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回想昨晚,他大可以把谷肆留在店里,到最后也不向任何人透露他和谷肆的关系。但他选择了把谷肆带回自己家,让他一身酒臭地睡在床上,在他醒时还给他倒了一杯水。
谷肆的眼神扫过阿响的脸时,其中有一瞬的茫然,他的目光缓缓落在阿响手上,思维被抽空了一样,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阿响没有等他,直接把水杯往人手中一塞:“谷少,醒了?”
像是还没从混乱的梦境里醒来,谷肆的反应速度极慢,从听到阿响的声音到作出反应,中间隔了数秒,才点点头。
“醒了就请离开,我还有事,忙着出门。”阿响的语气透露着明显的公事公办的味道,他没说谎,他接下来还要去学校,今天有两节必修。
谷肆醒来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刷着白甚至有几道裂痕,房间里一股陈旧的木头味,很像小时候在外婆家的味道,他许多年都没闻到过了。他睡的这张床也小得可怜,几乎他一翻身就会掉下去,床头只有一块光秃的木板,他一动作,坚硬的床板硌得他发疼。他尚在醉酒之中,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从梦中醒来就抬头就能看到罗阿响埋头钻研数学的背影。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他那件衬衫已经被换下,穿着一件被洗得发白的T恤,上面还起了不少毛球,谷肆低头的瞬间闻到了淡淡的皂香。他清晰的记忆只停留在他狂放饮酒那时,其他的画面都不真切,像是梦里发生的。半晌他才缓过神来:这是被罗阿响带回家了。
“你为什么带我回来?”谷肆问,语气生硬且严厉,像是在埋怨阿响把他带回家。因为过于干渴,他的嘴唇在他说话时就开裂了,他不自觉地舔了舔,一股铁锈味在他舌间蔓延,口中全是苦味。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他更想问罗阿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他,但又在他醉酒期间把他带回自己家,每次对上罗阿响,谷肆的嘴和舌就有自己的想法,总是言不由衷。
人类似乎总是这样,爱得越深,越耻于承认,越执著于让对方体谅自己。
“那你想怎么样,把你扔大街上?”罗阿响也不悦起来,两个人相识一场,加上他搬家那天,谷肆确实帮到了他,他本想昨天就当还了这个情,对方的态度却让他生气。
谷肆不再言语,他环顾这个小小的房间一周,比起上次他来时要整洁一些,更像人住的地方了,但依然简陋老旧。
他还是想不通当年意气风发的罗阿响怎么会没落到如今这样,而阿响也没有给他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只是沉默,沉默地离开,沉默地再会。
两人又是一次不欢而散,阿响也觉得奇怪,他平时和谁相处都留三分余地,怎么到谷肆这里失效了,最后总会撕破脸面。
阿响心情很差,以至于上课总是走神,就连老师都注意到了。就大学生的学习态度来说,能像阿响这样兢兢业业的学生不多,老师也乐见于此,总多照拂他一下。
当然这种照拂也会招致无谓的猜疑和流言,阿响对这些一笑而过,只要不影响他正常的学习和生活,别人怎么说都是他的自由。他那颗细腻温和的心早已被带上钢铁般的覆盖,而他的自尊心早已折耗在过去,以至于现在他看重的只有一样东西——钱。
“罗阿响,下课跟我来一下。”平时并没有过多交流的英语老师突然对他说道。
教英语的老师姓谭,长年穿着一件蓝白衬衫,黑发如瀑,面上总是笑咪咪的,对谁好像都挺客气,但实际十分铁腕,班上每次期末考试,挂人最多的就是她。
“好的。”阿响不明就里,但仍然礼貌回答。
下课后,他跟随着谭老师去了教师办公室。
“听说你准备考研?那怎么上课还无精打采的?”谭老师盯着他,依旧淡淡地笑。
阿响没什么惊讶的情绪,他眼睛盯着办公室的百叶窗,点了点头。他不好奇老师为什么会知道,也不好奇老师叫他来是做什么。
