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凉云说完,就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你跟他说。”
陈述厌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陈述厌就和徐凉云踏上了回他家的路。
徐凉云家就在凉城,只不过不在市中心,在北城那边,一到冬天就是凉城最冷的地界。
他们没带着狗走。陈述厌本还犹豫要不要带狗,结果当天晚上宣筝就联系了他,问他什么时候带布丁和小明一起出去玩。
陈述厌说最近可能要出个门,没什么时间。宣筝说那正好呀,把布丁交给我吧,让它和小明在一起,你就放心出门。
陈述厌一寻思也是,毕竟去看徐凉云他父亲的话,是有些不方便带着布丁的。
于是他去问了布丁的意见。
在布丁也表示自己想去找小明以后,转天早上,两个铲屎官就又约好了时间,陈述厌把布丁送了出去。
“我会把它放在俱乐部养,您放心,跟我家小明一起。”宣筝说,“您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就回来了,回趟家看看父母和外婆而已。”陈述厌说。
宣筝点点头,说行,随后领着布丁走了。
徐凉云头天晚上给他妈打了电话,陈述厌靠在他身边听了。
他妈一开始难以置信,后来竟然有些受宠若惊。在电话里慌慌张张地应了几声,又说自己马上就收拾家里,随后便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徐凉云无可奈何,转头对陈述厌说:“她也觉得我对不起你。”
“……别对不起了。”
转天上午,两人又出门买了许多东西,准备带回家给徐凉云父母。
中午吃过饭,歇了一个钟头以后,两人就开着车,回了他家。
凉城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开车去徐凉云父亲所在的地方,需要一个半小时多。
车子启动,窗外的路灯随着车速徐徐退后。
陈述厌看着车窗外,慢慢地陷进了回忆里。
那是他大四时候的事了,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大概是八年以前,又或者九年以前,七年也有可能。
陈述厌记不太清,也懒得掰着手指头好好数,毕竟纠结年数显然没什么意义。
总而言之,那年徐凉云第一次说爱他,然后在周末的时候带着他回了家。
徐凉云说,他和他妈说过了,也跟他妈一起去找他爸说了,他觉得要带陈述厌回家见父母了,因为他想跟陈述厌有以后。
陈述厌便跟着他回了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车,陈述厌都没毕业,大四的时候天天为了毕设忙得晕头转向。徐凉云也不是什么队长,只是个特警队里还算突出的小特警。
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坐着公交车,一路颠颠簸簸地往徐凉云他爸那边走。
徐凉云那时候的行程安排很诡异,他带着陈述厌打车去了一个公交车站点,然后在那里坐了公交车。
陈述厌很奇怪,问他:“怎么不直接打车去你家?”
“去我家之前,先去看看我爸。”徐凉云回答他,“他位置比较偏,一般出租车不爱往那边去。”
“……你爸妈不住在一起吗?”
徐凉云点点头。点了头之后,他又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很微妙吧。”
直到那辆公交车到终点站前,陈述厌都没明白这个微妙是什么意思。
直到车到了终点站,广播说“终点站‘北郊坟场’已到站”。
直到徐凉云牵着他走进坟场里,走到一座摆放着黑白遗照的墓碑跟前。
墓碑是黑的,比其他的更大一些,也更气派些。碑上写着徐一灼,上方是烈士二字,两侧是两排题字,写着“烈士为民永生悼念,钢铁之躯挡火抗炎”,碑中央还有一张遗照,碑前铺着黑色的布。
遗照里的人是个器宇轩昂的警察,笑起来的样子和徐凉云很像。
陈述厌说不出话。
他看着墓碑。墓碑上还有很多小字,写着他的生平。
徐一灼死在十四年前。
