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炎,你但凡是个秃头,我都能多个枕头。
 未必比天鹅绒差,硬枕头睡着养生。
 冬夜漫长,天亮得很晚。
 秦白炎用完早餐以后,发觉闵梵仍在酣睡。
 他站得很远,不去打扰青年的隐私,仅是留神着附近。
 从几天前,他在套房里就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蛇莓味。
 离主卧越近,隐秘而清冽的气味便更清晰。
 那种宝石红的小果子,只能靠舌尖抿出几丝甜味,靠近太多,还能嗅到草药般的清苦。
 闻得见,又好像从未存在过。
 如同幻嗅,好似无聊的恶作剧。
 偏生在人放弃对此的关注时,又靠着蓦然的甜味把人思绪一勾。
 秦白炎思忖片刻,叫了份英式早餐过来。
 从服务员推车进来,到关门结束,闵梵只抬了下眼皮,示意东西放床头柜。
 直到下午一点半,这份餐食仍未被碰过。
 青年到底还是爱惜职业生涯。
 没胃口不要紧,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还是对付两口,吃什么不是吃。
 真要演戏时突发低血糖,还得拖延其他人的进度。
 他啃着干巴面包,准时抵达化妆间。
 秦白炎在戏里已改换身份,服装风格焕然一新,显得复古且距离感减弱。
 西装虽然笔挺,但总带着股精英感的冷漠,倒不如这一身的咖色夹克。
 化妆师在重新归整发型,拨弄时走了下神。
 “诶,怎么有个羽毛。”
 “酒店的枕头不好,喜欢掉毛。”闵梵靠在一旁啃面包,心里暗骂这白吐司是大列巴演的吧。
 秦白炎抬手接了羽毛,熟稔地往他身侧一递。
 “送你。”
 闵梵盯着他,似在抱怨。
 秦白炎微微侧头,青年随之看过去,瞧见冒着热气的水煮蛋。
 他抬手把羽毛揣进左兜,水煮蛋揣进右兜。
 化妆师出去接电话时,秦白炎把门关好,平静地说:“手给我。”
 闵梵毫无迟疑地把手伸过去。
 男人并没有要讲戏的意思,右手紧握青年手腕,左手却探向他的颈侧。
 “你身上都是冷的。”他凝神说,“外面很冷,穿这么少?”
 闵梵心想这是什么无聊的搭讪套路。
 他发觉对方在望着自己,片刻才迎向那束目光。
 近距离看,秦白炎有种港式老片的审美。
 浓颜系的俊朗深邃,在哪个年代都能通杀。
 他对视几秒,又有些想要躲开。
 直到此刻,闵梵才发觉,自己冰冷的体温被一寸寸加热,像在追逐那个人。
 哪怕呼吸平缓,心跳沉稳,看似没有半分波澜。
 闵梵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起来。
 他心想,我真是纯情又羞涩。
 “你很有可能在觉醒期。”秦白炎说,“饮食习惯改变,作息趋向夜行性,下雨天状态明显会变好。”
 更重要的是,相隔咫尺时,他明确闻到了蛇莓的甜香。
 无辜又张扬,还在一无所知地向外飘散。
 闵梵说:“哦,我反正不掉毛。”
 “你知道吗,”秦白炎说,“蛇是变温动物。”
 “贴着我的体温,你也会一并变化。”
 闵梵理好领子,换了个地方坐好,继续啃他的干巴面包。
 只是这次离秦白炎很远,懒得再搭理他。
 行呗。他想。那我一点都不羞涩又清纯。
 酒店自助餐品种多样,还包括牛蛙天妇罗。
 闵梵从前对此不感兴趣,总觉得那东西太大一只,显得狰狞。
 连着三次绕到天妇罗区,他感觉自己像在哄心里的小孩儿。
 就非要吃这个?不吃不行?
 青年默默拿了两只金黄酥脆的炸牛蛙,端着餐盘回到位置。
 秦白炎在喝着蓝山咖啡看报纸,间隙里瞥了一眼。
 闵梵面不改色:“你先听我狡辩。”
 他的目光转向他,表示有兴趣继续听。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后文了。
 天妇罗炸得很香,闵梵心一横咬下去,露出美食节目嘉宾式的经典表情。
 “唔!”
 牛蛙居然会这么好吃!
