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与君同by时间在看
时间在看  发于:2025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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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将军!”
周平和孙大夫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昏迷前,陆玄之最后的意识,是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似乎……轻轻抓住了他垂落的手腕。
那力道很轻,却很紧。
仿佛抓住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陆玄之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书房内室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锦被。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动了动,浑身如同散了架般酸痛无力,胸口依旧闷痛,但比昏迷前好了许多。
“你醒了?”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陆玄之猛地转头,只见齐萧衍靠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淡薄,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睁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后怕,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动容。
他醒了?他没事了?
陆玄之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他迅速别开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孙大夫说你强行运功,牵动旧伤,需得静养半月。”齐萧衍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谢谢。”
最后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陆玄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床顶的承尘,低声道:“不必。你若死了,我找谁问清楚那些隐瞒之事?”
这话依旧带着刺,但语气却已不像几天前那般冰冷尖锐。
齐萧衍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好,等你好了,我都告诉你。”
他的承诺,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郑重。
陆玄之怔住了,终于转过头,看向齐萧衍。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重组。
经历了生死边缘的徘徊,那些猜忌、愤怒、骄傲,似乎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远比那些更重要。
窗外,秋阳正好,驱散了几分寒意。
但两人都明白,边境的战火,朝堂的暗涌,以及那隐藏在深处的、夺命的“追魂箭”,都如同这肃杀的秋风,并不会因为片刻的温情而停歇。
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裂痕与濒死的考验后,似乎也走向了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方向。

第8章 坦诚
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静谧而安宁。
陆玄之靠在床头,齐萧衍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室暖光,也隔着几日来冰封的沉默与刚刚经历的生离死别。
齐萧衍那句“等你好了,我都告诉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余韵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陆玄之看着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尚未完全褪去的虚弱,以及那份前所未有的、近乎破釜沉舟的坦诚。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经历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他忽然觉得,有些答案,或许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齐萧衍却似乎并不打算拖延。
他示意孙大夫和周平等人全部退下,并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当房门被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齐萧衍深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他背后的伤口,让他眉头微蹙,但他看向陆玄之的目光,却异常坚定。
“你之前问的那些问题,”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字句清晰,“我现在回答你。”
陆玄之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做出倾听的姿态。
“先从……那些画像开始吧。”齐萧衍的目光似乎飘远了一些,陷入了回忆,“我第一次注意到你,不是在朝堂,也不是在边关第一次见面,而是在更早的时候……一次皇家围猎。”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你当时大概没注意到我,穿着一身银狐裘,骑着匹还没完全驯服的小烈马,明明自己紧张得手心都是汗,却偏要跟人赌箭,非要射中百步外那杆旌旗的旗缨。”
陆玄之微微一怔,尘封的记忆被触动。那似乎是他十五六岁时的事情,年少气盛,确实做过这等荒唐事。
“你赢了,”齐萧衍继续道,目光落回陆玄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那一箭,很漂亮。从那时起,我便时常忍不住留意你。看你策马扬鞭,看你灯下苦读兵书,看你……在朝堂上因为坚持己见,跟那些老狐狸争得面红耳赤。”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陆玄之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深埋已久、几乎刻入骨髓的关注。
“收集你的画像,记录与你相关的事情,或许一开始,只是一种……习惯。”齐萧衍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嘲,“连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直到后来,在碎云渊……”
他顿了顿,眸色暗沉下来:“那场仗,我们本该精诚合作,却因各自的骄傲和身后势力的推波助澜,险些酿成大祸。争功,内斗……现在想来,愚蠢至极。”
“那场战役后,我画了你骑射的那幅画,落款便是那日。”齐萧衍看向那面空荡荡的墙壁,“我将它挂在这里,时时警醒自己,也……提醒自己,不想失去什么。”
陆玄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恍然。原来那幅被他取下的画,背后竟是这样一段纠葛。
“那么,‘亏欠’呢?”陆玄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总觉得欠了我?”
