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摇头:“难。此真气如附骨之疽,与公子心脉几乎融为一体,强行祛除,恐有性命之危。除非……能找到至阳至刚的内功心法,或对应的解药,徐徐图之。”
至阳至刚的内功心法?陆玄之首先想到的,竟是齐萧衍那霸道刚猛的剑罡和内力。
他压下这个念头,沉声道:“此事还请李叔保密,包括对齐府的人。”
李大夫郑重点头:“公子放心,老夫明白。”
陆玄之穿好衣服,李大夫又给他包了几副调理气血的药材。走出内室时,陆玄之神色如常。
回到齐府,已近晌午。齐萧衍果然已经回来,正在书房处理公文。见陆玄之回来,他放下笔,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济世堂大夫怎么说?”
“与孙大夫所言相差无几,需静养。”陆玄之语气平淡,走到书案另一侧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
齐萧衍看着他,眸色深沉,没有再问。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那支“追魂箭”仿佛石沉大海,再无声息。但齐府内外的守卫,没有丝毫松懈。
陆玄之每日按时服药,在园中散步,去书房看书,与齐萧衍同桌而食,夜间依旧宿在书房内间。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对话不多,却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齐萧衍似乎很忙,常常在书房处理军务到深夜。烛光映照下,他冷硬的侧脸显得格外专注。有时陆玄之半夜醒来,还能听到外间书页翻动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这晚,陆玄之被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刺痛惊醒,那盘踞的阴寒真气似乎又在蠢蠢欲动。他闷哼一声,蜷缩起身子,额上瞬间布满冷汗。
珠帘轻响,齐萧衍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内室床边。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明显的焦急。
“没……事……”陆玄之咬着牙,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齐萧衍却不由分说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湿腻。他脸色一变,立刻掀开锦被,手掌覆上陆玄之心口伤处附近。
陆玄之身体猛地一僵:“你做什么?!”
“别动!”齐萧衍低喝,掌心一股温热醇和的内力缓缓渡入。
那内力至刚至阳,如同冬日暖阳,一点点驱散着盘踞在伤处的阴寒。剧痛竟真的慢慢缓解下来。
陆玄之怔住了。他没想到齐萧衍会直接用自身内力为他疗伤。内力疗伤最耗心神,尤其是如此精细地驱除异种真气。
他抬眸,看着齐萧衍近在咫尺的脸。对方闭着眼,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柔和。
感受着那源源不断的温暖内力流入四肢百骸,熨贴着冰冷的经脉和隐痛的伤口,陆玄之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面?冷酷的权臣?偏执的保护者?还是此刻这个,不惜耗费内力为他缓解痛苦的……?
不知过了多久,齐萧衍收回手,额角也见了汗。他睁开眼,正对上陆玄之复杂难辨的目光。
“感觉如何?”他声音有些低哑。
“……好多了。”陆玄之移开视线,低声道,“多谢。”
齐萧衍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替他掖好被角:“睡吧。”
他转身回到外间,脚步声比平日略显沉重。
陆玄之躺在黑暗中,掌心仿佛还残留着齐萧衍掌心那滚烫的温度。心口的刺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悸动。
李大夫说的至阳至刚的内力……齐萧衍恰好拥有。
他早就知道?所以他才会用内力为他疗伤?
