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笼—— by崖生/深海先生
崖生/深海先生  发于:2025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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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呼吸频率截然不同,薄知惑的语气冷漠而清醒,透着他从未听过的决绝,像一把锋利的军刀,要把他们之间的羁绊利落斩断。
——死。
薄翊川一怔,心底的黑洞坍塌得更大了,后悔的深处翻涌上来的是庞然的恐惧,恨不能和薄知惑共享他的生命、他的健康,一切一切,如果能交换更好,让他来替他承受绝症的苦楚,给予他无病无忧的后半生,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抑住溢出眼皮的潮意:“别把这个字挂在嘴边,不吉利。你不会死的。我接你出去治病,你的仇,我来报,好不好?”
薄知惑呼吸一滞。
“我的病,还有我阿爸不是病死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乔慕替换了你的体检报告,我查出来了。后来,我去了西苑,发现了一些东西,是你阿爸的遗物。其中有一盘磁带,里面录了伶夫人的遗言,薄隆盛和你干爹Sliver为了谋夺我阿爸的产业和身份......”薄翊川顿了顿,没忍心说出毒品那部分,“胁迫了伶夫人为他们做事,伶夫人无法接受被他们控制,才会选择自杀。”
薄知惑的声音颤抖起来:“那卷磁带呢,在哪?”
“答应我,出去治病,我会托人把它交给你。我会替你解决他们。”
黑暗里安静了几秒,薄知惑才回应了他:“薄翊川,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我阿爸的遗物留下,你回去。这里的世界不适合你。”
他不叫他哥了。
薄翊川握住他后颈的手本能地收紧:“如果我说,我管定了呢?”
薄知惑嗤笑了下,冷冷质问:“为什么?因为你还是觉得我是你的私有物,你的金丝雀,合该被你关在笼子里养,我要不要你管,要不要亲手报仇,都由不得我自己吗?”
像被一记回旋镖正中心口,薄翊川有几秒哑口无言,硬着头皮试图争辩:“知惑,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我的私有物,我的金丝雀,那时我误会了你,气得都快要疯了,我只是在说气话......”
“薄翊川。”没待他说完,薄知惑就打断了他,“是不是气话,你的行动证明了一切。我没有失忆,我还记得几个月前你是怎么把我绑在床上,翻来覆去强暴的。我们之间有误会不假,你也有你的苦衷,可如果你没有把我视为你养大的金丝雀,我们就算有天大的矛盾,你都不至于干出那种事。你阿爸是怎么对我阿爸的,你就是怎么对我的,甚至你做的比你阿爸更过分,现在你跟我说,那是气话?晚了。”
薄翊川一刹像被推入万丈深渊,但薄知惑是牢牢拴着他脖子的那根绳索,哪怕悬崖峭壁崇山峻岭他也不会放弃往上爬,直到爬回薄知惑的心里。他深吸了一口气,从小到大他来没有面对哪个人如此无措过,遑论他自认为无法逃离他手心的薄知惑,可此刻他不得不小心斟酌措辞:“我承认,我以前对你的态度有问题,我不够尊重你信任你,更不该...囚禁你强暴你,你消失的那段时间,我反审了自己,以后我一定会改,你和我回去,我会用行动证明给你看,好不好?”“不好。”薄知惑毫无迟疑地回绝了他,“你既然知道了我的病情,就应该很清楚我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不想把剩下的日子浪费在和你纠缠上,我只想让害死我阿爸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说这句话的时候,薄知惑的语气冷静得就像在说一个旁人,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快要死了,可一字一句都像针刀捅刺在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上,强迫他面对这残忍真切的事实——他才失而复得的心上人,可能在不久之后就会再一次失去,而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死相隔。
神经被汹涌的悲伤悔恨捅刺得几欲断裂,这数月的思念也几乎压垮心脏,他无法自控地扣紧薄知惑的后颈,将他紧搂在怀里,亲吻着他的耳根,只想把他揉进自己的骨骼血肉里去,不顾薄知惑在怀里拼命挣扎,整个人拱来拱去,扭来扭去,试图挣脱他的双臂。
“别动,知惑,我只想抱抱你,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对你了,我发誓,我什么都不做,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你放开我!”薄知惑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可被麻醉药效下,他使不上劲,连牙关也是软的,比起咬,更近似叼着。
薄翊川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尖尖的犬牙和柔软的舌尖,强压的燥血一股上行一股下涌,竟然当场出鞘,顶住了薄知惑。
