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一双手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嗅到了阿爸身上熟悉的佛手柑清香,可怔怔抬起头去,却看见了薄隆昌的脸。
“小夜莺,”他抚摸着我的脸颊,泛红的双眼痴痴看着我,一如看着我阿爸,“别飞走...别飞走,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薄隆昌疯了。
我看着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阿爸,就是这个疯子,害了你一辈子,我要他给你陪葬。
这么想着,我伏在了他的肩头,雨水流过脸颊,我听见自己的语气变得不像自己,而像是阿爸,幽幽的,柔柔的,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来那是灵魂被撕碎了脊骨被压折了,不堪重负才会发出的声音:“我不飞,老爷,从今以后,我就待在你的笼子里,替我阿爸陪你。”
坐薄隆昌的车回到蓝园时,雨已经停了。
蓝园的外墙依旧那么蓝,被雨水沁透了蓝得像幽深无底的海,柱子依旧那么红,红得像炼狱里的业火。我被薄隆昌牵着手跌跌撞撞走进去,恍惚像回到了阿爸穿着娘惹嫁衣踏入蓝园的那一天。
我抚着带疤的右耳朝高高的宅邸顶层看去,那儿没有人。
我却像被子弹打碎了心脏。
我闭上眼,把眼泪咽了回去:“老爷,我想给阿爸守七天灵。”
“守灵.....守什么灵?”他低下头,怔怔看我,手颤了一下,松了开来,“你不是世伶,你不是,世伶呢,我的小夜莺呢?”
伞砸到脚底,他跌跌撞撞地朝湖中心的桥上走去。
“世伶,世伶你到哪里去了......”
我跪倒在地,几欲作呕。
不知是怎么回到西苑的,我上了楼梯,直奔阿爸的房间,渴望一推开门,他就从窗前回过头来冲我笑。可房间里黑黝黝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他了。我从走廊里的佛龛上抱了个香炉来,跪在了梳妆台前。
到第三天,阿爸的骨灰才被明叔送了过来,在他住过的这间房里设了灵堂,只是除了我与西苑伺候过他的佣人外,再无人为他吊唁。
“知惑少爷,得吃点东西啊,这都七天了,只喝水怎么行?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再不吃东西,会出问题的。”
七天了,已经七天了吗?
我醒过神来,抬眸望向梳妆台上的香炉,看着镜子里那些挂在墙上的戏服。
都说头七回门,阿爸怎么还不回来见见我?
“来,吃点东西。”仆妇的声音到了身边,温热的米羹被喂到唇前,我麻木地张嘴,咽下一口,却一阵反胃,又一次吐了出来。
“快,拿纸过来,别弄脏了地上,不然阿爸不愿意回来了.....”
“我去拿,”仆妇刚到门口,声音一颤,“老,老爷?”
我侧眸看去,薄隆昌站在门口。
走廊里没开灯,梳妆台前镜子反射出的烛光映在他沾了雨珠的脸上,衬得他整个人阴冷苍白,十足就像个来抓交替的水鬼。
“我的小夜莺.....”他合上门,朝我走来。
我攥紧双拳,很乖的应他:“老爷。”
薄隆昌走到梳妆台前,在我半跪下来,凝视着镜子,拉开抽屉取出我爸上戏妆的笔墨,一如某次我无意撞见他为阿爸上妆时那样,捏住我的下巴,为我描眉画眼。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被渐渐拖长了眉尾,挑飞了眼角,唇点绛红,与阿爸的模样几近重叠,不同的是他眼带愁容,而我目露杀机。
“我的小夜莺真是绝色。”为我化完了妆,他抚着我的脸颊,“把戏装换上,再为我唱一回帝女花,好不好?”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可在梳妆台前跪了太久,一起身,就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撞翻了梳妆台上的香炉,薄隆昌把我扶抱着,抱到衣架旁全身镜前的椅子上,将那身大红的戏服披上了我的身。
这是阿爸吊死时穿的那身,我嗅到那股还未散尽的佛手柑清香,忍不住将脸埋在袖子上深嗅,我想哭,可这七天七夜我的泪仿佛已经流干,再流不出一滴来了,于是我只有笑,笑得抽搐不止。
薄隆昌捉住了我的手,与我五指相扣,一串凉凉滑滑的东西滚过我的腕骨,落到我的小臂上——那是一串浅棕色的珠子,间杂着玛瑙和玉,接口处缀着一枚圆牌,上面隐约刻着类似梵文的字符。
“这几天我在仓库里翻了好久,才找着了这串嘎巴拉,都说噶巴拉最有灵性能聚阴,戴着它,你的魂就不会散,就不会离开我了。”
“老爷对我可真好。”我喃喃着,靠在他肩头,一手在裤兜里摸到了那把剪刀,冰冷的金属硌在手心,我打了个激灵,骤然感到胆寒,才意识到杀人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容易,我竟害怕了,竟犹豫了。