谭老师在课桌上翻找了一阵,又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来。
她双手往内一扣,灵巧地把那叠打印纸整理归拢,熟练地拿起订书机来,那些资料就这样在她手里成册了。
“给,我大概整理了一下今年考研英语的重点难点,可能有疏漏,到时你哪里不懂再来问我。”
阿响把老师递过来的相当原始的考研资料接了过来,微笑着跟谭老师说了声谢谢。
谭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跟人说谢谢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
阿响总算停止了神游,被老师的声音拉回到现实当中,他抬头看着谭老师:“抱歉。”
谭老师嘴角微弯:“开玩笑的啦,就这样,去吧。”
这时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阿响把东西往包里一放,他来不及看仔细,就急着去赶下一节课。
学校六点下课,阿响已经来不及回家,背着包直奔易航的酒吧,小电瓶跑到一半速度陡然下降,这是没电了,他昨天坐易航的车回去的,没时间给小电瓶充电,现在他只希望电量能坚持到酒吧。
夏天的太阳六点都还没完全落下去,迟迟悬在天空另一侧,余热仍然能把赶路的人晒得脸红口燥。
电瓶车最终还是没有完成使命,阿响只好用脚蹬了一路,到酒吧时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这才赶上了上班时间。
“怎么这么急?”易航在后门抽烟,正好撞上阿响大汗淋漓地冲进门。
易航193的身高几乎把矮小的后门生生堵住,跟一堵墙一样。门后的路都是上坡,他早看见阿响从马路那头逐渐出现,摇头晃脑地几乎要站起来蹬车了。他骑车过上坡格外吃力,看得人想上去帮他推两把。
阿响长长吐息一口,汗水从他的下颌落下,让身上穿着的纯白短袖颜色变得更深。
“嗨,易大哥。”
易航一支烟正好抽到末尾,把烟屁股按在门口的垃圾桶上,给阿响让出了一条进去的路。
阿响又笑,跟灵活的小猫一样蹿进屋里,屋里空调开得足,阿响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打了个寒战,胳膊上汗毛竖了起来。
临近七点,阿响快速把身上的衣物换了,和其他人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和上课时截然不同,好像换了个人。
七夕活动过去,酒吧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那么多脸生的酒客了。忙时过去,易航一个人就能应付,阿响只用在吧台擦杯子,不时和常客聊天,在这不过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冲着阿响来的,每天过来闲聊一下,阿响也经得起“玩笑”,只要不过分,有时有人摸他小脸也不生气,只对人笑。当然有易航在,那些客人也不敢做得过火,最多言语调戏一下,叫他乖小孩。
阿响打了个哈欠,眼眶里生理性泪水不断打转,半夜到了,客人陆续离开,他倒有些百无聊赖,开始犯困。
从昨夜开始,阿响没睡好过。床给谷肆睡了,他自己窝沙发里休息,客厅没空调,半宿热醒了好几次。他又冲了个澡,天儿太热,他只好去卧室那破落桌子上看书,至少凉快,看得进去些。
小电瓶没电,今天又是易航开车送他回家,他让易航停路边。他住的地方在一个小巷里,里面不好倒车。
阿响住的老旧小区有些脏乱,有的人遛狗不牵绳也不处理排泻物,垃圾永远进不到垃圾箱,在垃圾箱旁边堆成小山,苍蝇蚊子在那边打转,不时有黑色生物蹿过,那长得比罗阿响曾经养过的仓鼠还油光水亮,有时晃了眼,阿响还会把大黑耗子认成流浪猫,嘬嘬半天才看见那老鼠的啮齿动物特征。
楼道的感应灯早坏了,他住六楼,楼层高房租更便宜。阿响摸黑上了楼,他还没走到家门,就看见一个黑影蹲着。吓得他后撤了半步,慌张打开手电,一个人坐在他家门口,屁股底下垫着什么东西,那人感觉到光亮,埋在臂弯里的头抬起来,声音里透着迷茫的愚蠢:“嗯?”
