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好像还留着一丝属于它的气息,温暖,活泼。
可是这个家,太刺眼了,厨房用来煮虾的锅、用来丢虾皮的垃圾桶、客厅随处可见的玩具、阳台洗了还没干的窝,和那个摆在阳台窗旁的望远镜……
都太刺眼了。
听说人死掉是有头七的,小猫也会有吗?它能找到这个家吗,还是会找到原来的主人那里去呢?
“渊渊……”
他又无意识地念了一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走到沙发边,缓缓坐下,一下又一下摸着那个抱枕,归拢起抱枕上的几根猫毛。
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那几根猫毛和抱枕,却怎么都不像那只柔软的肚皮。
这个家原本就这么冷吗?
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将他彻底淹没。
痛,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然后被搅碎。
痛,痛得他浑身发冷,指尖冰凉。
痛得他视线模糊。
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一只小猫的死亡,痛得像硬生生被剜走了半个灵魂。
痛得他几乎找不到这个家里还有哪处可以稍微忘记一秒那只小生命的存在。
“渊渊,都怪我,我没有把门关好……”
“我后悔了……为什么没有抱抱你呢……”
沙发上的人抱着那个抱枕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一声一声抽泣,然后再平复,想起来去继续完成没做完的工作,坐在电脑前,手指还未碰到键盘便又开始发颤。
他大概今天应该,做不了什么工作了,他想。
屏幕上的字模糊,带着重影,他总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被柔软的触感揉蹭,下一刻,眼前的景象开始被泪水扭曲。
他又想起来了,或者说,自己眼前又开始顺着墙上指针倒转的挂钟重新上演那副场景。
油柏路上蔓延的血色、怀里冰冷的尸体、麻木地挖着土坑时的声音……所有画面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迸裂,拼接,旋转。
他愣住,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一种被强行压抑和遗忘的记忆,伴随着一个名字,咆哮着、凶狠地撞碎这块刚刚拼接好的玻璃。
岑几渊。
童话、残影者、契约、水母、002、怪物、厮杀、逃亡…那场自毁后自己爱人在混沌的意识中声声痛哭。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碎片疯了般涌来,瞬间将他淹没。
“呃啊——!”
他抱住痛到欲裂的头颅,发出痛哭不堪的嘶吼,从椅子上跌下去。
眼前的“家”,开始寸寸崩裂,温暖的灯光,熟悉的家具,沾着猫毛的抱枕……逐渐分解、坍塌,变成融化的色块。
建立在遗忘和欺骗之上的现实,在承载了无法磨灭的爱意和悲痛时,终于不堪重负,终于彻底崩溃。
岑几渊是严熵的砖。
砖落,梦也该醒了。
严熵猛地睁开眼,头剧烈的痛,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身后的道具箱冰冷发硬,空气里是剧院后台的灰尘味道。
视野先是模糊了一瞬,随即彻底清晰。
“岑几渊!”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嘶哑,带着恐慌,他猛地坐直身体,环顾四周。
几人都坐在附近,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施哲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神色莫辨,肩上猞猁甩了甩尾巴。
而岑几渊不在这里。
“他人呢?!”严熵拽着伏一凌的胳膊,声音焦急。
“他在哪!”
伏一凌抿了抿嘴,下意识地看向施哲,严熵的目光也猛地射过去。
施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他没事,已经回来了,但消耗太大,加上最后那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严熵的脸,补充道:“其实现在最好是让他自己先冷静一下……残影者本身就死过一次,这算是第二次,冲击会更大,负担很重。”
严熵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声音干涩,抬手有些慌乱地扶了一下头:“他在哪?”
