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小木屋,像是伐木工人住的那种,墙上挂着防寒大衣、鹿皮兔皮和腌冻肉,地上有不少伏特加的空瓶子,如果这个小屋是薄翊川的据点的话,显然他已经蹲守在这里有一阵子了。
薄翊川将他五花大绑吊在半空,走到一边将木柴扔进壁炉里,火焰燃起,寒冷黑暗的小屋渐渐暖和下来,他才摘下了防风面罩。
苏里南扬起眉梢打量着他——和几个月前那副模样判若两人,薄翊川胡子拉揸,发型也不是之前那种南洋贵公子的背头,及颈长发随意披散着,像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看上去很颓废,尽管如此,与防风镜内的那双漆黑眼眸对视上时,他仍然感到心下一凛。
薄翊川的眼睛简直不像人类的眼睛,像是受了重伤在垂死边缘徘徊的冬季流浪熊的眼睛。很久以前他在这片雪山森林里遇到过一次,那种熊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因为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复仇的火焰,会千里迢迢追杀仇人直至生命尽头,哪怕身中数枪,双眼都被打瞎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会拼尽全力将仇人开膛破肚。
显然,他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失去了薄知惑。
但薄知惑还活着的秘密,他是绝对不能说的。苏里南心想。
“如果你来这里是想替阿惑报仇的话,我劝你别不自量力。”
“别提他的名字。”薄翊川一把掐住他的下颌,“我把你抓到这里来,不是想让你来劝说我的。”说着,他拧了拧台灯开关,将照着他眼睛的灯光调得更亮了些,然后将墙上挂着的一卷东西摊在了桌上。
伴随着金属磕碰声,呈现在苏里南眼前的是十几种利器,看得出来是用来拆解野兽尸体的,但很显然现在有别的用场。
薄翊川坐在了桌上,拾起一把剔骨刀,在他眼前晃了晃。苏里南立刻注意到上面血迹斑斑,还沾着几根毛发,但比起兽毛,那像是人类头发。垂眸看去,那些器具上也都是一样,他不由喉头发紧。
一个像是捕兽陷阱般的矛刺被固定在下边,正对着他的两腿中间,薄翊川拾起一只剔骨刀,刀刃搁在他双手束在头顶的绳子上。
“的确,你们ZOO的人都对老板很忠诚,但你们的忠诚是用利益和恐惧堆砌的,所以再忠诚也会有个限度。”薄翊川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缓缓切割着那根绳子,“上一个人,只坚持了十分钟,就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东西,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比他坚持更久。”
苏里南屏住了呼吸,很清楚薄翊川已经退役了,婆罗西亚的军队纪律无法再约束他,何况嘎玛藏布这一带本来就几乎是一个法外之地,薄翊川本人更是一个目标明确的疯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剔骨刀将绳索切开了一股,他登时感到自己往下一沉,身体摇摇欲坠,囊袋几乎挨着了尖锐的矛,摇摇欲坠,再往下一点就要变成叉烧鸟蛋,这种慢慢叠加的极致心理恐惧远胜于身体上的疼痛,苏里南大叫起来:“我说,我说,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把你们总部坐标告诉我。”薄翊川扔下了剔骨刀,拾起了一把剔骨锥,尖端对准他的眼珠,“小心一点,别说假话。”
第95章 重逢
苏里南干咽了一下,毋庸置疑他是怕死的,但背叛老板也是死路一条,犹豫了一两秒,他故意报了一个错了一个数字的坐标,却见与此同时,薄翊川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免提。
苏里南立刻听见了另一个人在撕心裂肺地吼着报坐标的声音,瞠目结舌,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清洁工小组的头号骨干,绰号叫‘喇嘛’的那个,听语气,他已经完全崩溃了,那种厉害角色不知是被薄翊川怎么拿下的,苏里南暗暗心惊,扫了眼桌上的十几种工具,怀疑上面的血迹与毛发都是对方的。
“你们答案不一样,到底谁说了假话?”薄翊川眯起双眼,一只手的拇指摩挲着挂断键,一只手转动着他耳洞里的剔骨锥,“只有先说真话的那个人能活下来,我给你们三秒钟的时间抢答。”
尖锐的疼痛自耳膜处袭来,剔骨锥贯穿了他的耳膜还在深入,鲜血顺着鬓角淌下,这瞬,苏里南听见手机那头的另一个人吼了起来,他甚至没听清那个人说了什么,就下意识地报出了真实的坐标,情急之下还多加了一句:“我还有个你一定很想知道的消息!”
