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脊发冷,指尖冰凉,天旋地转。
干爹亲自指挥那个蛰伏在暗处像恐怖分子一样的杀人小组吗?
那薄翊川.....
无数张染血的面庞与各种死状的尸体在眼前晃动,我捂住肚子,朝薄翊川笑了笑:“你等等啊,我要拉肚子,去下洗手间。”
烛光闪了闪,薄翊川眼眸微黯,仿佛光芒在眼底熄灭。
“去吧。”
问了服务生洗手间的位置,我一路过去,找到了安全通道,敲了敲耳钉回应:“和干爹说,让我来,我今晚就搞定收工。”
打完回复我夺门而出,从安全通道里走楼梯狂奔而下。
看见薄翊川的骑士十五世停在玻璃旋转门前,叻沙靠着车在抽烟,似乎没发现我,我从侧门快速跑了出去。
冲到马路边时,天际的最后一缕晚霞已经消逝,像我短暂如过眼云烟的幸福时刻。我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招了辆摩托车回庄园,冲上楼时险些引发了超频,跪在楼梯口喘了好一会气才缓过劲来。
走廊里没有人,我朝窗外看了一眼,佣人们都在花园里修剪花草。
往上看了看,没有发现有监控,我松了口气,在二楼水吧台旁的冰箱里找到一把冰锥,来到薄翊川房门前。
撬开门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不到30秒我就进入了房内,直奔床边,将那个行李箱拖了出来。行李箱有锁,但于我也聊胜于无。
掀开来,赫然入目的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军绿色盒子。
翻开盖子,里面一面是屏幕,一面是键盘,像个小型电脑,按下键盘正中的圆键,屏幕闪了闪,出现了一排输入框。
我拿出手机,正打算用蓝牙搜索信号,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像是脚步声,我屏住呼吸把军用终端塞进裤兜,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门前,就在这瞬间门板被猛然踢开,黑洞洞的枪口正朝我的脸,枪口后是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小犬一样的双眼瞪圆了盯着我。
“嫂子.....你在川哥的房间做什么?”
我举起双手:“你听我解释,我是帮你们川哥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他摇摇头,一手掏出手机,“拿什么东西还要撬门?我是从公司楼下一路跟着你回来的,你刚才干什么我都看见了!你有问题,我要通知川哥.....”
我看向他空荡荡的身后,故意惊叫:“大少,你回来了?”
叻沙一怔,这当口我猛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重重磕在门上,枪登时飞到一边,叻沙不愧是跟着薄翊川几年的特种兵,反应也极快,反手卡住了我的手腕,借着体格优势就要过肩摔,我被他扛到空中,顺势飞蹬上墙,骑到他脖颈上一旋腰,将他掀翻在地。叻沙的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血染到我膝盖上,他真像条不服输的小犬,还在奋力挣扎,一双手四下摸索企图将我反制:“你是雇佣兵.....”
“对不起.....”我揪住他的头发一咬牙,将他的头狠狠朝地面擂去,一下,两下,他抽搐几秒,抓着我手腕的手渐渐松了劲。
我站起来,踉跄后退两步,一脚踩到什么硬物,突然砰地一声,他的头颅鲜血四溅,我低头看去,那把枪在我脚底——走火了。
抬眸看去,叻沙额角染血,年轻的脸浸在了血泊里,可他还顽强地睁着眼,眼皮在颤,嘴唇抖动,盯着我,双手摸索着试图将我抓住。
眼前昏黑一片。
手表狂震不已,一定是雇主在催问我。与此同时,另一个嗡嗡的震鸣声传来,是地上叻沙的手机在响,上面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我盯着那个名字退后了一步,冲到二楼露台,一跃而下。
我钻进花园里,打开了手表隐藏界面,就看见了一连串质询我刚才在做什么的讯息。
我正想回信,手表又是一震,蹦出了条新讯息。
“去码头,林叔把鸽血红放在快艇里了。我不管你另外的任务是什么,你都必须先把我的订单完成,否则你知道后果。我在上次给你的地址那儿等你。”
马达轰鸣声中,快艇载着我扎入大海上的茫茫黑暗。潮湿的海风混合着雨水拂过周身,吹散了萦绕不散的血腥气,我回眸望向那座离我渐渐远去的、我与薄翊川的新婚家园,透过那扇二楼的窗子,灯光勾勒出那儿多了一抹身影,似乎抱着叻沙在朝我的方向看。