这一夜,陆玄之彻底失眠了。
几天后,宫中举办赏花宴,遍请京中权贵。按制,齐萧衍需携“家眷”出席。
这是一个向外界展示他们“夫妻和睦”的机会,也是齐萧衍计划中的一环。
出发前,齐萧衍来到陆玄之房中,手中捧着一个锦盒。
“换上。”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玄色绣暗金云纹的礼服,与他身上那套绛紫王爷常服形制相配,明显是特意定做的。
陆玄之看着那套华美却陌生的礼服,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当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时,齐萧衍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惊艳。
陆玄之肤色白皙,被玄色礼服一衬,更显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只是那双眸子里的清冷和疏离,以及周身沉淀的、属于武将的锐利气质,让他并非柔弱可欺,反而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光华内敛,却锋芒暗藏。
齐萧衍走上前,亲手替他理了理并未歪斜的衣领,动作自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陆玄之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很好。”他低声道,目光深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在我身边。”
马车驶向皇宫,车内空间宽敞,两人各坐一侧,沉默无言。气氛却不再如最初那般冰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无息地融化、流动。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香风鬓影,觥筹交错。齐萧衍与陆玄之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有嫉妒,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齐萧衍神色自若,一手虚扶在陆玄之后腰,姿态亲昵而占有欲十足,带着他穿梭于宾客之间,与几位重臣寒暄。他言辞得体,应对自如,偶尔与陆玄之低语一两句,姿态自然,仿佛两人真是一对恩爱伴侣。
陆玄之配合着他,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心中却警惕着四周。他能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
果然,酒过三巡,一位身着侯爵礼服、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正是素来与齐萧衍不和的永昌侯。
“齐王爷,陆……将军,”永昌侯目光在陆玄之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二位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啊。只是不知,陆将军这身娇体弱的,可还习惯王府的生活?若有什么不便,尽管开口,本侯或许能帮衬一二。”
这话语带双关,既讽刺陆玄之依靠齐萧衍,又暗指他“身娇体弱”,不堪大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聚焦于此。
陆玄之尚未开口,齐萧衍已向前半步,将他半掩在身后,目光冷冽如刀,直射永昌侯:
“侯爷费心。内子一切安好,不劳挂念。倒是侯爷,听闻前日城西马场惊了马,摔伤了贵府几位公子?可要本王派几名军中驯马好手过去指点一二?免得下次再惊了侯爷驾,可就不好了。”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谁不知永昌侯几个儿子纨绔不堪,前日纵马伤人反而自己摔下马背成了京城笑柄?齐萧衍这是直接打脸!
永昌侯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齐萧衍:“你!”
“侯爷,”陆玄之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听闻侯爷雅擅丹青,尤爱画马。改日若有闲暇,可否向内子讨教一二?内子于画马一道,也略有心得。”
他这话接得巧妙,既抬举了永昌侯(尽管是讽刺),又将矛头轻飘飘引开,更点明了自己与齐萧衍的“关系”,暗示永昌侯莫要再行挑衅。
永昌侯被他这番不软不硬的话噎住,又见齐萧衍眼神冰冷,周围人皆是一副看戏模样,只得悻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齐萧衍侧头看向陆玄之,眼中带着一丝未曾掩饰的讶异和……赞赏。
陆玄之微微颔首,低声道:“总不能一直让你挡在前面。”
齐萧衍眸光微动,虚扶在他后腰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了些许。
宴会继续进行,丝竹管弦,歌舞升平。然而,就在众人沉浸于享乐之时,异变陡生!
一支弩箭,不知从何处射出,快如闪电,直取座上皇帝!
“护驾!!”
场面瞬间大乱!侍卫们慌忙涌上,宾客惊叫四散!
那弩箭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射中目标!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惊鸿般掠起!
他几乎是在弩箭破空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抄起桌上一只银盘奋力掷出!
银盘精准地撞上弩箭箭杆,使其方向微偏,“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皇帝身后的龙柱之上,箭尾兀自颤动不已!
而陆玄之因这骤然发力,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发黑,身形踉跄着向后倒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他的腰,将他牢牢扶住。
齐萧衍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寻找着刺客的踪迹。他扶着陆玄之的手臂稳如磐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没事吧?”他低头问,声音紧绷。
陆玄之靠着他稳住身形,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锐利地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里是御花园的一片假山树林,此刻已空无一人。
“追!”齐萧衍对迅速围拢过来的亲卫下令,声音冰冷,“封锁宫门,严查所有出入人等!”
皇帝受此惊吓,脸色煞白,被侍卫层层保护起来。他看向及时出手的陆玄之,眼神复杂,最终开口道:“陆爱卿救驾有功,赐……”
他话音未落,齐萧衍已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陛下,玄之旧伤未愈,方才又牵动伤势,需即刻回府诊治。赏赐之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甚至不等皇帝回应,便半扶半抱着陆玄之,在亲卫的簇拥下,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马车疾驰回府。
车内,陆玄之靠在车壁上,闭目调息。方才那一下,确实牵动了旧伤,那阴寒真气又有蠢蠢欲动之势。
齐萧衍坐在他对面,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忽然道:“你不该出手。”
陆玄之睁开眼:“难道眼睁睁看着?”
“自有侍卫护驾。”齐萧衍语气冷硬,“你可知你方才有多危险?若那刺客的目标是你,或者还有后手……”
“但目标不是我,是陛下。”陆玄之打断他,目光清明,“而我成功了。”
齐萧衍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无奈:“陆玄之,你总是这样……”
总是怎样?他没有说下去。
回到府中,齐萧衍立刻召来孙大夫。诊脉后,孙大夫脸色凝重:“旧伤确有反复,需好生将养,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了!”
