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鞘by他山之猹
他山之猹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关灯
护眼

“怎么没有区别了?!”唐珩低吼道,“起码在这里我能感知到你的情绪,真实的情绪,而不用去猜你他妈有没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目的!”
被沉默占据的大片空白之后,江封抬起了眼。
唐珩猛然一怔。
使用过精神力后的眸子是溶溶的一片深色,却又不是以往那般沉寂的深潭,虹膜与瞳仁之间消失了界限,便像是惯常掩盖着神色的那层幕布也一并被吞噬,暗色之下,有什么在剧烈翻涌浮动着,仿佛下一秒便要喷薄而出。
然后,唐珩得到了答案。
“那个人是秦宏。”江封道。
“那天下午,我去见的人确实是他。
“确切地说,是他主动联系我、来找我寻求合作的,我之前与他见过几面,有过些许交情。他现在在筹备一些……事情,想要从我这里拿一份资料。
“但是我拒绝了。”
唐珩又不禁问道:“他一个普通人,有什么资料需要从你这里拿的?”
江封答道:“他在做一个关于环保的议题,有些事情和人物,不太好接触到。”
“噢。”唐珩无意义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知道的过程太过轻易,而其中也看似不含什么深意,纵使唐珩不停地怀疑着江封是否对自己还有所隐瞒,也抑制不住那一股又一股的欣喜从心底泛起。
这就是真相?
只是这样吗?
唐珩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江封看见哨兵眼中有光亮了起来。
或许是害怕自己的情绪转变表现得太过明显,唐珩偏过头去,摸了摸鼻子,却最终还是没有抑制住嘴角的上扬。
像是顽石的棱角倏忽之间被褪去,骤然露出了其内里平滑光洁的模样。
“我,我其实就是想确定一下,最开始的时候你接近我的意图。”唐珩结结巴巴地说道,“你那时没有真的想要害我吧?突然出现也好,帮我筑建屏障也好,还有后面关于黑暗哨兵的事情……我挺感激你的,真的。这么说好像有点矫情,但确实是你拉了我一把。”
说着,唐珩将视线转了回来。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向导,看着他因为这番话而露出些微错愕的表情,看着他眼中那个忐忑而又藏不住心事的自己。
起风了。微风如纱绢般地轻轻拂过,携来一片来自远方山谷的莺鹊啼鸣,而此时所处的这片天地,枝叶沙沙,花朵摇曳,阳光温柔。
“当然,不只有这些。你知道的吧?”唐珩道,“你知道的……我想要站到你的身边去,想要做能给你依靠的那个人,想要当你的哨兵。
“江封,我喜欢你。”
世界一时间安静下来。
唐珩一瞬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向导,生怕一闭眼就会错过对方的答应,甚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在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中,他听见了江封的回答。
“我知道。”
这句话之后的停顿被拉得很长,却似乎仍是不够,喜悦还来不及跃上哨兵的眼角眉梢,便又在接下来的那句话中被击溃得荡然无存。
江封道:“抛开其他的因素不谈。你应该还记得那条不成文的规定。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应你?”
那双明亮如星夜的眸在这时像是陷入了一片迷雾,蓄着一团唐珩看不懂的情绪。
江封问话的语气很淡,没有厉声,不是质问,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句问询,而与此同时,无数的回答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地转过。
有所图谋?有所算计?还是在高契合度条件下本能欲望的驱使?