那是薄翊川吗?视线一瞬模糊,我不禁想笑。
再次离开他,我仍然没有来得及好好道别。
这天气与我当年离开婆罗西亚时何其相似,仿佛一场雨季蔓延了整整十年未曾休止。可再漫长的雨季,也总有结束的一天。
在我回来时我就料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它真的来临时是这样猝不及防,在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戛然而止。
我仰起头,望向雨雾濛濛的天空。
神明的烟火实现了我的愿望,却只是昙花一现。
鼻间一热,我随手一擦,手心里殷红一片,才意识到我刚才进入了超频状态。并不陌生的燥热情潮自腹下蔓延而上,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我急促喘息着,倒在小船的甲板上,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第59章 坠入囚笼
发泄结束后我精疲力竭地闭上眼,雨水落在眼角滑到唇边,咸涩得发苦,像是眼泪。神智渐渐恍惚起来,魂魄像是被抽离了身体往天上飘,连呼吸的力气也要一并抽走。不知是不是病情加重的缘故,每一次发病过后,我都能明显感到身体比上一次发作前要衰弱,不知这种超频状态是不是其实就是我生命倒计时的丧钟,每敲响一次,我就离死亡更近一步,等下一次超频状态来临,我会不会就要死了?
我还剩多少时间?
还够不够去找薄隆盛报仇,够不够赶去婆罗西亚国安局自首?
起来啊,薄知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传来一声雷鸣,手表同时传来震动,我的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咬了咬唇,强撑起身,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将交接鸽血红的地址设为终点,然后掏出了薄翊川的军用终端。
没一会儿,木马程序就成功破解了开机密码,在抵达小岛的浅滩的同时,我也听到了对面丁成的愉悦笑声。
“行了,薄翊川登录婆罗西亚军方的账号拿到手了,剩下的活,就是破解密钥,不过这事干爹交给了另一个人,没你事了。”
我嗯了声,像军方系统使用的账号的登陆密钥一定都是实时变动的,破解密钥这事很复杂,得交给更专业的骇客,且军方系统接的是局域网,得派另一个人进入他们的军事基地进入局域网覆盖范围才能拿到禁果档案,想必干爹应该已经安排好了,我这边任务算是完成了。
“等你送完鸽血红,我们曼谷见。”丁成压低声音,“记得你说过什么,我已经租好了小屋等你,别食言。”
“嗯。”我笑了笑,跳下了船,踏上柔软的沙滩。
这位于翡兰附近的小岛不知是一座私人岛屿还是无人荒岛,岛上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我只能凭着手机光源照明,沿着地图定位从浅滩进入丛林,走了好一会,到了岛屿腹地,从远远看见前方的灯塔,扫来扫去的灯光勾勒出前方庞然的轮廓,竟是一座别墅。
夜幕之下,这外壁爬满青苔的别墅黑漆漆的,里面一盏灯也没有,看上去有些阴森。不知怎么我的心底冒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刚走到那别墅双扇雕花大门前,就听见嘎吱一声,门自动开了。
“Spider,你在里面吗?”我对着手表问。
手表震了震,回了信:“在。进来。”
我舔了舔唇,心下有点不安,但出于职业操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前脚刚踏进门内,身后就砰的一声,门自动关了。
看来这别墅还配备了人工智能。
我取下身上的小挎包,晃了晃:“鸽血红我带来了,你快出来验验货吧,赶紧验完,要没问题我就走了。”
“把鸽血红拿出来,放到前面的茶几上。”
我磨了磨牙,心觉这雇主狗屁要求真多,但丁成和那些孩子的小命捏在他手上,临了临了我可不能横生枝节,只好依言照办,用手机光照着走到了这别墅客厅中央的白色茶几前,把鸽血红放了上去。
“你看好,鸽血红,我已经送到了,丁成的事你闭紧嘴巴,还有那些小孩你都给我放了。”话音刚落,我就听见头顶传来奇怪的响动。
下一秒,哐当一声,一片黑影当头罩下,眨眼功夫,我的四周就齐刷刷被金属栅栏围住——我落入了一个捕兽笼般的陷阱里。
我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咻”地一声。
颈后袭来一道刺痛,凉丝丝的液体沁入皮肤。
我伸手摸了一下,那是一个注射器。
“Spider你他妈的......”