齐萧衍的呼吸明显滞重了几分,他闭上眼,似乎在抵抗某种情绪,良久才睁开,眼底带着血丝和深切的痛悔:“因为那支冷箭……我本可以更早察觉,本可以派更强的人,走更稳妥的路线去警示你……但我低估了对方的狠毒和决心,也高估了自己对麾下势力的掌控。我派出的亲卫,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好手,他们本不该……全军覆没。”
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当我赶到战场,看到你中箭坠马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东西,远比功劳、权势重要得多。可我明白得太晚了。那份‘亏欠’,是愧疚,是后悔,也是……后怕。”
他终于将目光完全投向陆玄之,毫不掩饰其中的痛苦与自责:“所以我拼尽一切,也要保住你的命,哪怕用婚姻将你束缚在身边,哪怕让你恨我、怨我……我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出事。”
真相如同剥茧抽丝,一层层展现在陆玄之面前。那些看似偏执、令人窒息的行为背后,竟然藏着如此沉重的情感与过往。
陆玄之沉默了。他想起齐萧衍书匣里那份阵亡亲卫的名单,想起“落鹰涧”那个被重重圈起的地名,想起齐萧衍每每提及此事时那压抑的眼神……原来,那份“亏欠”,压垮的不仅是自己,更是齐萧衍自己。
“那我的伤呢?”陆玄之的声音有些干涩,“孙大夫开的‘血竭’,你为何批注‘慎用’,却又默许他送来?”
齐萧衍苦笑了一下:“你的伤势,孙大夫一开始便怀疑有异,但不敢确定。开出‘血竭’,一是确实需要此药化瘀,二是……一种试探。”
“试探你,也试探你身边可能存在的眼线。”齐萧衍目光锐利起来,“我想知道,你是否会察觉药物的异常,是否会信任我派去的人。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背后那人,是否会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加重你的伤势,或者……露出马脚。”
陆玄之心中一震:“所以你早就知道我体内有异种真气?”
“只是怀疑。”齐萧衍沉声道,“孙大夫医术高明,但也并非万能。直到李大夫确认,我才敢肯定。那异种真气极为阴毒隐秘,若非刻意探查,极难发现。下毒之人,手段非常。”
“而下毒之人,与战场上放冷箭的,以及指使‘地网’的,很可能是同一伙人,或者说,同一个庞大的势力。”陆玄之接话道,思路逐渐清晰。
“不错。”齐萧衍颔首,“我暗中调查多年,线索几度中断,但都隐隐指向朝中几位位高权重之人,以及……他们与北狄之间,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他看向陆玄之,眼神凝重:“王睿、张嵩,都只是这条利益链上的小卒子。王睿负责利用职务之便,泄露部分无关紧要但足以误导判断的边境布防和物资情报;张嵩,则可能提供了那支特制弩箭的技术,或者负责清理现场,抹去证据。他们背后的人,藏得很深,能量极大,甚至可能……直达天听。”
“瑞王?”陆玄之立刻想到了那个眼神阴柔的王爷。
“他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之一,但绝非主谋。”齐萧衍冷笑,“主谋之人,老谋深算,绝不会轻易亲自下场。瑞王不过是他们推出来,试探陛下心意,搅乱朝局的幌子。”
“那日街头伏击,以及宫中的刺杀?”
“街头伏击,是警告,也是灭口。他们或许察觉到了王睿的不安分,或者单纯想借此机会,将你我一同除掉。至于宫中刺杀……”齐萧衍眼中寒光一闪,“目标未必真是陛下,或许只是想制造混乱,嫁祸于人,或者……试探你的伤势和身手。你当日出手,虽化解了危机,但也让他们确认了,你的伤,确实未愈,甚至比他们想象的更麻烦。”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似乎串联了起来。一个针对边境安定、针对主战派将领、甚至可能颠覆朝纲的巨大阴谋,缓缓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陆玄之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原以为只是朝堂倾轧,或是针对他个人的恩怨,却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庞大的一个旋涡。
“你一直不告诉我,是怕我知道后,会不顾伤势,贸然行动?”陆玄之看着齐萧衍,问道。
“是。”齐萧衍坦然承认,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玄之,我了解你。你若知道真相,绝不会坐视不理。但你的伤……我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风险。”
他的称呼,从疏离的“陆将军”,变成了亲昵的“玄之”。自然而然地,仿佛早已在心底呼唤了千百遍。
陆玄之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现在,你还觉得我的‘保护’,是莫名其妙、令人窒息吗?”齐萧衍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陆玄之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指。齐萧衍的隐瞒,固然让他愤怒,但设身处地地想,若换做是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他刚刚才真切地体会过。
“至少,”他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齐萧衍,“下次再有这等事,我希望你能与我商量,而不是将我蒙在鼓里,当作需要被你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齐萧衍怔住了,他看着陆玄之那双恢复了神采、甚至比以往更加坚定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理解,看到了不再尖锐的锋芒,也看到了……一种愿意与他并肩而立的决心。
这不是他想要的完全顺从,却是比顺从更珍贵的东西。
“好。”齐萧衍郑重地点头,承诺道,“我答应你。”
一个字,重若千钧。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那些冰冻的隔阂,似乎在阳光与坦诚中,悄然消融。一种新的、建立在理解与约定之上的关系,正在缓慢滋生。
然而,现实的紧迫,并不容许他们过多沉溺于这片刻的温情。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周平急促的声音:“王爷,公子!边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齐萧衍和陆玄之神色同时一凛。
周平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紧急程度的军报,脸色凝重:“北狄集结五万精锐,突袭玉门关!守将王贲将军……殉国!关隘……危在旦夕!”
