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怎么回答的?好像十分冷漠地说着:“你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与红府也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况且我陈皮自幼时便孤身一人,从未有过什么血亲…”
那恢复健康的温婉女人满脸是泪,规劝着他:“陈皮一切都来得及,只要你随我回去…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昨日种种皆成今我,今日种种,皆成新我,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你错了…来不及了,改变不了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黄沙漫漫终有尽头,风雨漂泊亦有归期,可我既不是黄沙,也不是风雨,我只是烂在泥潭里的一株无根的野草,如不在这滩烂泥里铮铮竞劲,我又如何能活?一株烂了根的野草你又想他能去哪里?”
陈皮恍惚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当初刻意隐瞒的是他二月红,如今告知她真相的又是他二月红。
他们红府的人当真是奇怪啊!
什么都要可着他们的心意来,他们莫不是非要把人给耍死了才能心满意足?
陈皮抬头迷离地望了眼九天之上的素月,随后翻身从窗沿上下来了,但脚却在落地的那一刹那滑了一下,踉跄着蹒跚两步后,无力地跪倒在地。
月色的笼罩下,才发觉地板上已经有六七罐空荡荡的酒坛了…
陈皮也没有用力道抵抗,顺势就倒在了这冰冷的地板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屋内的一切。
一切都没有变,唯一变的只是屋内的人…
周围静悄悄的,恍惚间,好似这片天地除了那道撒向人间的凄凉月色外,就只剩下了他一人般。
唯有孤寂…除了孤寂还是孤寂…
可偏偏是这般,躺在地上的陈皮却蓦地咧开嘴角疯狂大笑起来。
那笑声在这无边的夜色里格外森寒诡谲。
最终他笑得几乎作呕,苍白面色上的酡红还晕染着窒息的红晕。
有什么冰冷的液体顺着眼角划过脸庞,落在地板上。
嘀嗒——
陈皮与那巨大的西洋镜里面容一致的人影对视,眼神阴鸷目光渗着癫狂的寒意。
声音带着惊骇的激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他踉跄着起身,歪歪扭扭地走到冰寒的西洋镜前,最终又像醉得脱力般跪倒在镜前,双膝重重地砸在地面,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眼里的恶毒癫狂分毫未变,他似笑似哭面容扭曲,抬手轻抚着镜面。
“您这次又想怎么玩?又想怎么耍我?嗯?”
陈皮死死盯着镜子里映出的人影,那分明是他的模样,可他偏偏觉得那不是他,那是戴着他的脸谱隐藏在镜子里一直窥视着他狼狈模样的——红中!
第214章 镜碎
陈皮好似在极力控制自己脸上的神情般,僵硬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黑白分明的双眸紧紧地盯着镜子里的人,嗓音有些微颤。
“我已经找到您了,您为何不对我说话?为何还不出现?”
可随着那道颤抖的声音落下、再到消散、撑起的眼圈开始发酸发涩,镜子里那张披着他脸谱的倒影却始终不肯露出真正的面目。
映入他眼底的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的僵硬笑容仿佛正在嘲弄他的狼狈与愚蠢。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翕张的唇瓣发出的轻声疑惑与委屈逐渐转变为面容扭曲的质问与愤怒。
“你为何不出现?!你为何还不出现?!!”
“你究竟在哪?耍我玩很爽是不是?你永远都是这般,将自己隐匿于我不知道的暗处,冷眼旁观我的狼狈与挣扎,看着我变得扭曲变成跟你一样的疯子!”
“你一定很得意是不是?是不是!”
“为何连你也要骗我!!”
“为何连你也要骗我啊!!!”
随着最后一声扭曲的失声质问,陈皮苍白酡红的面容沾染上濒临绝境的癫狂,他手指紧紧蜷缩握成拳,猛地砸向镜子中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砸向那张扭曲狰狞的脸庞。
砰——!
镜子被砸碎的声音。
嘀嗒——嘀嗒——!
随之而来的就是猩红液体滴落在地的声音。
巨大的西洋镜面破碎,连带其中映照的人脸也被绞碎扭曲,增添了道道错乱的裂痕。
“你为什么不出来!”
“您为什么还不出来?”
