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与君同by时间在看
时间在看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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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沉思间,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案,发现齐萧衍常看的那本《边陲兵要》下,压着一角熟悉的纸张。他轻轻抽出,竟是昨日孙大夫开给他的那张药方副本!
而在药方背面,有人用朱笔,在“血竭”那一味药旁边,批了四个小字:
“慎用,易催心。”
字迹铁画银钩,正是齐萧衍的笔迹!
陆玄之拿着药方的手指蓦地收紧。
他都知道!他知道孙大夫开了这味药,也知道这味药的潜在风险!那他默许甚至纵容这碗药送到自己面前,是试探?是警告?还是……另有深意?
那句“因为我欠你的”,再次回响在耳边,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这个男人,到底在下一盘怎样的棋?而自己,在这棋局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陆玄之将药方缓缓折好,放入怀中。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明媚起来的春光,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和锐利。
无论齐萧衍目的为何,无论这潭水有多深,他都不能再被动等待了。
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需要看清这迷雾背后的真相。
而第一步,便是要弄清楚,齐萧衍那句“亏欠”,究竟从何而来。还有他心脉处的旧伤,是否真的……“似非偶然”。
他转身,目光落在那面空墙上,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某些被刻意掩藏的过去。
风雨,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3章 弦惊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陆玄之的目光从墙上那点浅淡的痕迹,缓缓移到手中药方背面那四个朱红小字上。
“慎用,易催心。”
齐萧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孙大夫开了这味药,知道这药可能带来的风险,但他默许了,甚至可能……是他授意的?
那碗苦涩的药汁仿佛再次灼烧着喉咙,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厌恶。陆玄之攥紧了药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胸口那因强行练枪而隐隐作痛的旧伤,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需要冷静,需要弄清楚齐萧衍这看似矛盾的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
他将药方仔细折好,贴身收起,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在书房内踱步。这里不再仅仅是齐萧衍的禁地,更像是一个布满谜团的战场。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兵法典籍,掠过墙上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无数红蓝箭头的边境舆图,最后停留在齐萧衍那张宽大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
案上文书堆积如山,但整理得井井有条。一方歙砚,墨迹未干;一支狼毫,搁在笔山上,笔尖还带着湿润。陆玄之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案面,最终停留在一本摊开的《边陲兵要》上。
书页间,夹着一片已经干枯、形状却保存完好的枫叶,红得刺眼。边关苦寒,少见如此艳丽的红枫。陆玄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认得这片枫叶——来自碎云渊,三年前那场他与齐萧衍唯一一次并肩作战、却又因争夺头功而险些兵戈相向的地方。
他为何保留这个?
陆玄之移开目光,看向书案一侧。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漆木匣,并未上锁。他犹豫片刻,伸手打开。里面并非机密文件,而是一些零散物品:几枚磨损的箭头,一块断裂的、刻着模糊“陆”字的玉佩残片(那是他多年前在一次遭遇战中遗失的!),还有一沓厚厚的、写满了字的纸张。
他拿起最上面一张,只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震。
纸上并非军务策论,而是一幅画。画中少年银鞍白马,手持长枪,于万军丛中突刺,眉目飞扬,意气风发,正是几年前尚未受伤时的他!画工精湛,将那份灼人的风华捕捉得淋漓尽致,笔触间蕴含的情感,绝非寻常画师所能及。
落款处,只有一个简单的日期,是三年前的一个日子——碎云渊大捷之后,他们因争功闹得不可开交,几乎要在主帅帐前动手的那一天。
陆玄之的手指微微颤抖,又迅速翻看了下面几张。全是他的画像,或策马,或练剑,或于灯下研读兵书……时间跨度从几年前直到近期,有些场景甚至连他自己都记忆模糊。最近的一幅,墨迹尚新,画的竟是他昨日在院中强忍伤痛练枪时,那倔强而隐忍的侧影。
一幅幅看下来,仿佛在翻阅一部无声的、只属于齐萧衍一个人的编年史,而这部史书的主角,是他陆玄之。
“因为我欠你的……”
那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此刻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这哪里是亏欠?这分明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是齐萧衍回来了。
陆玄之迅速将画纸放回原处,合上木匣,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刚退开两步,书房门便被推开。
齐萧衍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墨色常服,神情冷峻,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的目光在陆玄之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扫过书案,最后落在那本《边陲兵要》上,仿佛确认了什么。
“看来陆将军对我这书房,颇为好奇。”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玄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视线:“齐将军允我在此看书,我自然要多看看。只是不知,将军这书房里,藏的究竟是治国安邦的良策,还是些……见不得人的私藏?”
