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好处是,这个孩子的肌肉结构和骨骼可塑性会更加灵活,而且会根据自身的鸟类品种有适应性天赋。”
 “但也需要注意,从产蛋到孵化,都有一定的失败概率,代价比人类形态的流产小很多。”蛇鸟司产科专员看了眼数据,如实道:“目前迭代养育的成功率是87.3%。”
 濮冬泓用棉签按压着南忆被静脉抽血的位置,道:“所以一定是孵化鸟蛋?”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希望你们把蛋交给我们登记照管。”专员说,“你们可以每天探视,或者查看二十四小时监控。”
 “如果我们要自己照顾呢?”
 “我们可以把相关设备借用给您,”专员说,“但之前出现过半夜停电,或者温湿度没有控制好的情况,如果您二位决定这么做,也需要签署风险告知书。”
 “我……大概什么时候会生下这个孩子?”南忆想到更难堪的问题,“我可能会生几个?”
 “数量很难评估,但因为人类基因的干预,一般都是一到两个。”专员说,“近期时间,请一定不要做剧烈运动,相关医嘱都已经放在这个蓝色文件夹里,请您和丈夫再三阅读,确保安全。”
 等OAC的人走了许久,南忆都坐在原处,陷入完全恍然的沉默里。
 濮冬泓抬手给他围好毯子,说:“还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再等。”
 南忆半晌道:“你能接受你的孩子是一只小鸟吗。”
 濮冬泓说:“我的妻子就是一只毛绒绒的小鸟。我很爱他。”
 南忆怔怔想了几秒,说:“……是我选择要小孩的。”
 他握紧男人的手,垂眸笑起来。
 “我和你一起负责。”
 濮冬泓安静了一会儿,片刻才说:“嗯。”
 南忆问:“你也在紧张吗。”
 “还好。”濮冬泓说,“刚才走神了一会儿。”
 “想亲坏你。”
 蛇与鸟均不是哺乳动物,受精后体外孵化,幼崽依赖外界温度缓慢生长。
 即便是OAC再三确认过,在此期间化形不会有任何影响,两人也是顾虑着,担心会有任何闪失。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除了必要的外出,活动量并不算多。
 他偶尔会去学校参加不同的讲座,兼顾补充必要的课程。
 南忆再去阶梯教室时,偶尔会不自觉地抚向小腹,有种荒谬的背德感。
 从某种低俗的层面上,他的确二十岁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还没毕业就要去生孩子。
 青年敲了下脑袋,把胡思乱想推远,重新修改论文大纲。
 濮冬泓明面上不动声色,私下找鸟类繁育专家问了相关风险,又买了各类仪器,请OAC的人在二层医疗室逐一看过,护理人员也全部重新培训了一遍。
 他和那个小鸟蛋的链接并不清晰。
 后者还未完全成型,所以只是偶尔能感觉到小腹里有温暖的存在。
 就像一颗被剥开糖纸的蜂蜜糖,存在感微小又无害。
 他闻到鱼的气味会反胃干呕,额外喜欢吃甜味点心。
 从蜂蜜脆角到咖啡冰淇淋,有时候看一下午的书,整盘苹果派都会不知不觉地吃完。
 大多数的鸟类饲养者都不放心让爱宠生蛋,因为耗费营养太多,对钙质的支取也很过度。
 但以人类的储备来应对这些,只需要定期补充钙片,晒晒太阳,也就够了。
 “南忆,这个公式你上台来写。”
 青年即刻应声,过去参与板书。
 他记性很好,被挑中提问也对答如流。
 粉笔在黑板上沙沙作响,青年的状态放松舒展,写完以后又看了眼题目。
 “选C,这里要考虑到质点速度。”
 “非常好,回去吧!”
 一下午的课结束,南忆拎着包出门,看见濮冬泓站在不远处等他。
 他不由得失笑。
 “濮总不是很忙吗。”
 濮冬泓任由他揶揄,随手接过包,和他一起走向楼梯口。
 “给我一点参与感。”
 正要下台阶,男人的手递了过来。
 南忆侧身看过去,其他学生也陆续下楼,在他们身边交错而过,偶尔也会好奇或羡慕地盯着看。
 南忆斟酌着用词。
 “我们这样……很像刚谈恋爱的小情侣。”
 “不太像。”濮冬泓说,“有人夸过我,天生有人夫感,很熟男。”
 南忆笑着牵住他:“你记性确实很好。”
 他被他牵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这并非什么凶险的山路,读书的这两年里早已走过无数次。
 濮冬泓听他讲着学校的琐事,不时聊个几句,目光始终看着前路。
 男人走路很稳,以至于南忆走神在想,自己是不是作势要摔下去,也会被他随手揽进怀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止了话头,问:“如果我没有怀孕,也可以这样牵我吗。”
 “以前一直没这么做,怕你难为情。”濮冬泓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控制欲强,与你有关的事都在克制着不要过度参与。”
 午后阳光洒在他们的背影里,让影子都映出浅淡的亮色。
 “现在牵着你慢慢下楼梯,我觉得很开心。”
 “因为在牵着我?”