不断翕张的唇瓣发出的声音再次变成低声的疑惑。
猩红的鲜血顺着血肉模糊的指骨往下“嘀嗒”“嘀嗒”地流淌着,划过苍白瘦削的手指落在地面,形成一小滩血泊。
陈皮漆黑的双眸里映着那破碎满布蛛网般裂痕的镜面,映着镜面上那张面容扭曲的脸庞。
这熟悉却又令他无比陌生的扭曲狰狞的脸庞似乎有种无形的魔力,令他移不开视线。
陈皮的嘴角再次勾勒出一抹诡谲的笑容,他像是被迷惑了般,抬起那只满布猩红鲜血的手,抚过破碎裂痕的镜面,猩红的血液被他涂抹在那破碎的镜面上,让里面的那道人影越发模糊…
指尖缓缓移动,想要触碰那人的脸庞,尖锐的碎片划破了他白皙的指尖,血液止不住嘀嘀嗒嗒地流淌。
那猩红的液体随着破损的指尖移动,滴入裂痕中,顺着裂痕的走势蜿蜒流淌,形成诡谲的血色蛛网。
可陈皮似乎没有知觉般,仍怔怔盯着那扭曲的镜面,用带血的指尖描摹着那扭曲的眉眼,最终好似隔着破碎的镜面停在了那眉心正中。
“为何不出来见我?您不是说过会永远纠缠于我吗?”
“我已经发现您了,快从我的身体里出来啊…”
你为何还不出来?是因为我还不够狼狈吗?
陈皮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眸此刻已经开始泛红,曾经属于那人的病态癫狂好似已经侵入了他的身躯…
泛红的眼圈里有着温热液体流出,让满布血色蛛网的镜面里那张本就扭曲的人脸更加模糊不清。
然而陈皮仍旧病态地盯着那张扭曲的脸,他试图透过扭曲的镜面与里面的那道人影对望,又好像在试图从那扭曲的人影里找寻那个疯子存在的丁点儿痕迹…
可最终的最终,他什么也没找到,一切的一切都好似他的一场荒诞可笑的独场戏…
陈皮突然变得有些茫然,他扯着嘴角喃喃自语:“凭什么?凭什么你总是能对我的痛苦不堪冷眼旁观…凭什么你总是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看我做戏…凭什么最终只有我痛苦癫狂…”
“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吗?你说过的,你会从我的身体里复生…你说过的。”
陈皮迷茫无措地将那破损的指尖、沾满鲜血的手掌摸向自己的脸庞,猩红映在苍白上,扭曲的镜面在这一刻也复刻着他的举动…
一切都是破碎、荒芜的…
他缓缓将脸靠近那满布血色蛛网的镜面,从翕张的唇瓣间呼出的气体还带着湿热的醉意,他伸出舌尖隔着蛛网与镜中人接吻、舔舐…
苦涩的腥气、麻木的刺痛在舌尖处蔓延。
陈皮此刻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神志,好似他已经完全迷失、溺死于癫狂…
凄冷的月色下,猩红的血液自他的舌尖滑落,他的嘴角露出诡谲森寒的笑意…
距离那个疯子消失不见已经过去了十五日。
他不信他就这么死了,都是假的,对,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定又是他演的一场戏,他一定在某个阴影里看着他,看他狼狈痛苦,然后放声大笑…
他不是喜欢他这般模样吗?那为何还不出现?
冷风袭来,带来片片乌云遮挡住那凄冷的月色。
黑夜沉稠,江边柳树的枝桠随风晃荡,如刀的柳叶沙沙作响,暗色的江面波纹荡漾,凄清的月色像是那寒凉破碎的镜面一样被绞得粉碎,消失不见…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冷风袭来而改变,又随着冷风离去而复原。
最终在江面趋于平静时,九天之上的晨星变得稀疏,银河开始倒转,它也再次盈满了孤凄的月华。
周围是白茫茫的大雾,陈皮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红木台阶。
依靠着双手的摸索以及极近距离的观察,他才能确定此刻他所处的地方正是他噩梦的起点——红家的阁楼。
世间的一切都好似被这白茫茫的大雾隔绝,空旷又寂静。
无论他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这处台阶上,这片浓雾好似囚笼般将他困在了原地。
就在陈皮逐渐变得焦虑时,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沙哑刺耳的恶毒叫骂,然后是铁链抽打在地面的声音。
这种诡异的声音令陈皮猛然一惊,想要转过身去,但脚下挪动时,却好似被那无尽的阶梯绊了下,身体摇晃趔趄地向后倒去,他下意识用力,想要调转身体重心,可却惊愕地发觉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就在他身体即将磕在阶梯上时,周围的场景开始迅速变换,浓雾也开始退散。
等陈皮眼前再次恢复视力时,他愕然发现他正倒在码头盘口处的房间内。
而且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痛觉传来。
陈皮用手肘撑起身体想要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时,眼角余光却突兀地被一抹银白色晃过,这让他不禁抬手遮挡了下眼睛。
他侧目看过去,惊愕地对上了那面巨大的西洋镜,空无一物的镜子里倒映着凄冷的月光。
就在他愕然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温润声音:“乖徒儿,你怎么坐在地上?”
