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下靠贴贴续命by白昭鱼
白昭鱼  发于:2025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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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的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不对,这里的柴火不是之前安全屋那样无限填充的,而且快灭了……”
简子羽眉头紧紧皱着,火炉里的火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百年若,柴火噼啪作响,只剩下零星几点红炭在支撑。
“咔哒…咔哒…”
仿佛是在印证她的话,门外再次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发条声,一声、两声…很快便连成一片。
“妈的,我们得找新的东西来烧。”伏一凌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鬼地方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吗?一本书都没有?这里不是图书馆的休息室吗?”
要出去在那些怪物眼皮子底下去把外面的书带回来,他有些崩溃地揉了揉头发。
“来不及想了,”简子羽站起身。
“如果这里的火灭了那些怪物冲进来,我们连喘气的地方都没有。”
“分头找,书,木头,什么都行。”严熵当机立断,怀里的岑几渊轻轻拉了一下他的领口,眼里好像是在说他要跟着一起去。
严熵抿了下嘴,将人往自己肩上轻轻按了按,随后猛地拉开门栓。
“嘎吱——!”
门开的瞬间,几个还没完全转紧发条的八音盒扑过来,在见到人的瞬间手部的动作越来越快。
“冲出去,别恋战,我们目标是书。”严熵一脚踹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一个八音盒,几人奋力冲入黑暗,符车瞬间化成一道黑影朝着书架蹿去。
“哐当——!”
一排书架应声倒地,为几人砸开了一条通道,几个八音盒怪物被压在书架下挣扎,他们根本无暇分辨方向,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最近的一个书架区域。
通道外如同地狱,发条声、尖啸声,撞击声不绝于耳,施哲和阿楼打着配合断后,阻挡着从两侧后方涌来的怪物。
“随便拿!能烧的都拿!”严熵喊着,从书架上扒拉下一堆堆满灰尘的书籍和文件,甚至顾不上看名字。
伏一凌和简子羽直接扛起来一个破旧的木制指示牌,女生臂弯里还夹着一本大部头。
“够了!快回去,顶不住了!”伏一凌痛叫了一声,胳膊被齿轮狠狠划出一道血口。
就在几人抱着搜刮来的东西拼了命地跑回安全屋的通道时,来时的路已经被更多闻声赶来的八音盒怪物彻底堵死。
前后左右,甚至头顶的书架缝隙间,都探出了那些长手长脚,不断拧紧发条的诡异身影,尖啸声刺地人耳膜生疼。
进退无路,几人被团团围困在一个交叉口。
“妈的,被包饺子了!”伏一凌声音发颤,挥着拆下来的木牌腿砸开一个试图靠近的怪物。
符车咬着牙想冲出去帮众人拉仇恨,那空缺又被立马堵上。
严熵将岑几渊紧紧护着,眼神阴沉地扫着这令人绝望的包围圈。
这些怪物用物理攻击除非是岑几渊来,但是也只能做到暂时击退,根本无法突破重围,远处安全屋的火光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
不能再等了。
猛地一咬牙,他深吸一口气将精神高度集中。
【002,我们两个一起的话可以的。】
【行行行,知道了。】002回应着,一股冰凉的能量迅速涌出,稳住了严熵有些波动的神经。
他双眸深处翻涌起一抹蓝光。
造梦,能短暂将强烈的意念和幻觉植入感知层面,造成精神攻击,只是这些怪物看起来并没有复杂的意识,必须去找一个简单直接,能符合它们逻辑的梦。
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最近的那几个怪物身上,那些怪物正在疯狂用手臂摇动发条。
他目光一凝,将所有的精神力朝着怪物覆盖过去,这意念植入的内容简单,却无比强烈。
【发条松了,逆转,重上弦。】
刹那间,所有正在疯狂围攻他们的八音盒怪物,动作齐齐一僵,刺耳的尖啸声和音乐声戛然而止。
“什么弦?上弦?”伏一凌有些懵逼地用手指抵在自己的太阳穴转:“这样上吗?”