施哲微微偏头,示意了一下后台更深处的一个角落:“你去应该能好一点吧……”
堆积的旧幕布和废弃木箱拖出了一片阴影。
岑几渊蜷缩在那里,身体比平时看起来更加单薄,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得吓人,甚至连呼吸都微弱地难以察觉。
周身泛着几缕黑烟,几乎看不见。
严熵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指尖发亮发颤,想要触碰,却又怕惊了他,怕碰碎了他。
梦里那只小猫在他怀里变得冰冷,最后化成光点消散的画面,与眼前的岑几渊狠狠重叠在一起。
心里痛得近乎窒息,后怕和那点微乎及微的庆幸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岑几渊冰冷的脸颊。
“我回来了……”
这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渊渊。”
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空茫,仿佛一部分灵魂被遗忘在那个结局里,没能抽出来。
他模糊的视线聚焦,终于落在严熵憔悴的脸上。
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指尖,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是让苍白的嘴唇抿了一下。
“……干什么…”他声音轻地如同耳语,气若游丝,几乎要被死寂吞没。
“……我…我又没死,干嘛这么……看着我…?”
这句话用尽了他刚积攒的一点力气,说完便轻微地喘息了一下,闭上眼睛缓了缓,又重新睁开。
他注意到严熵发红的眼眶和眼里的后怕,扶在自己脸颊的指尖也一直在颤抖。
于是他努力地摇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别怕……”这声音破碎、微弱,一点一点挤出来试图安抚一下对方的不安。
“贴一下…抱抱我……我睡一会……就好了…”
这声请求轻飘飘的,刺进严熵的心脏,俯身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环在背部的手不敢收紧,咽下喉间的哽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不怕,你睡,我守着你。”
他没有戳破那显而易见的谎言,轻描淡写的硬撑,只是用指腹极轻地摩挲着对方冰冷的手背,一遍又一遍。
岑几渊似乎终于稍稍安心,垂下的眼皮彻底合上,一缕淡淡的白雾轻轻地缠上严熵腰间。
声音和呼吸一样微弱:“002……快醒了吧……”
“嗯,”严熵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抬手轻轻摸着他的头。
“快了。”
听到肯定的答复,岑几渊笑了笑,眉宇间的褶皱舒展,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缕意识,化作一声轻喃。
“做你的猫……很幸福…”
这句话温柔,轻不可闻。
一行再也压不住的泪水决堤,无法再拦回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浸湿了岑几渊侧颈的发丝,严熵整个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喉咙里溢出低哑的呜咽。
他说做他的猫很幸福,所以他的渊渊救了他,所以那只小猫让自己的一缕意识永远留在了那个温暖的梦里。
即便结局是死亡,小猫还是觉得幸福。
泪水无声地奔涌,缠绕在他腰间的白雾似乎感知到这剧烈的情绪,微弱地收紧了一些,像是一个无意识的、笨拙的回应。
像……那只小猫的尾巴。
严熵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着岑几渊彻底陷入沉睡的脸,小心翼翼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带着咸涩眼泪的吻。
“睡吧,”他用气声哽咽道。
“我的小猫。”
严熵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感受到腰间的白雾和岑几渊周围的能量稍微稳定了一些,才缓慢地站起身。
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他抱着岑几渊走出后台堆积的阴影,三个人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和后怕。
“好像确实比刚出来的时候好多了……”伏一凌声音发紧,心里揪地疼。
“让他先睡,我们小点声。”严熵的声音低沉,目光落在施哲身上。
“你们两个是不是看到刚才那个梦了。”
施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严熵怀里几乎看不见呼吸起伏的岑几渊,眼神有些复杂。
阿楼甩了甩尾巴:“他借得就是我的身,当然能看到了。”
猞猁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那个‘神’,无法轻易从外部摧毁你,现在你也完全不会被操控,才趁着你虚弱的时候用这种阴法子。”
舔了舔爪子,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剥离你的记忆,让你沉溺在一个假现实里,一旦你彻底认同那个世界,就会被那个世界同化。”