他意有所指,紧紧盯着齐萧衍的眼睛。
齐萧衍眸色骤然转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一步步走近,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见不得人?陆将军看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陆玄只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自己的倒影,以及那深潭之下翻涌的暗流。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那些画像,质问那句“亏欠”,质问药方上的朱批!
但最终,他只是扯了扯嘴角,移开目光:“或许是些……故弄玄虚的摆设罢了。”
齐萧衍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起书案上那本《边陲兵要》,动作自然地将那片干枯的枫叶合入书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只是随手的一个习惯。
“故弄玄虚与否,取决于看的人心里想什么。”齐萧衍淡淡道,转身走到舆图前,“‘地网’的事,有了些眉目。”
他话题转得突兀,陆玄之却心知肚明,他不想继续刚才那个危险的对峙。
“哦?”陆玄之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顺着他的话问,“查到主使了?”
“线索指向京城。”齐萧衍指尖点在舆图的帝京位置,“但‘地网’行事诡秘,接头的上线藏得很深。不过,他们此次失手,背后之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指尖从帝京缓缓移到北境,落在两国交界处一片模糊的区域:“最近边境也不太平,北狄几个部落蠢蠢欲动,似有联合之势。朝中主和派声音渐长,认为应削减边军,以金银换取和平。”
陆玄之眉头紧锁:“北狄狼子野心,岂是金银能满足的?割肉饲虎,终遭反噬!”
“道理谁都懂。”齐萧衍冷笑一声,“但有些人,眼里只有自己的权势和钱袋,哪管边境百姓死活和江山社稷安危。”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陆玄之:“你我在朝中那些人眼里,是主战派的旗帜,是必须拔除的钉子。这桩婚事,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一道催命符,将我们绑在了一起,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陆玄之沉默。他何尝不知?只是从前他独自支撑陆家门户,如今却被强行与齐萧衍捆绑,处境更为凶险复杂。
“所以,齐将军有何高见?”他问。
“高见谈不上。”齐萧衍走到他面前,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躲不过,那便迎上去。你我需尽快‘和睦’,甚至‘恩爱’,让那些人无从下手,至少,在明面上不敢轻举妄动。”
“和睦?恩爱?”陆玄之几乎要笑出声,“齐将军觉得,我们像吗?”
“像不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外人觉得像。”齐萧衍眼神深邃,“从明日起,我会让人重新布置你的院落,添置用度。你可以自由出入府门,但需有我的人跟随。必要时,你我需一同出席一些场合。”
这是要将他彻底推向前台,作为齐府的另一位主人,也作为吸引火力的靶子。
陆玄之看着他,忽然问:“若我不配合呢?”
齐萧衍眸中寒光一闪:“你没有选择。除非,你想让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看笑话,想让你陆家百年门楣,因你的‘傲骨’而倾覆。”
又是威胁。陆玄之胸口一阵闷痛,那碗“血竭”的药力似乎又在隐隐作祟。他强忍着不适,唇色微白,却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齐将军真是……深谋远虑。”
齐萧衍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眸光微动,忽然道:“你的伤,孙大夫怎么说?”
话题再次跳转,陆玄之几乎跟不上他的节奏。
“老样子,需静养。”他含糊道,刻意忽略了“血竭”之事。他想看看,齐萧衍是否会主动提起。
然而齐萧衍只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好生养着。府中库房里有些上了年份的药材,我已让人挑了些温补的给你送去。若不够,或需要别的,直接告诉管家。”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关怀。若非陆玄之亲眼看到了那朱批,几乎要以为他对自己伤势的“风险”一无所知。
这个男人,太会做戏,也太会隐藏。
“多谢将军美意。”陆玄之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冷意。
正在这时,周平在门外求见。
周平快步走入,神色凝重,先是对齐萧衍行了一礼,然后看向陆玄之,低声道:“将军,府外有人送来此物,指明要交给您。”
他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木盒,样式普通,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齐萧衍眼神一凛:“何人送来?查验过了吗?”