然而那面镜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连他自己的影子都没有。
见此情景,陈皮浑身一颤,脊背上的汗毛都炸开了,一股强烈的不详感涌上心头,他惊恐地扭过头 ,朝着声音来源方向望去
让他忍不住胆颤的同时,心脏也开始剧烈跳动,苍白的面颊晕染上怪异的红晕,他知道,他就知道这个该死的疯子又在耍他!
他没死!他果真没死!!!
果然,在陈皮扭过身抬起头时,就对视上了那双如墨般浓黑,却又在墨色瞳仁与眼白交界处隐隐有着诡异的猩红的眼眸。
是他,是红中。
突然出现的红中那双眼珠里闪烁着陈皮熟悉的残忍色彩,他正一步步朝他逼近,危险,病态,癫狂…
恍惚间,陈皮好似看到了他心口被捅出一个血洞,那血洞里破损的心脏还在收缩跳动,随着一下又一下,黑红的鲜血流淌出来,顺着他靠近的步伐流淌到地板上。
陈皮的耳膜好似也在随着那破损的心脏一起鼓动,他的鼻翼间被浓烈的血腥气所笼罩。
而红中却像是没有半点感觉般,正带着阴毒玩味的笑朝着他走来,那比平日里还要冷的手指在触碰到他的脸庞时,看到他眼里的惊恐,那张青白的脸上怪诞诡谲的笑容越发浓郁了。
红中居高临下俯瞰着惊惧的陈皮,用手摩挲着他的脸庞,声音依旧温润和煦:“乖徒儿,我们许久未见了,你…是不是已经要忘记为师了?”
陈皮眼眸颤动,嘴唇嗫嚅,被这只冰冷的手触碰到的肌肤上细微的绒毛都开始颤栗。
他此刻离他很近,近到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破损的心脏,以及那流淌出的黑红血液。
而没有得到答复的红中却低声笑了起来:“呵呵…”
“没关系,即便我的乖徒儿忘记了也没关系,因为…我会在你一次次的噩梦中重现,让你反复记住我的容貌,我会成为你最为深重的梦魇…”
“我说过的,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将你我分开,没有任何枷锁能够制止我对你的回响…”
“我将困囚于你在这癫狂的泥潭中一同腐朽。”
红中在说完这句话后,俯身在陈皮颤动的眼睫上落下一个饱含腥气冰冷的吻。
然后起身后退一步,青白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依旧俯瞰着他。
陈皮在这一刻,心脏猛地一跳,他伸出手想要去拉住他。
然而当他快要接触到红中那青白的手腕时,红中身上的肌肤却像现实中被他砸碎的那面寒冷的镜子般碎裂出血色的蛛网,幽蓝的烈焰从那血色裂痕中出现,不过一刹,面戴诡异笑容的红中整个人都被烈焰吞没。
陈皮双眸惊愕的瞪大,他还维持着想要触碰的姿势,可眼前人的血肉已经被幽蓝的烈焰灼烧殆尽,唯剩那森白的骨架立于原地,那双空洞洞的眼眶处好似还在闪烁着猩红的癫狂。
“不…不…不!!!”陈皮唇瓣不断颤抖翕张,最终撕心裂肺地喊出声,颤抖着手想要触碰,可一股莫名的风吹过,那副森白的骨架顿时像流沙一般消散。
最终独留陈皮在这诡谲疯魔中痛哭出声,此刻的他犹如困兽,他已然陷入对那个疯子矛盾情感的绝境。
他在绝望中呐喊,可绝望中又带着快意的悲鸣。
而他身后的那面映着月色的镜子却出现一双眼睛…
“呼…呼…”
榻上的人蓦地睁开双眼,浑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愣怔了许久,怔怔地躺在榻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疯子唯一留下的东西。
猛然间,他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撑起身子,赤足走到那面新换的西洋镜前,怪异地将身上的衣物全部褪下。