江封一遍遍地在心底建立假设,又再一遍遍地推翻,冰冷字句构成的可能性洗刷着神经,某个答案被死死压入冰层之下。
但接下来,哨兵却径直掀开了所有窒碍。
“为什么不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最简单直接的回应,为什么要把这个并在‘其他的因素’里?而且……‘席座向导不被允许与哨兵结合’,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唐珩攥紧了拳,“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可以等的。我不是非要和你结合……不是不想,但我可以等你。我查过了,首席向导头衔的最长持有者记录是六年,就算它十年、二十年。
“等到你戴这个头衔戴腻了的时候,再看看我……我可以等的。”
江封看着唐珩急着辩白的模样,一瞬间,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沉默地回望着,甚至想要少许地避让开对视,用以遮掩这时的不知道如何回应。
而就在着一片沉默蔓延开来的时候,哨兵突然凑了上来。
他吻住了他。
这一吻一开始时怯懦的,只是一双唇试探性地印在了另一双上,混杂着期许与小心翼翼,江封甚至能感觉到那双唇的主人身体的颤抖。
宛如拨云见日,云翳在这时悄然散去,情绪顺着两人相贴的唇徐徐传来,须臾便通彻了;然而被吻着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舌执拗地抵开了唇,较劲一般地,多了一丝胡搅蛮缠的意味。
就在这时,唐珩仿佛听见了一声低叹。像是庞大的鲸自深海浮起前的那一声长鸣,他还来不及仔细去分辨,就感觉一只手掌紧紧扣住了自己的后腰。
他得到了回应。
唇舌的交缠倏然火热起来,就连鼻息的轻响也变得暧昧,细小的水渍声中,哨兵被引领着,感官在极乐间游走,兴许是牙尖磕破了嘴唇,少许血腥味在口中散了开来,可这又愈发撩动了神经,瞬时间,全身的细胞都叫嚣起对□□的渴望。
这仅仅只是接吻。
精神图景内的、有着最亲密的肢体相贴的接吻。
在一发不可控之前,江封放开了唐珩。
离开了另一具身体的温热体温,唐珩缓了一会儿,这才从那阵令他眩晕的愉悦感中回过神来。
在这之前,唐珩以为向导一定会揍他的,为那唐突的一吻,又或者是更直接的一些行动上的警告,就像是那一吻开始时稳如磐石一般的态度那般。
而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江封依旧站在原地。他低喘着气,那双形状好看的眼睛轻阖着,偏白的两颊皮肤上是一片罕见的浅浅潮红。
唐珩知道,自己此时的状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看,江封。”他笑道,“不要否认了。你也是喜欢我的。”
应声的,他注视着的向导睁开了眼睛,那双宛如盛着整片星夜的眸子中这时星光正好,而他的身影恰巧能被完完全全地纳入其中。
江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是。”江封对他道。
我喜欢你。
如果能抛开那些规则,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话,我是喜欢你的。
江封心里想道。
向导说:是。
没有迂回,没有掩饰,这是一个直白明确的肯定回答,即便夜被云层掩蔽,可那月仍是月,星仍是星。
听得真切的这一刻,唐珩眨了眨眼,表情中的忐忑在这一刻忽地完全消散了。有光在那双眼里亮了起来,那是江封此前未正视过的,在靶城、在靶场,在那一夜虫潮的防卫战中、在无数次的并肩作战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亮起后就不曾再熄灭过的光。
下一秒,那张带着灿烂笑容的脸凑了过来。
唐珩捧着江封的双颊,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倏忽间,还未平息的情绪像是两截通了电的铜丝线,在这一刹那擦出一簇火花。嘴唇与脸颊相碰,发出一声轻快的“啵”的短音。
再然后,唐珩迅速地松开了手。
“……嗯,表达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唐珩对自己的行为解释道,“顺便确认一下你的回答。”
江封丝毫不怀疑,如果哨兵有尾巴的话,此刻一定在身后摇出了花。
大概是因为身处于哨兵的精神图景中,情绪的感染力被无限度地放大,愉悦从云端洒落的阳光中散开,化在了每一口呼吸的空气中,顷刻就将他包围了。
而这一刻,江封也终于也悄然允许了自己短暂的丢盔卸甲。
江封问道:“想要再确认一遍吗?”
没有回应,也不需要回应。
他们再一次接吻了……
神智是被外界的电子提示音唤回的。
唐珩和江封低喘着分开,都感觉到了对方箭在弦上的尴尬。
半秒之后,唐珩率先移开了视线——掌心的温度还烙在皮肤上,再看下去,他怕是要忍不住将浮想联翩化为现实了。
而在精神图景之中,那样的后果,他们二人都暂时无法承担。

“那什么,”唐珩清了清嗓子,目光死死地钉在江封脚边那朵明黄色的小花上,“你回来是有事要忙的吧?”