“和残影者鬼化融进童话里一样吗?”简子羽压着声音看着昏睡的人,不忍地抿了抿嘴,骂了句。
“狗东西……”
“但如果,”阿楼又继续说:“如果同化的过程出现意外,比如出现了足以动摇那个世界的变量……”
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岑几渊:“神就会直接在你的认知里,制造一场合理的意外死亡。”
“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那个梦。”施哲接过话。
“温水煮青蛙被岑几渊搅和了,就直接给你造一场车祸杀掉你。”他一顿,又笑了笑。
“但‘他’太低估爱了,做神的都这个样子,觉得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严熵抱着岑几渊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又害怕惊扰到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简子羽打断道,警惕地看了眼四周。
“严熵虽然把舞台炸了,但是这剧院……”
话还没说完,远处舞台的方向传来一些细微的声音,显然那些木偶有开始活动了。
“跟我来。”符车说完就转身,显然早就用透视摸透了这里的地形,率先朝着后台更深处的一个通道走去。
通道阴暗潮湿,弥漫着更浓的灰尘和陈旧的霉味。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防火门。
“这里有怪吗?”伏一凌低头看着符车,拉着男孩的手紧了紧。
“看不到了。”符车摇着头。
“估计和剧院不是同一个世界,先进去吧。”简子羽扭头担忧地看了眼岑几渊。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种虚弱的状态才能好转。”
“呜呜呜我的渊儿啊,多灾多难的我心疼啊……”伏一凌说着说着眼泪又涌出来了,显然说的是心里话。
“心疼你就小点声,一会把他吵醒了。”简子羽瞪了他一眼。手搭上门把手往下一拉。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潮湿纸张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门口并不开阔,一条狭窄的,堆满废弃书架和破损箱子的走廊呈现。
几盏昏暗的应急灯勉强照亮前路,天花板低矮,空气压抑。
“这什么地方,有点眼熟……”伏一凌压抑声音,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哎……简子羽,”眉头紧缩观察了半天,他终于这个地方像什么,朝着女生问道。
“你玩过那个游戏吗?”
简子羽这个网瘾少女几乎在这声提示后瞬间就想起来这个地方像什么。
“那个图书馆的图?”
“哎对对对……有点像。”伏一凌连连点头。
“嘘!”严熵立刻警告他,却不是因为害怕吵醒岑几渊,警惕地环顾四周。
空气凝滞,几人好像捕捉到了一些,来自很远又好像很近的。
是金属发条被缓缓拧紧的细微声。
“跟紧,别乱碰任何东西。”
“你能看清那个发声的东西吗?”伏一凌用气声闻着身旁的符车,后者看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靠,被削了?那个神有病是吧,玩不起就削弱我们家探测兵?
伏一凌嘟着嘴心里骂着。
通道尽头的大厅好像相对宽敞些,他小心地侧过身躲着障碍物。
大厅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仓库,入眼是数十排木质书架,直抵高处隐没在黑暗中的天花板。
严熵怀里的岑几渊好像快醒了,眼珠一直在眼皮下转动,缠在他腰上的白雾也收紧了不少。
“分头找找线索,或者出口,不要落单,”他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高耸的书架。
地面上散落着破损的书页,踩上去会发出窸窣的声响,在寂静里显得明显。
严熵轻轻把手掌附在岑几渊的耳边,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选择了一条相对宽阔些的过道缓缓移动,目光定在书架杂乱的书籍上。
这些书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童话。
不止童话,还有一些封面看起来怪力乱神的故事。
他还没走出多远,
“咔哒…”
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简子羽那边传来。
几人心头一紧,女生的目光死死锁在身旁堆满仪器的架子上。
“什么……”伏一凌把人往后拉,挡在前面。
一个被埋在杂物下半掩着的八音盒突然“走”出来,用手摇着自己身体上的发条。
“八音盒长手长脚了……”
伏一凌往后退了一步,那个张脚的八音盒就往前跟了一步,随着发条的拧动,图书馆里开始响起空灵又有点走调的音乐。
“我艹,滚啊!别跟着我!”伏一凌头皮发麻,一边后退一遍挥着手臂驱赶它,却毫无作用。
这八音盒的手脚光秃秃的,像个侏儒人被强行塞进盒子里行走,一步一顿地紧紧跟着他。
“它跟着人……这个音乐也在变快……”简子羽的声音有些发颤,猛地环顾四周,远处那些此起彼伏的发条声越来越清晰。
“你记得那个游戏里的怪物吗!我们必须在它完全上紧发条前躲起来!”