“什么?!”
齐萧衍猛地站起身,牵动伤口,脸色瞬间又是一白,但他此刻已顾不上这些,一把夺过军报,迅速扫视,越看,脸色越是阴沉铁青!
陆玄之的心也沉到了谷底。玉门关是北境最重要的门户之一,一旦失守,北狄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王贲是军中宿将,竟然也……
“朝中如何反应?”齐萧衍的声音冰冷如铁。
“陛下紧急召集群臣议事,但……但以瑞王为首的主和派,依旧主张……主张派遣使者,与北狄和谈,甚至……暗示可以割让玉门关外三百里之地,以换取北狄退兵!”周平的声音带着愤懑。
“荒唐!!”齐萧衍怒极,一掌拍在身旁的小几上,檀木小几应声碎裂!“玉门关乃国之屏障,岂能轻言放弃!王贲和数万边关将士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他因为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背后的绷带再次渗出殷红。
“王爷息怒!”周平连忙上前。
陆玄之也站起身,走到齐萧衍身边,扶住他因咳嗽而颤抖的手臂,沉声道:“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玉门关必须救,和谈绝不可行!”
齐萧衍抓住他的手臂,借力稳住身形,抬眸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同样的决绝与凝重。
“我要即刻进宫!”齐萧衍斩钉截铁道。
“我同你一起去。”陆玄之毫不犹豫。
齐萧衍看着他,看着他苍白却坚定的面容,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好。”他点头,紧紧握了一下陆玄之的手,“我们一起去。”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投在地上,紧密相连。
坦诚之后,是更严峻的挑战。
边境烽火连天,朝堂暗流汹涌。
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而他们,一个重伤未愈,一个旧疾缠身,却不得不携手,共同面对这席卷而来的狂风暴雨。
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硝烟。

第9章 同心
宫道漫长,冰冷的石板路映着秋日惨淡的天光。陆玄之扶着齐萧衍,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两人皆身着朝服,一个玄色暗金,一个绛紫威仪,身形挺拔,步伐虽因伤势而略显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所过之处,宫人侍卫纷纷垂首避让,目光敬畏地掠过他们紧挨着的手臂和沉凝的面色。齐王重伤未愈便强撑入宫,以及他身边那位曾救驾有功、如今却同样面色苍白的陆将军,这组合本身,就足以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下方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泾渭分明。以瑞王赵珩为首的主和派占据了大半朝堂,个个面带忧色(或说是故作忧色),言辞恳切(或说是冠冕堂皇)。而以几位老将军和御史为首的主战派,则人人脸色铁青,怒目而视。
“……陛下!玉门关失守在即,王贲将军殉国,边关生灵涂炭!当务之急,是避免更大伤亡!北狄所求,不过边境三百里草场,地瘠民贫,予之何惜?若能换得边境安宁,百姓休养生息,乃仁政也!”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在慷慨陈词,正是主和派的骨干,太傅李纲。
“放屁!”一位虬髯老将军忍不住爆了粗口,他是镇北侯,与王贲乃至交,“三百里草场?那是玉门关屏障!失了这三百里,北狄铁骑便可直抵关下!今日割三百里,明日他们就敢要千里!李太傅莫非是老糊涂了,竟行此资敌之举?!”
“镇北侯!朝堂之上,岂容你污言秽语!”李纲气得胡子发抖,“老夫一心为国为民,岂容你肆意污蔑!敢问侯爷,若不和谈,眼下局势,谁能领兵?谁能退敌?齐王爷重伤在身,陆将军……呵呵,亦是沉疴难起,朝中还有谁能当此大任?难道要陛下御驾亲征不成?!”
