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梵似乎被塞进了角色的躯壳里。
 他显然察觉到,此刻的身体不是他的。
 青年适应着不舒服的姿态,咖啡渍的味道,以及剧本里模糊的视力。
 他一点点回到了陈专的故事里。
 那个习惯了雨夜里身体时常隐隐作痛,习惯了被任何人当作空气的年轻人。
 化妆师叹道:“嘩,靚仔變咗件薯頭,嘥鬼晒!”
 导演萧步川推帘而入,看到闵梵时目光一定,条件反射地看向秦白炎。
 他立刻反应过来。
 “新鲜啊,老秦,你愿意带新人了?”
 “只是带他。”秦白炎说,“介绍一下,这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弟。”
 闵梵皮笑肉不笑地应声。
 先前过于亲密的距离,被这句话挑个干净,两人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打光道具一切就位,第一幕从陈专的独角戏开始。
 他在帕金森发作的过程里,实时破解着后台系统,黑掉权限潜入危险的更深处。
 黑客故事早已屡见不鲜,但帕金森发作直接打破了原有的进程。
 陈专几乎是在祈求着讲,不要现在发作,再等一会,然后剧烈痉挛起来。
 他有几分钟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手指乃至上臂都似接触不灵的电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
 这汗让他看起来又脏又狼狈,可根本顾不上去处理。
 敲键盘的动作被他不由自主的震颤频繁打断。
 节奏感来回拉锯,剧烈的呼吸声让人提着一口气。
 可下一秒,大半香港陷入寂夜,无数人惊呼出声。
 “卡!”萧步川举喇叭道:“过了,下一条。”
 闵梵刚从堆满杂物的狭小卧室里被扶起来,下意识道:“不用再保一条?”
 “我都没想到,挺行啊,”萧步川说,“你们老板还请我吃饭,说别太严格。”
 “严格点好,”闵梵说,“我事事尽力。”
 老导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休息区候场时,有人在不远处开着外放刷手机,各种浮夸的AI配音遥遥传来。
 [谁敢信啊,我爸当着我的面变成蛇了——前一秒我们还窝在炕上看电视,他裹着被子刚说两句,突然人就缩下去了!]
 [营销号们有了更抽象的起号方式了,他们居然是说自己家的谁谁变成鸟或者蛇,有这功夫写小说去不行吗。]
 [全网卖爆的羊驼绒毯子!纵享丝滑超软超好RUA,你也来一条!]
 闵梵敲了下额头,想把这些声音都赶走。
 他端着黑咖啡缓缓起身,感觉天气有些过分的湿冷。
 如果不是拍戏,这会儿估计已经泡了个澡,钻进被子里打游戏去了。
 他走到秦白炎的场外,看大佬被逼宫的经典戏码。
 股东们联手做局,想靠合力把最高掌权者逼下高位。
 后者不怒反笑,任电话铃里的惊呼声将局面彻底反杀。
 秦白炎不疾不徐地起身,台词平稳流畅,如藏着血刃,只见腥气,难觅踪影。
 闵梵站在场外,心蓦地一跳。
 他看过他的电影很多次。
 秦白炎十七岁出道,如今二十八岁,早期唱跳俱佳,现在早已斩获电影的三大金奖。
 年少有为,作品无数,人们对他俱是敬畏称赞。
 闵梵读初中起,就看过他的多个作品。
 那时破破烂烂的电影院,和此刻的身临其境,效果迥然不同。
 闵梵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撞到自己的化妆间里,又化身成长羽利喙的海东青。
 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身上,耀眼到接近灼目的光。
 比鹰隼更锋利,比夜风更寒冽。
 秦白炎仅以一人控住满场老少,吐字沉着缓慢,有如落子。
 一枚接一枚的落下,构作无可逃离的杀局。
 闵梵无意识地用掌心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上过许多表演课,可从未感受过像这样的控制感。
 镜头内外,任何听到独白的人,注意力乃至情绪都会在恍惚间被操纵牵引。
 整场戏演完,萧步川乐得在旁边抖腿,基本不用怎么指导。
 “还来一条吗?”萧老嚷嚷了一声。
 “嗯。”
 “听见没,”萧老晃了晃手,“各部门收拾下,再来一次!”