薄翊川按断了通话,又按了下屏幕,下一秒,苏里南就听见自己刚才报坐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不禁一愣。
“很好,答案一致,你们都出卖了你们总部的坐标,我录音了。”血淋淋的剔骨锥被拿出来,薄翊川盯着他,“从现在开始,你要么做我的线人,要么和丁成一样,被内部清理,死在垃圾厂里。”
一边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了,苏里南甩了甩堵住耳道里的血,疼得嘶嘶吸气,笑了起来:“不愧是薄少校啊,真有你的。”
“你刚才说,有个我一定很想知道的消息,是什么?”
横竖都已经被拿捏在对方手里,卖多卖少都已经是叛徒,不如好好配合,那个消息告诉薄翊川也无妨,苏里南笑了起来,头往后仰了仰:“劳烦薄少校给我点根烟,这个消息不会让你失望。”
薄翊川抽出口袋里的雪茄,给他擦了一根,塞进了他嘴里。
狠狠抽了两口,苏里南悠悠开口:“你是不是以为阿惑已经死了?”
哐啷一声,剔骨锥砸落在桌子上,他的衣领被一把攥紧,那双像是濒死野兽的黑眸逼近到咫尺之距:“你说什么?”
苏里南扯了扯嘴角,“他没死,不过下个月底就快要和我们老板结婚了,你来的也真是时候,正好,可以去喝杯喜酒。”
半月后。
薄翊川盯着镜子里属于尼泊尔裔男人的陌生面孔,伸手抚了一下额角伪造的断眉疤,一歪头,耳垂下绿松石耳坠晃了一晃。
“很像,无懈可击。”
听见背后奄奄一息的粗喘,他回过头,手里的廓尔喀弯刀十分熟练地挽出一个凌厉的刀花,刀尖贴着男人已被剜瞎的右眼划过,吓得对方嘶吼起来,浑身痉挛着,身下汩汩涌出一滩腥臊的尿液。
“放心,虽然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用处了,但我不会杀了你。”
说完,薄翊川站起身来,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喂,程世容,这有一个人交给你,他知道的所有情报我都审出来,已经通过邮件发给你了。”
“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老办法,干我最擅长的。”
就像去年对付那帮毒贩一样,这一次,他以ZOO内部成员的身份潜入他们的老巢。
把廓尔喀军刀塞进腰间,薄翊川推开了门,门外寒风凛冽,阳光刺目。他戴上护目镜,朝不远处座位于雪山深处的那座城堡望去。
很快,他就能再见到他的蝴蝶了。
“该抽血了,蝴蝶。”
耳边传来乔琅的低声提醒,我把目光从床边日历上移开,拉起袖子,露出胳膊。
一丝刺痛袭来,我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血液通过针管缓缓灌入他手里的试管,这是这一周以来,每隔两天我都会经历一次的事。
“实验成功了吗,乔博士?改良型禁果研制得怎么样了?”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乔琅不置可否,转身走到实验台前,将装着我血液的试管贴上标签,放进桌上冷藏箱的数根试管间。
——的确,身为一个实验体,一只小白鼠,我并没有资格过问实验的进展。目光落到乔琅的侧脸上,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刚醒来看见他的时候,我还以为见到了乔慕,但很快发现他们不是一个人,如果不是他和乔慕长得实在相似,只是轮廓更清瘦硬朗些,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样两个性格气质完全不同的人居然是一对亲兄弟。