陈述厌那时脑子很乱,使劲捋了好半天,才捋出来徐凉云那年大约才七八岁。
徐凉云蹲下去,把在坟场门口附近买来的白菊放到墓碑前。
“我爸为了救人死的。”他说,“十四年前,有家银行被抢劫,抢劫犯没说自己留了炸.弹在银行里,是我爸突然发现的。那时候还在给人质解绑,大厅里很多人,可倒计时就剩半分钟不到,大家都来不及跑,所以他喊了一嗓子以后,就抱着炸.弹反方向跑进银行里……银行金库大,他想着扔进去就行,能挡一下爆炸冲击。”
“……结果他没来得及。刚扔进去,那破东西刚一离手……”
徐凉云说完,便低下了头,不再往下说了。大概是说不下去了,也可能是不想再说。
他蹲在墓前沉默几许。
那时是深秋,有风吹来秋天的干枯气息,凉得人喉咙发干,连徐凉云的背影看起来都很寂寥。
陈述厌站在徐凉云身后,默了片刻,跟着走上前,在徐凉云旁边慢慢蹲了下去。
陈述厌一过来,徐凉云就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遗像。
徐凉云说:“爸,这是我男朋友。”
二月的北郊坟场比记忆中更冷。
两人手牵着手,各自手里拿着两束花,走在路上。
他们走到徐凉云父亲的墓前。
这座碑还是和陈述厌记忆里一样。黑白遗像上,徐一灼的笑也还是那么像徐凉云,笑得有如烈阳。
徐凉云蹲下去,把白菊放到墓前,声音闷闷:“爸。”
冬日的风更寒更冽,冷如刮骨,话出口的一瞬间,就被风刮成了一片悠悠白气。
陈述厌也蹲下去,跟着把手中的一束花放到墓前,留了一束花握在手里。
两个人肩并肩蹲着,徐凉云沉默了好长时间。
陈述厌偏头去看他,看到他正望着黑白遗像,目光平静又深邃,仿佛是真的在和那遗像上的人对视着。
“……爸。”
徐凉云又叫了他一声。
两个人蹲在碑前,额前的发都被风毫不温柔地吹动着。
“我跟他复合了,”徐凉云看着遗像说,“转来转去,结果我还是找他了。”
“除夕那时候,我不是在家里接了个报案电话么……凉城出了个连续杀人案,这案子跟他挂钩。出了挺多事的,说起来你可能要笑我,我就是……还是,往他旁边跑了。”
“你别想多,人我抓到了,杀人的是个画廊的管理人,心理有点不正常。”
“你也知道我得病了,最近这病好了,医生说多亏有他,还说我明天开始可以断药试试。我最近为了治病请了假,一直在家,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带着他回家跟你说说,我一会儿也回去跟我妈说说。”
徐凉云说到这儿以后,就没有再往下说了。
他慢慢低下头,看向墓前的花。
徐凉云沉默了好久。
好半天后,徐凉云说:“爸。”
“我其实……我现在才发现,我一直以来都错了。”
“这么些年,我想的都是让他恨我。我一直想啊,他恨我,去找别人,这辈子都别再想我了,这样就行了。……我知道这样只不过是我在逃避,是我不敢面对,可就算是我不敢面对,他因为我进了ICU这事儿也是真的。”
“但我发现我错了。我生了病,他有跑过来救我的勇气,我当时却只有自我逃避的胆量。”
“……我前几天做梦了。梦里你和我说,警察要挡在所有人面前。我还梦到你死了以后那会儿,很多人都哭着跟我说,你是英雄,叫我别恨你……其实不说那些我也不会恨你的,我知道你是英雄。”
“小时候你说你是警察,你给我讲你上班的事情,我小时候就想,我以后也要当个警察,我也想当英雄。”
“但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追不上你的。我现在这样……谁都对不起。我真的,我现在这个样子鬼都看不下去,我其实有时候都不知道我该不该当警察。”
“我不是英雄,”他说,“我这辈子都成不了英雄。”
陈述厌张口反驳:“你是。”
徐凉云身子一顿。
陈述厌收回目光,看向碑上的黑白遗像。
“你是英雄。”陈述厌说,“我两次差点死掉,都是你救了我。你是英雄的孩子,你是英雄。”
徐凉云哑口无言,看着他说不出来话。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这一声像是自嘲,像是欣慰,像是无奈,总而言之,里面的东西太多太多。
徐凉云说:“大概也就对你来说我是了。”
在墓前呆了半天后,两个人起身离开。
徐凉云本想带着陈述厌离开坟场,陈述厌却牵着他,往另外一边走。
徐凉云怔了:“不走吗?”