 众人一直忙碌到晚上九点,正式收工休息。
 有几个外国演员张罗着要开派对,很多年轻男女跟着过去凑热闹,打算一起喝点酒跳会儿舞。
 闵梵谢绝了旁人的邀请,去餐厅转了一圈。
 他很克制,拿了一个蛋,一盘沙拉。
 又转一圈,再拿了一个蛋。
 又转一圈,再拿了一个蛋。
 他发觉自己又在往水煮蛋那边走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
 行了,都拿三个了,回去。
 最近学东西很费脑子,身体下意识想补卵磷脂是吧。
 一转身,差点撞到秦白炎。
 “巧了。”闵梵说,“你今天演得很好,我看了很久。”
 秦白炎并不做声,仅是看着他的餐盘。
 “手张开。”
 闵梵抬眸照做,手中一沉。
 三个刚煮好的鹌鹑蛋滚进掌心,微微发烫。
 他的指尖一瞬蹭过他的指缘,两人都没有躲开。
 “不太好吧。”青年笑起来。
 男人仅是注视着他,平缓开口。
 “是你教我的。”
 闵梵睡得很轻,依稀能听见翅膀拍打的轻微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是雪绒在套房里来回穿梭。
 白隼似乎叼着什么,从客厅到侧卧,从侧卧到浴室。
 闵梵刚想靠近,瞥见它轻巧地跃出窗外,从二十五楼飞了出去。
 他已经没了困意,又带着好奇在角落里玩手机。
 十几分钟以后,白隼叼着新鲜的草叶飞回来,瞥见闵梵时侧头顿了一下。
 青年颔首致意,表示它继续就行。
 白隼叼了很多新鲜的黑麦草,闵梵虽然不认识品种,但也能在寂静的客厅里闻见似有若无的清香。
 它并不介意他跟上,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
 细碎的泥,轻柔的羽,清香的草,还有秦白炎的围巾,一并被垒作稳固而温暖的窝。
 鸟架树杈的交接处,一个被不断加固过,点缀过的小窝,在一点点成型。
 闵梵靠近些许,想看得更清晰。
 他刚抬了半步,白隼立刻警告性鸣叫一声。
 但没等青年道歉,它有些迷惘地想了想,又跳到窝后,示意他过来看。
 有蓝宝石在夜色里幽然生光。
 闵梵并不戴这种戒指,但见过原物。
 秦白炎经常戴它,白金指环上刻着家纹,有特殊意义。
 只不过,当事人许多私有的奢侈品,都被他本人叼来了这里。
 钻石状的香水盖子,红玉髓胸针,甚至还有酒店轻薄如银叶的空调遥控器。
 闵梵悄然退出去,在隔壁房间唤醒了AI助理。
 “啾啾,为什么秦白炎半夜在做鸟窝?”
 后者很快应答。
 “闵先生您好,鸟类的筑巢期一般集中于春夏两季,根据品种与个性特色的不同,常出现在求偶期前后。”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您发现您的朋友在以鸟类形态专注筑巢,请勿出声干预,或突然呼唤他的名字,避免引发类似梦游后遗症之类的困扰。”
 闵梵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
 他思考片刻,说:“海东青也会像燕子一样筑巢?”
 “根据现有资料显示,海东青一般更擅长利用洞穴、岩壁、电线塔等天然结构筑成简陋巢穴。在很多情况下,海东青会直接占用其他鸟类的旧巢,并不会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时间。”
 “不,”闵梵侧身看了一眼夜色里的那抹蓝光,说:“他非常认真,而且不断地在挑各种东西装饰巢穴。”
 啾啾反应了一会儿。
 “根据系统测算,有83%的概率,是秦先生可能产生了强烈的求偶意愿。”
 青年失笑。
 翌日上午,秦白炎回自己房间洗澡更衣,发现有几样东西不见了。
 男人即刻警觉。
 他的房间只有一道暗门,可以通往闵梵的房间。
 但后者边界清晰,从不过来。
 谁会进他的房间,而且带走这么多贴身的东西。
 秦白炎快速翻开暗屉,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他的戒指、领带、纽扣,还有一枚钥匙,全都不见了。
 这不合理。
 暗屉有复杂的机关扣,一般人除非暴力破坏根本打不开。
 而且,不拿走他在瑞士银行的密钥,反而拿了枚老宅房间的钥匙?