因为乔琅的存在,我也算明白了为什么乔慕后面那次能在薄翊川眼皮下对我的体检报告上做手脚,因为乔琅——这位乔家最优秀的少爷,在婆罗西亚皇家医学院工作的海归医学博士,背地里在为那位向ZOO下了禁果订单的西边大客户卖命,以他的身份和人脉,在医疗系统里做手脚轻而易举,向薄翊川隐瞒我的病情,并不仅仅为了让我这枚皇后棋按照计划走,窃取薄翊川手上的加密货币,更因为......我是个很重要的实验体,是世上唯一一个吸收了大量禁果,身体明明已经发生严重癌变,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却熬到现在还没有死的人,而其他实验体只是注射了稀释过的小剂量禁果提取液,就全部都在第一次超频发作后的一周至十天内暴毙身亡,据说死因都类似兴奋剂使用过量,毕竟这种能在短时间内大量分泌肾上腺素与多巴胺的实验性药物,某些化学分子结构与某些违禁药物相当接近,副作用是难以控制的,难以预防的,这也就是婆罗西亚军医研究所虽然研制出了禁果,却至今并未投入生产,给部队使用的原因,他们一定也经历了测试失败的过程。
要想研制出能够投入使用的禁果,原本的禁果配方与我这个奇迹幸存的珍贵活体实验样本,对于干爹和那位大客户而言,都缺一不可。
要不是醒来到现在已经有一周我还健在,除了比较嗜睡和时不时肠胃隐隐作痛以外没有其他更严重的病兆,我可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临时之前的回光返照,又或者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直升机驾驶舱爆炸坠进海里的那一刻,尽管知道这肯定是干爹劫救我的计划一环,但当时失血溺水与仿佛被海水压强辗得粉身碎骨的感受仍然让我产生了大限将至的错觉,并且当场就失去了意识,压根不知道坠机之后我是怎么被救走的,是怎么被带到ZOO总部来的。
离开婆罗西亚时是十一月,现在是三月中旬,我昏迷了三个多月。
“乔琅,昨天你拿手机看新闻我听见了,乔家幺少失踪了。”我问乔琅,“乔家满世界找他呢,他不会是到总部这里来找你来了吧?”
乔琅正在提取样本的手微微一滞,下颌绷紧了。
我盯着他的脸,观察着他的微表情,他在为乔慕的失踪而担心,这事应该不是ZOO的手笔。我当然不在乎乔慕的死活,但我没法不由他联想到另一个人。我摇了摇头,把那个身影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在高空餐厅里当着国安局特警们的面演了一出挟持人质的戏码,以他的城府能力和地位人脉,把自己摘干净绝对不是问题。
他的养恩我还清了,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仰头看着头顶几个吊瓶里五颜六色的药液一点点滴入连接在我身上的胶管内,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这些玩意到底是什么我根本不清楚,但我知道,它们能吊着我的命,让我一时半会死不了。
“哎,你俩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他说他以前在家不受待见老被欺负,你俩不是一个妈生的亲兄弟吗,没抱团取暖互帮互助?”
输液的过程百无聊赖,我没话找话跟乔琅搭讪。
垂眸看去,只见他像被戳到了什么痛处似的,皱了皱眉:“我小时候就没能进乔家,是他站稳了脚跟以后才把我接回去的。”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那你不是还欠他的恩情?”
“我们到底谁欠谁的......”他瞥了我一眼,“都不关你的事。”
我笑了笑,思索着再怎么跟他套近乎。和乔琅混熟是不得不做的事——我是成功的逃出来了,却不知道干爹是不是打算把我一直困在这个实验室里供乔琅研究改良版的禁果,我会不会以一只小白鼠的身份死在这里,必须从他嘴里探探口风。正这么想着,一阵铃声传来,我循声望去,是墙上的视频通讯器在响,几秒后自动接通了。
画面里,呈现出我再熟悉不过也再恐惧不过的那个身影。
他坐在象棋桌边的沙发上,长发随意披散着,一双灰蓝的眼眸望着我,看不出年龄的英俊面孔带着平日那种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你终于醒了,我的小睡美人。”
“干爹。”我应了声,忽然瞥见另一个人的手伸到了象棋桌上,拾起了一枚马,我的目光滞在他戴着翡翠扳指的食指上,心下一凛。
如我所料,薄隆盛在羁押过程中逃走后,也待在总部。
“你在和,”我斟酌了一下称呼,瞥向那只手,“盛叔下棋啊?”