这下更不得了了,薄知惑就像被火点着的炮仗,要从他怀里窜上天去,突然,啪地一声,灯光大亮,薄翊川僵在那里,只见身下人急促喘息着,蓝眸大睁,瞪着他,眼圈泛红,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颊,凌乱敞开的睡袍内雪白胸膛剧烈起伏,两点像茫茫雪原上的两颗野莓,下方细腰也若隐若现,内裤里边的东西和他的主人一样蜷缩成一团。
他这副模样艳到惊心动魄,只看了一眼薄翊川就不行了,明明心脏痛到极致,却居然毫不妨碍底下出鞘的凶器更加剑拔弩张。
把薄知惑囚禁起来的那段时间,他恨不能一天24个小时把他困在床上,而现在,他们又分离了整整四个月。他想要他,想到发疯,只是理智压制着他,他清楚自己不能将渴望付诸行动。
可薄知惑显然误会了,他咬牙闭上了眼,轻笑了一声,满含讥讽意味:“你看吧,就算我跟你回去,你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对我的,这是你们薄家人的本性,你和你阿爸一脉相承,改不了的。”
“不会的。”几个月前他亲口对薄知惑说的这个词被原封不动地还回来,杀伤力超群,薄翊川胸口一窒,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百口莫辩,“我没有,我刚才没有想那样,你相信我。”
“相信你?”薄知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垂睫扫了一眼他的下边,仰头讥笑起来,“要不是来电了,你不就又得逞了吗?”
这表情太勾人,薄翊川小腹一紧,下意识拿毛巾捂住了薄知惑的眼睛,可他鼻梁上那颗俏皮的小痣和薄唇同样勾人,他极力克制着继想要狠狠吻他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知惑,我只是太想你了。你不想我吗?我已经知道你喜欢我了,你现在还喜欢我,是不是?”
薄知惑的嘴唇抖了一抖,抿紧了。
薄翊川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捧着碗求爱的乞丐,等待着对方的施舍,好几秒的沉默令他几乎以为薄知惑是不是默认了,是不是对他心软了,可很快他看见他的唇角渐渐牵起:“是啊,我喜欢…过你,你就像我年少时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可你让我醒过来了,薄翊川。”
咚地一声,薄翊川好像听见自己的心砸到深渊底部的声音。
“所以,你走吧。我和你的纠缠,到此为止了。”薄知惑冷冷道。
触底只是一瞬薄翊川就反弹了,他紧紧抓着勒住脖子的那个绳索往上爬去:“没那么容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的。”
不待薄知惑答话,他低下头飞快吻了一下他鼻梁上那颗小痣,松开了捂住他双眼的手,把他缚在背后的双手解开了,然后跳到了洗手台上,将通风管道的盖子卸了下来,蹬墙一跃爬了上去。
“洗手间里没有监控和监听设备,城堡的地形图我放在这个通风口。想好了计划你就写好塞进来,我会及时回馈我的意见。”薄翊川转过身,“这个通风管道可以通道我房间,我做了路线标记。”
薄知惑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显然嫌他最后那句话很多余。
他现在打死也不会跑去他房间的,那就是羊入虎口。
“还有,小心你阿妈,别被感情麻痹大脑。”薄翊川最后叮嘱了一句。
下边静了一两秒,他听见薄知惑回答:“知道了。”

——别被感情麻痹大脑。
在一开始见到阿妈的时候我的确险些被感情冲昏了理智,但在宴会厅里阿妈“适时”的消失,我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只是没有证据,眼下薄翊川的警告应证了我的直觉,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想要追问,薄翊川的身影却已消失在了通风管道入口。
我撑着墙壁艰难站起,头还有点晕,用冷水激了激脸,我拾起管道盖子,爬上了洗手台。管道口果然放着个小纸筒,犹豫了一下,我塞到耳后,安上了盖子。
坐在马桶上展开来,我才发现这张纸是香烟盒,一展开,我就嗅到一股熟悉的柠檬香茅味。与这味道有关的回忆扑面而来,我定了定神,把它们赶到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到盒子上画的地图上。
地图画得非常详细,包括地面上城堡外围的瞭望塔,城堡内部的结构包含所有庭室走廊的路线、通风管道和暗室,城堡地下设施包含关押猎物们的监牢、兽笼以及器官手术室、防空逃生通道,就连下水道和每个窖井的位置都有标注,显然易见,在我醒来之前,薄翊川就已经伪装成喇嘛,以这个身份卧底在ZOO的基地有一阵了。
为了找到我,他把这座城堡翻了个底朝天。
不止如此,为了伪装成喇嘛,他想必也费了不少功夫。
改变外表并不难,而是模仿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喜好习惯,还要拥有与对方相当的力量与身手,能骗过这座城堡里所有人甚至干爹的眼睛,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但薄翊川居然做到了。
想起今天的竞技场上他与棕熊对决的那一幕,我后知后觉,后背爬上了一片寒意。如果薄翊川无法做到像喇嘛一样杀死棕熊,甚至只是暴露出与他不同的战斗方式,恐怕身份就有暴露的风险。
可事已至此,我能赶得走他吗?我阻止得了他留下帮我吗?