这话极其阴毒,既堵死了主战派领兵的可能性,又将矛头隐隐指向了看似“不堪用”的齐萧衍和陆玄之。
殿内一时寂静,主战派将领们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却难以反驳。边关危急,朝中确无足够分量的统帅可即刻出征。
瑞王赵珩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上前一步,正要添油加醋……
“谁说我朝无人?!”
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殿门口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齐萧衍在陆玄之的搀扶下,一步步踏入大殿。他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但腰背挺得笔直,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鹰,扫过全场,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和冰冷的杀意。而他身旁的陆玄之,虽同样面色不佳,但眼神清冽坚定,与他并肩而立,毫不逊色。
“齐王爷?!”
“陆将军?!”
惊呼声四起。皇帝也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惊异。
“陛下,”齐萧衍松开陆玄之的手,独自上前几步,对着龙椅躬身行礼,动作虽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臣,齐萧衍,愿领兵驰援玉门关,不退北狄,誓不还朝!”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绝。
“齐爱卿,你……你的伤势……”皇帝迟疑道。
“区区小伤,不足挂齿。”齐萧衍直起身,目光如电,直射李纲和瑞王,“倒是李太傅方才所言,割地求和,以换安宁,实乃误国之言!北狄狼子野心,畏威而不怀德!今日割肉饲虎,他日虎必噬人!边境三百里,绝非草场那么简单,那是无数边关将士用鲜血和生命守护的国土,是抵御外虏的战略屏障!岂能因一时艰难,便轻言放弃?!此议,形同卖国!”
“你!”李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齐萧衍,“齐王爷!你血口喷人!”
瑞王赵珩脸色也阴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王叔息怒。齐王爷也是忧心国事,只是……王爷重伤未愈,陆将军亦是有恙在身,此时挂帅,只怕……于王爷身体有碍,于战局亦是无益啊。若是王爷在军中有个万一,这动摇军心之罪,谁人来担?”
这话更是诛心,直接将齐萧衍出征的可能与个人安危和战局失利捆绑在一起。
“瑞王殿下多虑了。”一直沉默的陆玄之忽然开口,声音清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上前一步,与齐萧衍并肩,朗声道:“北狄犯境,国难当头,凡我大梁子民,皆有力战守土之责!何况我等武将?王爷伤势虽未痊愈,但统筹全局,坐镇中军,足矣!至于冲锋陷阵……”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那些或因他的出现而惊疑,或因他话语而振奋的将领,最终定格在皇帝身上,斩钉截铁道:“末将陆玄之,虽心脉有损,但尚能提得动刀,骑得了马!愿为先锋,随王爷出征,收复失地,扬我国威!”
他这番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冷水,瞬间炸开!
陆玄之竟然也要去?!他可是心脉重伤,几乎被断定不能再上战场的人啊!他这是……不要命了吗?!
齐萧衍猛地转头看向陆玄之,眼中充满了不赞同和急切,甚至想开口阻止。他带陆玄之来,是想借他救驾之功和“王妃”身份,在朝堂上形成威慑,共同应对主和派,从未想过要让他再上战场!那无异于送死!
然而,陆玄之却递给他一个坚定而平静的眼神,那眼神在说:我说过,不愿只做被你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齐萧衍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陆玄之清亮的、带着决然光芒的眼睛,心中巨震,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和一种混合着心痛、骄傲与无比复杂的情绪。
“好!好!好!”镇北侯激动得连叫三声好,老泪纵横,“这才是我大梁的好儿郎!陛下!齐王爷统筹帷幄,陆将军骁勇善战,二人联手,必能击退北狄,扬我国威!请陛下准奏!”
其他主战派将领也纷纷跪地请命:“请陛下准奏!”
形势瞬间逆转!
皇帝看着殿下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是他倚重的战神,虽伤犹勇;一个是他曾忌惮、如今却甘愿以残躯报国的将领。再看看群情激昂的主战派和面色难看的瑞王等人,他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准奏!”皇帝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封齐王萧衍为征北大元帅,陆玄之为先锋将军,即日点兵十万,驰援玉门关!望尔等同心协力,早日克敌,凯旋还朝!”