“不走,”陈述厌说,“看看我外婆。”
徐凉云愣住了。
他看了看陈述厌,又看了看他手里不知为何买了两束,刚刚却只拿出来一束的花。
陈述厌很平静地看着他。
徐凉云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述厌,瞳孔都颤抖:“不会……”
“三年前去世了。”
陈述厌对他说:“癌症,我照顾了一年,没有用。钱都花光了,可没办法,还是留不住……谁都留不住。”
二月的风裹挟着彻骨的寒意悄悄溜过,陈述厌看到徐凉云眼里升起地动山摇一般的颤抖,和近乎能把一个人压到跪下的歉意。
陈述厌苦笑起来,笑声成了一片悠悠白气。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过年没回外婆家吗?……因为没有了啊。”陈述厌对他说,“我也说过了啊……我以后真就跟你相依为命了。”
“我只有你了。”
外婆叫郑清兰,陈述厌带徐凉云见过他。
徐凉云带他回过家以后,陈述厌也带着他回了一次外婆家。那次回家,他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摊开给徐凉云看了。
他家住在某个老小区的三楼,屋子里的家具都老气得有些古色古香的味道了。陈述厌带着徐凉云进了家,给他看了摆在客厅电视旁边的一张照片。
那是张全家福,上面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女人的怀里抱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陈述厌给他指:“这是我,这是我妈,这是我爸,这是我外公——我三岁那年,他们一起出门,留外婆在家看着我。出门的时候出了车祸,三个人全没了。”
“我妈是独生女,我爸是入赘的。奶奶那边嫌弃他入赘给我妈,和他说一旦跟我妈结婚就断绝关系,结果就真的断绝关系了,这些年理都没理我们。不过幸好我家还有个超市,是我爸我妈结婚那年开的,这些年一直靠着它活着呢。”
陈述厌说这些的时候,外婆正好洗了一碗草莓出来。
“我把超市经营得可好了,”小老太太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和陈述厌高兴起来时一个样,“现在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块钱呢!”
陈述厌看向徐凉云。徐凉云表情怔愣,根本没想到陈述厌家里会是这种情况。
外婆一直在乐,她对徐凉云很满意。
一转好多年过去,二月的寒天里,陈述厌领着徐凉云在坟场里左绕右绕,最后停了下来。
面前的墓碑上,写着郑清兰三个字。
徐一灼算是烈士,墓碑才会那么大。
郑清兰的小了许多,碑上遗照里的面容仍和陈述厌遥远记忆里的一样。
和他记着的最后的外婆不同。
陈述厌蹲下去,把花儿放到了墓前。
他没吭声,就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墓碑上的外婆。
他不太擅长和死人说话。
于是空有风声奔走。
一片风声将这里吹了个寂寥长久。半晌后,徐凉云才问:“什么癌?”
他声音有点抖。
“肺癌。”陈述厌蹲在墓前平静回答,“化疗把头发都剃光了,直咳血,喘不上气,话都说不清,呼吸都呃呃啊啊的,脸和脖子特别肿,身上倒瘦得皮包骨头。”
他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徐凉云深吸一口气,脚步声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扑通一声。
陈述厌吓了一跳,一回过头,就看到徐凉云跪在地上,往前伏倒,俨然一副谢罪的样子。
陈述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凉云便头抵着地,对着墓碑就哐哐磕了两个响头。
“徐凉云!?”
陈述厌被吓到了,赶紧冲过去,要把他拉起来。
徐凉云不起,声音都发抖:“你先别拉我。”
陈述厌:“……”
“我对不起你。”他说,“我真对不起你……这种时候我都不在,我干什么吃的。”
“……不是,这……”
“我说过的。我明明跟你说过了,我明明在你外婆跟前也说过的……我他妈真是,你别拉我,你让我跪着。”
陈述厌说不出话。
他知道徐凉云在说什么。他第一次把徐凉云带回家时,他告诉他他只有外婆的那天,徐凉云看着那张他们一家人的照片,说陈述厌,我以后一定对你好。
那时候外婆也在。
徐凉云说完又转过头,对着外婆说您放心,我以后一定对他好。
后来到了晚上,徐凉云在他房间里和他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他一只手揽着陈述厌,俩人一起仰头看着天花板。
徐凉云忽然转头看向他,开口对他说,我以后会对你好。
“我以后好好对你,我以后会对你特别好。”徐凉云说,“我一定把你这二十年来缺的爱全给你补上。”
陈述厌被他说得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怎么今天总说这个啊?”