黑暗中他说的字字句句犹在耳畔,我深吸一口气,走出浴室,点燃了沙发桌上的尼泊尔水烟,坐了下来。
窗外夜色深沉,点点雪花飘过玻璃,我不由想起去年那次潜伏在婆罗西亚军队里的情形。相别九年后,我与他重逢的那一天,也是在喜马拉雅山脉里,在这样一个雪天。那是一次三国联合缉毒行动,薄翊川的第七特种部队在山腰上的一间寺庙里扎营并呼叫了邻国增援,我顶替增援部队里一名特种兵的身份,加入了他的队伍。
烟雾袅袅升起,我恍惚又看到那晚,我们一同围坐在寺庙里的火炉边,吊锅里烹着整只喜马拉雅野山羊,士兵们都饿坏了也冻坏了,纷纷把在雪地里跋涉过冻得硬邦邦的军靴脱下来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但没有人介意,薄翊川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我不想脱鞋,可我适应不了高山寒冷的气候,脚上生了冻疮,坐在炉火边,温度上升,裹在厚袜子里的双脚痛痒难忍,没坚持一会,我就忍不住和他们一样脱了鞋袜,把脚放到炉边温暖的岩石上。
不知怎么,一直盯着吊锅出神的薄翊川忽然抬眸看向了我。
隔着袅袅烟雾,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我,目光锐利得摄人心魂,我被吓了一跳,一刹那几乎以为他看透了我伪装的假面,但下一秒,他就站了起来,向所有士兵们交待明天的行动安排。
我默默记了下来,增援部队负责外部支援,而薄翊川带领第七特种部队负责潜入毒犯据点,从内部突破。为那帮毒犯运货的司机恰好是不丹人,路线也穿过不丹边境,由薄翊川顶替他最合适。
行动一开始很顺利,直到秘密围剿行动开始,收拢包围圈时,一名增援士兵无意踩到了毒犯巢穴外的地雷,惊动了正在熟睡的毒犯们。围剿就变成了厮杀,激烈交火间中一个小头目领着数个全副武装的毒犯突破重围,挟持了附近村落里几个被雇来割采罂粟的孩子逃进了印度境内的热带河谷,已经负伤的薄翊川就那么站了出来,命令所有人保持距离跟随,不要打草惊蛇,然后孤身一人跟了上去。
没人知道他的身份是不是已经暴露,等待他的结局是九死一生还是一去不返,他都没有犹豫片刻。我闭上眼,眼前浮现出漫天飞雪间那个走入苍茫黑夜的那个背影——薄翊川决定了的事,生死难改。
虽然即使他帮我报了仇,我也绝无可能和他在一起,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人都已经在这儿了,我再这么拒绝他赶他都无济于事。
既然如此......
我捏了捏浴袍口袋里的小纸筒,回忆了一下地图上的细节,借着窗帘的遮挡又看了一眼,确认已经记下,便将它拿进烟灰缸里点燃,回想起薄隆盛白天在斗兽场内对我说的话。
如果薄隆盛说得是真的,他和干爹有分歧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干爹有没有察觉到薄隆盛的异心和他在暗中的动作?
薄隆盛打算在婚礼当天动手,无论是暗杀还是明斗,他都需要掌握ZOO内部的权力天平,令他那一边有足够的砝码,否则即便他杀了干爹也无法脱身,哪些人有可能会倒向薄隆盛?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局势最有利于我,一石二鸟?