“盛叔?Leon,他喊你。”干爹似笑非笑地望向对面,薄隆盛夹着马的那只手动作一凝,拇指摩挲着马头,迟迟未落下,也未应声。
“干爹,”我放柔了语气,“我知道您想要改良版的禁果,我会好好配合实验的,只不过,一直待在这儿我觉得好闷,能不能放我出去透口气?我也想陪您下下棋,打打冰球什么的。”
“晚上给你办了接风宴,等会我派人来接你。”
“谢谢干爹。”我心下一喜。
终于可以从实验室里出去了。想着我不由暗自庆幸,还好我对于干爹而言,并不只是一个小白鼠而已,否则,没有料到我居然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禁果实验样本,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
透过车窗看见那坐落于河谷中间湖泊对面的欧式古堡,我便心头一沉。这不是我第一次来ZOO的总部基地,但我希望是最后一次。
看着吊桥从城门上缓缓放下,我下了车,刚踏上去,就听见背后传来了车子驶来的声音,车灯将我的身影打在了结冰的湖面上。
“阿惑!”
听见苏里南的声音,我不由一怔。
回眸看去,他从一辆雪地越野车上跳了下来,一同下来的还有两个身形高大的人,都戴着防风帽和护目镜,认不出来分别是谁,不过在总部,我没见过也没说过话的多了去了,无所谓认不认识。
可不知为什么,当苏里南大步上前将我一把抱住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侧脸刺灼灼的,好像被什么人盯着,我下意识地朝旁边望了一眼,却见那两人已与我们擦肩而过,上了吊桥,并没有在看我。
“你被清洁工小组救走以后,去哪里了?”
我是实验体的事应该对内部也是需要保密的高层机密,我就没敢提,拍了拍他的背:“我之前昏迷了,一直没醒,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医院休养呢。对了,希希丁成螳螂他们几个呢,回来了没有?”
苏里南松开我,静了几秒:“都在里面。不过,丁成二月份就被派出去盯别的小组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不知怎么,我的心底泛起一丝不详的感受,没来得及细品或追问,就被他揽着肩上了吊桥。城堡门在身后訇然落下,甬道里壁灯亮起,前方两个人影通过门口守卫的仪器检测和搜身后,分别上了正门两侧的拐角楼梯,右边那个消失在楼梯尽头的黑暗里时,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怎么,虽然那人的脸被捂得严严实实,但我直觉那个人是在看我,也直觉那人应该是一个我见过的人。
“哎,那两个人是谁啊?”我不禁有些好奇,问苏里南。
“清洁工小组的。”
“右边那个,代号是什么?”
“哦,他啊,就是大名鼎鼎的那个‘喇嘛’,清洁工小组的骨干,干活时老装成比丘那个,你应该听说过他。”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会觉得好像认识,‘喇嘛’其人,我确实是见过一次的,那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
“干爹把你调去清洁工小组了?”杀人并不是蝎子的强项,他擅长偷盗、骗术和用毒,把他送去清洁工小组,无疑是一种惩罚,很有可能是拿他当炮灰用的,要脱身时他就是首当其冲的替罪羔羊。
“没办法。不过这个月头一趟出任务就有喇嘛带着还挺顺利的,他没把我炮灰使,我跟着他在印度边境赚了不少,还买了些纪念品呢,回头给你。”苏里南揽住我的肩往里走,脸上带着笑,却不是他平常那种吊儿郎当的笑,眼神有些凝重,还有意放慢了脚步。
心里一动,我也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怎么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老板打算向你求婚,我都看到他订做的婚纱了。”
第96章 情人面具
洗完澡,我擦了擦镜子的水雾,凝视着自己的脸,回想着苏里南刚才对我说的话深呼吸——干爹要向我,求婚?
这件事乍一听惊悚至极,但冷静下来想想,我并不意外,从我刚到ZOO没多久,从训练期间开始,干爹就对我的态度和对别人不一样,每当我通过考核,他就会送我各种礼物作为奖励,从衣服到首饰,将我打扮得像个人偶一样,邀请我与他共同进餐,而每当我失败时,他也会亲自施以酷烈的体罚,并将体罚我的过程拍摄下来。
他对我有非比寻常的控制欲,这一点不输薄翊川,甚至比他更胜,但我没那么天真,他向我求婚绝不仅仅是因为看上了我的皮相或性格,与我现在成为了唯一幸存的禁果实验体也脱不了干系。
我的存在,无疑会为ZOO带来不可想象的巨大利益,这种利益不止是钱,一旦改良型禁果实验成功,超频状态能够变得可控,也没有致死的副作用伴生,就会有大批五感反应体能都远超于普通人类的新人类出现,人类进化史乃至世界格局,兴许都会因此改写。
只是,恐怕不会是朝正向发展。
“咚咚”,洗手间的门被忽然敲响,打断了我的思绪。
“Zorro?”