我破口大骂,转过头去,只看见身后不远处楼梯上有个黑色的人影拾级而下,还没看清他的模样,眼前就是一黑,意识溃散开来。
迷迷糊糊间,黑暗中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像是花洒的声音,又像是下起了大雨,雨水淋在我的头顶,淌过面颊。
凉润的触感自面上袭来,像是湿毛巾在反复擦拭,从眉毛到眼尾到鼻梁,一下一下,力度不轻,擦得我面部皮肤泛起了火辣辣的刺痛,间或还有散发着香味疑似油脂的液体顺鼻梁淌下,渗进唇间。我试图睁开眼,可眼皮沉重无比,根本抬不起来,反而越来越沉。
雨,下得更大了。
“哎!下雨了啦,把窗户关上,都淋阿惑身上了!”
“别睡了,薄知惑,都考完了啦!”
“怎么还下雨啊?都七月多了!”
“你懂什么,这是放假雨!放暑假啦!”
从考场里出来,周遭此起彼伏一片欢呼声,撕书的撕书,丢衣服的丢衣服,我不禁翻了个白眼,这群太番薯,是中考又不是高考,放完暑假回来还不是要当学生狗,庆祝个屁啦!一想到这个暑假又会被薄翊川拘在东苑预习高中课程不让出门玩,我就想死。
“哎,阿惑,怎么样,这个暑假应该没事吧?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日本玩玩?”程世荣从后面扑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我知道东京有家Gay吧很不错,你肯定喜欢的啦,我可以带你去?”
“我能出门就不错了,还去日本?发梦都去不了!”我苦笑,随人流下到一楼,正遇上高中放学,伴随着电子铃音,一大波穿着高中制服的涌进初中生群里,我习惯性地在人群中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怎么,在找你上周的绯闻男主角?”程世荣一脸八卦,点了点自己眉头,“那个眉毛上有痣的明家老三啊?算啦,我听说他转学了啦。”
“转学了?”我一愕。
“哎,别伤心啦,王子岛里靓仔那么多,高中部还会和别校打篮球赛,你哥又要毕业了,到时鞭长莫及管不到你,靓仔不是随你挑?”
对哦,薄翊川马上就要高考了。等这个暑假这个雨季结束时,他就要去上大学了。我没法再和他一块上下学,在王子岛里看见他了,即使回到蓝园,应该也只有他放假回家的时候能见着他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四周一下静了,嘈杂的人声、永远叫个不停的蝉鸣与王子岛的放学铃声都消失了,我站在原地,灵魂出窍。
“怎么啦,阿惑,你中邪了,别吓我啊?”
许久,耳畔才又响起程世荣的声音,他拿手在我眼前晃,我一把拍掉往校门口走,心里突然烦躁到了极点,只盼能快点见到薄翊川。
一眼看见校门外披着夕阳余晖的梅赛德斯,我加快了脚步。
“喂,阿惑,”没走两步,我书包一紧,回眸看见程世荣拽着我的书包带子,刚才还兴奋的脸色黯淡了下来,似乎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有点无奈,“我没有办法跟你去日本玩啦.....我在薄家是,哎呀,总之状况很复杂,不能想去哪就去哪,要是在翡兰还行,要不,你来我家找我,我们一起打游戏也可以,”
“我要走了。”他突然说。
“啊?”我一愣。
程世荣撇了撇唇,像是要哭了:“阿爸一定要把我转去吉隆坡念高中,可能是那次在酒吧差点害你出事的关系,我家开在你们薄氏连锁永昌商场楼下的花行出问题了.....阿惑,我舍不得你。”
“怎么会?”我摇摇头,不可置信,“出什么问题了?”
“就是,翡兰的门面店都不给我们租了啦,要收回去,”程世荣含着眼泪一把抱住我,“以后等我们上大学了,再一起玩好不好?”
告别程世荣,我气冲冲地冲到梅赛德斯前,一把拉开了车门,薄翊川正戴着耳机看手机背单词,我坐进来,他眼皮都没抬。
“薄翊川是不是你!”我一把扯掉他的耳机。
薄翊川蹙了下眉看向我:“什么?”