“我心疼你啊。”年轻时的徐凉云说,“早点遇见你好了。”
陈述厌没吭声。
他在一片黑暗里看徐凉云,他看到徐凉云那双含情眼里情绪太多,若非要总结,大约只能说他很难过。
徐凉云跪在地上头抵着地,深深吸气的声音尤为刺耳。
“对不起。”他说,“真的对不起,我真的错过太多了……我就是个混账东西。”
“……你没有,你快起来,”陈述厌去拉他胳膊,“你别跪着了,癌症又和你没关系……”
“你别拉我,”徐凉云说,“你让我跪着。”
“……”
“我以后会对他好的,我以后真的会对他好……我再也不会松手了,我不会放他一个人了,我不会让他一个人的。”
他跪在地上,如此喃喃低语。
他手在抖。
时间慢慢悠悠向前行进,一晃日落西山。
两人坐在车里,遥望天边斜阳。
车里暖风呼呼的在吹。陈述厌偏头看徐凉云,见到他头抵着车窗,轻皱着眉,脑门上淤青了一大片,肯定是刚磕头磕出来的。
“你为什么不去找个别人呢。”
徐凉云突然说。
陈述厌怔了下。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没有家人,一个人活着很累啊……怎么就不去找个,新人呢。我不是别的意思,我就是……心疼你孤苦伶仃的这几年……太难受了。你怎么不找个人……帮你扛一扛呢。”
陈述厌语气平静:“就因为没有家人而去找新人,我不觉得基于这种目标之上能找到我想要的。就算对方跟我在一起,那他对我的喜欢我觉得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掺了觉得我可怜的水,我不希望一个人喜欢我是因为觉得我可怜。”
徐凉云:“……你还真没变。”
陈述厌无奈一笑,又道:“别想啦,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的,那是癌症啊,又不是你在那儿就能好……”
“我不在那儿。”徐凉云说,“你那时候肯定最需要我的,你一个人在医院里面照顾你外婆,好多事情带着手套肯定不方便做,你那么一双手……操。”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开始破口大骂起了自己:“我他妈个混账东西。”
陈述厌无可奈何,去牵住他的手,轻轻拍他手背,说:“好了好了,别想了。”
徐凉云沉沉叹了一声,声音都哑了:“你不怪我吗。”
陈述厌摇摇头。
“你不怪我当时不在吗。”徐凉云眼睛都红了,“我现在快恨死我自己了。”
陈述厌说:“你那时候走得太久太远了。”
徐凉云嘴角一抖。
“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你不用对不起我。而且说实话,我那个时候……好像多少能理解你一点了。”
徐凉云一怔。
陈述厌说起这些来,目光很平静。
他说:“外婆当年化疗剃光了头发,还朝我笑着说她换了发型。她带着呼吸器咳血,有好长一段时间吃饭都不行,只能输营养液……我做了那么多却什么用都不管,她还是一次一次被推进手术室。那个时候,我好像能理解你的心情了。”
“无能为力,只能这么说。”他说,“仔细想想,我好像从那以后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恨你了。而且你在那里确实也没什么用啊,我的外婆我照顾,这不是理所当……”
徐凉云听不下去了,过去抱他。
他又开始抖了。
“别说了,”徐凉云说,“你别说了,别去想了。”
陈述厌声音一哽,不再作声了。
他忽然感觉有些奇妙。他也曾经为外婆的离开撕心裂肺地哭过,为自己在这世上真的成了孤身一人而绝望过,但如今却对这些看得一片坦然。可徐凉云如今却像过去的他,像在跨时空地和过去的他一起为此难过。
“我以后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徐凉云说,“我真的不会放你一个人了。”
“嗯。”
“我会对你好,”徐凉云喃喃着说,“我不会放手了。”
“……嗯。”陈述厌说,“我们回家吧。”
徐凉云点点头,抱着他长舒了一口颤抖的气。
等到夜色降临时,两人才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到了徐凉云家里。
徐凉云的母亲前来开门,她家里的猫咪不认生,也跟着晃着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来了。
五年过去,她也老了些,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也瘦了些许,但和陈述厌记忆里的样子没多大差别。
她一开门,见到陈述厌,就紧张兮兮地一缩肩膀,讪讪笑了起来:“小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还拿东西呀,不用给我拿东西的。”
小心翼翼的样子和五年后陈述厌初见徐凉云时一模一样。
陈述厌应了两声,说没事您收着就行。
他嘴上说着话,目光却被跟着来门口迎客的猫给吸引过去了。这只猫白白胖胖一身长毛,可爱又高贵。
他还是第一次在徐凉云家里见到这只猫,不禁有些讶异:“什么时候养的猫?”