“躲!?往哪躲,我们没有找到门啊!”伏一凌几乎要崩溃,和这个八音盒绕着书架玩着秦王绕柱。
“咔啦啦——!”
随着这声摩擦声,跟着伏一凌的八音盒摇动发条的手臂已经快得变成了模糊的残影,尖锐的音乐声再次拔高。
“跑!要爆了!”简子羽尖叫一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
“砰!!”
一声闷响,精致的八音盒盖子猛地炸开飞来,一道模糊的狰狞黑影直直朝着伏一凌扑过去。
“我靠!”伏一凌头皮炸开,肾上腺素被吓得狂飙,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个扑击。
怪物撞在他刚才的位置,书架被高速旋转的齿轮撞得木屑纷飞。
身后的发条声紧追不舍,第一只怪物被彻底激活整个图书馆也跟着瞬间沸腾,四面八方令人心慌的走调音乐骤然拔高。
那些堆叠的杂物后面,高高的书架顶上,一个接一个长手长脚的八音盒走了出来,僵硬地朝着奔跑的几人聚拢。
“砰!”
接二连三的闷响,越来越多的八音盒炸开,变成一只只怪物加入了这场追杀。
“左边!左边有一个!”简子羽大喊着提醒,一道黑影擦着她的发梢掠过。
“右边通道被堵住了!”伏一凌语速飞快,猛地推开一个倾倒的杂物架,那只怪物被货架压住了手脚,一顿一顿地扭动着。
狭窄的过道里,告诉旋转的齿轮怪物穿梭,不断撞击在书架和墙壁上,书本和杂物被撞落。
严熵抱着岑几渊在混乱中急速穿行,将自己的感知提到了极致,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地避开了致命的扑击,那缕缠在他腰间的白雾随着动作飘荡,始终紧紧相连。
“跟紧了!”
他大吼一声,目光锁定在意识里的火光方向。
“伏一凌!低头!”
“简子羽!往右拐!”
“符车施哲,你们头顶书架上有一个!”
他的语速飞快,动作迅捷,时不时猛地踹倒一个书架制造障碍,又抓起散落的书籍猛地砸向迫近的怪物。
几人跟在他身后,在书架和齿轮构成的迷宫中亡命奔逃。
而那些发条声、尖啸声、撞击声越来越近,紧追不舍,杀意几乎要刺透他们的后背。
肾上腺素在疯狂燃烧,肺部着了火般灼痛,生路就在眼前,严熵目光死死所在那扇厚重的门上。
“吱嘎——!!!”
一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啸叫声从众人头顶猛地炸开。
一只一直潜伏在高处书架阴影里的怪物等待已久,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目标是严熵。
高速旋转的锋利齿轮直直朝着他的门面袭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几人全力应对着身后跟上的怪物根本来不及回防,施哲肩头的猞猁瞳孔猛地一缩,刚准备动身。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缠在严熵腰间那缕微弱的白雾,猛地爆发出浓稠如墨的黑。
原本轻轻闭着的那双眼睛骤然睁开。
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包裹红色的尖细瞳仁。
苍白的脸上迅速爬满了蛛网般的纹路,冰冷、暴戾,充满绝望气息的能量以岑几渊为中心席卷开来。
“我艹!渊儿你怎么突然鬼化了!!”伏一凌一个翻身躲开朝自己扑来的怪物。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从岑几渊喉咙里溢出,他甚至没有完全脱离严熵的怀抱,被黑雾包裹的鬼爪,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一把抓住了那只俯冲下来的怪物。
“咔嚓!”