咔哒…咔哒…咔哒…
那些怪物原本疯狂摇动发条的手臂,开始以一种僵硬缓慢的此时,将发条反向转着。
所有怪物都停了下来,僵在原地,一遍又一遍的坐着“逆上弦”的梦,失去了所有攻击性。
整个包围圈瞬间陷入诡异的停滞,只剩下一片整齐划一的“咔哒”声。
几人都看呆了,完全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精神里覆盖面太广,太强大,他们甚至都觉得自己应该去拧发条。
“走!”严熵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精神消耗有些嘶哑,甚至晃了一下,被旁边的施哲扶住。
“这里撑不了多久,快!”
那些八音盒在反向拧了几圈后,动作开始出现卡顿和混乱。
几人如梦初醒,抓住这个机会撞开那些僵直在原地只会重复动作的怪物,拼命朝着安全屋的方向冲去。

“砰!”
他们狼狈地撞开门,最后面的施哲用身体死死抵住门,门外的怪物很快就会醒,大范围的梦根本不会持续很长时间。
”快!添进去!”简子羽顾不上喘息,将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张、书籍一股脑地塞进即将熄灭的火炉。
火焰接触新的燃料,猛地蹿高了一下,门外窸窸窣窣的动静被逼退,伏一凌把木牌砸碎,塞进去刚准备喘口气。
火焰再次开始不稳定地摇晃,那些普通的纸张和一本灰姑娘故事书燃烧得很快,火炉里的光芒迅速变暗。
“不行,这木头着得太慢了,纸又不耐烧啊!那个书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用。”伏一凌有些急,门外的怪物动静刚小一点,又开始咔啦咔啦地扭动发条。
简子羽和符车胡乱地往火炉里塞着书,一本硬壳厚书终于被点燃了封面,这本书燃烧时没有立刻产生明火,而是冒出一股带着淡淡腥气的烟。
紧接着,那本书燃起一种诡异的幽绿色火焰,甚至隐约传出了细微的哀嚎声。
几人刚被这场面吓住,下一刻。
“砰!砰!砰!
门外的撞击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和暴戾。
“不对!这本书不对!”施哲死死抵着门板惊骇道
“快把它弄出来!”
严熵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木腿猛地将那本烧着绿焰的书挑了出来,狠狠踩灭。
门外的撞击声平息了些,但发条声依旧密集,环绕在门外不愿意走。
“不是所有的书都能烧。”严熵脸色凝重地得出结论
火炉里的火又弱了下去。
“找看起来旧一点的,厚一点的,快!”严熵目光扫过那一堆书。
抬手抓起一本似乎是和植物有关的故事书,犹豫了一下,扔进了火炉。
火焰正常燃烧,橘红色,稳定,似乎也只是普通的燃料,门外的怪物依旧在徘徊。
他又拿起一本黑色的,书名是《永无止境的冲突》的书,刚要扔动作一顿。
这本书好像不能扔,强烈的直觉下他把书丢到一边,又去继续翻找,怀里的岑几渊目光有有些茫然地看着几人动作,也轻轻用手去翻那些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伏一凌已经去和施哲堵门了,只剩下他们还在火炉边。
符车的手碰到了一本压在最下面的大部头,这本书封面破损严重,几乎看不清书名。
他下意识地将其翻开,里面的内容并非文字,而是一些粗糙的画面。
折断的兵器,握手言和的人群,和被掩埋的,破碎的旗帜。
他说不清为什么,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猛地把书塞进了火炉里,放到就将熄灭的炭火上。
书页被点燃的瞬间。
轰——!
一股柔和的白金色光芒猛地从书页中绽放开来,不是熊熊烈火,却瞬间将屋内的阴冷晦暗驱散。
“吱!!”