 软嫩弹牙,外酥里嫩,还有面糊酥的多层口感,味道好棒!
 秦白炎继续看着财经报纸,心里发笑。
 闵梵的冷淡像一种纸老虎。
 真熟悉以后,很难被他骗到。
 Ayi昨天连夜改季度方案,睡到差点错过午饭,再来时一眼看见自家艺人在碰油炸食品。
 “梵哥!”
 闵梵吃得优雅漂亮,就当没听见。
 Ayi冲了过来。
 “哥,吃油炸食品会水肿!下个月就要开演唱会了!还有啊,巧克力奶昔也……”
 闵梵用纸巾抿嘴。
 “秦白炎。”
 男人被叫了大名,侧目看Ayi:“萧导安排的。”
 Ayi的碎碎念被打断施法:“哎?”
 “你也知道,他从来不吃牛蛙。”
 “对……对诶。”Ayi讪讪道,“我闹笑话了,那,那你们继续。”
 下午在房间对完词,秦白炎没有走的意思。
 “叫OAC来一趟。”
 “有这个必要?”
 闵梵觉得是他想多了。
 基因觉醒这种科幻设定如果人人都能有,跟考驾照有什么区别。
 AI助手之前不还说,概率只有万分之一还是多少来着……
 OAC中心接通了电话。
 “您好,是秦先生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我。”闵梵说,“秦先生怀疑我在觉醒期。”
 接待员即刻询问了一些习惯改变、嗅觉体温方面的问题,表示半个小时内会有专业人员过来。
 “这么快?”闵梵说,“现在全国都有管理司吗。”
 “国家和私人都提供了大量经费,用以进行相关体系的建设与维护。”接待员职业地说,“费用方面请您放心,一切都有专项基金代为扣除。”
 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
 彗星之夜以后,上至权贵名流,下至低保户孤儿,谁都可能一夕之间遭遇异变。
 舆论明显也在逐步放开,只是为了防止群体性的骤然恐慌,还在缓慢的过渡期。
 很快,有一对女性上门拜访,她们穿着纯黑西装,墨镜手提箱都与上次一致。
 “您好,我是工号A841,这次为您做基因检测。”
 闵梵伸出右手,任她采血取样。
 A841取血后,用棉球示意他轻压一会儿。
 “稍等五分钟,结果很快会出来。”
 闵梵轻轻移开棉球,瞧见指尖已经没有出血了。
 他把手递给秦白炎,理所应当道。
 “给我吹吹。”
 秦白炎:“……”
 他轻扶他的手腕,认真吹了两下。
 闵梵在明目张胆地做服从性测试。
 他甚至想,是不是提什么要求,秦白炎都会设法满足他。
 ……就因为这种秘密的饲主关系?
 不至于。
 仪器滴滴两声。
 A841脸色微变,说:“您的猜测确实合理。”
 “根据分析,您……的确存在闪鳞蛇血统,可能会在2周-8周的时间里进入化形期。”
 闵梵刚才还在笑,闻言看着她,声音发凉。
 “您再说一遍?”
 A841公事公办:“我们会在您正式化形后过来登记,相关文件现在先发您一份。”
 “化形期之前,请您尽量保持心情愉快,少喝冰水,适应口味和睡眠方面的变化,随身带好软毯。”
 “稳定以后,蛇类及人类形态都需要定期维持。”
 “蛇形保持太久,可能会丧失人类的基本认知,人形太久则可能会导致异变,后果无法预计。”
 秦白炎开口:“他需要登记紧急联系人吗。”
 A841说:“不用,专业人员均已接受过培训,最快能在十分钟内察觉异变并赶到现场。”
 眼看两位工作人员准备离开,男人又道:“闪鳞蛇的习性手册发我一份。”
 “好的,请您查收。”
 客厅再一次安静下来。
 秦白炎确认门关好以后,回头去看闵梵,眉头轻皱。
 青年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一角,情绪此刻才流露出些许低落。
 他翻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习性手册,长睫垂着,抿唇不语。
 秦白炎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
 “我帮你泡杯茶。”
 “像在开玩笑。”闵梵抬起头,“我,变成蛇?”