我是如此可耻的胆小鬼,就像还是当年被赶出西苑时的那个十岁孩童,没有勇气保护阿爸,也没有足够的勇气为了他报仇。
在我犹疑间,薄隆昌跪下来,跪在我腿间,搂住我,将头埋进戏服并未扣上的盘扣间,不知是在深嗅我的味道,还是在留恋阿爸残余的气息:“我要你,我的小夜莺。”
“好啊,老爷。”我浑身发抖,可兴许也如薄隆昌一样变成了疯子,我在这时竟还能笑起来,在他拉下我的内裤时,屈辱与恐惧终于令我聚起杀人的勇气,握紧了手里的剪刀,却在这时,门砰地一声巨响,门板重重砸到了墙上。
“啪”,走廊里的灯光大亮,照在我和薄隆昌的身上,刺目得如同烈日,使我得以清清楚楚地看见薄翊川的模样。
他是淋雨过来的,白衬衫透湿,手臂上系着黑纱,乌发凌乱,一缕缕黏在脸上,目眦欲裂,黑瞳泛红,似要淌出血来。
第61章 从未放手
薄隆昌跪在我身前,一手还拉着我的裤子,一手握着我的脚踝,而我不但穿着我阿爸的戏服,化着和我阿爸一样的戏妆,还衣衫半敞,脸上带笑,薄翊川亲眼所见,铁证如山——我和我阿爸,如出一辙。
我终于亲手,把我和他那一丝本就不堪一击的情分毁得彻彻底底。
我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直到听见薄翊川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提到了婆太送来的什么遗物到了天苑,薄隆昌站起身离开了房间,薄翊川疾步走到我面前,狠狠一耳光将我从椅子上扇得翻滚在地,我才终于止住了笑。可我依旧哭不出来,我趴在地上,抬眸望向他,心口一片麻木,没有知觉,于是我又笑了起来,笑得像个疯子。
“薄知惑,你还是人吗....在外面和人鬼混就算了,连我阿爸你也......”他声音颤抖,咬碎在齿间,“你不顾及我阿妈阿弟的颜面,你自己的阿爸刚刚病逝,你就和我阿爸做这种事,你还是个人吗?”
把一切都告诉薄翊川吗?不,薄隆昌毕竟是他的阿爸,父子血缘,他会选择相信我,站在我这边吗?从一开始,薄翊川就觉得我和我阿爸一脉相承。既然如此……
我咧开渗血的嘴角冲他笑:“你知道我是同性恋吧,我钟意男人,尤其是成熟男人,我钟意老爷钟意很久了,可以前他有我阿爸,眼里看不见我,现在好不容易盼到我阿爸死了,我当然要抓住机会。”
“你真的和我阿爸......”他看着地上我的内裤,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掼在全身镜前,我被他掐得无法呼吸,几乎怀疑他打算在这里杀了我。可我不能死,我怎么能死呢,博隆昌还没有死。我得活着,活下去,成为薄隆昌的妾,替阿爸报仇。
我挣扎着掰他的手指,却见薄翊川的视线突然凝滞在我的手腕处,瞳孔遽然紧缩,掐着我的双手也僵住了。
“对啊。”我喘了口气,盯着他,一字一句,“不好意思啊哥,过了今天,你以后恐怕就要喊我——小娘,了。”
又一耳光扇得我跌坐在地,脑子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那手串是我阿妈从不丹带来的嫁妆,是她的家族圣物,你也配戴着它?”他咬牙切齿,近乎嘶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要掳下手串来。
“不给,就不给!这是老爷给我的礼物!”我大笑着甩开他的手,手背重重掼在镜子上,镜面四分五裂,嘎巴拉的绳子被镜子碎片切断,顷刻间散落一地,薄翊川伏跪下来,双手四下摸索着我周围的骨头玛瑙,这几年来,我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狼狈,浑身透湿,红着眼圈十指都在发抖,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丧家之犬的不是我,而是他。
几滴殷红的血渍滴在他的白衬衫上,我才发觉自己手腕上扎着一枚镜子碎片,伤口鲜血淋漓,可薄翊川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嘎巴拉上,全然没有发觉。他把它们一粒粒拾进手心,珍而重之的捧起来,用额心贴了贴,便站了起来,再未回头看我一眼,踉跄着朝门口走去。
我终于与他彻底决裂,以后,可以一心一意的做薄隆昌的妾,为阿爸报仇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像被抽空了仅存的一丝气力与所有血液,就连呼吸也做不到了,天塌地陷,我重重摔倒在一地镜子碎片间。
恍惚间,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发光的桥,桥的尽头,阿爸的身影站在那里,萤火虫在他周围飞舞,他冲我笑着,招了招手。
“知惑,把一切放下,过来吧,阿爸带你去捉萤火虫,好不好?”