门外的八音盒怪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疯狂地向后褪去,门口的区域被瞬间清空。
那股推搡门板的力道散去,密集的发条声也变成了混乱的跑动声。
“有用有用!这本有用!”伏一凌激动地大叫,脱力滑到地上拍着胸口。
“妈的太吓人了。”
几人紧紧盯着那本正在缓慢燃烧,发着白光的书,封面内页上能隐约看到几个模糊的古体字。
《止战之殇》
一直安静靠在严熵身边的岑几渊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吸气声,长睫颤抖了几下,随后彻底睁开了眼。
他看着屋内翻找书籍的几人,眼中的茫然已经散去大半,视线最后落在严熵的手上,缓缓上移,对上了严熵担忧的目光。
“……为什么在翻书啊你们?”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刚醒的懵懂,甚至下意识地想去帮忙。
“找……什么?我帮……”
几人动作一顿,面面相觑,伏一凌忍不住对着简子羽小声说:“渊儿刚才好像也在帮着递了书啊,那是……无意识的吗?”
“闭嘴!”简子羽瞪了他一眼。
严熵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抿了抿嘴,手臂收紧,将人更紧地搂进怀里,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
“乖,你不用找。”他努力把声音压低,压得平静。
“再休息一下,我慢慢告诉你。”
他阖上眼,短暂地掩盖住眼底翻涌的不安,再睁开时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
“我们现在在一个很大的图书馆里。”
他解释着,语速放缓,字句清晰。
“图书馆外面,有很多危险的八音盒怪物,会在跟着人的时候很快的转动自己的发条,最后会变成移速很高的高威怪物。”
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紧绷了一瞬,连忙轻轻安抚着岑几渊的后背:“别怕,我们现在是安全的,这里是安全屋。”
岑几渊闻声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严熵示意了一下那本还在燃烧,散发白光的《止战之殇》
“这个安全屋必须要燃烧特定的东西才能维持住安全,指向性很明确,普通的燃料不行,甚至会引来怪物,必须是某些特定的书才可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将推理的过程清晰地铺陈开来,也算是说给屋里的众人去听。
“从我们踏入这个图书馆开始,遭遇的就是无止境的追逐,像是……被强迫着加入了一场战争。”
他的视线回到火炉中那本散发白光的书上。
“《止战之殇》,以‘止战’止战,甚至能一本就压制住门外那些怪物,这个地方可能,需要找到和战争相克的力量。”
“终结战争?”施哲靠在火炉旁犹豫地开口。
严熵点了点头:“但一本书不够,只是暂时能让我们安全,激流中投下一块石头是无法改变河流的走向的。”他的结论清晰,具有说服力。
“我们需要找到更多同类性质的书,可能是记载着和平的协议,可能是纪念牺牲者的名单,或阐述一场终结的战争,等我们聚集足够多的反战的力量,大概才能离开这里。”
岑几渊安静地听着,微低着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消化和整合着严熵的推理。
目光顺着严熵的视线,落在火炉中,又缓缓移开,扫过屋内角落里那些杂乱的书籍上。
沉默了几秒,眉头微蹙,像是在捕捉脑海里模糊的印象,抬起眼看向严熵。
“刚才。”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好像…碰到过……”
微微抬起那只没被严熵握住的手,指尖虚虚地指向那堆书山的一个角落。
那里混杂着几本皮质封面,看起来格外古旧的册子。
“就是……好像是……”他努力回忆着,语速很慢,头也因为这种强行的回忆有些酸胀。
“好像…手好像……”
“岑几渊,如果很难受就不要再想了。”严熵冷着声音将人抱紧,后者却轻轻摇了摇头。
“我好像有碰到过几本不一样的书……”他顿了顿,吸了口气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来描述那种感觉。
“摸上去……不是冰凉的,我说不清楚……”他又轻轻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描述不对。
“就是……和周围那些死气沉沉的书,感觉不一样。”
抬起头,看向严熵,眼神里带着一种凭于直觉的判断。
“有点像……现在这本给人烧着的……感觉?”