金属碎裂的生意骤然响起,他尖长的指甲狠狠嵌进怪物的身体里,下一刻坚硬的金属被硬生生地扯碎。
零件和齿轮四处飞溅,那怪物甚至没来得及再发出一声尖啸,彻底变成了一堆废铁。
“我靠啊!!岑几渊牛逼!”伏一凌被一个怪物的齿轮擦破了胳膊,靠在书架上又一低头躲开朝着自己脑门挥过来的手。
岑几渊那双眼睛冰冷地扫过周围几个准备扑上来的怪物,仅仅一个眼神,那些怪物瞬间凝滞。
然而这强大的爆发坚持了没多久,周身的黑雾剧烈波动了一下,迅速变得稀薄,他身体一软,脸上的纹路缓缓褪去。
“走!”严熵强行压住心里的慌乱,用肩膀猛地撞开那扇厚重的门。
几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他反手用尽全力“砰”地一声将门死死观赏,插上门栓。
门外,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和发条声被瞬间隔绝,只剩下赤脚走路的啪叽声。
暂时得救的几人摊倒在地,心有余悸地看着四周生怕哪里再出来一只怪物。
严熵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将怀中再次昏迷的人紧紧搂住,那张脸的状态明显更差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鬼化……而且还一瞬间就被自己压下去了……”伏一凌瘫在地上半死不活地问。
“因为严熵,”施哲擦着额头上的汗,目光落在屋中的火炉上。
“他感觉到严熵有危险,残影者要保护契约人的本能被激发了……”火光在眸中跳动,他顿了顿,阖上眼。
“但是这样……他刚不是又把自己的鬼化压回去了,是他的状态只能爆发那一瞬间。”
严熵手指颤抖地反复揉着岑几渊冰凉的脖颈,想让这具身体稍微暖和一点。
“这里是安全屋。”施哲肩上的阿楼甩了甩尾巴说,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被压制了,要不是这具猞猁的身体估计会被直接赶出去。
“嘶……”严熵痛哼一声,心口一抹蓝光不受控地闪烁起来,像是想从这具身体里挤出去又被阻挡,只能徒劳地映亮衣服。
“搞什么鬼!!”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直接炸开。
“严熵!你把我锁你身体里干什么!放我出去!我要抱渊渊!”
焦灼和不耐烦,这能量在严熵体内左冲右撞,传来一阵阵闷痛。
“你现在出去,下一秒就会被这个安全屋排斥出去。”严熵按住胸口,目光又担忧地看向怀中气息微弱的岑几渊。
“而且你家渊渊现在地状态,你这么炸呼的能量他可能都经不起。”简子羽站起身,走到火炉边蹲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燃烧的木柴,火星噼里啪啦地溅起和她的声音重合。
“强行鬼化,意识又因为那个梦消耗过大处在溃散的边缘,外部一点波动可能都会加速崩溃。”
“哎?”伏一凌猛地一拍脑袋,突然开了窍般。
“等等,002也出不来,但是002能去严哥身体里,它不是你本体吗?那……能不能让002的能量绕个路,直接进到渊儿身体里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下:“就像之前你们合体那样?让002去内部给渊儿修修?”