“送东西的是个乞儿,说是有人给了钱让他跑腿。已经查验过,盒内并无机关,只有……”周平顿了顿,将木盒打开。
里面没有书信,没有留言,只有一支箭。
一支通体黝黑、箭镞呈三棱状、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与三个月前,战场上从背后射向陆玄之心脉的那支冷箭,一模一样!
陆玄之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齐萧衍一步上前,抓起那支弩箭,仔细查看箭杆底部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刻印,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地网’的‘追魂箭’!”他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他们是在警告,也是在宣战。”
陆玄之死死盯着那支箭,胸口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再次被利箭贯穿!他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书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玄之!”齐萧衍丢开弩箭,一把扶住他,触手只觉得他手臂冰凉,甚至在微微颤抖。
“我没事……”陆玄之想挣脱,却浑身乏力,额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
齐萧衍看着他强忍痛楚的模样,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他手臂用力,几乎是半抱着将陆玄之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对周平厉声道:“封锁消息!彻查府内外所有可疑之人!加派暗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主院!”
“是!”周平领命,匆匆而去。
齐萧衍蹲下身,与坐着的陆玄之平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听着,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寸步不离我的视线,或者待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地网’既然敢将这东西送到府上,说明他们已经渗透进来了。”
陆玄之喘着气,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齐萧衍。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紧蹙的眉峰,紧绷的下颌线,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杀意。
他是真的在担心自己?还是仅仅因为,自己是他计划中不能出事的一环?
“这支箭……”陆玄之声音沙哑,“和战场上那支,一样。”
不是疑问,是陈述。
齐萧衍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握住陆玄之冰冷的手,掌心滚烫:“我知道。我一直在查。”
“查到什么?”陆玄之紧紧盯着他。
齐萧衍沉默片刻,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沉声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你的任务是养好伤,活下去。”
又是这样!又是隐瞒!
陆玄之猛地抽回手,胸口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剧痛再次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玄之!”齐萧衍脸色一变,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
“放开我!”陆玄之惊怒交加,挣扎起来。
“别动!”齐萧衍低喝一声,手臂如铁箍般收紧,抱着他快步走向内间床榻,“你想旧伤彻底崩裂吗?!”
他将陆玄之轻轻放在床上,动作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他拉过锦被盖在陆玄之身上,然后坐在床边,伸手探向他的腕脉。
陆玄之想躲,却被他牢牢按住。
指尖搭上脉搏,齐萧衍的眉头越皱越紧:“气血逆行,心脉震荡……你刚才情绪太过激动!”他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焦急,“孙大夫开的药呢?喝了没有?”
陆玄之闭上眼,懒得回答。喝与不喝,又有何区别?
齐萧衍看着他这副拒绝沟通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收回手,站起身,在床边来回踱了两步,最终停下,背对着陆玄之,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支箭……当初在战场上,我的人,晚了一步。”
陆玄之猛地睁开眼,看向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
“什么……意思?”
齐萧衍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拳,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我收到密报,有人要在那场战斗中对你下手。我派了亲卫前去警示并保护,但他们……在路上遭遇伏击,全军覆没。等我亲自赶到时,只看到你中箭坠马……”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深深的自责。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陆玄之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顶的承尘。原来……是这样吗?所以他觉得“亏欠”?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他声音干涩。
“因为我不确定!”齐萧衍猛地转身,眼中布满红丝,情绪第一次如此外露,“我不确定幕后主使是谁!不确定朝中还有多少人参与!告诉你,除了让你陷入更危险的境地,让你我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更加猜忌,有什么用?!”