将赤裸的苍白身躯完完整整地呈现在镜子中。
陈皮盯着镜子中的身影,苍白的肌肤上没有任何痕迹,唯有胸口处那屈辱的纹身…
他目光逐渐变得森寒,像是不肯相信般,视线继续一寸寸的仔细地扫视着…
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怪异的痕迹。
陈皮试着用指甲在脖颈上划出一道伤痕,细密的血珠从中溢出,是疼的…
镜子里的人脖颈上也同样出现了溢血的伤痕。
陈皮看着镜子的眼眸里除去渐起的癫狂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每晚所做的梦到底是幻药所制,还是存在他脑子里的那个疯子所操控的…
陈皮死死地盯着镜子中那双眼睛,声音似呢喃又似质问:“为什么你能在幻境中保持神志,无论试过多少次,我依旧会被幻境所控?你到底死了没?为什么还不出现?”
然而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能够回答他疑问的只有那个疯子。
可距离那个疯子消失不见已经过去一个月零十八天了,他当真的死了吗?
第216章 您可真是小气
转眼已是暮秋时节,江边翠柳被渐起的寒气催杀卷了黄边,随着冷风一吹,边缘枯黄的叶子簌簌而落,像一片片残舟般漂泊在寂寥的江面。
“爷,还是您的眼力好,这么个儿宝贝若没有您这双火眼金睛,恐怕早就被我们这几个没眼力的家伙给埋没了!”刘小亿双手捧着个灰扑扑的青铜祭器,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
其余伙计也紧跟在其后奉承着。
“是啊,还是四爷您慧眼识宝贝!”
“咱们几个可真是三生有幸才能有机会追随爷您!”
“哈哈!没错,没错!”
他们是真没想到从那么个中型侯爵墓里掏出来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居然会是八百年前大乾朝的皇室专用的祭天器皿。
这可真是个不可估量的价值连城的物件啊!
然而被众人小心翼翼恭维拍着马屁的阴鸷青年眼底却没有半点波动,好似这个价值连城的青铜祭器在他眼里只是个尿壶而已。
刘小亿等人见陈皮脸色依旧阴沉,渐渐地也都识趣闭上了嘴,神情也变得越发小心,仓库里的氛围变得压抑冷凝。
他们的这位爷近两个月来越发的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就会阴沉下脸色,狠狠训斥他们。
但这都算好的,他们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位爷腰间别着的那泛着寒光的九爪勾,他们的小心脏就直突突,毕竟他们是亲眼瞧见过,人的脑袋在这九爪勾面前脆弱的就跟个西瓜一样被,血淋淋白花花被捏爆的场景。
所以近两个月来他们都格外小心侍奉着这位爷。
陈皮懒得管手底下这群人的小心思,对于他来讲,大不了到时候挑几个顺眼的留着用来实验那疯子留下的幻药,剩下的都杀了就是了。
这样想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寒凉笑意,背部靠在椅子上,拎起桌面上的酒坛就往嘴里灌着辛辣冰凉的酒。
就在刘小亿等人不知所措之际,突然又一名伙计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禀报道:“四爷,盘口外面来了个人,说是要见您…”
陈皮喝酒的动作停顿了下,但却并未说话。
刘小亿一听就知道这伙计绝没见过那人,那就说明想见四爷的人大概不是九门中人,他转眼又偷瞥了眼四爷脸上的神情,赶紧说道:“咱们爷是旁人说想见就能见的吗?连个拜帖都没有,什么不知深浅的东西,去去去,赶紧给赶走!”