是谷肆。
从转学生转来班上到现在,罗阿响就没正面过那个叫谷肆的人。一开始是不屑,这次事件过后,罗阿响就自知理亏,能避开就避开,这件事本来就微妙,说是冒犯也算不上,只是看了人之前的表演视频。
这尴尬的情形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体育课小测,老师让两人组队。罗阿响在这种时候一向和毛毛绑定,大家经常调侃他们搞基,最后都会被罗阿响骂个狗血淋头,后面说的人就少了,至少没怎么在罗阿响面前说过了。
他们班人数原本就是双数,刚好一一成对,原本熟悉的同学都成组了,谷肆就刚好是单出来那个,孤零零站在班级队列之外。
体育老师刚来学校实习,也不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也没想到只要他和这个学生组队就可以了。
早分组的人就早开始测试,罗阿响和毛毛是第一个分好组的,已经完成了两人成组的仰卧起坐,站在一边看热闹。
体育老师见他们已经完成,随手一指,正好指到罗阿响身上,罗阿响的脚往后退了半步,没等他拒绝,另一个声音已经响起。
“不必了,我一个人可以。”谷肆声音冷漠,眼神扫过罗阿响。
罗阿响被这个人眼神中的恶意灼伤,他不过是和大家一起看了谷肆演出的视频,何况他还是被迫的,至于对他态度如此恶劣吗。他翻了个白眼,自己退到一旁,他还不想帮忙呢。
体育课的好心情都被这人毁了,罗阿响站到阶梯的阴凉处,那里都是在躲着太阳的女生,罗阿响眯着眼睛笑,那些女生朝他这边聚过来。
“罗少,听说你跟学弟告白了?”
看来那天的事情已经传了很久了,也难为这些人憋了这些天,到现在才来问他。
罗阿响睨了一眼这些人,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八卦的样子。
“少来打听。”罗阿响本来心情就被某人毁了,对上这些凑热闹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躲到角落里遮阴。
那些女生也不怕他,只咯咯地看着他笑。罗阿响在此前完全没有展露过自己的性向,所以这次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她们每次其中有人向罗阿响告白,罗阿响都选择糊弄过去,开玩笑一样地拒绝,倒是不知道罗阿响好这口。
这时学校还没有开始将同性恋视为时尚单品,一切都还没开始,虽然学生们觉得新奇,但更多的还是私下里的讨论。讨论男生与男生要怎么相爱,怎么做爱。
其实罗阿响对于这个也不甚了解,他只是觉得对连且有好感,而他平生几乎未曾对人产生过友情以外的感情,所以自认为对同性的认可是他的爱。而更重要的是,这一事件的发生只会让人对他产生更多关注。
这一消息并未如同罗阿响所想在学校产生更大的影响,更别提对他稳固的家庭关系了。
他一颗少男心早已枯竭在父母的忽略和同学无谓的吹捧之中。怎么也看不到别人对他的真心,看谁都觉得对方在说假话。
不愉快的一天过去,他回到家里,又看到父母恩恩爱爱你侬我侬。
电视机里播放着烂俗的偶像剧,他妈靠在沙发上,爸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叉子上叉着一块芒果,正在往他妈嘴里送。
罗阿响“碰”一声把门关上,坐在书桌前,把手里的手机按得啪啪响。
“我c……”一局游戏结束,屏幕上大大“youlose!”让他心情更差,他把脏话咽了回去,要是让家里人听到了又会是一次冗长的教训。
事事不怎么顺心的罗阿响只好又坐到了架好的画板前拿起画笔涂涂抹抹,他一旦开始画画整个人就会变得很平静,画画仿佛是他的天职。学校的老师也因为他的画画技术经常赞叹不已,然而罗阿响自己却早已没有最初那种完成一幅画作后的成就感。自从画画变成了学习任务,他好像就没有那么热衷了,无论别人怎么夸奖,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但不可置否的是画画给他带来的短暂的平静是其他东西无法替代的。
等到罗阿响画完了一幅练习,回过神来已经凌晨。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这种艺术生好像不需要努力,走了捷径一般,但实际上他们熬过的大夜,也不比平常考生少。
画画太过消耗他的心力,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出意外,第二天他又是打车去的学校。早自习的预备铃早已响起,迟到是在所难免了,于是走进校门后罗阿响反倒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走向教室。
“嘿!阿响!”有人在背后喊他。
罗阿响回头,就看见了温时那张漂亮的脸。他和温时是在美术集训课上认识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温时比他低一届,现在也才上高一,不过天赋超常,她原本不是学美术的,高中才开始学习画画,但却比很多从小就学的人画得好得多,很受老师的喜爱。
“你也这么晚。”阿响站着等了她一下,对方立刻小跑了上来。温时长发披肩,带着一个白色发箍,白色校服穿在她身上也好像格外好看。
“昨天不小心画太晚了。”
罗阿响笑着回她:“太巧了。”
温时顿时明白了,也笑,两人有一种好友之间的默契。温时像想起了什么,她瞪着一双大眼睛,眼睫眨巴眨巴,跟罗阿响说悄悄话:“你们班是不是有个转学生?”