他走到床边,俯身,双手撑在陆玄之身体两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陆玄之,我知道你不信我,我知道你恨这桩婚事,恨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但我告诉你,从你中箭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气息炽热,眼神疯狂而偏执,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陆玄之被他困在方寸之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听着他近乎咆哮的低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些画像,那句“亏欠”,那碗被朱批“慎用”的药,还有此刻这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无数线索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几乎要拼凑出一个他不敢置信的真相。
这个男人……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如同陆玄之此刻纷乱的心跳。
齐萧衍说完那番话,似乎耗尽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重新变得深邃难测。
“你好生休息。”他替陆玄之掖了掖被角,动作竟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我会让孙大夫重新调整药方。那味‘血竭’……不会再用了。”
他终于承认了。
陆玄之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口。
房门被轻轻关上。
陆玄之独自躺在昏暗的内室,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胸口依旧清晰的痛楚,和那因齐萧衍一番话而彻底混乱的心绪。
“因为我欠你的……”
“我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
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厚厚的、名为“猜疑”与“过往”的迷雾。
而那只狭长木盒,以及盒中那支淬毒的“追魂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齐府表面维持的平静,也预示着,更加猛烈的风雨,即将来临。

雨丝敲打窗棂,淅淅沥沥,无休无止,如同陆玄之此刻纷乱的心绪。
齐萧衍那句“我的人,晚了一步”和“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分毫”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反复炸响,与那些隐秘的画像、药方的朱批、莫名的“亏欠”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混乱而强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躺在书房的床榻上,锦被下身体冰凉,唯有胸口旧伤处一阵阵发着灼痛,提醒着他方才情绪的剧烈波动和齐萧衍那番话带来的冲击。
“地网”的“追魂箭”再次出现,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来的。而齐萧衍,似乎早在数月前的战场上,就曾试图阻止这一切。
若他所言非虚……那这背后的阴谋,远比想象中更深,牵扯也更广。
陆玄之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已知的线索一点点梳理:
战场上那支来自背后的冷箭;
齐萧衍声称派出的、中途全军覆没的亲卫;
宫中针对齐萧衍与他联姻的构陷;
“地网”杀手接踵而至的袭击;
以及,齐萧衍对他那种复杂难辨的态度——看似冷漠禁锢,实则暗中关注,甚至带着某种偏执的保护欲。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的、针对他们二人的阴谋网络。而他心脉处的伤,恐怕也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齐萧衍隐瞒了什么?他查到了哪一步?那句“亏欠”,除了未能及时救援,是否还有别的含义?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但陆玄之清楚,在获得更多信息和力量之前,贸然撕破脸皮绝非明智之举。齐萧衍有句话说得对,他现在需要“活下去”。
而活下去,在眼下看来,似乎真的需要倚仗齐萧衍的“庇护”。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齐萧衍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换下了那身沾染了血迹和外间雨气的朝服,只着一件深青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湿意,让他冷硬的轮廓在烛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
“把药喝了。”他将药碗递到陆玄之面前,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孙大夫新拟的方子,安神固本。”
药汁呈琥珀色,气味不似之前那般刺鼻,反而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香气。
陆玄之撑着坐起身,没有立刻去接,只是抬眼看着他:“那支箭,你打算如何处置?”
齐萧衍将药碗又往前递了半分,不容拒绝:“我已派人去查那乞儿的线索,以及‘地网’在京城可能的据点。此事你无需操心,养好伤才是紧要。”
“无需操心?”陆玄之扯了扯嘴角,“齐将军,那箭是冲着我来的。我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追魂’的人。”
“正因如此,你才更该保全自身!”齐萧衍语气微沉,“对方将此箭送来,意在扰乱心神,引蛇出洞。你若自乱阵脚,才是正中下怀。”
他见陆玄之仍不接药,索性在床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喝药。”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但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陆玄之看着近在咫尺的汤匙,又抬眸看了看齐萧衍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最终,他抬手接过了药碗,指尖不可避免地与齐萧衍的相触。
一触即分,两人却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陆玄之垂下眼帘,将药碗送至唇边,一饮而尽。药汁温润,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股暖流,缓缓熨帖着翻涌的气血和抽痛的旧伤。
看着他喝完药,齐萧衍紧绷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他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却没有立刻离开。
“从明日起,我会调一队亲卫过来,由周平统领,负责你这边的安全。”他开口道,“府中防卫也会重新布置。在你伤愈之前,尽量不要独自离府。”
陆玄之没有反对,只是问:“若我需要出府呢?”