然而那名伙计话还没说完,他憋红了脸,急忙道:“不是,不是,那人自称自己是四爷您的男宠!他那张脸…长得居然跟…跟红二爷很…”
可他的话却戛然而止,因为他对上了一双极为可怖、泛着猩红的眼眸。
只见刚才还手里拎着酒坛灌酒的陈皮此刻已经停下动作,他缓缓转过那张苍白阴鸷的面庞,黑色的瞳仁里面像是被烈焰灼烧成的干裂纹路,怪异的猩红从中迸发而出,诡谲的眸子里酝酿着刺骨的阴戾,闪烁着偏执的寒芒,他的嘴角缓缓勾起,冷厉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说什么?”
这名禀报的伙计在这一刻已然被他凶狠暴戾的样子所摄,颤颤巍巍连一个完整的字音都说不出来。
即便不是被这道猩红的目光紧锁的人都已经开始心里发怵,因为每当陈皮要用九爪勾捏爆人脑袋时就是这副诡谲骇人的样子。
就在这名伙计要承受不住,腿窝都在打着颤儿时,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只见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逆着光从仓库的大门进入。
光华所至,暗影丛生。
“四爷,您的人不带着我进来,可我当真是好生想念您呢…所以我只好自己进来了…”明明是清朗温润的声线,偏偏带有一种黏腻无比的音调,说出这番耐人寻味的话来。
陈皮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仁就开始发紧,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堵塞,不断起伏的胸腔居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他…真的是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陈皮在与他对视上的一刹那,幽暗双眸中的猩红就如潮水般褪去,但在眼底的最深处却掠过一抹令人震颤的诡谲笑意,他左侧的手指微动了下。
而红中那双原本一直处于混沌癫狂的眼眸如今却清明一片,好似他已经…脱离了癫狂的泥潭…
重新回到了人间。
红中阴柔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温润笑容,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中满是柔情,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勾人韵味。
他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眼神,毕竟他的眼里向来只有他的乖徒儿一人。
他走到陈皮身侧,缓缓俯下身,双手轻扶陈皮的肩膀,深深地凝望进对方的眼。
随即背对着众人的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恶劣的玩味儿的笑容,用十分骄纵的口吻说道:“爷,您可真是小气,我不就是跟别人睡了一觉吗?至于您朝着我心窝子狠踹一脚?都给我踹得起不来身了,爷您当真是心狠,这么久都不来见我,难不成您以往在榻上握着我的小腿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然而陈皮听着他胡扯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眸光暗沉的死死地盯着他。
一旁的刘小亿与一众伙计则是惊愕不已地瞧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既震惊于此人与红二爷相似的容貌,又震惊于他刚才说的信息量极为庞大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四爷这两个月来阴晴不定…
原来是被人给戴了…绿帽子了!!!
所有人都不禁往嗓子眼里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这人当真是个狠角儿,给四爷戴了绿帽子,还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还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牛!当真是牛啊!!!
但随着这人接下来的话,令他们这些旁听的人更加觉得自己的小命恐怕是不保了!
第217章 如了您的愿
红中见陈皮不说话,他竟然跨坐在了陈皮的大腿上,然后双手握住陈皮的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瞬间就噙满了泪,一副要落不落的样子,委屈至极地说着:“爷,我做出那等子事也不能全赖我一人呀!都怪您,您若不是每次在榻上整我的时候都唤着那二月红的名讳,还…还管人家叫师父,人家也不会受了刺激去故意给您戴…呜呜…您还每日都让我戴着人皮面具装作一个不存在的人陈中,生怕旁人知道了您的心思…”
“如今那二月红不认您这个徒弟了,您难不成也不要人家了吗?”
“四爷您怎么能这样呀!?都怪您,都是您的错,若不是您先把人家当成您师父的,人家也不至于找了旁人…爷,您就原谅人家吧!呜呜…您给人家揉揉心窝子,您那一下可真是要了人家的命了!”
刘小亿一脸惊悚,他听到了什么?原来眼前这个跟红二爷长得有很相似的人居然是消失了两个多月的陈中???
一众伙计也是一脸惊悚,他们知道了这个天大的秘密,还能有命活着出去吗?