提到转学生,罗阿响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但他也没表现出对转学生的任何情绪,只是悻悻说:“是,但他好像很讨厌我。”
“啊?为什么?”温时歪着头,似乎不怎么相信。
罗阿响把体育课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温时眉头微皱,没再说话。
这时,上课铃却响了,两人再顾不上说话,一同加快脚步往教室赶。直到罗阿响在教室坐下,都还没搞清楚温时怎么会问转学生的事,不过他猜想或许是听别人说了他们班转学生长得帅,顺便在他这里打听一下。
脸是不错,只是人不怎么样。虽然罗阿响自己也是颜狗,他还没到三观跟着五官走的地步。就是对连且也是观察了很久,确定对方是个不错的人之后才下定决心告白的。
这天他照旧上课睡觉摸鱼,把老师的谆谆教诲当成耳旁风。下课他打算去买点填肚子的东西,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特别容易感到饥饿。只是还没等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门口就有人在喊:“罗阿响,学妹找你!”
罗阿响往外一看,正是温时,她神情自若地站在门口,对班上其他人的窥视和议论视而不见,显得格外得体大方。
罗阿响走出教室,他猜到大概还是为了谷肆的事情来的,所以不怎么意外。他一直以为温时这种女孩不会轻易喜欢上别人,没想到一心已经栽在转学生身上了。
“还是因为转学生?”罗阿响问。
“啊?对,我还想问些别的。”温时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直到罗阿响问她,她才从云里雾里回来,恍惚地答道。
同样穿着运动装校服,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丝毫不土气,站在一起就更加让人侧目了。路过的学生都情不自禁地多看两眼,心里说不定还会默默把两人当成情侣。只是罗阿响和温时都知道对方对自己都没意思,所以也很坦然。
现在正是大课间,两人到了一个安静角落,温时这才开口,她语气里都是恳求:“阿响,你能不能和他做个朋友?”
罗阿响蹙了蹙眉,实际上罗阿响根本不需要主动和谁做朋友,他身边也总是成群结队,几乎很少有落单的时候。
“尽管他不想和我成为朋友?”罗阿响嘴角微微向上勾着,方才皱眉的模样只一瞬间就略过了,此时靠在楼梯间的栏杆上,面朝着温时。温时面色凝重,好像他们在谈的并不是这样的小事,而是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
楼下有人抬头望,正好看见罗阿响的倜傥身影,正想鼓起勇气招呼,再往旁边一瞧,便低头快速离开了。
“你最近有看到谷肆和其他人一起吗?我担心这样下去……”温时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完,只是用担忧的眼神看向罗阿响。
罗阿响此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温时对于谷肆的态度,并非是对喜欢之人,更倾向于家人之间的关心。温时说的他也明白,在人格尚不健全的青少年群体里,只要有人成为了“异类”,其他人无论自愿或被动,都总会对异类群起而攻之。
“我会注意,但做朋友,随缘。”
温时听了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谷肆的性格,必然不是能轻松融入班级的类型,而她所希望的也不过是谷肆能平安无事地度过高中时期。
在罗阿响看来,温时的担心实属多余,虽然他们这个班混不吝的人很多,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去欺负一个转学生。况且谷肆那样的人,高傲冷漠,即使没有朋友,也不见得会对他有任何影响。
第12章
阿响觉得有些莫名,对谷肆出现在他家门口这件事感到困惑。他不记得和谷肆有什么约,两个人之间更是毫无联系。甚至他们重逢后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阿响想不出谷肆出现有这里的任何理由。
“……”谷肆刚睡醒,他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蹲坐在阿响家门口,像被遗弃的大型犬,那双眼尾下垂黑色眼睛被阿响手中的光一照,就透露出其中的可怜情绪。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抬眼看罗阿响。
“你在这干嘛。”罗阿响表面一片平和,掏出钥匙来开门,心里却早已波浪翻腾,心跳跟擂鼓一样,越来越快,他手中的钥匙怼了几次也没能成功插进锁孔里。
谷肆连忙从门口让开,把他垫在屁股底下的一堆书籍抱起来,等着阿响开门。阿响把门打开,让出了空给谷肆,谷肆跟担心他反悔一样,立刻抱着书进屋。
“上次看到你的考研资料都黏一块儿了,我给你买了些新的。”谷肆把东西放在那矮小的木制茶几上,他也没坐下,只有些局促地在原地走了两下。