“是不是你逼程家把程世荣转走?他是我的死党!”我大吼。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极力维持着不发火:“他不是什么好人,一直带你学坏。”
“那什么是好人,你告诉我?在你眼里我交的朋友都不是好人!那个明家老三转学也是你逼的是不是?我钟意他你知不知道!”
“薄知惑你给我闭嘴!”他脸色一寒,一把掐住我的下颌,“看看你这半学期都做了什么,天天在跟人鬼混,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学校论坛上绯闻满天飞,你不要脸可以,不要丢薄家的脸丢我的脸!”
“是啊,”我磨牙笑了,横竖我这半年跟他关系已经恶劣到极点,虽然一起去吉隆坡待了一个中假,但根本修复不了我们之间的裂痕,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物以类聚嘛,我本来就是五脚基下出生的贱民啊,又不是真的薄家少爷,弄坏了翊泽的名声真是好抱歉哦,他和你阿妈是不是托梦给你骂我了,”
“啪”,一耳光重重扇到脸上。
“你懂不懂一点礼义廉耻?死者为大,哪怕死的是陌生人,名字都不该这么随便挂在嘴边,何况是我阿妈和阿弟?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因为什么才能穿的光鲜亮丽在王子岛上学?!”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盯着薄翊川,他满面寒霜,我却爽了。
他打的是薄知惑,骂的是薄知惑,厌憎却不得不管束的也是薄知惑,越来越恶心、无法容忍的还是薄知惑。我偏离薄翊泽的人生轨迹越远,薄知惑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就越重。我舔了舔被扇破了的腮,把溢出嘴角的血擦掉,笑了起来,满意的见他脸色又阴沉了一分。
“动不动就跪牌位,我哪怕忘啊!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去磕头啊?
“你今晚给我滚回西苑住,我不想看见你。”薄翊川的脸色冰冻三尺,转眸看向窗外,拾起耳机戴上,似不愿再和我多说一句。
我愣住,唇角僵住,再笑不起来了。
满以为他会狠狠罚我,却没料到他要把我赶出东苑。以后我不住东苑,他又要去上大学了,我们的交集就更少了。像一脚踩空,跌入无底深渊,鼻腔骤然袭来酸意,我仓皇扭脸朝向车窗。
雨下的更大了,噼里啪啦的砸窗,眼前模糊一片。
回到西苑的一路上我都步伐沉重,思考着该怎样和薄翊川道歉,他才会原谅我,许我回东苑和他一起住。
我想要和他一起吃早餐,想要和他时不时在客厅里碰面,想要他辅导我做作业,想要一起听黑胶唱片和看电影,想要一起到院子里纳凉,和他一起照顾他阿妈留下的花花草草,我不想失去这一切。
可这一切恐怕被我亲手弄丢了。
我自以为成了薄翊泽的桥就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薄翊川顾忌他的亲阿弟,任我怎样作妖他都不会赶我走,可是我错了。
他没有我不是不可以,我却不可以没有他。
脚凝固在西苑门口的石狮子前,我似乎又闻到了屋子里长年弥漫的中药味,想起西苑里压抑的氛围,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不想回去。
我不是不挂念阿爸,可平时我也能隔三岔五的去探望他,回去住就会时不时跟薄隆昌打照面,我怕他。犹豫了几秒,我转身往回走。
不就是向薄翊川低头嘛,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被他再骂一顿,再严重就是磕头跪牌位,要么就是被菩提枝抽几下,他如果执意要赶我走,我就撒泼耍赖,躺在西苑门口,我就不信留不下来。
我这么想着,可刚到西苑门口,我远远就瞧见一抹纤长的少年身影打伞走来,烟雨朦胧中,他白衣白裤,手里捧着一盒礼物。
是乔慕。
在看见他的一瞬,他也看见了我。
伞檐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目光却透着沁骨的凉意。
就像薄翊川生日宴上那天,他把我推下喷泉的眼神。
他抬起手,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要是现在回去,他说出来怎么办?