严熵身子一僵,屋内几人也跟着陷入沉默,岑几渊的意识不清时爆发过一次鬼化,所说的感觉全靠着残影者对能量和气息的敏感性。
他说的,是真的。
岑几渊手指定在一个方向:“就在,那堆下面一点。”
火炉里燃烧的书发出令人安心的噼啪声,门外暂时被阻隔的窸窣洞口在屋中格外明显。
“我去看看。”伏一凌自告奋勇,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堆书旁开始翻找。
岑几渊不太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虚弱,刚说那些话甚至觉得费力,靠在严熵怀里微微喘着气,试图抓住一点脑海里的模糊碎片。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那些画面就在眼前,伸出手却触碰不到。
伏一凌小心地拨开书堆上一本厚重的书,灰尘簇簇,下面露出几本卷边有些破损的册子。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最上面那本红色封皮没有任何标题的书时,这本书陡然翻动,毫无征兆。
紧接着,一股远比那本《止战之殇》更加强大的力量从书页中爆发出来,只是这次这股力量变成了吸力。
蹲在施哲身上的猞猁目光一凝,暗道不好,跳下肩头猛地朝着那本书扑去。
整个安全屋的光线被扭曲,猞猁的身影被一道光推开,下一刻所有人都被一股巨力攥住了意识,猛地向下拉去。
岑几渊被严熵紧紧抱着,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像是要炸开,那些无法用指尖触碰到的画面强行涌入脑海。
绝望的嘶吼,泥土的腥气,烧焦的味道和金属的敲打音……
“又……又来?”
被彻底卷入混沌前,岑几渊口中低喃出这句话,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了然。
那个“神”,当真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意识像是被冷冰冰的海水浸了千百次,刺骨恶寒包裹全身。
岑几渊猛地咳嗽起来,吸入了满嘴粗粝的沙尘。
空气里的味道难以形容,火药、铁锈和腐烂的味道混着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这件单薄的衣服早就湿透,紧紧贴着皮肤。
自己在一个泥水坑凌厉蜷缩着,剧烈的头痛让他有些混乱地看着四周。
断壁残垣,雨幕连绵。
茫然,心里是深重的茫然。
他是谁?
这是哪里?
为什么这么冷?这么饿?这么害怕?
本能的求生欲催使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手脚软得厉害,喉咙干痛。
他控制不住地,恐惧地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没有记忆?
远处传来声声沉闷轰响,脚下的土地随之轻轻震动,这不是雷声,是……炮火?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残骸深处缩去。
然后,他看到了。
一队穿着灰色制服,浑身泥泞的士兵踉跄着从不远处的道路走来,他们的靴子踩在泥水里,他们的眼神麻木又疲惫。
岑几渊目光落在走在最前面的人身上,雨水顺着那张侧脸的边缘滴落,眼神锐利却还是难掩倦怠,正低声催促着队伍。
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一种奇怪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的衣服和我身上的不一样……
和我身旁这些……人的衣服也不一样。
目光扫远,有更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躲在废墟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又或者在麻木地挖掘着什么。
那队士兵越来越近,不知怎的,那些靴子踩在泥泞中的声音让岑几渊下意识的恐慌。
把自己缩的更紧,把自己几乎嵌进冰冷的废墟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听着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
为什么看到那个人心里会这么难受?
没等他想明白,那队士兵已经走到了这片区域的边缘,领头的男人抬起手,队伍骤然停下。
那目光冷冷地扫过这片死寂的废墟,麻木,带着杀意,没有丝毫怜悯。
“搜。”严熵的声音沙哑:“清理干净。”
岑几渊在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血液骤然凝固。
这些人,是他们的敌人。

第117章
命令一下,严熵身后的士兵散开,动作熟练地开始翻检废墟,用刺刀捅刺着可能藏人的角落。
一个躲在断墙后的老人因为恐惧发出了细微的抽泣,立刻被士兵发现,惨剧也跟着发生。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划破雨幕。
没有任何警告。
没有一句问话。
老人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倒下,暗红的血液混着泥水蔓延。
紧接着,另一个地方传来短促的挣扎声和打斗声,绝望的哭喊和求饶声,又迅速被接二连三的枪声终结。
大脑一片空白,看着旁边一具刚刚被射杀的尸体,又看着不远处一个被炮弹炸出的浅坑。
岑几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那个泥水坑里,猛地将身旁那具体温尚未散尽的尸体拉扯过来,盖在自己身上,然后整个人沉入泥水之中。
冰冷,黏腻又恶臭的泥浆几乎让他窒息,死亡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伤口流出的液体混着雨水滴落在颈侧。
死死闭着眼,强行压着自己的颤抖,他将所有的生命迹象压到最低,让自己看起来是一具真正的尸体。
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双靴子踩在泥水里的声音,很近,非常近。
“这里有几个。”一个士兵冷漠的声音响起。
“处理掉。”领头的男人声音近在咫尺,冷得让岑几渊心跳骤停、
“砰!砰!”