因为上次搬家的车祸和大雨,罗阿响那些书确实有部分已经看不了了,但他想着省点钱,打算借别人的把撕烂的那几页抄一下。没想到谷肆会注意到这个,他心里有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有什么在他心坎上挠了挠,发痒发酸。
他有些别扭,看上去不情愿地道了谢:“谢谢。”
既然谷肆都已经买好了书,也送到他家来了,他不接受反而奇怪,如果这些书他不接受,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用处了。等他手里宽裕一些之后,再找机会感谢谷肆。
阿响给谷肆倒了杯水,和人一起坐在那个破沙发上,现在他倒有些为自己的简陋住处感到羞耻。脏乱差的小区,破落的房子,廉价的人生,这就是罗阿响现在的生活,平凡得不值一提。两人之间的气氛仍然有些尴尬,这时谷肆像是读懂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一般,站了起来,跟阿响说要回去了。
罗阿响把人送到门口,再次道谢,两个当初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却生分得像是初识。
谷肆当然放不下,更不甘心,他至今对当初的事也耿耿于怀,任谁被莫名其妙的分手,也无法轻易释怀。他也没有什么复合的心思,只是想死个明白,想通过现在的罗阿响弄懂当初自己沉浸其中的所谓爱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常常在午夜梦回时,看见罗阿响那双忧郁到几乎落泪的眼睛。然而在现实中,当初的罗阿响总是言笑晏晏,从没对他展现过负面情绪,所以他猜想,是不是自己当初放弃得太轻易了。但那时他也年少,总是任由情绪的枝桠缠绕心间,无法轻易放下自己的自尊,去向另一个人低头,他们就此错过。
几年的光阴,他却从未忘记罗阿响那双眼睛。
然而如今重逢,罗阿响仍然如同当初那般淡然,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些刻骨的回忆,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再次遇见,这让谷肆心有不甘。
谷肆不知道的是,这些年来,罗阿响也在每个夜里为他辗转反侧无数次。
罗阿响把那些资料书一本一本放进脱漆的木制书柜里,他发现似乎每一本书都和他原来的资料书一样,不仅如此,谷肆还给他买了没来得及买的最新真题集。他那天被大雨淋湿的一切都被谷以另一种方式挽救了。
第二天去学校,学校布告栏上已经贴上了罗阿响和易航的照片,照片里两人表情相视而笑,手里都拿着一杯鸡尾酒,原本只是普通的交流,但在不怀好意的人眼中就不一样了。罗阿响也没仔细看,直接把那张纸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桶,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无谓的霸凌,只是他不能波及到易航。
在阿响眼中,这些低智的伎俩就像小学生的把戏一样无聊,如果只是针对他还好,但他不允许这些人连他身边的人也一起伤害,更何况易航还是他现在的老板。
罗阿响跟没事人一样到了教室,一切还是那么吵闹,对他有意见的人除了当时和他同寝室的人以外也没有别人了,只是其他人也不愿意惹恼他们,所以常常选择袖手旁观。也正因如此,罗阿响在这个大学里几乎没有朋友,他独来独往,不跟任何人产生联系。有女生或许是看不下去,也有跟辅导员反应过,但收效甚微,只不过辅导员找他聊天的时间多了些而已,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帮助。
到最后,大家都默许了这件事,把罗阿响当作一个透明人一样对待,罗阿响倒也没受到太大的影响,不过是白交了一年的住宿费而已。
这么多年来,他早看惯了人世间的冷暖,所以也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太多期待,与其在一次次的期待中逐渐T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任何期待。
所以他对老师的格外关照也不会侧目,担心因为自己而殃及到老师。人的恶意总是毫无来由的,它会吞噬理智,让人变成纯恶之人。
罗阿响的脸长得很好,这也是他被霸凌的原因之一。许多女生因为他这张脸坠入爱河,但其他男生却会把自己追爱失败的原因归结于罗阿响身上。也因如此,他几乎成为全校公敌。
好在罗阿响早已习惯,他不在乎这些,目前他的眼中只有学习,其他人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在毕业前考研成功,他就可以逃离这个学校和这个环境。
今天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的人格外多,看来那些人不止在一个地方贴了照片,如果不是他已经历过许多,或许早就被这些眼神杀死了。
罗阿响上完课就要赶去易航的酒吧,却没想到在校门口被一行人堵住了。
“哟,室友,急着去哪里啊?”