 “我出道才第一年,因为这种事,连地方台春晚都错过了。”
 他很难讲出全部的情绪,言语都有些混乱。
 可是现在,轮到他了。
 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几十亿人目睹过同一场彗星雨。
 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所以我身上会有鳞片?我也要每天披着毯子睡觉,以后顿顿都吃牛蛙和小白鼠?”
 闵梵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拽紧毯子说,“我没有嘲讽或者歧视你。”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秦白炎把热茶推到他的面前。
 两人如同绝症病人般对视了一眼。
 “我没有看不起你,或者讨厌你。”闵梵下意识地又说。
 我只是害怕生活会变得彻底失控,自己成为一个……罕见而难以被常人理解的,怪物。
 秦白炎坐在一旁,十指交错抵在唇畔,许久才开口。
 “我对抗过。”
 “我的毅力足够跑完马拉松,也可以连续通宵两天连轴工作。”
 “但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否认身体的本能。”秦白炎说,“海东青是纯肉食动物,我现在每次吃沙拉都像在嚼报纸。”
 闵梵一笑,放松了些。
 “你现在看路边的鸽子会不会都眉清目秀的?”
 秦白炎仅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录节目那天,我前一秒还在换衣服,后一秒体温剧烈升高,心跳快到接近220。”
 “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会堕于鸟身,至今不知下落。”
 也可能就飞到某个荒林里,撞在捕鸟网上就此咽气。
 “如果你真的有一天会遇到这些事,我会尽力保护好你。”男人晃了一下手机,“好在是无毒蛇,被咬几口也问题不大。”
 闵梵忍无可忍:“我还没有准备变成那种东西!!”
 逛宠物店是一回事,自己真的会变成动物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完全可以变个天鹅孔雀画眉鸟之类的,为什么非要是那种……听起来就很糟糕的蛇。
 哪怕是那天在花鸟市场看到的奶昔蛇呢。
 秦白炎理性发言:“得准备一下。”
 “不准备。”
 “我们需要再买几条毯子。”
 “不许买。”
 “还有公司那边的应急处理方案。”
 “不处理。”
 秦白炎看着闵梵,心想自己也是哪里有点问题,居然觉得他置气的这副幼稚样子可爱。
 就是很可爱。
 “你打算干耗着,先当几天鸵鸟再说?”
 闵梵反而悲从中来:“我哪怕是只鸵鸟呢?鸵鸟也行啊?”
 秦白炎:“……”
 下午的拍戏照常进行,无人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闵梵在外人面前仍然是笑容淡淡,只是话少了很多。
 青年的低落情绪几乎没有痕迹,秦白炎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有些心疼。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气味波动,又或者是不是有什么生物电的传播,才影响了闵梵也变成这样。
 经纪人和导演们都一无所知,人们还是日复一日地拍戏聚餐,享受初春里逐渐炽亮温暖的太阳。
 秦白炎的角色需要长时间坐着轮椅,从生杀予夺的金融大佬伪装成瘫痪的退休老教师。
 闵梵带他去焚化炉前确认仇人的死亡时,导演在旁边特意嘱咐。
 “等会儿伏击的人暴起,白炎你要有一瞬间本能地想站起来,小闵扑过去狠狠压着。”
 “这场戏好拍,你压制着他,不许他掏枪报复那个人,情绪一定要义无反顾,一旦露馅,长达三年的布局都会崩溃。”
 “你们两个人都在镜头角落里,主要还是拍其他人的火葬场枪战,白炎那边的情绪爆发我就不用说了。”
 “各部门准备!三,二,一!”
 大佬坐在轮椅前,双指刚要压上尸体的颈动脉,礼仪小姐骤然拔枪对准他们,扳机即刻按下。
 陆方本能要起身反击,被陈专飞身护住。
 轮椅被掀翻在地,两人均是被冲击到地上,枪声混响不绝。
 导演用喇叭道:“白炎你挣扎一下,是个意思就行。”
 “等会儿枪战要拍个二十分钟,你们多趴会儿。”
 等挣扎压制的特写拍完,摄影师们快速调转镜头,拍摄火化炉外的激烈枪战。
 闵梵依旧竭力地压着他的肩头,伏着身没有动弹。
 秦白炎流露出收工后的放松。
 “没事了,”他轻声说,“我们的这段戏拍完了。”
 青年仍未松手,反而钳着他的衣服,指节都用力到有些发白。
 微微颤抖着,像是恐惧感迟迟而至。
 秦白炎侧过脸,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冰凉的泪淌在男人的颈侧,如幼小的蛇一般蜿蜒而下。
 “我不甘心。”青年压着声音,仍在流眼泪。
 “白炎,我怎么就要……变成蛇了。”
 作者有话说:
 梵梵变蛇以前:[爆哭]完蛋了我的美貌我的身材我的美好品德还有一些有的没的全要毁掉了
 秦白炎:今天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哄好他
 梵梵变蛇以后:哦,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蛇宝宝,那没事了。
 秦白炎:……?