忽然,门被敲响。
一个服务生站在门口,盘中是一瓶价值几千万的翡翠岛威士忌,还有一个镶满了各种宝石的象牙质地的棋盒。
“这是大老板送你的礼物。”
我伸手接过,便感到服务生飞快地往我袖子里塞了什么。
打开酒塞,我坐在沙发上,翻开了棋盒,棋盘上赫然放着一张纸,纸上写了十来个名字,名字下方贴了照片。
很明显,这是干爹要在狩猎游戏中借机除掉的人的名单。
和往年一样,ZOO里拔尖的雇佣兵都会成为狩猎游戏中负责维护秩序的守望者,干爹是要我们利用守望者身份的便利伺机下手。
喝下半杯酒,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躺到了床上,将袖子里的东西取出来,在被子里查看,那是一张夜光卡片,只是在暴露于空气里的一瞬,上面的字迹就开始逐渐消失了。在夜光卡片变成一张白纸前,我记下了上面全部的内容,仔细一琢磨,我便不由笑了起来。
干爹要除掉的人,薄隆盛要保住,那些人就是他的砝码。
薄隆盛要坐上一把手的交椅,不止要笼络和保住那些要被干爹除掉的,还必须策反站在干爹那一边的人,除了我,喇嘛应该也在他要策反的名单之内,然而他并不知道喇嘛是薄翊川冒充的。
脑中一个计划渐渐成型,我咬破手指写在了那张卡片上,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洗手间里没监控,我放心大胆地踩上洗手台,刚把卡片塞进通风管道盖子的缝隙,就撞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我吓了一跳,险些一脚踩空滑下去。谁能想到薄翊川他妈的居然就在通风管道里,像个鬼一样,我压低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盯着我,静了几秒:“半夜起来方便,正好过来看看你。”
我错开视线,不回应他眼底的渴念:“计划我写好了,在那张卡片上,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我假装倒戈没问题,你还是要拿自己当饵,钓薄隆盛?”
“对。”我点了点头。
他呼吸一紧:“不行,万一他用毒品控制你,”
“毒品?”捕捉到这个词,我心头猛地一震,薄翊川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卸下了通风管道盖子,我盯着他,“什么意思?”
薄翊川下颌紧了紧,噤了声。一个残酷的猜想浮上心头,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啊?他当年......是用毒品控制了我阿爸,是吗?”
薄翊川静了几秒:“对。而且在磁带里,除了薄隆盛,伶夫人也提到了薄雨苇,按辈分,他算是我的五叔,早年在家族内斗中被逐出了薄家,我比对过他年少时候的照片,和Sliver就是同一个人,当年加害伶夫人和我阿爸谋夺薄氏产业大权,是他们合谋干的。”
我心如刀绞,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险些从洗手台上摔下去,被薄翊川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原来阿爸当年遭受的折磨,比我所以为还要可怕百倍,无怪他会抛下我选择自我了断。
“他俩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人,没有任何底线,与他们周旋,就是与魔共舞,”薄翊川捧住我的脸,一字一句,“你是他们争夺的目标,摆在明面上,处境实在太危险了,而我是一枚暗棋,单独行动起来非常方便,对我来说,他们不会比去年那帮毒犯更难对付,何况这一次,我还有东盟国际刑警组织作为后援。”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了几秒,有些怀疑他所谓的后援是不是真话:“有后援你为什么现在不通知他们行动?”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有大量的人质,贸然从外部突袭可能会造成特警与人质的大量伤亡,更无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需要寻找到合适的契机,从内部制造混乱,给他们突袭创造机会。听我的,知惑,先出去吧,别担心我,我去年能活下来,这次也一样。”
我噗嗤一声失笑出声:“薄翊川,你那时能活下来是因为我!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去的,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命大?为了救你,我被乔慕一脚踹进沼泽,差一点就没命了,是我拿命换你活下来的!”