“开窍了啊。”
施哲赞许地看了眼他,接口道:“思路正确,002的本质就是纯净的高纬能量体,还是严熵你的本体,对于岑几渊这种因为能量耗尽和意识受创导致的溃散,是可以修补的,而且他还是你的残影者。”
他顿了顿,又说:“因为你现在只能接触他的身体表面,效果很慢,但是002现在的状态能进入他的意识,就像补根一样,效果肯定不一样。”
几人目光一同转向严熵,施哲的语气忽地一沉。
“但是现在问题在于,你需要找到一个方法,在不放出002的前提下将002的能量缓慢地送到岑几渊体内。”
严熵低头看着岑几渊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意识沉入体内。
【听懂了吗,我们不能有差错,但凡控制不住,他会有危险。】
心境被水母的触须轻轻揉了揉,002的声音和他一样冷静。
【我是你本体,我当然知道怎么做,你把你自己控制好,别送得太急。】
再次睁眼,严熵小心翼翼的调整了一下岑几渊的姿势,两人的额头轻轻相贴。
【我不会搞砸,放心。】
他紧紧握住岑几渊冰冷的手,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蓝光再次亮起,变得柔和稳定,跟着呼吸一明一灭。
丝丝极其细微的幽蓝色能量开始从两人相贴的额头处,交握的手掌间,缓慢地流淌而出,悄无声息地渡入岑几渊体内。
两人的意识和灵魂被连接,严熵的心神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那近乎枯竭的意识海。
一些破碎的、模糊的,却带着潮湿情感的画面,悄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个瘦小的男孩,蜷缩在昏暗的角落,把脸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着。
这是岑几渊,孩童时的岑几渊。
小学的教室热闹,家长们笑容满面,唯独一个小小身影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和一丝小心翼翼,不敢流露太多的羡慕。
这也是岑几渊,小学时羡慕他人的岑几渊。
初中校门口的小卖部,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盯着橱窗里五彩冰粉的糖果罐看了很久,手指在口袋里捏着那几枚硬币,最终还是抿着嘴,低着头快步离开。
这是少年时的岑几渊,将不愿表露的自卑压在倔强下的岑几渊。
然后场景变得昏暗混乱,高中校园后废弃的巷尾,几个身影围着一个清瘦的少年推搡辱骂,拳脚相加。
少年起初只是抱着头忍受,某一刻眼底却猛地闪过一丝被逼到绝路的狠戾,将对方手里的棍子抢过,不顾一切地反击回去,凶狠地像一头受伤的幼兽。
这是要强的岑几渊,哪怕已头破血流,也再不肯倒下。
再后来,是大学城繁华的街道,万家灯火通明,那个少年已经长大,还是独自一人,在一家香气扑鼻的餐馆外徘徊犹豫,手指掐着掌心,最终深吸一口气,转身汇入人流。
还有无数个,大的,小的,清晰的,模糊的…
无一例外,背景里似乎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无一例外,那个身影总是独自一人,站在雨里,湿透的头发贴着脸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
一次,又一次。
他人生中所有艰难和委屈的时刻,都被雨水见证过,冲刷着他年少的孤独。
他一次次在雨中低下头,却从未弯了脊背,那双总是流泪的眼睛,在一次次浸透后,清澈坚定,执拗地望着前路。
这些画面零零碎碎,断了线般散落在意识海的深处,严熵的心口泛着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岑几渊的过去。
那些被轻描淡写说过去的人生,那些“没事”、“算了”背后,原来是如此漫长的雨季。
输送能量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按在岑几渊手背上的木质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他想借此熨平那些过往留下的褶皱,可他也知道他的岑几渊正事这样慢慢成长如今的样子。
他曾悔恨未能更早点为他遮挡风雨。
而此刻,他唯愿他此生路途平坦,再无风雨。
视线像是蒙着一层磨砂玻璃,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跳动的火光和一个近在咫尺的轮廓。
岑几渊下意识地动了动被严熵紧紧握住的手指,很轻的力道,后者整个人猛地一僵,低下头对上了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严…熵……?”声音息若游丝,要凑的很近才能听见。
岑几渊有些茫然地微微转动脖颈,对上了一屋子写满担忧的注视,最终,他目光又落回到严熵脸上,轻轻顿住。
那双总是装满深沉的眼睛,眼眶红红的,握着他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收紧,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惨白的嘴唇勾了一下。
“你……干嘛啊……”说话太费力,声音也有点断断续续。
“…要哭的样子……”
他慢慢抬起手,有些找不到支撑的力气,有些发抖,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抵在严熵的嘴角,向上推了推。
“……这样。”喘了口气,眼底蒙着一层薄雾,他有些看不清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好看…”
手臂软软地垂下去,被严熵轻轻接在拢在掌心,后者用额头抵着那只手,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岑几渊的意识显然还未完全清醒,眼睛却努力地睁着,执着地看着严熵,没有再次陷入昏睡,安静地缓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