齐萧衍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送走孙大夫,书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陆玄之问。
“刺杀是假,试探是真。”齐萧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试探陛下的反应,试探你我的关系,也试探……你的身手和伤势。”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你今日出手,虽化解了危机,但也让幕后之人看清了你的虚实——你的伤,并未痊愈,甚至比他们想象的更重。”
陆玄之沉默。他何尝不知?但当时情势危急,容不得他多想。
“那支弩箭,”他抬起眼,“与‘地网’的‘追魂箭’,像吗?”
齐萧衍眸中寒光一闪:“形制不同,但那股狠辣决绝的劲儿,如出一辙。”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陆玄之轻声道。
齐萧衍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玄之,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深沉,里面翻涌的情感几乎要将陆玄之淹没。
陆玄之看着这双眼睛,看着里面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轻轻松动了一下。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我累了。”
齐萧衍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逼问,起身道:“好生休息。”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停顿。
“无论你信不信,”他背对着陆玄之,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所做的一切,最终都只是想护你周全。”
房门被轻轻关上。
陆玄之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烛火,心中五味杂陈。
护他周全……
今日宫宴之上,他站在齐萧衍身边,与他共同面对风雨;危急时刻,他出手救驾,而齐萧衍在他力竭时及时扶住了他;回府路上,他那不容置疑的维护;还有此刻,这句沉甸甸的“护你周全”……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不一样了。
那盘踞在心脉的阴寒真气,那支神出鬼没的“追魂箭”,那隐藏在暗处的庞大阴谋……前路依旧危机四伏。
但这一次,他或许,不再是独自一人。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而书房内的灯火,却温暖地亮着,驱散了一室的清冷,也仿佛……照亮了某些悄然改变的东西。
同舟共济,或许并非全然是迫不得已。
第5章 烛影
齐萧衍那句“护你周全”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陆玄之心头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他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试图理清这纷乱如麻的思绪。
信任?还是另一种更高明的操控?
他无法确定。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不能永远被动地待在齐萧衍打造的这方“安全”天地里。那支“追魂箭”,宫宴上的刺杀试探,还有李大夫诊断出的异种真气,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他必须做些什么。
夜色渐深,外间传来齐萧衍沉稳的呼吸声,似乎已经入睡。陆玄之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点燃灯烛,仅凭着透过窗纸的微弱月光,再次走向那个紫檀木书案。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那个存放着画像和杂物的黑漆木匣。
他轻轻打开匣子,略过那些熟悉的画像和玉佩残片,指尖直接探向匣底。那里除了那几枚磨损的箭头,似乎还垫着几张更厚实的纸张。他小心地将它们抽了出来。
是几封边关军报的抄录副本,时间都在他中箭前后的那几个月。其中一封,详细记录了那场导致他重伤的战役过程,措辞严谨,与他所知并无二致。但在军报末尾,有一行极小的、似乎是后来添上去的批注,字迹与齐萧衍平日略有不同,更显急促:
“疑点:弩箭制式非北狄常用,射程及威力超常。现场清理过快,关键证物遗失。”
陆玄之的心猛地一沉。齐萧衍果然早就怀疑那场“意外”!
他继续翻看,下面一张并非军报,而是一份潦草的人员名单,上面罗列了数十个名字,旁边标注着职务、籍贯,以及一些简短的记号。陆玄之瞳孔骤缩,他在名单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都是那场战役中,负责侧翼护卫、后勤支援,或是战后清理战场的中低层军官!其中几个名字,已经被朱笔划去,旁边标注着“殁”或“调离”。
而在名单最下方,写着两个未被划掉的名字,旁边打着问号:
“张嵩(弩营校尉)?王睿(辎重督运)?”
这两个人……陆玄之努力回忆,张嵩是军中老资格的弩手教官,王睿则是个背景颇深、有些油滑的督运官。他们与那支冷箭有何关联?
最后一张纸,则是一份简单的路线图,标注着从帝京到北境的一条官道,以及几处驿站和可能的岔路。在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之地,被人用墨重重圈了出来。
落鹰涧……陆玄之记得这个地方,地势险峻,是通往他当时驻守关隘的必经之路之一。齐萧衍派出的那队亲卫,就是在那里遭遇伏击,全军覆没。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目标不仅是他陆玄之,可能还包括了试图救援的齐萧衍。
他将纸张按原样放回,合上木匣,心潮澎湃。齐萧衍私下调查了这么多,却从未向他透露分毫。是觉得他不可信任?还是怕打草惊蛇?亦或是……保护?