 沉思之间,暗门被敲了两下。
 秦白炎以为是客房服务,没有理会。
 闵梵懒洋洋道:“我情同手足的好哥哥,您还要您的钥匙吗。”
 秦白炎:“……?”
 他快步过去,立刻打开暗门,第一眼看见闵梵掌心的钥匙与戒指,紧接着看到更多。
 闵梵仅是拿了几样昂贵的物事,其他的都用塑料袋装了起来。
 “遥控器、香水盖子、袖扣、领带夹,”青年拎起塑料袋看了眼:“哦,还有鞋油盒的包装纸。”
 秦白炎皱眉道:“你需要这些东西?”
 “很明显,我不需要。”闵梵侧过身,方便他走回去重新看一眼,“你自己很需要。”
 男人走到明显被拆掉多个装饰物的鸟巢前,陷入漫长的沉默。
 “我睡眠并不好,”闵梵有意损他一句:“很明显,有人昨天晚上忙个不停,想在树上建套半山区帝景园。”
 秦白炎重复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都是我做的?”
 “你的房间没有关窗,很方便你半夜飞来飞去。我问过AI了,不能在这种时候叫醒你。”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难得地需要处理久违的困窘感。
 他做事沉着冷静,极少给自己挖坑,已经远离羞耻心很多年。
 但是现在……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闵梵心情很好,“但我猜,某只鸟儿性子执拗,今天发现东西没有了,明天也会设法找回来。”
 “我会把重要的印章、钥匙、戒指,都用保险箱彻底锁好。”秦白炎说,“谢谢你帮我保管这些。”
 “其他东西,像领带之类的,既然已经被泥土都包了一层浆,随他去吧。”
 “珠宝首饰也无所谓?”
 “无所谓。”
 当天夜里,闵梵又被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
 不过他是自愿的。
 酒店卧室隔音效果很好,地毯也有消音作用。
 是他特意把几道门都打开,睡觉也刻意留了个神。
 他就是想看看今天晚上雪绒又在忙活什么。
 白隼显然在重新修筑被原主拆了大半的温巢,而且隐隐有要加倍修复的倾向。
 在衔泥叼草以后,它灵活地跳上窗棱,飞向秦白炎的窗户。
 闵梵从暗门直接走过去,并无心理负担。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宠物主人,担心自己养的小鸟回不了家。
 秦白炎把窗户反锁着,海东青仅是一啄一挑,侧身一撞,便纵身跃入他的套房。
 闵梵心想,以秦白炎的性格,也不可能忘了关窗,昨天晚上多半也是这么进的。
 飞入卧房以后,那白隼径直循着自己的气味找到暗屉位置。
 它似乎存留了部分人类的记忆,也因此格外轻松地扭动了床头的蜡烛,启动机关。
 暗屉缓缓滑入视线,表面是一个桃木刻的福字摆件。
 修长尖利的鸟喙在笔画间几翻几叩,一个福字如华容道般被扭转为瑞字,整个抽屉就此打开。
 于是昨天没有拎走的眼镜链、领夹、腰带扣,被白隼挑挑拣拣。
 它似乎对这些都不算满意。
 闵梵悄悄用手机录着,已经能想到秦白炎明天看到录像时的反应。
 真是好笑。
 一想到那个正经到古板的男人忍着情绪深呼吸的样子,他都眉眼弯弯。
 送快递般挑了几样饰品以后,白隼再度回到本尊的卧室里。
 它在敏锐地寻找秦白炎残留的气息。
 闵梵录像是为了自证清白,旁观时仍下意识掩住气息。
 他怎么也像在跟着做贼。
 海东青在床尾和书架停留片刻,飞向了他的衣橱。
 檀木柜门虽然厚重,但一样被长喙轻松挑开。