他瞳孔骤缩,睁大双眼,一时失语,看着我,眼圈渐渐泛红。
这个事实恐怕对于他太过震撼,我那时因为身份限制无法说出口,后来与他重逢时一开始也是披着马甲没有能说的机会,但有机会我也不敢说,最后更是不想说了。可如今我既然承认了喜欢过他,我也已经对他死心了放下了,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还有更震撼的,我的绝症是因为他远程射击的那一枪击中了我背包里装着禁果的容器所致,但这件事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必要。
不给他消化的时间,我一把打开了脸颊上他的手:“薄翊川,少自作多情了,我一点也不担心你,你要留下帮我是你的选择,我管不着,但我的选择不会因你改变,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其所,让我阿爸在九泉下瞑目,谢谢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会小心的。如果万一被毒品控制,我战胜不了自己,我也会拉着仇人同归于尽。不论你帮不帮我,我最后活不活得下来,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薄家人对于我阿爸和我,都是诅咒和牢笼。所以你可以好好想想,没有任何回报,却可能要搭上自己的命为我冒这个险,值不值当。”
“值当。”可话音未落,他就秒答。
我看着他,一时语结。
上方近在咫尺的黑眸像暴雨涨潮后的沼泽,曾经将我吞噬的那些黑泥涌溢出来,他闭上眼,捧住我的脸,抵住我的额头,呼吸凌乱,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砸落下来,落在我的额上,顺着鼻梁淌到唇间。
我心下一震,呆在那里。
这是从小到大,薄翊川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
“值当。”他重复了一遍,“你既然决定好了一定要亲自报仇,不论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都尊重,追随你的选择。”
我一怔,这句话说出来简直都不像薄翊川了。
此时此刻,如此放低姿态,流着泪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说愿意尊重追随我的选择,不强求我回心转意的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薄翊川真的变了吗?我不禁回想起之前在浴缸里,说了没几句话他就暴露本性,要不是突然来电,他可能会再次把我强暴。
薄家人一脉相承的本性真的能够改变吗?我对此保持怀疑。
“随你。”
我咬了咬牙,用力掰开他的双手,盖上盖子,跳下了洗手台。
从通风管道出来,薄翊川还有些恍惚,扶住洗手台才稳住了身躯。用冷水激了激自己的脸,他抬起头注视着镜中自己发红的双眸,在脑海里回溯着去年那段时间的记忆。
在雪山寺庙里与应援部队共度的那晚,他就因为注意到了薄知惑脚背上的痣而对他的真实身份与潜入军队的目的产生了怀疑,所以在独自追踪挟持了人质逃亡的毒犯负伤后,他根本没有通知薄知惑所在的增援部队,只通知了第七特种部队的成员,之后就因伤口感染陷入了昏迷,所以根本想不到,救他性命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薄知惑。
以为救了他一命的那个人是乔慕,他对他还留了一丝情面,只是暂时将他关了起来,至今还没有把他交给警察。
刚才薄知惑说得那句话言犹在耳,薄翊川拧开水龙头,一头埋进了水里。就算他没有昏迷间的记忆,也可以想象出来,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薄知惑,被乔慕一脚踹进沼泽的情景。
那时他一定伤痕累累、虚弱不堪,孤零零的陷在沼泽里,该有多无助多害怕多绝望?而他呢?他苏醒以后,第一时间感谢了乔慕,还为乔慕去向上级领导申请了立功,在薄知惑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刻。
薄翊川浑身发抖地攥紧了洗手池沿,在刺骨的冰水里肝肠寸断。

“Hey,sir,are you okay?”洗手间的门被服务生敲了敲。
薄翊川强行将自己从痛苦中抽离,抬起头,冷水将他的脸颊激得通红,眨了眨眼,他的眼神就迷离起来,活脱脱是个宿醉未醒的模样。
摇摇晃晃地打开门,他接过服务生托盘里的醒酒汤一口灌下,看了一眼房间里瑟瑟发抖遍体鳞伤的几个猎物,虽然他控制了力度,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他们都只是皮外伤,不过给他们造成的恐惧力度是足够的,他们此刻的眼神就宛如看着一个真正的恶魔。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是完美融入群魔之中的障眼法。
“把他们送去狩猎场吧,还都活着呢,”他朝着给自己穿鞋的服务生一笑,“送给那些贵宾们玩吧,别浪费了。”
说完,甩下房间里此起彼伏的哭号,他走了出去。前往瞭望塔的一路上,他都在等待薄隆盛派人来策反他,但途中并没有任何异样。
来到瞭望塔上,他朝下方的狩猎场望去。这片位于ZOO基地城堡与喜马拉雅南麓嘎玛藏布山之间的河谷森林足足占地三万多公顷,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天然迷宫,数年来不知吞噬了多少无辜性命。
除了要救薄知惑以外,他也将这片罪恶的魔窟彻底毁掉。
检查枪支弹药时,十来个身影鱼贯而入,仅用余光,他就辨出了薄知惑。与他擦肩而过时,薄知惑没有看他哪怕一眼,径直走向他旁边的桌前穿戴装备。他和在场所有的雇佣兵一样穿着黑色冲锋衣加迷彩裤,这衣服本不贴身,可被交叉的枪套带一勒,腰背的曲线就一览无余了,他不是没有肌肉,可他天生骨架纤长,美人肩水蛇腰臀还翘,往那一站,在一帮身材健硕、骨架粗犷的男人中间就显得分外惹眼。
很快薄翊川就注意到不止自己在盯着薄知惑看,包括苏里南在内,还有其他好几个人,眼神都相当的露骨,像一群看见了羚羊的鬣狗。
这里这么多同性恋吗?
