完全看不出来有过出家为道的气质,而整个六黄庄看着又像个三流九教的野鸡团伙,根本就不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想到这,林长东被自己吓了一跳,这就是集体荣誉感?
这时,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周通从车上下来,他抱着一个白色泡沫箱过来,就说分冰棍给他们吃。
梁晖直接代表全班子说不吃了,周通有些尴尬的又把箱子搬回去了。
林长东看着,觉得梁晖这人真是可以,他认可这个大师兄了。
对面一门的人挺多,十多号人来着,两班人就这样自觉分成两列往山上走,林长东走在最后边,心里想的事多了,突然就把天气和炎热忘丢了一边。
这山路不太好走,还得一边用镰刀开路一边走,林长东好想把他今天的经历告诉他大姐,虽然说了她也不一定信。
在半山腰上转了老半天,他们两拨人总算来到二师祖的坟前了,两方互不干扰合力将坟包周围的野草都清理干净后,六黄庄的人又拿出了好些贡品和香烛纸钱那些祭奠用品摆上。
等着先人吃香的空隙,大师伯主动找何师父说了话,但说的事是让何家班收自己儿子入门的事。
林长东这时再有意见也不好发言,但他没想到的是师父很干脆的就同意了。
香烧了一半这样,他们师父就过去做起来一套林长东不能看懂的法事,所有人都沉着气,看他将三枚铜钱过了香最后抛进碗里,最后说了个:“壬申时。”
“什么意思?”林长东偏头去问旁边的老二。
岳家赫思考了一下,低声回他:“三点开土。”
林长东没戴表也没拿手机,现在几点他也看不出来,不过一行人坐守不到十分钟,大师伯就说动土了。
这事林长东不太在行,他锄头都没摸过,怕是一锄头下去要敲到棺材板就不好说了。
这坟包有年头了,挖起来也不算难,十多分钟就能开到棺材背。
“起阴。”何师父指挥说。
接着就有人拿出塑料篷布出来展开,四个人各持一角撑举在坟地上,为那即将出土的遗骸保证了一片阴凉。
年久朽化的棺材盖一搬出来就裂成了两半,林长东往那里面瞧了瞧,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跟他在博物馆看到的干尸、木乃伊不太一样,他能看到的,就是那种生命很自然的消亡,被时间、空气、温度吞没的消亡。
捡骨是两个长辈负责的,等那木盒子都装满人骨,旧棺里只剩些旧衣碎片和残发丝后,林长东又跟着同门们烧了会纸钱,然后就把这就坟包就填平了。
林长东偷偷问梁晖他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新的坟地了,但梁晖说不用,因为第二次下葬他们不用参与,有师伯负责就行,最主要是那块新坟地是师伯特意去买的高价墓园,离这里很远。
“那现在回去了?”
“是啊。”
下山时两拨人就是各自分开走了,梁晖和祝骁也不怕师父在,两人一唱一和直接骂了对面一路。
下到山底后,他们一行人在河边清洗农具时,梁晖提议下河洗洗解解暑,师父不反对,梁晖和祝骁衣服都没脱,直接跳进水里去了。
他们所处这一块河沟很深,就连岸边都有一米水深,这应该是地势落差造成的,他们正处于地势低的那方河道,虽然水色绿油油的,但也能直接看到河底,林长东估计这水最深的地方少说都有一米五。
“下来啊!”水里两人朝岸上人喊道。
林长东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说了个等着,然后就开始脱衣服,整个人只留一条底裤就砸进了水里,何权青看他们都下去了,自己也跑到一边脱了衣裳,爽快蹦进水里去。
“太阳都快下山了,还下去干什么。”岳家赫拒绝说。
“妈的。”梁晖往岸上泼去一把水,“把他拽下来。”
梁晖和祝骁对了一下眼神,两人直接过去抓住岳家赫正在冲洗的锄头直接将人拽进来水里。
扑通一个天大的水花,直接将旁边的张流玉和正在乘凉的师父也给泼湿了。
“……”
“……”
两个犯事的见情况不对,连忙钻进水里游走了。
师父抹了抹脸上的水痕,阴沉着脸起身回去了。
看师父走了,林长东立马游近岸边朝岸上人吆喝:“你怎么不下来?不会水?”
张流玉不搭理他,慢吞吞的解开自己那被泼湿的辫子拧起水来。
“下来啊。”林长东又邀请他说。
张流玉还是不理他,林长东横念一生,直接用手掀起水波往岸上的人泼去。
被浇了一身的张流玉这才给他个怒冲冲的回应:“林长东!”
林长东嬉皮笑脸的又泼了两大波水过去,泼完直接潜进水里溜走了,结果溜得太急撞到梁晖了。
梁晖被撞得差点要脑门起包,直接追着林长东就要报仇,两人你泼我我泼你的差点打起来,接着就变成大混战了,就连实实在在的泡水降温的岳家赫也被拉入其中。
“这么打有什么意思,有本事比谁游得快!”处事比较斯文的岳家赫一直落下风,受不了了就出来喊道。
“那比就比呗,能怕你不成。”
接着水里五人商量了一下比赛规则,又让岸上的张流玉给他们当裁判,张流玉本来都想回去了,这下又不得不再陪他们浪费时间。
比赛事宜都说好以后,水中五人又退到一个比较浅的位置浮立着,张流玉从三倒计时至1后,又往水里扔了颗石头作为开始信号,那清脆“扑通”一声后,五人同时扑进水里,然后向前游去。
大概三秒过后,起跑线那儿冒出来个头出来,张流玉问他:“抽筋了?”
“不是。”岳家赫抹了抹脸,“傻子才跟他们比。”
张流玉没忍住笑了。
“你也下来泡泡吧,水还行,不冷。”岳家赫说完又潜入了水底,来了个挺享受的自由泳。
这返回点是岳家赫定的,林长东感觉这远得有点离谱了,祝骁那个癫子快得像航母,他们刚刚到返回点摸到那根树干,这人就已经往回走游了。
当然最后也是祝骁第一个到了终点,他坐在岸边上轮番嘲笑起水里的手下败将,结果岳家赫这时从水里冒出个头来说:“抱歉,第一名是我。”
“妈的,怎么可能?!你什么时候在这的!”
岳家赫:“有什么不可能,不信你问裁判。”
而此时的裁判正在河心中央比较浅的地段泡着水,估计是水流声太大了他也就没听见后面的人在喊他,祝骁喊了他几声,他才听到。
原本他还脱了上衣,看样子应该正是在搓洗衣服,听到喊声后他便将上衣穿了回去,然后才刨开水往这边赶来,浅绿色的衣裳一会儿装满水要浮起来,一会儿又湿答答贴在他身上,一头长发散在水里,像深色的水草游动着,逆水过来不太好走,张流玉干脆沉入水底游了过来。
这绿色的人影逼近时,水底好像沉着一块晃动的玉石,流水如玉,流水如玉……林长东心想是这个意思吧。
张流玉借着水底的石头,一手抓在岸上,他换了口气,挺给老二面子就说他确实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