“臣,领旨!”齐萧衍与陆玄之同时躬身,声音铿锵。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心思各异地散去。瑞王赵珩在经过齐萧衍和陆玄之身边时,脚步微顿,阴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但愿王爷与将军,能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说完,拂袖而去。
齐萧衍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对陆玄之低声道:“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陆玄之目光沉静,“兵来将挡。”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意。
出征在即,齐王府和陆玄之原先的院落都忙碌起来。齐萧衍虽伤势未愈,但军务繁杂,调兵遣将,粮草筹措,舆图推演……几乎不眠不休。陆玄之也强撑着身体,协助处理军务,重新熟悉边关地形和北狄战术,更是暗中调动自己旧部的力量,为出征做准备。
夜深人静,书房内烛火通明。
齐萧衍刚与幕僚议完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背后伤口隐隐作痛。一抬头,却见陆玄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把药喝了。”陆玄之将药碗放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齐萧衍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又看看陆玄之同样苍白的脸,心中微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他却觉得有一丝奇异的回甘。
“你的药呢?喝了没有?”齐萧衍放下空碗,问道。
“喝了。”陆玄之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份边境传来的最新情报看着,“李大夫调整了方子,加了固本培元的药材,说是在路上也能服用。”
齐萧衍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烛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几日,陆玄之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他处理军务,在他因伤痛难以集中精神时,总能适时地提出关键建议。他们之间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超越了过往所有的隔阂与猜忌。
“玄之,”齐萧衍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此去凶险,你的伤……”
“我的伤,我心里有数。”陆玄之抬起头,打断他,目光清亮而坚定,“玉门关必须守住。这不仅关乎国土,更关乎无数边关百姓的性命,关乎我大梁的国运。个人安危,与之相比,微不足道。”
他顿了顿,看着齐萧衍,语气放缓了些:“况且,不是还有你吗?”
不是还有你吗?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齐萧衍的四肢百骸。他怔怔地看着陆玄之,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他伸出手,越过书案,轻轻覆在陆玄之放在情报上的手背上。
他的手因为伤病和劳累,有些冰凉,而陆玄之的手,则带着一丝温润。
“是,”齐萧衍紧紧握住他的手,目光深邃如海,承诺道,“还有我。只要我齐萧衍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此行,我们同去,同归。”
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秋夜的寒意,也驱散了彼此心中最后的一丝不确定。
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交握的手和坚定对视的目光。
前路纵然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此刻,他们同心同德,便无所畏惧。
翌日,点将台下,旌旗招展,十万大军肃立,鸦雀无声。
齐萧衍一身玄甲,外罩猩红披风,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气势恢宏。陆玄之立于他身侧稍后,银甲白袍,手持“惊鸿”长剑,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冷,唯有眼神灼灼,燃着不屈的战意。
三军注视之下,齐萧衍举起帅印,声音通过内力传遍全场:
“北狄犯境,屠我同胞,占我疆土!此乃国仇,亦是我等军人之耻!今日,本王与陆将军,奉旨出征,驰援玉门关!此行,唯有死战,绝不后退!收复河山,扬我国威!”
“死战!后退!”
“收复河山!扬我国威!”
十万将士齐声怒吼,声浪震天,气势如虹!
齐萧衍转身,看向陆玄之,伸出手。
陆玄之看着他,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两手紧握,力量与信念在掌心交融。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向北方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京城高大的城墙在身后渐渐远去,前方是未知的征途与血火。
马车内,齐萧衍看着对面闭目调息的陆玄之,轻声道:“怕吗?”
陆玄之睁开眼,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景物,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却带着锋芒的弧度:
“比起朝堂之上的暗箭,我更习惯战场上的明枪。”
齐萧衍闻言,也笑了。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病气,显露出属于战神的睥睨与自信。
“好。”他说,“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玉面阎罗。”
秋风猎猎,卷起征尘,也卷动着命运的车轮,驶向那片承载着生死、荣耀与未知的广袤天地。
同心同德,生死与共的篇章,才刚刚翻开第一页。

第10章 边月
铁蹄踏碎深秋的寂静,卷起漫天黄尘。十万大军如黑色的钢铁洪流,昼夜兼程,向着北方那片被烽烟笼罩的土地疾驰。
主帅的马车经过特殊加固,减震良好,内里空间也颇为宽敞,但连日颠簸,对于两个重伤未愈的人来说,依旧是巨大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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