仿佛来自记忆深处的女声令我心头一震。
我一时僵立原地,灵魂出窍,听见外边的声音又唤了我一声,才回过神来。我深吸了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将门打了开来。
她真真切切的站在我的面前,十五年的光阴没令她老去多少,和幼时的印象几乎重叠,她依旧那么美丽,甚至因为长发盘在头顶,身着黑色的晚礼服,比从前穿着粗布简衣时看起来更容光焕发。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阿妈......”
她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摸着我的后脑勺,轻轻给我唱起客家童谣。阿妈虽然是荷兰籍,可客家话说得地地道道,客家童谣也唱得好,我最喜欢听她的歌声入眠,幼时本来已经模糊不堪的记忆此刻如潮水涌来,所有细节都像水中沙石清晰可见,我抱紧了她,泪水夺眶而出,像个婴孩一样无法自控地呜咽起来:“你为什么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放学回家你就不见了,我和阿爸找了你好多天,到处问,到处贴寻人启事,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和阿爸了?”
“阿妈怎么舍得丢下你们?”她一下一下吻着我的额头,湛蓝的眼眸渐渐湿润,泪水砸落到我的脸颊上,“阿妈那天从洗衣房下班,本来想去戏院等你阿爸一起回家的,却在巷子里给人打晕了,醒来就已经在船上,成了偷渡客,被卖到了印尼,一待就是好多年。”
原来是这样。
在我阿爸进薄家前,阿妈被拐卖......没那么巧,这件事肯定是薄隆昌的手笔。怪只怪我知道的太晚,害我们一家分离的那个人都已尸沉大海,我连算账都没处算。心口刺痛,我把头埋在她胸口哽咽:“阿妈这些年过得肯定很苦,是儿子不争气,没早点找到你......”
“阿妈当了富人家的女佣,不算苦,就是这些年想你们想得煎熬。”
“阿妈,阿爸已经不在了......”这句话情不自禁溢出齿缝,可突然想到耳骨里的那个通讯器,虽然感觉不到任何动静,不知它还在不在,我连忙闭紧了嘴。阿妈一定不知道,害死她丈夫的人,就在这座城堡里。我该不该现在就告诉她?万一她藏不住情绪......
门外传来的极为轻微脚步声与呼吸声忽然钻进耳膜,我警惕起来。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接受人体实验的缘故,我的五感提升了不少,平时也能达到接近之前超频时的敏锐程度,寻常人听不见的动静我自然也能听见。门外有人在偷听,是干爹派来的人吗?
“我听说了,他们说他......病死了。”阿妈神色黯然。
“嗯。”我点了点头,忍住了向阿妈透露什么的冲动,也止住了眼泪,放轻脚步走到门前,猛地拉开了门,只见门外一抹黑影一闪,就隐入了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看起来是个身形高大的人。
一种古怪的感觉爬上我的心头——如果是干爹派来监视我的人,没必要躲躲藏藏,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站着不走。
我盯着黑暗深处,也能感觉到黑暗里有人在盯着我。
“怎么了,Zorro?”阿妈的声音传来,她牵着我的手,走到床前,我这才看见床上的礼盒,“试试这身衣服,是Sliver先生给你准备的。”
Sliver是干爹的名字,虽然我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但道上的人都这么喊他。
我盯着礼盒眼皮狂跳,期冀他别准备的是什么奇怪的衣服,比方说女式洋装一类的,我祈祷他别在阿妈面前显露这种特殊癖好。
否则,不单听说自己的丈夫成了别的男人的玩物,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同样的存在,我无法想象她该怎么接受。
好在掀开盒盖,我不由松了口气。
盒子里不过是一套银丝绸西装,然而刚拿起来,我就发现底下还藏着一副系带束腰马甲和一副银色面具,果然“惊喜”总是藏在最后。
我进洗手间换了西装,但拿这束腰马甲没辙,我不想穿,但忤逆干爹的意思是绝对不行的,我一个人也穿不上,只好拜托阿妈帮忙。
“这个......”阿妈看着镜子里我被束紧的腰,显然有些疑惑。
“啊,是修复腰伤的,我有点腰肌劳损。”我连忙解释,余光瞥见镜子里背后的门缝间有一抹人影,一点幽光闪烁,是眼睛。
有人在偷窥,我刻意留了门缝就是下饵,而他也如我所料上了钩。
似乎察觉被我注意到了,门缝里人影一晃,等我走到门口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有外人潜入了这里吗?