“好啊!”我心生向往,踏上桥面。
“薄知惑,知惑?”
薄翊川声嘶力竭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心像被这一只手抓紧,足下的桥顿时寸寸断裂,失重感袭来,我惊得一睁眼,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上方灯火通明。
“怎么在梦里还流泪呢,唉,真是可怜哟。”恍惚间,一只手在抚摩我的眼角,耳边传来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叹息。
再睁开眼,映入眼底是惨白的墙壁与蓝色的窗帘。
“哎呀,知惑少爷,你可算醒了!”年长的仆妇站起身来,“我去给你肉骨汤端来,你受了伤,得好好补补身。”
昏迷前在灵堂发生的一切涌现脑海,我才逐渐清醒过来。我一把拔掉了输液管,撑起身,左手一用力便感到一阵钝疼,同时感到手心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我抬起缠满纱布的手一看,那是一个极乐寺的福袋,才想起,上次回西苑时,阿爸曾说过要替我祈福。
“那是伶姨太留给你的,一直放在佛龛后边,他先前交代过我让我给你,谁知他去得突然,怪我一时没想起来。”
嗅了嗅福袋上隐约的佛手柑香气,我一时心口剧痛,喘不上气,趴在床边干呕了好一阵,被仆妇拍着背喂了水才慢慢缓过来。
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我拆开福袋,里边有一枚护身符,还有一枚千纸鹤。在进薄家前,阿爸总给我折这些小玩意,从千纸鹤到星星到青蛙到蝴蝶,他什么都会折,一张巧手下千变万化,像会变魔术。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来,便僵在了那儿。
——知惑,薄家是地狱,阿爸累你这些年被困在这里,枉为人父,唯有以身饲饿鬼,换你自由。不要报仇,不要不自量力,阿爸只想你好好的活下去,为自己而活,离开薄家,永远别再回来。
两行秀丽的小字,是阿爸熟悉的笔迹。
我张大嘴却哭不出声来,哇地呕了出来,手一抖,千纸鹤飘落在了我呕出的秽液里,我发疯地伸手去捞,却被仆妇一把抱住。
“知惑少爷,知惑少爷,医生,医生......”
“知惑?”门忽然被敲响,传来薄翊川的声音。
我闭上眼,恢复了平静,死人一般躺在床上不再动弹。
“林妈,知惑是不是醒了?我能进来吗?”
“大少?等等,这里面太脏了,等我打扫一下......”
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门被打开,熟悉的藏柏香混合着雨后潮湿的气息接近我的身侧,我料想不到,原来心如死灰与贼心不死这两个词居然可以同时并存,原来跌入万丈深渊,我还是放不下那一丝念想。
房间里静下来,静到我以为薄翊川已经离开了,可若有似无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身侧。我没有睁眼,一动不动,许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如果愿意和我一起去香港为婆太守灵,婆太的遗产就有你一份,如果你自甘堕落......”
我坐起身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仰头冲他一笑:“哥,有钱拿我当然去啊。”
薄翊川俯视着我,眼神很冷,冷到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甩开了手,朝门口走去,我顾不得穿鞋,赤脚就追上了他。
跟着薄翊川走出病房门时,我在隔壁病房的门口撞见了薄家近乎家庭成员,他们嫌恶地看着我,宛如在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哎,二哥,你说大哥怎么会食物中毒的?”