 “我们换个地方。”秦白炎说:“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闵梵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先走了。”
 他还没走几步,直接被男人截断去路,拽着手腕就上了车。
 闵梵:……?!
 其他人:???
 经纪人老徐双手捂住头。
 这么多同事在呢!!哎!!
 Ayi捏爆了手里的圣代:“这你都不管?”
 老徐的表情又像在哭又像在笑。
 “我,管秦白炎?”
 闵梵被带进车里,莫名其妙道:“去哪?”
 “换个地方谈谈。”秦白炎说,“酒店餐厅人太多,不方便。”
 “没什么好聊的。”闵梵别开头,“我没哭,是棚子漏水。”
 秦白炎说:“闵梵,我很在意你。”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手边有一条羊毛绒毯子,先披着。”
 青年怔住,仿佛听到什么外语。
 他们连饲主关系都谈不上,只是偶尔帮忙的朋友。
 秦白炎直截了当地这么说,闵梵有些脸热,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如果你现在很饿,我们先去找个餐厅吃饭,然后出去兜风。”
 “什么时候你心情好一点了,我们再来谈论别的事情。”
 “拜托,”青年说,“怎么搞得像要去约会一样。”
 “不就是哭了下鼻子……”他的声音有点小,“你就当没注意到。”
 “你饿吗?”
 “暂时不饿。”
 “那我们绕着歌山兜风。”秦白炎说,“今晚有火烧云,黄昏会很好看。”
 闵梵靠着车窗,看着视野逐渐开阔,走了很久的神。
 柔软长毯能给人一种被轻轻拥抱的安全感。
 温暖,舒缓,还会带来些许的困意。
 青年像是需要积攒很久的勇气,才能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蛇好像是不见光的。”
 “鸟可以迎着日月高飞,可以歌唱舞蹈,可蛇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像条蚯蚓一样,一脚就能被踩死。”
 即便是玉米蛇,即便拥有可爱的色彩纹路,也好像是细小又柔弱的存在。
 闵梵在听到血缘检测结果时,脑海里都甚至有了画面。
 海东青一爪子能把兔子的心脏剖开,在野外几乎战无不胜。
 闪鳞蛇呢。
 嘤嘤嘤,人家好想吃乳鼠。
 秦白炎明白他的意思。
 “骤然变身的那天,我虽然意识很模糊,也看见你挡在我的面前。”
 OAC当时打算把他带回收容管理处,闵梵直接回绝。
 “也许拥有什么血统,我们都选不了。”他斟酌着词句,放缓了行驶速度。
 “可是你对我很重要。”
 秦白炎已经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他双眼目视着前方,让车辆快速穿梭于沿江风景里,双手握着方向盘微微用力。
 羽裔的印记刻痕,和他本人隐瞒在深处的心意,在被一点点表露出来。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很浅。”
 “但你一直都让人感觉非常值得信任。”
 也非常……想要亲近。
 秦白炎不喜欢玩暧昧,也没有过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心意的经验。
 他只是不断斟酌着,尽可能地想让闵梵知道。
 他在,他会陪他走这一段。
 “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你信任我。”
 秦白炎感觉这话有些露骨。
 血缘深处,某些情感每天都在逼着他离闵梵更近一点,最好能像白隼贴着对方脸颊那样近。
 他尽力压制的同时,却也偶尔会因为对方的一个小动作笑起来,会习惯性地找,闵梵又去了哪里。
 他们还没发生过什么。
 可他很想和他有点故事。
 车后座迟迟没有回应。
 秦白炎转过弯道,语气放得平快了些。
 “你会觉得有些冒昧吗?”