那我就彻底没可能回东苑了。
我退后一步,落荒而逃。
冒雨冲进了西苑前院,我还心有余悸。
抬头望见阿爸住的那间屋子百叶窗开着,窗前挂的那个鸟笼却空了,里面的夜莺不知去了哪里,我心里莫名浮起一丝不安。
“阿爸,我回来啦!”我双手做喇叭大叫。
无人应声。
睡了吗?我正往前门走,余光却瞥见一抹人影闪过,定睛去看,便瞧见了侧门外一个人远去的背影,看身形,就是薄隆昌。
我松了口气,他应该今晚不会再来了吧。
想着我心情好了几分,蹦蹦跳跳的进了西苑的小洋楼。
“哎呀,阿惑少爷怎么回来了?”东苑负责伺候我阿爸的仆妇迎上来,拿了毯子将我裹住,“快去看看伶夫人,喊他食饭他不也应声,不知道是不是又和老爷吵架了心情不好,关在门里不出来。”
“嗯,”我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到了门口,敲了好几下门,又喊了好多声,阿爸就是不应。把耳朵贴着门听,门里只有细碎的风铃声,除此以外,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心里那种说不出的不详感愈发浓重,我加大力度猛拍门板:“阿爸,阿爸我考完回来了!快出来食饭啦!”
依然没有声响。
我心下一紧,回头跑到管家婆面前:“其他人呢?阿茶姨麻烦你去通知医生,我怀疑我阿爸是昏倒了,我爬上去看看。”
搬了椅子转到窗下,我爬上一楼窗檐,踩着雕花窗栏够到二楼的窗台,甫一探头,我就整个人僵在那里。
那一瞬间我只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可轰隆一声雷鸣,惨白的闪电刹那将黝黑的房中照亮,风将窗前的白纱掀起,容我得以看得清清楚楚,我阿爸就穿着当年那件唱《帝女花》的大红戏服,悬在吊扇下。
他脸上化着戏妆,静静闭着双眼,一手握拳,似乎捏着什么。
又是一声雷鸣,我的魂魄似被抽空,手一松,一脚踩空。
一声闷响,我重重跌在草坪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雨滴从上空落下来,落得很慢很慢,时间被无限拉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和魂魄都渐渐涣散开来,像一个摔坏了的木偶娃娃。
阿爸,我一定是在发噩梦,是不是?
等梦醒来,你就会回来,会在西苑小洋楼的窗前等我回来的是不是?我错了,以后我回西苑住,我陪着你,我们离开薄家,好不好?
一片暗影落在脸上,好像是黑色的伞檐。
我看见持伞的手,拇指上戴着枚翡翠扳指,一滴雨自伞柄坠落,滴在我的脸上。我动不了,只觉身子被打横抱起,一只手覆住我的眼。
“忘记你看到了什么.”男人的声音在我耳畔低道,是薄隆昌,身上有股我从没闻见过的阴冷气味,像是灰烬,又像是消毒水,不知怎么让我想到毒蛇,他的手指仿佛蛇身爬过我的脸颊,食指上鳞片般粗糙的触感刮过我的咽喉,“嘘…乖。记住,你阿爸是病死的。”
不是,他不是病死的!不是!为什么要骗人!
我陷入黑暗里,喘不上气,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大口呼吸着,浑浑噩噩间,有许多人影在眼前晃动。
“知惑少爷是不是中邪了?打了退烧针这烧还是不退,嘴里一直说胡话,是不是伶姨娘舍不得他,想带他一起走?”
“西医中医都不管用,要不要去找个大师来看看?”
“知惑?”薄翊川的声音到了耳畔。
“大少?大少,知惑少爷怕是中了邪,你还是不要近身的好。”
“让开,让我看看他。知惑,知惑?”
他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沉沉坠进漩涡中心,定住了我的心神。
忽然伴随着刺耳的电话铃声,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婆太发了急症,季叔,老爷呢?”
“老爷还在旁边殡仪馆里送伶姨娘。”
“明叔,婆太是怎么了?”
“脑梗了,现在情况很危险!快,老季,你快派人去找老爷,我打他手机他根本不接!二爷和四爷和二姨太秀臣他们都已经赶去香港了,恐怕晚一点就见不到婆太最后一面了!这吉星一出事,我们薄家真是祸不单行!”
“大少,你快去婆太那里。”喧哗声远去,季叔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可是知惑.....”