“谁知道呢,我看不是中毒,是中邪。”
“那不是小贱种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也不知道这吉星是怎么个吉法,克死了自己阿爸,又把老爷克成了这样,我看他不是什么灾星,是薄家的煞星吧!”
“就是......翊川这是要带他去哪啊?”
“是准备把他扔出去吧?”
“薄知惑,大哥!你们要去哪儿?”
“秀臣,你给我回来!你阿爸还没醒,你哪儿也不准去!”
我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将背后的那些声音远远甩在身后,情不自禁唇角上扬——薄隆昌,是遭报应了吗?是阿爸索了他的命吗?
他会死吧,一定会死吧?
我一路在心里诅咒着,跟着薄翊川进了东苑。
收拾行李到一半,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喂,是,他,”季叔刚应了一声,就似被什么打断,取而代之的是薄翊船的声音:“喂?他不在我这儿,回西苑了。我手机?没电了。”
没过几秒,门被突然推开,薄翊川提着个巨大的行李箱走进来,往地上一扔,踢开了盖子。
“进去。”他指着行李箱里,对我下令。
我愣住:“为什么啊?我又不是物件。”
他面无表情:“我阿爸刚刚醒了,明叔说让你去天苑等他回来,说我阿爸想拿你这吉星冲喜,去去晦气。你想好了,你要是真打算做我阿爸的妾,就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我看你多一眼,都嫌恶心。”
我胸口一窒,薄隆昌没死?
他不肯放我走,所以薄翊川打算把我混在行李里面带走。
阿爸写在千纸鹤上的笔迹在眼前晃动,我闭上嘴,蜷缩进去,箱子很大,不禁足够容纳下我,还够薄翊川塞进几十沓钞票和金条。
我乖乖任由箱盖落下来,被笼罩进黑暗里,仿佛真成了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物。
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颠簸终于停下,四周从安静变得喧嚣,我听见车水马龙,四面八方各种语言的人声,船只来来往往的鸣笛音,我爬出行李箱,顶开车子的后备箱,周围人山人海,鱼龙混杂。
我环顾四周,终于在不远处售票窗口前一眼认出了那熟悉的背影。
我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凝望着他,脑子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去了香港,又怎样呢?
我的命运,我的存在,我与薄翊川的关系会有任何转变吗?
不,不要继续做一个死人的替身,不要一辈子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期望,依附另一个人而活,永远看着他的背影,可望却不可及。
不要了。
薄翊川,从今以后,我要换一种活法,忘了你忘了这一切,像我阿爸期许的那样,为自己而活,哪怕要剜掉半颗心,我也要将你割舍。
我从箱子里摸出几沓钞票和金条塞进衣服里,慢慢后退,直到前方的立柱将我不舍的视线割断。
“哎,小鬼,是不是来打工的啊,想不想找活干?”
一个声音在身后想起。
我回头看去,海风迎面扑来,将我裹挟。
我情不自禁朝远处望去,港口外是被暮色笼罩的广阔大海。
爬上船舷时我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只皱巴巴的千纸鹤,看它离开手心,在夕阳中飞向海面,最终消失于我的视野,一去不返。
“薄知惑.....薄知惑!”
身后隐约传来声嘶力竭的大吼,我朝港口望去。薄翊川的身影在奔跑,直至跑到边沿才停下,望着我远去。在最后一缕暮色消逝的时刻,暴雨倾泻而下,终于将我的视线湮没,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嗡嗡”,“嗡嗡”......
在一阵阵来自耳骨的震鸣中,我艰难地睁开了眼。
视线渐渐清晰,环顾四周,水雾弥漫,这是一间浴室。
门是关着的。
感觉手脚动弹不得,我上下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脚被皮带缚着,双手被铐在头顶,手铐中间的链条被悬挂在花洒上。
卷三:囚禁
第62章 真容相见(双掉马)
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我心下一凛,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我竟然被雇主设局暗算了。
妈的,这狗雇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做乜啊?