还是我想岔了,那人就是干爹派来监视我的?虽然我选择了离开薄翊川,他还是怀疑我的忠诚?我抬头看了眼走廊上方的监控器,也对,如果不是ZOO的成员,监控一旦发现,就会立刻把他抓起来。
我忐忑地思索着,扶着阿妈走下楼梯,一个佣人迎了上来:“惑少,夫人,这边请。”
虽然我不是第一次来总部基地,但这座百年前由英国人修建的曾作为军事要塞的城堡实在太大了,每次来我都会迷路,但以往我没有留心记路,这次却不得不记清楚。跟着佣人七拐八绕上上下下一通,走了足有十分钟,才抵达了宴厅门前,推开门,我便不由吃了一惊。
宴厅里宾客很多,都和我一样,都戴着各式各样的威尼斯面具,西装革履,像在参加一场化装舞会,而伺候他们的服务生都几乎裸着身体,脖子上戴着项圈,胸前背后还带着红色的记号。
我愣了一两秒,立刻反应过来。
这些是被干爹邀请过来参加一年一度的“狩猎”节目的贵宾,他们大多是来自中东、俄罗斯与印度的权贵、富商与黑帮,之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座喜马拉雅南麓与世隔绝的河谷里狩猎,是因为干爹提供的猎物是人。对于他们而言,狩猎人类比狩猎动物有趣得多。
而在这片靠近印度与尼泊尔最贫困地区的土地上,人命不值钱。甚至都不需要花钱,只要一个空壳公司,一个精心编制的谎言,猪仔们就会自投罗网,供应不绝,被残虐玩弄致死后,他们的器官还能创造新的价值,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雪山里。
我不是头一回亲眼目睹这样的惨剧发生,却从来无力也不敢阻止,甚至参与过善后,在这片土地上诞生的罪恶,也有我的一份。
如果......
我攥紧了手里面具的握杆,迎着众人的瞩目,走了进去。
堆满筹码的德州扑克赌桌边,坐在主座的那个身影朝我望来,面具下薄唇微扬,朝我招了招手:“我亲爱的Doll,过来。”
Doll是干爹给我取的英文名。我扫了一圈赌桌,在他对面看见了戴着翡翠扳指的那只手,薄隆盛也在那里。
我微笑起来,像个乖巧的人偶走到了干爹身边,看见桌上的雪茄,我拿起来动作娴熟地给他剪了一根,递到他唇边。
“干爹。”
当着所有宾客的面,他搂住了我的腰。
尽管知道阿妈在看着,但我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坐在了他的腿上,再抬眼看向阿妈的方向时,我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四周的目光都落到我们身上,干爹揭起扑克牌的手微微一滞,仰起头,蓝眸意味莫测地盯着我——的确,以前我从没有这样对他投怀送抱过,当年我以死相逼,才让他退了一步收我做干儿子,而现在,在他向我求婚前,我就先一步主动越线,应该是他没有料到的。
“这趟回来,你长大了,更性感,更漂亮了,Doll,我很欣慰。”
当他在耳边语气赞许地说出这句话时,我意识到我错了。
干爹默许我的底线被薄翊川碾碎,放任我被薄翊川一次次侵犯,这原来是他磋磨我的手段,因为他之后也要这么做。我就像瓶封了口的酒,他把薄翊川当作开瓶器,撬开了我,他就可以畅饮无阻,他不在乎我的肉体归属,只在乎我的精神是否属于他。
我咬住牙关,强迫自己维持微笑,揭起一张牌看了一眼,扔向赌池,目光向对面的薄隆盛投去。他的双眼透过面具孔洞盯着我,眼神一如之前。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他的身份是假的,但兴许欲望不是。
“Wow!”
“再来一次!”
这时,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我循声望去,只见宴厅一角的射箭场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持着一把竞技反曲弓,对面充当箭靶的一个女人瑟瑟发抖,双手在头顶捧着的苹果上赫然插着一把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