“大少,二爷四爷二姨太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婆太的母族,要是让他们先赶到,婆太手里的资产恐怕会被瓜分殆尽,就算她再重视你也保不住......孰轻孰重,大少心里要有数,别让大夫人失望。”
“我知道。喂,帮我定最快飞香港的机票。”薄翊川的声音离开了近处。
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走,哥,不要在这个时候丢下我!阿爸没了,我好怕......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我想要喊住他,嗓子眼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努力睁开眼,却只听见了他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与关门声。
“哥......”我终于发出声音,努力睁开了双眼。
明晃晃的白炽灯和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知惑少爷醒了,快去叫医生!”季叔立刻喊道。
我一把拔掉输液管,朝门外冲去,被两个站在门口的保镖拦住。
我揪住他们嘶声大吼:“我阿爸呢!老爷呢?”
殡仪馆里弥漫着冰冷的死气,我游魂一般走进走廊最深处的房间,一眼望去,幽暗灯火间,阿爸静静躺在棺材中,脸色苍白,一身素色峇峇衫,唯有那颈间一道勒痕红得扎眼。而害死他的那个人此刻坐在他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抚着他的脸,红着一双眼,惺惺作态的流泪。
“为什么,世伶,为什么要离我而去?我这几年不是努力待你好了吗,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厮守到老吗,为什么?”
“啊!”我听见自己的牙关咯咯作响,扑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薄隆昌你还我阿爸,还我阿爸的命来!就是你害死了我阿爸,你还敢问他为什么,死猪狗,遭瘟的,你不得好死!”
双手被他轻而易举一把抓住,薄隆昌红着眼看我:“我爱他,我爱他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害他?知惑,知惑,来,把你阿爸喊醒.....”
我一耳光狠狠抽到他脸上,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薄隆昌却一把捧住我的脸,表情变得如疯子一般:“你阿爸最在乎你,我当初说拿你吓吓他,他马上就变乖了,你说,如果我要是让你以后替代他,他是不是就吓得不敢飞走了,啊?”说着他朝我阿爸看去,“世伶,你看着....你看着你丢下我的后果,你看看你儿子会怎么样!”
捧住我脸的大手扼住我的双肩,吞噬了我阿爸的饿虎将我压在阿爸的尸体上,我尖叫一声,挣扎着将他一把推开,冲出了殡仪馆。
暴雨倾盆,乌鸦凄鸣,我仓皇地逃窜着,到处寻找薄翊川的身影。
殡仪馆外的墓园里石碑林立,似鬼影幢幢,要将我拖入地狱。
“哥....哥,你在哪里...我好怕...你救救我......”脚下一滑,我摔倒在雨水里无力爬起,蜷缩在一块墓碑下嚎啕大哭,可哭到呛了水,哭到喘不上气,薄翊川也没有如我每次遇到危险时出现。
他是不是要把我抛弃了?
再也没有人可以护着我了。
薄隆昌吃掉了阿爸,也会吃了我。
忽然,一块伞檐挡住了雨。
心底升起一丝微茫的希望,我颤抖着抬起眼皮,却看见薄秀臣俯视着我,睡凤眼一眨不眨,眼神直勾勾的,唇角扬起,缓缓半蹲下来。
“知惑,你怎么在这儿啊,大哥是不是不要你了?跟我走吧。”他伸出手,语气很温柔。
我盯着他,蜷缩着一动不动。
见我没有伸手给他的意思,他神色不耐起来,一把捏住了我下巴:“做乜这样看着我?大哥不要你了,你以后怎么办?总得找个靠山吧?之前那件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
我朝他脸上淬了口唾沫,吐出一个字:“滚。”
他抹掉唾沫,攥住我的衣领将我拽近:“薄知惑我警告你别不知好歹!刚才在殡仪馆里我都看见了,要是没有人护着你,你说你以后会怎么样?你才十四,要是跟了我阿爸,不得被他玩死啊?”
阿爸悬在吊扇下和躺在棺材里的身影不断在眼前交错浮现,像野兽撕扯我的大脑,我攥紧十指,指甲刺入手心,看见指缝里钻出的鲜血被雨水一刹就冲刷殆尽,一点痕迹也不留,就像阿爸的一生。
我不甘心。
我不认命。
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哪怕被吃掉,也要拉着薄隆昌下地狱。
我咬着牙,冲薄秀臣笑了起来:“那又怎么样,我乐意啊。”
“秀臣?”薄隆昌的声音远远传来,薄秀臣一怔,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手还徒劳地朝我伸着,手心朝上。
我一把推开了他的伞,站起身来,在瓢泼的雨水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朝薄隆昌望去,踉踉跄跄地朝他走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