他回到内间床榻,却再无睡意。窗外月色朦胧,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接下来的几日,齐府表面依旧平静。齐萧衍似乎更加忙碌,常常早出晚归,但无论多晚,他都会回到书房歇息。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同桌用膳,偶尔就朝局或军务交换几句看法,夜间一帘之隔,各自安寝。
陆玄之的伤势在齐萧衍不时渡入的内力辅助和孙大夫的新方子调理下,稳定了许多,那阴寒真气虽未根除,但不再频繁作祟。他开始有意识地增加活动量,在周平的护卫下,不仅去济世堂复诊,也会去京郊大营附近转转,名义上是探望旧部,实则暗中留意与名单上相关人员的动向。
这日午后,陆玄之刚从城外回来,便在府门处遇到了正要外出的齐萧衍。
齐萧衍看到他,脚步顿住,目光在他因骑马而略显红润的脸上扫过,淡淡道:“气色好了些。”
“托将军的福。”陆玄之颔首,语气疏离。
齐萧衍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晚上宫中有夜宴,为你上次救驾之事论功行赏。准备一下,随我同去。”
陆玄之微怔,随即明白,这又是一场需要共同面对的“戏”。他点了点头:“好。”
这次的夜宴,气氛与上次赏花宴截然不同。因有救驾之功在前,投向陆玄之的目光中,少了几分轻蔑,多了几分探究和忌惮。皇帝更是亲自褒奖,赐下金银绸缎,甚至有意恢复他部分军职,却被齐萧衍以“伤势未愈,需好生将养”为由,代为婉拒了。
陆玄之心中明了,齐萧衍是不想他过早重新卷入朝堂纷争,成为众矢之的。他配合地做出虚弱姿态,谢恩领赏。
席间,永昌侯等人虽面色不虞,却也不敢再如上次般公然挑衅。然而,陆玄之却敏锐地感觉到,几道来自皇室宗亲席位的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久久停留在他身上。
尤其是一位坐在皇帝下首、面容阴柔俊美、眼神却如毒蛇般的年轻男子。经齐萧衍低声提示,陆玄之得知那是皇帝的幼弟,瑞王赵珩。此人看似闲散王爷,实则野心勃勃,与朝中多位主和派大臣过从甚密。
赵珩端着酒杯,遥遥向齐萧衍和陆玄之示意,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齐王爷与陆将军真是珠联璧合,令人艳羡。只可惜陆将军这般人才,竟因伤困于内宅,实乃我朝一大损失。”
齐萧衍举杯回敬,神色淡漠:“瑞王殿下过誉。内子身体要紧,其他皆是虚名。”
赵珩笑了笑,不再多言,但那眼神中的算计,却让陆玄之心生警惕。
回府的马车上,陆玄之开口道:“瑞王似乎对你我格外关注。”
齐萧衍闭目养神,闻言并未睁眼,只淡淡道:“跳梁小丑,不必理会。他背后之人,才是关键。”
“背后之人?”陆玄之追问。
齐萧衍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你以为,单凭一个瑞王,能动用‘地网’,敢在宫宴上行刺?”
陆玄之沉默。的确,这潭水,比想象得更深。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只有车轮辘辘之声。忽然,齐萧衍神色一凝,低喝:“停车!”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数道破空之声尖啸而来!
“笃笃笃!”无数弩箭钉入车厢壁板,力道之大,几乎穿透!
“有埋伏!保护王爷和公子!”周平的怒吼声与兵刃出鞘声瞬间响起!
马车外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厮杀!
陆玄之眼神一凛,下意识去摸腰间,却再次想起“惊鸿”不在身边!齐萧衍已一把将他拉至身后,拔出随身佩剑,剑光如匹练般护住周身!
“跟紧我!”齐萧衍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猛地一脚踹开车门,剑光横扫,逼退两名试图冲上来的黑衣人,拉着陆玄之跃下马车!
街道两旁屋顶上,埋伏着数十名弓弩手,箭矢如雨点般落下!而地面,更有数十名手持利刃的黑衣杀手,悍不畏死地扑杀过来!攻势远比上次在齐府更加猛烈,配合也更加默契,显然是精锐死士!
齐萧衍的亲卫虽拼死抵抗,但对方人多势众,且早有准备,瞬间便落入下风!
陆玄之被齐萧衍护在身后,看着他挥剑格挡箭矢,与冲上来的杀手搏杀,剑法凌厉狠辣,每一招都毙敌要害,但杀手源源不绝,他还要分心护着自己,左支右绌,臂膀很快被划开一道血口!