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小花柔细的枝干又颤巍巍地开始生长,跨过鞋面,贴着腿侧,向上蹿了一蹿,又蹿了一蹿。
“嗯,取一份文件。”江封道。
说着,江封察觉到唐珩的眼神诡异,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
正努力生长着的小黄花倏然伏倒了茎秆——在即将够到腰际的时候。
江封顿了一顿,又抬眼看向唐珩。
“忙正事,忙正事。”唐珩打了个哈哈道,“应该急着要吧?快去,这肯定是来催你了。”
看着哨兵臊红的脸,江封扬了扬眉,没有接话。
唐珩抢先江封一步出了精神图景。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江封的表情,等待着向导回神之后变化,生怕这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想出了百千万个客观的理由,再突然就反悔翻脸了。
于是,当客厅的景色重新出现在眼前时,江封便看到了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哨兵。
江封眉眼一动,“怎么了?”
还好,暂时看起来不像有要反悔的意思。
哨兵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又不禁傻笑起来,“你挺好看的。”
“……?”
“没。表白完之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就想夸夸你。”
说这话的时候,唐珩费了好一番力气想让自己正经起来,但是很明显没有太大成效。
至少,江封被逗笑了。
这么多天过去,那被文火温热的牛奶再一次滚了、沸了,兴许是那泛开的气味太过香甜,终于教人不忍心将它放冷搁置,而是盛进白瓷碗里,小心翼翼地捧入手心。
啊,唐珩在心里又感慨了一遍,他的向导真好看。
现在他也是有向导的人了。
最开始的那则通讯,的确是驾驶员小陈拨来确认行踪的。
“很急吗?”唐珩随口问道。
“两个小时之后有一场内部会议。”
“关于什么的?”
这话刚一问出口,唐珩就后悔了,而还来不及将其收回,便看见江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了过来。
……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把关系弄僵的。
唐珩有些懊恼。他正准备找补一些什么,又听见江封答道:“接下来的一些工作安排。下个星期开始军区内部有对席座人选的提名。”
某两个字撩拨了哨兵的神经。
察觉到唐珩身体一瞬间的僵硬,江封顿了一顿,继而抬手握上哨兵肩头,极缓而沉地按了一下。因为姿势的改变,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了些,视线一瞬间的错开又回落,为某些无形界限的消融提供了充足的时间,而此刻,他们彼此的呼吸相交着,一如先前在精神图景时的那般。
“唐珩。”江封深吸了一口气,任凭属于哨兵的信息素气味占据肺腑,然后郑重地喊了一声他的名,“之前应下的话,我不打算收回。”
唐珩望向直看着自己的那双眸,他看见了其中的神色浮动闪烁,像是冰面之下潜藏着的巨兽,数度想要破冰而出,又数度蛰伏。
他不懂,暂时也不想去懂。
于是,思绪转过几轮之后,唐珩便只能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轻嗤一声,“你要反悔的话现在还有机会,等今天过了,你要是敢出尔反尔,我铁定追到你办公室去当着你所有下属的面把你揍一顿。”
说着,他甚至还攥紧了拳。
他是真的会这么做的。唐珩对自己道。
而回应的话语却来得干脆迅速。
“嗯,我知道。”江封应道。重如磐石的应予落下,与此同时,一份明快的物什又在翘杆的另一端升起,“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不还手。”
“……还手你也打不过我。”
对此,江封没有说话,只扬了扬眉。
因为话题的转变,积蓄的阴翳一扫而空。
唐珩将眼睛一瞪,不满道:“你这什么眼神?之前那几次要不是你作弊,我一只手就能撂倒你。”
“精神控制是作为向导的优势,我没有道理不用。”
“嘁,借口。”
句尾的发音没有走完,唐珩忽地就感觉肢体失去了控制,可这又与之前如钢钉穿凿四肢般的强硬感受不同,是从骨髓里漫出来的酸麻,像是在氤氲着热气的水池里泡得久了,需要人搀上一搀、抱上一抱才拾得回力气。
而确实有人抱住了他。
江封按着唐珩肩头的手顺势滑到腰际,稍稍一带,便将哨兵搂在了怀里。成年男子的体重大半落在臂弯,沉甸甸的,却似乎只有这般才不会轻易飘飘然地飞了。
江封道:“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可以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作弊’。”
嘴唇擦过耳廓,说话的音律轻快地浮动着,是带着笑的。
屋内耽搁的时间没有太长,
当小陈看到唐珩跟着江封一同出现时,不能说不是惊讶的。
“送你回去?”江封保持着手搭上舱门的动作,看向唐珩。
“别了。”唐珩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卡口管得严。待会儿出塔查一次,回来再一次,我看你这会就不用参加了。”
唐珩这话倒真的没有说错。差不多与他们回到主城同一个时间算起,塔区卡口对进出身份的查验就严格了许多,一部分此前没有塔区准入史的普通人甚至被禁止入内了——这在之前几乎是没有发生过的。
见此,江封也不再多说什么。
“诶!”