又是两声几乎震聋耳朵的枪响,就在旁边,子弹擦着自己身上这具尸体的头顶,甚至能感觉到泥水被冲击。
脚步声在他躺着的地方停顿了一下。
心跳几乎要冲出喉咙,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这片尸堆上,穿过了那具尸体落在他身上。
时间像是被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被拉长,冰冷的泥水和恐惧吞噬着理智,他快憋不住气了,按在泥水里的手不住地颤抖几乎压不住。
他会怎么被杀死?被枪打死好像要比被刺刀捅穿死得痛快些。
他不希望在死前发出惨叫。
如果他可以选,他希望那颗子弹可以直接穿过自己的太阳穴。
“走,下一片区域。”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丝毫波澜。
脚步声逐渐远去。
岑几渊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和死寂,他才猛地从泥水中抬起头,剧烈地咳嗽,干呕起来。
冰冷的雨和温热的泪混在一起,布满脸颊。
他想起来了,自己是一个士兵。
摊在泥坑里,看着身旁已经彻底冷掉的尸体和周围被随意处决的同胞,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那个男人…那个下令处理掉他们的军官,那个眼神冷得让人恶寒,冷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冻土。
可为什么心底深处却对他生不出一丝仇恨,只有挥之不去、针扎似的酸涩呢?
他挣扎着从泥坑里爬出来,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饥饿、寒冷,和刚才濒临死亡的恐惧几乎抽干了所有力气。
必须离开这里,这里还会再来清扫队的……
脑子浑浑噩噩,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支撑着他。
活下去。
战火肆虐,硝烟所至,再无可依,也再难寻一寸安宁之地。
除了那面在焦土中悬挂的红色十字。
红十字,中立之地,不参与厮杀,不参与战争。
无论阵营,不论敌我,只恪守一条准则。
竭尽全力,挽救每一个濒危的生命。
岑几渊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废墟,脚下的路泥泞不堪,雨水模糊视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
这一路,他看到了许多。
几个穿着和他一样破旧制服的伤兵,没了行走的能力,躲在路边的弹坑里,伤口腐烂,呻吟声微弱得像蚊蚋,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色的天,等待死亡。
他躲在断壁后,一队被绳索串起来的、衣衫褴褛的战俘在泥泞中蹒跚前行,押送的士兵不耐烦地用枪托推搡着,有人倒下便再也没能起来。
一墙之隔,身后的房屋大概曾经是谁人的家,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框架和散落的玩具,看不出年龄的女人跪在废墟前,一动不动,握着断裂房梁下的一小截断臂。
废墟中的野狗在啃食着什么,路边燃过的篝火是黑红色的,泥水里是破破烂烂的旗帜,用来挂旗的旗杆勾着一件粉色的衣服,上面的卡通图案被戳破了脑袋。
冰冷的雨水,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寸肌肤,钻进每一个念头。
生命,尊严,希望,好像都被这位名叫战争的怪物毁了。
他只是麻木地走着,躲避着任何穿着制服的身影,无论是灰色还是和自己身上同色,饥饿感灼烧着他的胃,他不得不从泥地里挖出看起来还能吃的根茎,就着雨水往肚子里咽。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他躲着巡逻队连滚带爬地靠着残存的意志躲逃。
模糊时,那个冰冷军官的侧脸和眼神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带来一阵阵莫名的心悸和空洞的疼。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路上倒着的尸体张张长着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四周死寂,连哀嚎都熄灭,只剩下一具躯壳在凭本能移动。
意识即将彻底涣散,他栽倒进一片泥泞里,视野的边缘也终于捕捉到了那抹红色。