而陈皮的反应却不同于以往,哪怕是这个疯子不要脸到了编排自己徒儿与兄长不伦关系的地步,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羞恼的神情,他眼神偏执死死地盯着这个“死而复生”的疯子。
感受着这双不同于梦境里青白冰冷的手,是有着微凉的温度的。
他是真的,他还活着。
陈皮苍白阴鸷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看起来居然有着一丝天真。
他扭过头,看向不应该在场的人,脸上虽然戴着笑,声音却格外阴冷诡谲:“你们还站在这是想把眼睛和耳朵都剜下来吗?“
刘小亿等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儿,颤颤巍巍地说道:“没…没…我们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我们这就出去…”
“这就出去…”
一些腿软的人刚一转身就直接跪趴在地上,最后还是被身旁的人生拉硬拽才拽出仓库内的。
刘小亿从光线昏暗的仓库内出来,被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这才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猛地呼吸了几口气,心中的恐惧这才散了七七八八。
但随即刚松懈下去的心脏又蓦地提了上来,刘小亿僵硬着脖颈环顾了下周围的人,他们这些人真的逃过一劫了吗?
但凡是个男人,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事情都不想让别人知晓,况且还有师徒不伦的事情…
四爷当初被赶出红府怕不是做戏…不会是二月红知晓了四爷那有违伦理的心思,这才趁着与张大佛爷做戏刺杀日寇的计划将四爷给赶了出来吧?
刘小亿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四爷这种位高权重又心狠手辣的人怕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了!
要不他现在就跑了吧!可这个念头一出,一股冷风顿时吹过,激得他再次打了个寒颤儿,他要是敢跑,恐怕家里那十来口人没一个能活…
顿时绝望地懈了气…
仓库内。
二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红中见陈皮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瞧,眉棱微挑,缓缓凑近他的脸庞,直到二人前额、 鼻尖都抵在了一起,彼此间的呼吸交错缠绕。
“我的乖徒儿,怎么见到为师是这副表情,难不成你不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为师吗?”
两人的面庞几乎是贴在一起,红中每吐出一个字眼都能清晰地察觉到陈皮的睫毛都在轻颤。
陈皮感受着这个人的气息,他看着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他的脸庞也不似梦境中的青白冰冷,身上也没有了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杂着烧焦味的血腥气息。
真正活着的红中,此刻离他很近很近,二人的眼睫都在交错,他能清晰的看见红中瞳仁里的纹路,也能看清红中他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纹路。这种近,让他有种错觉,有种两人的眼珠子好似被挤在了一起、即将要融合的错觉。
也让他有了种极为可悲可笑的错觉,好似他们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人…
随着红中一声接着一声的玩味戏谑的话语。
陈皮蓦地啃咬上这个该死的玩弄他的疯子的嘴唇,如野兽般发泄着心中的惶恐与愤懑,这个该死的疯子…
而红中却微微一怔,他明显没有预料到陈皮这突如其来的亲吻,他以为他这个乖徒儿再次见到他时会像每一次那般恐惧地跪下说他错了…
直到感受到唇瓣上的刺疼与血腥味后,红中那双狭长的狐狸眼居然享受般眯了眯,有趣…
他的乖徒儿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二人吻的唇瓣都血肉模糊,彼此间腥甜的血液顺着唇舌交换,顺着嘴角蜿蜒…
这是一次没有任何欲望的亲吻,可却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凶狠,仿佛要将彼此生吞活剥,一口口吞咽入肚,让彼此彻底沦为一体的亲吻。
这场仿佛博弈般的凶狠亲吻,直到二人面色潮红,气息不稳才偃旗息鼓地停下。
陈皮闭着双眼,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将唇瓣上的鲜血蹭在他的颈间,声线明显在发颤:“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每夜都会进入您的幻境,您胸口被我捅穿的心脏在跳动,您一次次在我的面前被烈焰吞没,一次又一次重复…”
红中听到他的话,瞳孔猛地一缩,他捏住他的后颈,眉宇微皱:“你说什么?”
陈皮闭合着眼,浑身都在发颤,像是陷入了恐怖梦魇般,眼尾渗出泪珠,绝望地问着:“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别再折磨我了,我用淬了毒的匕首捅穿了您的心脏,您不可能会活着的…”
红中确实是死了一次,但死的确是潜伏在体内的魔障,那个名为红玉安的魔障,死的是他被塑造的心魔。
红中将手掌抚在他的后脑,摸着他微硬的短发,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他有些不明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