舱门关合之前,江封又听见唐珩喊了他一声。他应声看去,就见哨兵扬了扬下巴,是示意他过去的意思。
注意到小陈悄悄打量的目光,江封表情里露出了一丝极淡的不自然,随即又面色如常地折返了回去。
“怎么了?”
回应这句提问的是来自哨兵的一个吻。
哨兵接吻的技巧在屈指可数的经验积累中可谓是进步神速,火热的舌抵开唇,蛮横地便抵了进去,待寻到那同样的软热,就勾弄着、舔舐着,带了些似是要拆骨如腹的力道。
一吻作罢,唐珩再望向江封,一双眼亮得惊人。
“我他妈恨不得冲出去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唐珩咽了一口唾沫,压下那低喘着气的急促,“别急着教训我,我不会的,起码现在不会。但是,但是你得答应我,无论是一个小时之后的那场,还是以后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会议……在你做下一些决定之前,想一想,你答应过一个哨兵、给了他一个让他等你的机会。
“我……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唧唧歪歪,但我想告诉你……
“我不是在阻拦你,你做任何决定都是自由的,你有你的考量,你的立场,你的谋划,只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别让我做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说着,唐珩撇过头去,小声嘟囔着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老子不想当众对你动手,那样太难看了。”
飞行器内,沉默持续了很久,像是空气也一并凝滞了。
小陈在后视屏上将江封与那个哨兵的互动看了个大概,也大致猜到了二人的关系,但是他不能问,也不敢问。小陈跟着江封的时间也不算短,这么多年来,却还是第一次明确地看出首席情绪这番波动的模样——提案被质疑攻讦时也没有,进入委员会后被他人联手打压时没有,险些因为无中生有的理由无被挤占首席向导头衔时也没有——阴郁,犹疑,甚至是不知所措的。
小陈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一变化归因于那位不知名的向导,但他更愿意将其推给首席接下来要参加的那场会议。
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滋味实在煎熬。
半响之后,终于,屏幕上的一处异样给了小陈开口喘息的机会。
“首席,有人跟着我们。”
这句话打断了江封的沉思。江封顺着他的话扫了一眼监控屏幕,精神力亦随之散开四下探查,只一霎那之后,又规整地收束起来。
江封皱起了眉。
“我知道。前面那个路口,左拐之后停下。”
伴随着冰冷的语气,巨兽开始向上浮游,它沉着而缓慢,并最终在冰面上映出漫无边际的阴影。
飞行器依着江封所说的命令停了下来。
江封走出了舱内。
天际边最后一抹阳光沉落,整块天空都晕染着灰败而不均匀的紫,街上行人寥寥,飞行器也见不到几辆,在这一片路灯都还没来得及亮起的暗色里,光源似乎只剩下了噪音监控电桩屏幕上的暗绿色图案。
江封往前走了几步,继而扬高声音对着不远处的阴影道:“出来吧,没有必要躲着。”
“欸呀呀,被发现了。”
有声音应答道。是一道男声,带着笑意,脆生生的,却因为音调偏高而教人听着觉得不太舒服。
江封循声看了过去,略一顿之后,眉头更深地皱了起来。
他认识这个人。
——是秦宏。

第八十四章
随着这一声,噪音监控电桩的屏幕上出现了少许波洞,暗绿色起伏着,像是石子掷入池塘之后漾开的波纹。路灯闪烁着亮了,冷白的光线散落在这条街道上,将影子拖出畸形的模样。
秦宏就站在影子的终点。他的身上罩着一件肥大的灰色卫衣,同样暗色调的帆布双肩包背在身后,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看上去鼓鼓囊囊的——现在这副模样,说他是在校学生也丝毫不会引起怀疑。
但江封也知道,这人实际上已经肄业多年,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