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个方向爬过去,随即眼前彻底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手中的望远镜被微微调整了一下焦距,牢牢锁在那个跌倒在红十字边界线上的渺小身影。
这钟楼残骸半催半垮,却始终屹立在战争之上向下俯瞰。
严熵放下望远镜,随即对着身后待命的副官,下达了命令。
“三号区域清理完毕,通知下去,炮火覆盖B7至B9区域,彻底肃清残敌藏匿的地点,立刻执行。”
副官愣了一下,B7至B9区域……那几乎是紧贴着中立区缓冲带的地方。
“长官,那里距离中立区太近了……”他试图提醒。
“执行命令。”严熵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不容质疑。
“是,长官!”男人不敢再多言。
炮弹划破尖啸,一道灼热狠狠砸在岑几渊刚刚爬行过来的路径后方。
轰隆隆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彻底隔绝掉那个方向追击和探查的可能性。
炮火映照在严熵的脸上,跳跃不定,再次举起望远镜。
红十字的大门猛的打开,几个穿着白色外套的人惊慌却迅速地冲了出来,将那个晕倒在边界线上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抬了进去。
直到那扇门重新关上,他才缓缓放下望远镜。
转身,走下钟楼,灰色的披风被硝烟扬起,那张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唇线紧抿,握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发白。
他早就发现了泥坑里的异常,那具“尸体”下过于急促的呼吸和细微的颤抖,怎么可能瞒得过一个老兵的眼睛。
他的枪口曾无数次对准这样的人,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清理战场不需要怜悯,任何一丝疏漏都会让己方付出代价。
可为什么……
那污泥下苍白脆弱的侧脸,那双紧闭的眼睛因为极度恐惧轻颤时,扣在扳机上的手,按不下去了呢?
不该这样。
他是敌军,隐匿的残兵。
心里的声音一直在脑海深处反复警告着他,可另一个毫无逻辑的本能却粗暴地压过了一切思考。
为什么?
严熵找不到答案,心底只有一片茫然的空白,以及陌生的抽痛,仿佛在眼睁睁看着极其珍贵的东西即将在自己面前破碎,而自己也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最终挪开了枪口,用命令引开了士兵们的注意,甚至在那个人踉跄逃亡时,调整了几处哨卡的位置。
私藏敌军,形同叛国,是足以就地处决的死罪。
他当然清楚,可是……
他为他留出了那条曲折的缝隙,他也争气地活了下去。
这点理性在看到这幕时那股莫名的庆幸面前,溃不成军。
夜幕降临,炮火声变得零星,交火线暂时沉寂下来,冷风在废墟间穿梭,偶尔传来呜咽。
严熵换下显眼的军官制服,穿着一件普通的灰色雨披,帽檐压得低,悄无声息地穿过双方阵地间的缓冲地带。
避开了正门的红光,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缝隙,目光透过围栏投向内部。
昏暗的马灯下,人影绰绰,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身影。
岑几渊被安置在一个简陋的担架床上,身上的污泥已被大致擦拭干净,换上了陈旧却干净的白色衣服,显得越发清瘦脆弱。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年轻男人正笨拙却小心地给他喂着温水,嘴里似乎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严熵沉默着看着。
隔着距离,隔着硝烟,隔着阵营的鸿沟。
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看了很久,也没人发现他。
直到红十字内部传来换班的动静,他悄无声息地退后,转身,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胸腔里的心脏,在刚才那一刻,因为看到那人得到了救治而落回原处,却又因为那人的虚弱而再次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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