“何事?”齐萧衍看向他。
“探望旧部,或是……去济世堂复诊。”陆玄之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齐萧衍眸光微闪,沉默片刻,道:“可以,但需提前知会我,我派人随行。”
这次,他没有用“监视”或“软禁”之类的字眼,而是用了“随行”。
陆玄之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这已是目前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度。
“睡吧。”齐萧衍站起身,吹熄了远处几盏灯烛,只留床边一盏昏黄的小灯,“我就在外间。”
他转身走向外间,高大的背影在跳动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与内室床榻上的陆玄之,隔着一道珠帘,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却又诡异地处于同一片空间,呼吸相闻。
这一夜,陆玄之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是在战场上被冷箭贯穿的瞬间,时而是齐萧衍那双布满红丝、偏执决绝的眼睛,时而又变成一片迷雾,只有那支黝黑的“追魂箭”破空而来,直刺心口……
他几次惊醒,浑身冷汗。外间总能适时地传来齐萧衍低沉的声音:“没事,我在。”
简单的几个字,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得以重新睁眼。
雨,下了一整夜。
翌日清晨,雨势稍歇,天色依旧阴沉。
陆玄之醒来时,外间已传来齐萧衍压低声音处理军务的动静。他起身,发现床边放着一套崭新的月白色常服,料子柔软,尺寸合宜。
他换上衣服走出内室,齐萧衍正坐在书案后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早膳已备在偏厅。”齐萧衍放下笔,“稍后孙大夫会来请脉。”
早膳清淡精致,多是利于伤口愈合的食材。席间两人沉默无言,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孙大夫来时,仔细为陆玄之诊了脉,又查看了旧伤愈合情况,捻须道:“陆将军脉象比昨日平稳些许,但心脉依旧脆弱。新方子看来是对症的,还需继续静养,切忌忧思过度,亦不可再动武。”
“有劳孙大夫。”陆玄之颔首。
齐萧衍站在一旁,问道:“依孙大夫看,他这伤,何时能恢复如初?”
孙大夫沉吟道:“心脉之伤,最忌急躁。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需得慢慢温养,急不得。若能寻到几味珍稀药材为辅,或可缩短些时日。”
齐萧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送走孙大夫,齐萧衍对陆玄之道:“我需入宫一趟,晌午便回。你……”他顿了顿,“若觉烦闷,可去园中走走,或在此看书。周平已在外面候着。”
他的安排细致周到,几乎挑不出错处。
齐萧衍离开后,陆玄之在周平的陪同下,真的去了花园。经过一夜雨水洗涤,园中草木愈发青翠,空气清新。他走得很慢,看似在欣赏景致,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齐府的防卫果然严密了许多,明哨暗卡,巡逻的护卫眼神锐利,步伐沉稳,皆是好手。周平跟在他身后半步,沉默而警惕。
行至那日练枪的武场附近,陆玄之脚步微顿。兵器架依旧在那里,只是那杆白蜡木长枪不见了。
“将军吩咐,将此物收起来了。”周平低声道。
陆玄之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他在一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树下驻足,抬头望去,繁花如雪,幽香阵阵。
“周平,”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觉得,齐将军待我如何?”
周平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斟酌片刻,谨慎答道:“齐将军……对公子很是上心。”他用了“公子”这个略显亲近的称呼。
“上心?”陆玄之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是啊,是很‘上心’。”
他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指尖微微用力,花瓣被碾碎,汁液染上指腹。
“去济世堂。”他转身,语气平静无波。
周平立刻应下,安排马车和护卫。
济世堂在城西,是一家不大起眼的医馆,坐堂的李大夫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内伤暗疾,更重要的是,他曾受过陆家恩惠,值得信任。
马车在齐府亲卫的护送下,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街道上。陆玄之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实则感受着体内气息的运行。那碗新药似乎确实起了些效果,胸口不再如之前那般时时隐痛,但心脉滞涩之感依旧存在。
到达济世堂,李大夫亲自将陆玄之引入内室。周平守在外面,隔绝了闲杂人等。
“李叔,我的伤,您再仔细看看。”陆玄之褪去上衣,露出胸前那道狰狞的疤痕。
李大夫凝神诊脉,又仔细探查伤口周围,眉头越皱越紧:“公子,你这伤……确实古怪。表面看来是心脉受损,需要温养,但老夫隐隐感觉,似乎有一缕极阴寒的异种真气盘踞在伤口深处,阻碍愈合,甚至……在缓慢侵蚀心脉。”
陆玄之瞳孔一缩:“异种真气?可能确定?”
“十之八九。”李大夫神色凝重,“此真气极为隐蔽阴毒,寻常诊察难以发现,若非老夫曾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类似记载,也险些被瞒过。这绝非普通箭伤所能致!公子中箭时,可曾察觉有何异状?”
陆玄之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那箭来得太快,我只觉背后一凉,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便失去了知觉……并无其他特别感觉。”
他顿了顿,问道:“可能祛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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