想到薄知惑跟这帮人混在一起十年,薄翊川额角神经直跳,一把抓起墙上挂的防弹衣,抛了一件到薄知惑桌上,然后挨个发了一件。
“都把这个穿上。”
“穿这个做什么?我们不是和往年一样下去保护那些贵宾的吗?猎物手里又没枪,我们还用怕中弹啊?”其中一人嗤之以鼻。
“子弹不长眼,万一哪怕贵宾眼神不好,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薄翊川面无表情地套上了防弹衣,扫了眼薄知惑,他这次倒是听话,看也没看他,把防弹衣乖乖套上了,挡住了致命要害,也把肩颈腰背都挡得严严实实,什么线条不线条的都看不见了。
薄翊川深吸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一点。
一群人装备完毕,组装完枪支,一起进入了瞭望塔电梯。
“狩猎马上开始,两人一组进场,老规矩你们都知道,保护好贵宾们的安全,伤亡的猎物中如果有可以回收的,及时回收,保持联络。”
河谷森林地处洼地,气候比外围要温暖,接近他去过的中国墨脱。走了没一会,身上微微发汗,薄翊川停下来,取出了腰间的水壶。见他停下,薄知惑也停了下来,靠在了一旁的树上,拧开水壶就要喝。
他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喝。”
薄知惑明显会过意来,没有迟疑,把水壶里的水全部倒掉了。
在河谷里找到水源并不难,他们很快找到了河脉,两人野外生存都是熟练工,薄知惑收集树枝拿火药生了火,而他趁这时间做了个简易蒸馏装置,没费多少功夫,就滤了两壶纯净水出来。
森林里到处都是山蚂蝗,就薄知惑仰脖喝水的功夫,一只山蚂蝗掉到了他的耳根处,扭动着往他的护颈里钻。
薄翊川眼疾手快,捡了根树枝将它挑飞了,但薄知惑还是被咬破了皮,一滴殷红血珠挂在他莹白的右耳垂下,像一枚红珊瑚耳坠,将他的目光引到他耳根处被血染红的疤上——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亲手留下的,像半边蝴蝶翅膀,他曾反复亲吻过啃咬过此处,一遍遍加深过这个印记,令它变得十分惹眼,被血浸染过更是娇艳欲滴。
明明才喝过水,可他比刚才还要渴。
不经意与他四目相对,薄知惑一瞬神色就警惕起来,像一只看到了野狼的鹿,抬手用护腕将那滴血擦去了,坐得离他远了一点。
见他这副避他如蛇蝎的样子,薄翊川心里煎熬至极。
口干舌燥,他又仰脖灌了口水,咬着牙,在心底默念心经。
他就像一只本性嗜血习惯掌控猎物的狼犬,现在得学着自己克制自己,自己驯化自己,让自己成为一只不会伤害到心上人的家犬。
“你也拿到了清除名单了吧?”薄知惑突然打破了沉默。
薄翊川嗯了声,看了眼通讯器屏幕上四散移动的数个红色小点,其中一个离他们所在的距离不远,就从那个开始最合适。按薄知惑的计划,他们要让这些Sliver想要杀死的目标全部假死,帮薄隆盛保住他们的命,制造向他倒戈了的假象并同时牵制他,为下一步做准备。
眯起眼锁定了远处被薄知惑吸引了注意力的目标,趴在树上的薄翊川瞄准对方的胸口扣动了扳机,但刻意避开了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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