“唔,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行程?”不等江封开口,秦宏便抢先问道。
这句话说得坦然,看似善解人意的笑语,却又教人听不出半分歉疚。
江封径直道:“找我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
秦宏没有理会江封岔开的话题,自顾自地接道:“也是,我们首席向导的时间向来是安排得井井有条,应该耽误不了的。”说罢,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江封此时的冷脸,他兀自思考了一阵,又歪着脑袋道,“说起来,你就不好奇我这次来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江封眸色微微沉了下来,只沉默以对。
平心而论,即便接下来的那场会议无关紧要,江封也是不愿意与秦宏有太多纠缠的——这人行为太过乖张疯癫,又太过阴晴不定——但如果无视这场明目张胆的跟踪,他毫不怀疑秦宏会径直跟着闯到军区里去。
江封不说话,秦宏就也定定地看着,但他的耐心并不多,等了一会儿,便急躁得啃起自己的食指指甲了来,发出一阵细小的令人牙酸的艰涩声响。
终于,又过了一分钟不到,秦宏被江封这种看小丑般的眼神看得恼了。他垂下头去,扯了扯自己双肩包的背带,“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消息,我想你会喜欢的。”
“什么条件?”
“这么说就太生分了,毕竟,我们好歹也算是合作伙伴。”秦宏顿了顿,又笑着更正道,“……噢,是前合作伙伴。”
说着,秦宏抬起眼来,在过长的刘海遮掩下,那双杏眼中的神色陡然一变,显出与线条略显圆润的五官格格不入的阴鸷来。
秦宏道:“我啊,一直想给我家黄芽儿找个伴……这部,最近看中了一只大猫。”
江封瞳孔一震。
他听出了秦宏话中的意有所指。
江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在没有人能注意到的阴影中,食指磕向了拇指一侧,坚硬的之甲陷进肉里,略显尖锐的刺痛这才将理智从嗡鸣声中拽出。江封感觉有一股火气嘭地在他胸腔中炸开,横冲直撞地叫嚣着,甚至因为不久前才加固过的连结变得更加昭然。
可这一切又被完美地掩饰在了黑箱之内,在秦宏眼中,这个冷漠的向导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丝毫变化。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封再次开口道:“具体什么品种的‘大猫’?我可以托人帮你带一只。”
“我想要的那只啊……还挺特别的,市面上买不到,不过,你肯定可以弄得来。”秦宏故意拖慢了语速,他一边说着,一边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看到江封露出的惊慌表情,便忍不住地兀自笑了起来。
再然后,秦宏听见江封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秦宏瞪大了眼睛——这和他所预期的不一样!江封怎么可能听到这句话还不为所动,甚至不带一丝犹豫地应允了?!这不应该!
“你别想着糊弄我!”在认真观察了向导的表情足足半分钟却一无所获之后,秦宏大喊道,“我说的是量子兽!量子兽!你身边哨兵的!只有你们哨兵向导才有的量子兽!!”
江封眼角瞥过一旁噪音监控电桩的屏幕。那上面的暗绿色线条不断跳动着,以具象的形式复刻着说话者的疯狂,而指标数字不断攀升,眼看着就要跳转成警示的红。
这样下去,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是那天的另一位目击者。”江封道,“当时为了蒙蔽圣所耳目,我不得已选择与他暂时结合。但是你应该也知道,我向张明朗寻求了帮助。”
思路被江封蓦然打断,在短暂的茫然之后,秦宏被江封的话语吸引了,“帮助?你说的是‘卡地因十三号’吧?啧,那名字太难听了。我给它新起了一个:小白丸。”
听到秦宏应了这句话,江封眼中神色一暗。
秦宏却没有在意这一点。他下意识啃上自己的食指指甲,发出了一个含糊的音,“然后呢?你继续说。”
“我想借此清洗掉哨兵的那段记忆。”
“嗯?那玩意儿还有这个作用吗?”