“你的剑!”陆玄之急声道。
齐萧衍反手将一把从杀手手中夺来的腰刀塞到他手里:“护住自己!”
陆玄之握紧腰刀,虽不似“惊鸿”顺手,但久违的兵器触感让他精神一振。他强压下胸口因紧张和动作牵动而泛起的不适,眼神锐利如鹰,与齐萧衍背靠背,挥刀迎敌!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两人虽久未并肩,但此刻在生死关头,竟爆发出惊人的默契。齐萧衍主攻,剑势大开大合,如同磐石,挡住大部分攻势;陆玄之则凭借精妙的刀法和战斗直觉,查漏补缺,专攻敌人招式间的破绽,刀锋所至,必见血光!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被迫并肩作战的战场,只是这一次,背后交付的,不再是猜忌和提防,而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短暂而真实的信任。
“左边!”陆玄之低喝,腰刀格开一柄偷袭齐萧衍肋下的短刃。
齐萧衍头也不回,剑势回转,将那名偷袭者刺了个对穿!
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从暗处射来,直取陆玄之后心!齐萧衍眼角余光瞥见,想也不想,猛地将陆玄之往自己怀中一带,用后背硬生生挡住了这一箭!
“呃!”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齐萧衍!”陆玄之惊怒交加,反手一刀劈翻一名逼近的杀手,扶住齐萧衍踉跄的身形。
“没事……”齐萧衍脸色白了白,咬牙将箭杆折断,手中长剑挥舞得更急,“走!向北突围!”
周平带着剩余亲卫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护着两人且战且退。杀手们紧追不舍,箭矢依旧如影随形。
就在他们即将被逼入一条死胡同之际,街道尽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之声!
“京畿卫巡夜!前方何人械斗?!”一声洪亮的喝问响起。
杀手头目见势不妙,发出一声唿哨,残余的杀手立刻如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尸体。
京畿卫的将领认出齐萧衍,大惊失色,连忙下马请罪并安排护卫。
齐萧衍摆摆手,示意无妨,但后背衣衫已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得吓人。
“速回府!召孙大夫!”陆玄之扶着齐萧衍,对周平急声道,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到齐府,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孙大夫赶来,看到齐萧衍背后的箭伤,倒吸一口凉气。那箭镞带有倒钩,入肉极深,虽未伤及要害,但失血不少。
“王爷需得忍痛。”孙大夫拿出工具,准备取箭。
齐萧衍趴在床榻上,额上冷汗涔涔,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陆玄之站在一旁,看着他因忍痛而紧绷的脊背和那不断渗血的伤口,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方才街头并肩血战的情景,齐萧衍毫不犹豫为他挡箭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
这个男人……
当孙大夫终于将带血的箭镞取出,敷上金疮药包扎妥当后,齐萧衍几乎虚脱,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
“王爷伤势不轻,需好生静养,万不可再动武。”孙大夫叮嘱道,又开了消炎镇痛的方子。
送走孙大夫和闲杂人等,书房内室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跳跃,映照着齐萧衍苍白的脸和陆玄之复杂的神情。
“为何要替我挡箭?”陆玄之终于问出了口,声音干涩。
齐萧衍缓缓睁开眼,因为失血和疼痛,眼神有些涣散,却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我说过……护你周全。”
“哪怕搭上自己的命?”陆玄之语气微厉。
“你的命……比我重要。”齐萧衍的声音很低,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和疲惫,却异常清晰。
陆玄之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齐萧衍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喃喃道:“别再……涉险……我……受不住……”
他的声音渐低,最终沉沉睡去,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药力发作。
陆玄之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原地。他看着齐萧衍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看着他背后那厚厚的、渗出点点殷红的绷带,看着他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脆弱的侧脸……
心中那堵用猜疑、愤怒和骄傲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了一角。
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终轻轻落下,拂开齐萧衍额前被汗水黏住的几缕黑发。
动作轻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齐萧衍……”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情绪,“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烛影摇红,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窗外,夜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这一夜,陆玄之没有回自己的床榻,他就这样坐在齐萧衍床边,守着烛火,也守着这个为他挡箭、让他心绪彻底混乱的男人。
直到天光微亮。
第6章 裂痕
晨光熹微,透过窗纸,温柔地洒在齐萧衍沉睡的脸上,也照亮了陆玄之眼底的疲惫与复杂。
他就这样在床边坐了一夜,看着齐萧衍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听着他时而平稳、时而因疼痛而略显紊乱的呼吸,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茫然。
齐萧衍替他挡箭时那毫不犹豫的背影,那句低哑的“你的命比我重要”,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