徐凉云说:“两年前,我给她买的。”
“是啊是啊,我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嘛,又懒得出去遛狗,就养了只猫。你要是喜欢可以抱抱呀,它不认生的。”
他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从鞋柜上拿下来了两双拖鞋,再一抬头,才看到自己儿子脑门上青了一片。
她一愣:“脑门怎的还青了?你怎么伤的?”
徐凉云默默摸了下脑门:“没事,磕头谢罪。”
他妈很显然被说了个莫名其妙,但陈述厌在,她没多问,就说你等吃完饭了去厕所拿个毛巾沾点热水,热敷处理一下,说完就去厨房了。
“饭早好了啊,我怕放凉了,没敢提前给你们盛,我现在就去啊,咱们马上吃饭。”
徐凉云他妈一边唠叨着一边小跑进了厨房,拖鞋擦地一路响。
陈述厌换了拖鞋,一进房间,就看到他家茶几上摆着满满一桌子菜。什么螃蟹鱿鱼五花肉大虾鸡翅丸子汤,简直可比满汉全席。
陈述厌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哇。”
徐凉云显然也没见过这架势:“我天。”
两人穿着拖鞋走了进去。他家的猫倒也是真不认生,他俩一进屋,就开始蹭着他们俩,蹭得二人满腿猫毛。
陈述厌蹲下去,撸了两下猫。
猫咪仰起头,接受性很好。
陈述厌轻轻笑,问徐凉云:“它叫什么?”
“好好。”徐凉云说,“我妈说我们家就欠好。”
陈述厌一哽,登时哑然了。
他看到徐凉云身后有张他爸的照片。照片被裱在相框里放在桌子上,里面一身黑的特警正在笑,笑得很开心。
徐凉云他妈妈很快端着饭过来了,她招呼着陈述厌坐到饭桌前,又慌慌张张地调了一下桌子上饭菜的位置。
她说:“你快坐下吃坐下吃,别客气啊。我去再给你倒杯水……你还是喝点饮料?我家冰箱里还有点可乐,葡萄汁也有,看电视吗?儿子去把电视打开啊,你喝点什么?”
陈述厌一时无言,心道她真是和徐凉云像极了。
“不用了,我不渴。”他说,“您不用这样,坐下吃饭吧,我渴了自己去倒水,我们都和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她讪讪笑起来,说,“把……把手套摘下来吧,别害怕,这儿没外人。”
陈述厌一哽,应了一声,伸手把手套摘了下来。
施初雪——也就是徐凉云他母亲。她看着陈述厌手上的伤,脸上的笑有些发僵,嘴角都有些抖。
但那并不是害怕,那是愧疚。
陈述厌莫名有些不忍心,作为当年的受害者,反倒不得不出口安抚起了他人:“我没事,阿姨,我不疼了。”
施初雪哑然,她抿了抿唇,费尽力气苦笑了一声,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吃饭吧,别说了啊。”
徐凉云刚去开了电视,这时候刚坐回来。他捋了两把头发,把脑门上的淤青遮住,低着头没说话。
一顿饭下来他都没吭声,施初雪倒是时不时问陈述厌点儿什么。
她问怎么就和好了,陈述厌就把闻人玉案的事情跟她说了。
施初雪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徐凉云,试探着道:“那你知道他……”
“我知道,他病好了。”陈述厌说,“我们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
施初雪一怔:“好了?这么快?”