当雇佣兵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破事。
心里骂遍了雇主祖宗十八代,我正歪头,打算用肩膀顶一顶耳骨里的信号发射器回讯告诉丁成我遇到了危险,就听见浴室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立刻低下头闭上了眼。门嘎吱一声,脚步声到了近前。
我眯着眼,便看见了这人的双脚,穿着一双黑军靴。
那军靴的款式很眼熟,侧面有一个迦楼罗的金属标志。
“你打算装晕装到什么时候?”
突然听见这冷冽的声音,我脑子里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观音痣下再熟悉不过的狭长黑眸,整个人当场石化。
薄翊川没柱手杖,一身黑色作战服,静静俯视着我,眼神暗沉。
一瞬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只是梦的时间线从十年前跳到了去年,直到耳骨又震了一下,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大,大少,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是已经离开了吉隆坡,被雇主暗算了吗?
怎么还会和薄翊川在一块?
“大,大少,你这是.....”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个念头在神经深处轰然炸开。
“你,你不会就是,是.....”我不敢相信。
“对,和你猜的一样。”薄翊川面无表情。
脑子嗡嗡作响,我极力保持镇静,却无法做到,思绪像惊涛骇浪里的鱼群乱成一团,目光落到他腰间别着的军用终端上,我登时恍然大悟——肯定是因为去年的事,他查到了线索,顺藤摸瓜查到了ZOO,查到了我头上,所以设下这个局诱我上钩,来个请君入瓮。
他知道我是蝴蝶,那他知道我.....是薄知惑吗?
我心里正七上八下,突然下颌一紧,被他掐住了。
“说,为什么窃取我的军用终端?去年你潜入婆罗西亚军方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你背后的客户还想窃取其他什么军事机密?”
我神经一跳,这种完全是审讯罪犯的态度,看来他只知道我是蝴蝶,不知道我是薄知惑。心里松了一分,我扯起唇角:“薄少校,您应该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就是职业操守,要说出来,我混不下去是小事,我公司同事和老板都会被我连累,所以您有什么审讯手段可以尽管上,我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一死,让我开口,绝不可能。”
要真说出来,是严重违反公司规定,干爹会不会狠下心把我内部清理了倒不一定,但他绝对不会放过薄翊川,一定会把他灭口。
说不定,他就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想到这个我就心里一沉:“我警告您,最好现在就把我放了。和公司失联超过一段时间,老板就会来找我,您都快退役了,何必给自己惹麻烦?你当你那些部下护得住你?他们就算是一天24小时...”
掐住下颌的手一紧,紧迫着我的喉结,我登时咳嗽起来。
“你还敢提我的部下?”薄翊川一字一句,声音咬碎在齿间,“你知不知道叻沙现在躺在ICU里,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你做乜要对他下那样的狠手?杀了他,你拿到的赏金会变多吗?薄知惑,我以为你只是自甘堕落,贪财下贱,却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冷血!”
一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山崩海啸,血液逆流:“你知道......”
赖以生存的茧壳被顷刻击碎,与他对视,就像被烈日灼穿了心脏,我思绪乱成一团,慌张无措,低头不敢看他,掐着我下颌的手却一用力,迫我仰起头来:“去年你接的那个活,导致我涉嫌渎职罪遭到国安局调查,被拘禁在家的那段时间,我托人查到了ZOO,查到了蝴蝶的档案,怎么可能查不出你是谁?薄知惑,你知不知道,窃取我的军事终端,泄露军事机密,会让我背上间谍罪甚至叛国罪?你做这些时,有一分一秒,考虑过在乎过我的死活吗?你告诉我,从过去到现在,这桩桩件件,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么坑我?”
末尾几字他已哑了嗓子,不成人声,近乎是在嘶吼。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胸口窒疼,呼吸困难。
“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他的拇指重重摩挲着我的嘴唇,粗粝的枪茧摩得我嘴皮生疼,虎口收紧掰开我的下颚,“说话!”