江封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道,“肖于念秋这段时间一直想找我和你有过密切往来的证据,如果那个哨兵成为了切入口,我不太好做。”
江封不答,秦宏也不多纠结。听了后面这半段话,秦宏鼓起了腮帮子,像鱼似地发出了一个“噗”的气泡音,继而无所谓道:“那个老女人啊,不理她不就行了?”说罢,他咂摸一下,又眯起眼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认识她,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你会有机会的。”江封说着,那双黑眸中漾起了细微的波洞,像是静水流深中偶尔会显出漩涡,等待着失足落水的生灵,“那次你对林沐动手的事情给了她启发,她想如法炮制,已经对好几名高位的向导下手了,我怀疑,包括这一次主城的事故,你应该也得了消息,萧子文……”
江封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宏突兀地打断了,他也不说话,只咯咯地笑,笑得身体打颤,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泪水都溢出了眼角。
“我当你真的无所不知呢,还怀疑,哈哈哈!”秦宏用尾指揩去眼泪,又费了好大劲地将背包换到身前抱着。那背包该是有些重量的,随着秦宏的动作颠了一颠,又在秦宏停下来之后怪异地起伏了一下。
秦宏也不管它,就这么抱着,继而得意洋洋地道:“肖于念秋?肖于念秋哪有这么聪明?哈哈哈,笑死我了!你是没有看到,那一群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乌泱泱一大堆人,群情激愤的,哈哈哈哈,连什么是基站什么是阻隔器都分不出来就冲上去一通乱砸!”
秦宏把自己笑得满脸通红,最后总结道:“当时,你真应该来看看。哈哈哈哈,有趣极了!”
说罢,秦宏才像是终于又记起来,所处的环境是不应该大声喧哗的,但是已经晚了。电子屏幕上数值跳动,鲜红得醒目,经由监控网络,保卫中心负责专员不多时就能发现这片区域的异常。
在江封冷然的注视下,秦宏挑了挑眉,又变本加厉地吹了一声口哨。
“看在我这次心情不错的份上,报酬我以后自己去拿,先给你一点小奖励吧——”秦宏撇了撇嘴角,在背包侧面摸索一阵,继而向江封扔去一个东西,“注意听哦,接替宋安志的人选已经定下来了,还是个哨兵,看来我们首席的话语权还是不太够啊~
“嘻嘻,剩下的以后再和你说。走咯!”
说完,他便转身朝后走去,摇摇摆摆地像是一名酗酒的醉汉,在路过监控电桩时再狠狠地往上踹了一脚。
“哐——”
监控屏幕上的暗绿赫然掀起惊涛骇浪。
江封亦没有在原地多留。
重新返回飞行器之后,他第一时间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只见本应该空荡荡的音轨文件中,悄然多了一份录音文件,最后更新时间清晰地标注着,就在几分钟之前。
动作间,江封无意碰到了自己拇指旁侧,突然的刺痛激得他一皱眉,这才又注意到了这处伤口。脆弱的皮肤表层被指甲硬生生硌开,细细的血丝渗了出来。
江封看着这一道伤口,怔愣了三秒,然后合上了眼,轻缓又沉重地吻了上去。
由于路上的耽搁,参加会议的时间已经有些赶了。
江封回到军区的办公室,正准备做会议前最后的文件检查,却在拉开抽屉取用纸质备份时,听见了“哗啦”的一声。
那是颗粒滚动着撞上瓶壁的声音。
江封看着压在文件上的那几罐药瓶、以及旁边的一方纸盒,一瞬间僵成了一尊雕塑。
他看着它们,忽地就觉得眼眶被刺痛了,第一次感觉白色竟会这么的刺眼。
半响之后,江封深吸了一口气,拨通了内线,“会议向后推迟半个小时。”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