 男人的目光终于看向后视镜,发现车后座空无一人。
 他紧急找了个地方停车,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
 车门打开,真皮软座上只有垮下来的大条毯子,以及闵梵的全套衣物。
 秦白炎抽了口冷气,在成堆衣服里找蛇去哪了。
 外套,内搭,长裤,毯子。
 每一件拎起来都松松垮垮,小蛇几乎没有重量。
 “闵梵?”秦白炎担心他已经顺着半开的车窗游出去了,手上翻找的动作进一步加快,“你在不在?你还醒着吗?!”
 第一遍找完,车里什么都没有,毯子正反翻过两遍。
 秦白炎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从头重找。
 今天就是把高速路前后十公里都走一遍也得把人找回来。
 拎到袖口时,有类似宝石的灿光一晃而过。
 秦白炎只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祈祷这不是什么手链,是闵梵本尊。
 随着袖口垂落,昏昏欲睡的小蛇滑落到他的掌心,慢悠悠地盘成了一个卷。
 夕阳余晖下,它的每一寸鳞片都泛着宝石华彩。
 第一眼是深沉的黑色,但在光线折转之中,电蓝、鸽血红、深紫、宝石绿,无数颜色随之熠熠幻变。
 它的鳞片,是五彩斑斓的黑,漂亮到不可方物。
 秦白炎坐在车边,用掌心把小蛇卷托住,立刻给OAC打电话。
 “是我,闵梵化形了。”
 “是的,前几天你们来过,化形期来得比预计要早很多。”
 “我在歌山公路旁边,现在发定位给你们。”
 工作人员还有十分钟才到,秦白炎转用双手托住小蛇,几乎不敢动。
 后者睡得安详放松,全然不觉得哪里危险。
 秦白炎怕它受风,先用外套挡住,又怕掌心太烫,它不舒服。
 他什么动物都没有养过,却见过闵梵对自己独有的用心妥帖,不敢在任何事上有纰漏。
 越是如此,越是所有的细微感官都集中在掌心的小蛇身上。
 细密的鳞片有些微凉,轻到好像一碰会碎。
 它柔软的好像没有任何防备。
 OAC的人员只花了八分钟赶到,远远停好了直升机,怕惊扰到化形期的应激动物。
 “您好,麻烦您让我们检查一下闵先生。”
 他们开始一模一样的流程。
 抽血,登记血统,登记信息,取出对应尺寸的颈环准备为它戴上。
 秦白炎在目睹这一切时,仿佛也在目睹自己之前遇到的每一幕。
 “等一下,”他突然用手隔开颈环,“能不能不要给闵先生戴这个东西?”
 他现在终身佩戴脚环,永远都摘不下来。
 就好像被无时无刻地监控审视着。没人会喜欢这个。
 “先生,”O523说,“您考虑过,您的朋友可能有流浪时被误捕的风险吗。”
 “一旦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流入宠物市场、野味餐厅,他的生存概率几乎为零。”
 秦白炎果决道:“你们明明说过,化形期之后会趋向稳定,人可以自由控制。”
 “那是在情绪、激素、压力值等各项数值平稳的情况下。”
 O523职业且平静地提醒道:“您也知道,人本身也是一种动物,也会应激。”
 普通人类受到较大刺激时,可能会经期不调、失眠多梦、手脚冰凉。
 可血统觉醒后的蛇裔和羽裔,极有可能因意外刺激控制不了自己的化形。
 秦白炎再无二话,沉默地目睹着小蛇被戴上银白色颈环。
 他们现在都被终身标记,如同宿命的猎物。
 由于被拨弄来去,小蛇有些不舒服,在被采血时还用尾巴尖抽了一下工作人员的手腕。
 男人身上有它最熟悉和信任的气味,所以一被交还到秦白炎手上,它立刻钻进他的衣袖,飞快地躲了起来。
 微冷的小蛇游移在他的衬衣里,寻找着盘挂的舒服位置。
 秦白炎忍着异样感,继续听工作人员交代注意事项。
 “你们登记我的名字,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他说,“等他醒来以后,再凭自己的意思决定是否取消。”
 工作人员按流程讲起饲养蛇类的基本常识。
 闪鳞蛇吐着信子,闻嗅男人身上的气味,同时继续游走着。
 细长的尾巴掠过肩头和脖颈,偶尔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
 秦白炎尽力忍耐着。
 它在缓缓变温,又从鳞片到血肉的温度都在与他趋于一致。
 “现在倒春寒来了,蛇类的冬眠习性还是会延长一段时间……”
 工作人员的讲解显得有些过于冗长。
 蜿蜒的蛇身绕过他的脖颈,转了一圈,试图轻轻勒一下,以挂得更加稳固。
 风衣掩盖着一切痕迹,无人能看见。
 秦白炎勉强咳了一声,嗓子有点哑。
 “还有什么?”