我牙关打战,努力扯起嘴角:“没有。”
他盯着我,眼睫颤了颤,眼皮微微泛红。
“一分,一秒,都没有,考虑过你。”我咧开嘴笑起来,“哥,我这个人一向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活得爽不爽,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他失去了声息,连呼吸都凝固了。
我没有犹豫地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他虎口处,趁他吃疼掐着我下巴的手一松的瞬间,屈起被缚住的双腿,重重踹在他胸膛上。
薄翊川猝不及防,被我踹得踉跄两步,我立刻跳到椅子上,将手铐锁链从花洒上取下,见他逼上前来,我纵身一跃用手铐链挂住他的后颈,借助冲击力把他撞到了墙上,交叉双手用锁链勒住了他脖子。
“手铐钥匙给我,放我出去!”我盯着他,既然两层马甲都被他扒了个底掉,那么实力我也没必要再隐藏。
薄翊川一声不吭,厉目盯着我,颈侧青筋暴起。
心知他这铁血性子要逼他就范太难,我咬了咬牙,心一横,索性双手加大力度,打算将他勒晕了事,谁料双腕一紧被他抓住,猛地往前一推,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手铐锁链来不及松开,被他倾身压在了下边,身上一沉,我心觉不妙,地面控制柔术中体型和体重相当重要,而这两项薄翊川相对于我都占绝对优势,之前潜伏在婆罗西亚军事基地里时我就和他交过手,心知一旦被他完全压制再想翻身几乎不可能,我死死勒着他的脖子不敢放松,试图用惯用的十字锁将他反制,可双脚被皮带缚着根本动不了,被他轻而易举屈膝压牢。
“薄知惑,你想勒死我?”他呼吸灼沉,眼神极其森然,似被逼到绝境的濒死困兽,“为了赏金为了保全你的同伙,你要我的命?”
我不想浪费力气跟他废话,咬紧牙关加大力道,换一般人,压迫颈部供血到窒息昏厥只需十几秒,但薄翊川的斜方肌格外发达,兴许能坚持得久些,我不敢放松,他盯着我,抓着我的双腕试图将我双手分开,眼神愈来愈沉,突然低下头来,额头重重撞在我额上。
后脑勺冷不防磕到地面,我眼冒金星,险些下线,这时耳骨里一震,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原样复刻给薄翊川来了一记额击,趁他仰头闪避的当口绞紧他的脖子,手铐抵住他的颈动脉,却见他一只手松开我的手腕往下一探,下一秒,我大腿处就袭来一阵刺痛。
垂眸一看,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枚注射器。
“就知道对付你没那么容易。”他冷笑了下,把注射器活塞一下按到了底,扔到一边。一瞬我就感到手腕发软,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过一口气的功夫,浑身肌肉就像是集体罢工,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
薄翊川喘了口气,擦掉从额心淌至鼻梁的血,把我双手一把掰开,摸了摸被我勒出一道淤红的脖子,眼底戾气更重,显然怒不可遏。
“你给我.....给我打了什么?”我上气不接下气,脑子还算清醒,可四肢躯干再也使不上一点力气,软绵绵像没了骨头。
“一点能让你安分的东西。”薄翊川站起身来,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把扛上了肩,跟扛个麻袋一样走出了浴室。
下一刻,天旋地转,我落在了柔软的平面上,眨了眨眼,才看清他把我扔到了一张挂着深红床缦四面有床柱的床上,床对面的镜子赫然映出一双蓝眸,乍一见自己的真脸,我竟有感到点陌生。
我脸上的半永久伪装全被他给洗掉了。
“哥,做乜啊?”以自己的真脸面对他,我心里发虚,有气无力地笑起来,故作轻佻地朝他嘴唇出了口气,“你,你把我扔床上做乜?要跟我玩艾斯爱慕啊?”
手腕一紧,被扯到头顶,用带锁链的皮腕带栓了个严实,紧接着脚踝也被他拉到两边栓在了床柱上,将我整个人绑成了一个人字型。
对面镜子映出我此刻的模样,我浑身上下除了一条底裤,就剩下袜夹和衬衫夹,手脚还被皮带缚住了,看上去简直不堪入目,虽然这情形让人很难不想歪,但我很清楚,薄翊川是绝对不可能跟我玩什么捆绑游戏的,说他打算把我绑起来对我刑讯逼供或者只是这样把我控制起来等军方的人或者国安局来把我带走可能性还更高点。
我这么想着,可薄翊川把我绑好后并没起身,而是撑在我的上方,漆黑眼眸俯视着我,眼神又令我想起了干爹那只塔马斯堪猎犬。
“哥……”我缩了缩脖子,突然有点怕他。
第63章 舌尖之蝶
他眼里透出的浓烈侵略意味令我心下发慌,这时,嗡嗡的手机震动声突然从旁边传来,薄翊川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