陈述厌点点头。
徐凉云这病痊愈的速度确实是快,亲妈都不信。
“医生说是得有个人拉他一把,正好我们复合了,算是我拉了他一把吧。”陈述厌说,“他现在恢复得不错,马上就可以停药了。”
施初雪连连点头,又叹了口气,说:“幸亏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随意扒拉了一下碗里的饭,看起来有些没食欲。
“小陈呀,”她说话慢吞吞地,“阿姨也不是第一次见你了,你们之前那么长时间,阿姨也都看在眼里。有很多事情你们自己肯定比我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我……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你要是还肯跟他在一起,那阿姨当然是乐意的,就是……阿姨怕你委屈。你是个可怜孩子,父母走得早,出了那事儿,没人陪着你,阿姨心疼你,也自责,所以……阿姨很感谢你愿意回来,你要是有什么事,不用顾忌,给阿姨打电话,阿姨一定帮你,倾家荡产也帮你。你要是不嫌弃,以后阿姨就做你妈妈。”
徐凉云:“……”
“……好,谢谢阿姨。”
施初雪点点头,应了两声,又看向徐凉云,叮嘱道:“别再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了啊。”
徐凉云叹了口气,默默扒饭点头。
“你对不起人家,人家愿意回来是对你还有情分,这不是本分,这是人家给你的恩赐。”施初雪开始唠叨,“你可得对他好点,不能再跑了,再跑你就是个混球东西了。”
徐凉云嘴里嚼着饭,一声不吭地连连点头。
他很认同他妈说的话。
吃完饭以后,陈述厌帮着去收拾了碗筷,又进了卫生间,和徐凉云一起找了条毛巾,泡热水里浸湿了,又折起来,给他放到了脑门上,热敷了一下脑门上的淤青。
陈述厌让他躺着敷。
他把毛巾搭在徐凉云脑门上,问他:“疼不疼?”
“不疼。”徐凉云毫不犹豫,“没事,我皮糙肉厚。”
陈述厌苦笑,捏了捏他的脸。
晚上,两个人和几年前一样,进了徐凉云的卧室里睡了。
他家倒是没变,除了一些物品肉眼可见地被时间老化了以外。
徐凉云却看着自己的床沉默了。陈述厌一进他屋子就四处打量,等一收回目光,就看到他蹲在床前,掀起床单看着下面的褥子,不知道在干嘛。
陈述厌走过去,低下身:“你干嘛呢?”
徐凉云正在一层一层捏着床褥子数。
陈述厌一来,他也正好数完,于是放下了床单,转过头满脸一言难尽地对陈述厌说:“我妈给你加了六层褥子。”
陈述厌:“……”
“把你当豌豆公主了吧这是。”
陈述厌被他逗笑了。
在徐凉云家睡的这一晚很安稳,兴许他们应该感谢把陈述厌当成豌豆公主的施初雪。
这天晚上陈述厌做了个梦,他梦到了第一次来这个家的时候。他那时还是个上大学的小年轻,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施初雪喜欢得不行。
“你看人家儿子长得多好,可可爱爱的。”她开始拉踩徐凉云,“你再看看你!一天天到晚拉个脸,真不知道是要去当警察还是去当劫匪!”
劫匪大哥徐凉云一抽眉毛,道:“我随我爸。”
施初雪说:“你爸可比你开朗多了。”
“你烦不烦啊对象都带回家了你能给我留点脸吗!?”
陈述厌被他逗乐,坐在沙发上轻轻笑。
施初雪后来还拿出相册来给陈述厌看。她给他看徐一灼和徐凉云的合照,时间过去太久,照片都泛黄。
但照片上的两个人却是同款的热烈,哪怕照片发黄都挡不住。
她笑着说:“小陈啊我跟你讲,我老公可是真不聪明。你知道他怎么跟我告白的吗?那天我俩出去约会,我看上了一家店里的一个项链。图案就是个小太阳,玻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