 “最后就是饮食问题。”工作人员说,“我给您发了两条短信,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和OAC联络。”
 “哦对了,还有几件事。”
 小蛇觉得挂在脖子上睡得不太舒服。
 尾巴尖总搭不到喜欢的地方,换个位置。
 它慢悠悠地往回游,像温热的长吻。
 直到漫长对话结束,目睹OAC的车离开,那条小蛇才终于选定最舒服的睡觉处。
 秦白炎的手腕。
 它觉得原先的地方有些太炽热了,特意冒出来了一会儿,等身体变凉了再蜷在手腕上睡。
 缠绕着,轻描淡写的,像冰凉的眼泪。
 “闵梵生病了,暂时先请一个星期病假。”
 Ayi正掰着蟹钳,吃到一半瞧见手机亮了,笑容消失。
 他连忙擦手,打电话过去。
 闵梵的电话又是忙音,无人应答。
 Ayi只能给秦白炎打电话。
 “请问,他还好吗?方便接个电话吗?”
 “工作上有些事还需要交接,为了艺人的健康,我也得和他确认一下具体细节。”
 秦白炎冷淡道:“不方便。”
 经纪人这回没有让步,他必须要闵梵的亲口回复。
 唯恐自家艺人出事,他以严肃口吻道:“麻烦您让我确认下他的安全,否则公司出于合约责任也有必要报警。”
 这不是开玩笑。
 何况,再怎么谈恋爱也没有这样耽误行程的,闵梵现在是顶流艺人,且不说恋情暴露的风险,他有接不完的代言,拍不完的杂志封面,怎么可能又开始请假。
 秦白炎扬起手腕,小蛇刚睡醒了一会儿,冲他吐着信子。
 他必须在最快时间处理掉外人的疑虑。
 “您的艺人有意成为深邺集团的股东之一,需要参与为期七天的评估会,并且核定相关增资协议。”
 秦白炎平缓道:“我是他的引荐人。”
 “他资本有限,审批备案较难,很有可能无法通过,但我们还是做最大努力。”
 “Ayi,再往后说,就涉及集团机密了。”
 “剧组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公司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闵梵在参与跨国会议,委托我先跟你说一声,他忙完以后会主动联系你。”
 老徐在隔壁桌吃饭,眼瞅着难兄难弟好像要碎掉了,端着炸虾过去问候。
 “咋了哥们,他两今晚不回来了?”
 “不是那个问题。”Ayi艰难地说了经过。
 老徐愣了下:“他们不会打算结婚吧?股权都开始分了?”
 Ayi:“啊?啊???”
 秦白炎独自一人留在酒店套间里,挂断电话后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他要定期维持白隼形态,但之前存量够久,最近几天可以削减一部分时间。
 但他不敢让闵梵离开自己的视线。
 哪怕有芯片定位,细小的黑蛇也可以躲到房间的任何角落。
 秦白炎隐约感觉到,他有必要弄个笼子。
 小蛇的自我意识还没有全然觉醒,它需要被寸步不离地照顾。
 他吩咐手下连夜送来保温箱,各类款式一应俱全。
 白沙,造景,温度计,绿植,树枝,乳鼠。
 手下听出秦总情绪不善,连小窝都买了毛绒陶瓷红泥等十几种,生怕照顾不周。
 秦白炎亲手布置好了格局舒适的透明囚笼,把它放进里面,再三确认锁扣后离开。
 今天太累了,他需要尽快睡觉,等小蛇稳定两三天后再喂食。
 男人走进浴室,扯开领带解下衬衫,第三颗扣子还没有拧开,又快步走了出去。
 不放心。
 他始终都不放心。
 小蛇盘踞在透明笼子的角落,每一寸鳞片都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
 银白颈环保护着它的七寸,无声地记录着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