 “因为在你身边。”
 南忆想了想,说:“其实我做过很多次坠落的梦。”
 濮冬泓看向他。
 “化形以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鸟,更不知道挥舞翅膀就可以飞起来。”
 “十四五岁那会儿,夜里还有生长痛,会梦见我从高处摔下去,然后在撞击地面的前一秒醒过来。”
 “翻来覆去,就像没法从同一个循环里走出来。”
 濮冬泓的手不觉收紧,说:“未必是因为化形期。”
 “都会有吧。”南忆坦然地说,“在南家被寄养的那段时间并不好受,一眼看不到头。”
 “所以你见到我的那天,把手递给我的时候,像是活了二十年,我突然被人接住了。”
 “有人愿意接住我,带着我走出去。”
 濮冬泓低声说:“还是在你和那小子的订婚宴上。”
 南忆莞尔:“怎么,还在吃味吗。”
 濮冬泓并不否认:“我会嫉妒他。”
 “他见过你从小到大的样子,在你的青春期一直都在,拥有过最美好的人,还觉得理所当然。”
 南忆脸颊微红,小声说:“婚戒都戴着了,别说这些了。”
 濮冬泓道:“其实,就算我和你生的一直是小鸟,无法变成人类孩子,不能继承家业,也并没有什么。”
 他们站在街道边,远处有依稀的歌声。
 南忆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对方没有开玩笑,此刻仍是愕然。
 “怎么可能……”
 “我幻想过。”濮冬泓说,“就算有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围着我们飞来飞去,或者连小鸟也没有,只有我和你一起变老,也很好。”
 “所以我向你求婚,引诱你又操纵你,自私地要你永远记住我。”
 南忆被这几句话说得都有些无措,微踮着脚亲男人的唇,低声拜托道:“能不能说这么直白的话,我现在耳朵都发烫。”
 濮冬泓又问:“那我爱你呢。”
 南忆害羞到已经没法看他眼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皮怎么会这么薄。
 已经做过许多次了,两个人最失控放肆的样子也见过了。
 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纳这些,哪怕这些本就是他最渴望的。
 “我也爱你,”青年牵紧他的手,“再亲一下,我们回家了。”
 六天之后,他在半夜化形。
 濮冬泓本在睡着,一瞬醒了。
 几乎是本能般,男人即刻要穿外套起身,给它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
 小鸯鸟叫了一声,叼住了他的手。
 男人碎发散乱,声音温厚。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一下。”
 “不要害怕,慢慢来……”
 小鸯鸟又叫了一声。
 它衔着他的食指,往怀侧带。
 濮冬泓露出茫然又有些无措的表情。
 “已经生出来了吗。”
 柔软蓬松的鸟腹旁边,有一枚小小的蛋。
 蛋壳光洁干净,有浅粉色的小斑点。
 南忆自己都没想到,会生得这么简单轻松。
 他似乎是睡得迷迷糊糊,然后突然变成鸯鸟,下了个蛋,前后不过四分钟。
 ……就可以了?
 已经结束了?
 他休息了几分钟,等感觉好点以后,去床侧变回人身。
 “……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丈夫打开夜灯,给他披上睡袍。
 “你确定只有一个吗。”
 “只有一个。”
 南忆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匆忙地系上睡衣带子,跪坐在床边,用掌心捂住那枚小蛋。
 “不对劲,”他着急起来,“怎么会这么小。”
 之前发情期时,每个白蛋都有乒乓球大小,即便如此也很袖珍了。
 但今晚……他们的孩子似乎只有硬币大。
 事情变得像个荒谬的童话,也许下一秒就会有拇指姑娘一样的故事发展。
 好在OAC的人及时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做了鉴定。
 “这是雨燕的蛋。”专员说,“您的孩子是金丝燕属的雨燕,孵化周期大概十四天。”
 濮冬泓把这句话重新理解了几遍。
 “之前有专员说过,每个孩子的基因表达都不一样,所以种类也不一样。”
 专员说:“的确,如果你们有抚养意愿的话,可以多养几个孩子看看。”
 “话说回来,”她看向那枚浅粉色斑点的小蛋,“在幼鸟的离巢阶段,也就是破壳后顺利生长八周左右,我们才会过来登记孩子的信息,如果你们希望在家孵化,请注意手册上的所有事项,有任何问题即时联系OAC。”
 “有些幼鸟会在学会飞行后才逐渐能化形成幼儿,变成人类爬行时仍然以为自己会飞,所以会显得笨拙,容易摔倒,不用担心。”
 他们道谢后送走OAC专员,重新回到孵化室。
 这里原本准备了数十万的各种仪器。
 从不同款式的垫料,到鸟类专用的检查设备,隔壁还有人类的医疗室,整个宅邸都处在严阵以待的状态里。
 但意外又奇妙的,这枚小小的蛋已经来了。
 “你刚才看它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濮冬泓说,“你想要亲自孵它,是吗。”
 南忆小声说:“……累了我会下来的。”
 “没什么,把孵化器移到客厅吧。”濮冬泓说,“我陪你们一起。”
 南忆笑道:“你想怎么陪?”
 “我可以给你们读书,喂你吃东西喝水,陪你一起睡着。”男人说,“就像每个父亲该做的那样。”
 他的确这么做了。
 十四天里,鸯鸟都睡在丝绸软垫上,细心呵护着那枚小到不真实的蛋。
 它本身就是个灰白色的小毛团,看起来要贴身照顾另一个小东西,反而看起来固执又强韧。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则是坐在沙发旁侧,给爱人读他们喜欢的小说,一起看无聊的电视剧。
 有时候工作突然复杂起来,会在旁边敲许久键盘,同时看几个屏幕的数据变动。
 只是在深夜里,他会暂停手头的事,用指腹轻碰懒睡的鸯鸟。
 后者不自觉地用翅翼护好小蛋,然后再去亲他的指尖。
 旖旎缱绻,像是早已这样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