他都已经从宿舍搬出来了,却仍然有人抓着他不放。罗阿响睨了那人一眼,正是当初的室友。这个室友把罗阿响反锁在宿舍厕所一天一夜,后来还是保安巡查的时候发现动静,把他给救了出来。学校也追查过这事,但这个人只是声称自己没注意到宿舍有人,由于找不到证据,也只好不了了之。
罗阿响一句话也没说,甚至多余的眼神也没给,想要从这一群人身旁走过,却被那人拦住了。
“又要去见你的‘老公’了?”那人眼里满是嘲讽的恶意,戏谑的表情在他那张脸上显得更加丑陋。
罗阿响终于在他的污蔑之下爆发了,和他上完课一起出来的同学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瞬间到那个室友面前的,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拉架时,罗阿响早就把那人揍了爽快。他打人尽挑吃痛的地方下狠手,面上好像不怎么严重,只有挨打的人知道吃他一招有多疼。
远处有老师看见这边聚集了一堆学生,急忙赶了过来,罗阿响眼尖,把书包往背上一搭,一溜烟儿跑出了校门,在老师到来之前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罗阿响哼着小曲儿,骑着他的破电瓶又去了酒吧。他的心情非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还因为刚刚的发泄而感到愉快。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十分凑巧,正好在校门外,揍人之前罗阿响特意看了摄像头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被拍到才动手。
他这天格外兴奋,工作的时候也哼着歌,就连易航也忍不住问他发生了什么。罗阿响也只是笑了笑,说自己只是心情好而已。
下班时,他还让易航开车小心。送走易航后,他又唱着歌,自己坐上了小电瓶车,准备回家。这时,却不知从哪里蹿出了一群人,一把将罗阿响按在了地上,他的破电瓶也倒了,“碰”一声砸在地上。
他来不及反应,惊诧间只能凭借本能挣扎反抗,许多人的拳头打在他的身上,除了痛感,罗阿响还有一种无力感,他好像只能被动地承受这一切,任由那些巴掌和拳头落在他身上,他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泛着痛意。
他竭尽全力地反抗,得到的只是一阵更狠的修理。罗阿响依然无意识地用手格挡着对他的攻击,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无法要求自己从噩梦中醒来去对抗一切,所以只能逆来顺受。
下一刻,有人的拳头正好打在他的左眼之上,剧烈的疼痛袭来,他已然无法再进行思考。他又再次被人按在地上,只能被动接受这些人对他的殴打和辱骂。
他被人按在地上的时候还在想,今天能赚到多少钱,够不够修电瓶车的。
罗阿响再次醒来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天花板旋转几圈摇摇晃晃停住,脑子里的耳鸣从来没停止过声响。易航坐在床边,轻声问他:“还好吗?”
他此时倒是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身上的钝痛隐隐传来,他眨了眨眼,才迟钝感觉到自己左眼的异常——闭睁眼很困难,视线仿佛被什么东西框住。
罗阿响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的眼睛,却被易航抓住:“上了药,先别碰。”
第13章
如果不是易航把东西忘在店里,又开车回了酒吧一趟,不知道罗阿响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瘦弱到单薄的一个人,就那样捂着肚子躺在那儿,连声音都没有,易航差点以为他死了。匆匆忙忙把人送到医院,其他的地方倒是还好,眼睛似乎受了重创,导致视网膜脱落,刚做了手术,这段时间估计都需要静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