 整只鸟都钻了进去,片刻没了踪影。
 闵梵想了又想,举着手机一步步走过去,缓缓打开了衣柜。
 白隼扭头见是他,打招呼一般轻叫,叼住保险柜的转钮继续听声音。
 细碎的咔哒一声。
 它并不松口,又歪着头,逆着方向缓缓再转。
 第二声咔哒。
 再顺时针继续转了两圈半。
 保险柜打开,里面露出各类银行票据和钥匙,以及那枚蓝宝石家纹戒指。
 它径直叼走戒指,振翅飞去。
 闵梵当着镜头的面,表示我什么都没动,还贴心地帮忙把保险柜和窗户都关好。
 他关掉手机以后,笑了半天才回去休息。
 秦白炎第二天对着手机录像报以更加长久的沉默。
 闵梵喝着咖啡看剧本。
 “不行你把戒指给我,我的保险箱有指纹锁。”
 秦白炎缓缓扶住额头,深深呼吸。
 “我让家里人带走。”他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你随意。”闵梵瞥了一眼侧卧的方向,“你领带的报废率也挺高,它昨天插了好几根四叶草。”
 “……”
 待秦白炎出门料理私务以后,闵梵回到侧卧打量全新的鸟窝。
 似乎只建筑了六七成,还没有到收尾阶段。
 每天夜里,这只白隼都在以接近虔诚的状态去筑巢。
 闵梵猜得到,在可以自由翱翔,稳定化形以后,它的血缘在催促着想要求偶育雏。
 不过秦白炎如果某天发现自己多了只漂亮小隼当对象,脸上的表情估计会更精彩。
 以鸟类的审美来说,它已经十足用心,把心里最好的东西都点缀在了自己的小巢上。
 竹叶,宝石,羽毛,春泥。
 闵梵垂眸看着,给发小打了个电话。
 “哎?你咋有空给我打电话。”王润发啃了口烧饼,继续劲头十足地打游戏,“你那海东青养得怎么样?”
 “精神很好,每天会出去飞很久,饭量见涨。”
 “你有帮它修爪子梳毛吧?”
 “嗯,每天都有。”
 “难得看你好好养只宠物啊,”王润发松了口气道,“那几盆发菜的下场太惨烈了,我之前真是有点担心。”
 闵梵停顿片刻,把海东青垒窝的事情说给他听。
 “还有这回事?大佬养得鸟连习惯都这么特别吗。”王润发讲,“别说家养的隼,就是野林子里的隼,基本都是凑合着睡觉,哪儿这么多讲究,它又不是小乌鸦。”
 “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我要不要帮它买点东西。”闵梵翻着购物网站道,“什么人工水晶、丝绸缎带、花草种子之类的……”
 “不是,我真说一句。”王润发正色道,“一般的海东青,真不这样,你要是钱多的慌,拼多多挑点儿童玩的水钻丝带给它叼着玩就成,真问我,我也不一定知道。”
 “不过……看你这状态,似乎跟它关系变好了?”
 王润发其实眼睛很尖。
 他上次见闵梵的时候,清晰看到他的手腕和脖颈上都有细微的啄伤和刮伤。
 “还行,”闵梵对此没有概念,他连仓鼠都没养过,“它现在不啄我了,还送我小礼物。”
 “诶?你多讲讲。”王润发稀奇道,“送你什么?新抓的死耗子?”
 闵梵听得无语,转身往卧室走去。
 “它特意摘了一枚羽毛,送到我掌心里了。”
 王润发猛抽一口气。
 “怎么了?”
 “不是,”王润发声音明显不对劲,“那你收了吗。”
 “我当然收了,留着签。”
 “不是,哥,不是,”王润发艰难道,“小鸟送你羽毛,意思可能是喜欢你啊。”
 “它又是筑巢,又是送羽毛,不会是想对你求偶吧……”
 闵梵听得好笑。
 “你也小说看多了?”
 “我真没开玩笑。”王润发严肃起来,“你要是不信,来我家看看,我家那小虎皮鹦鹉天天对着一个粉牙刷扭屁股。”
 “鸟儿的脑仁就那么大一点——当然了,海东青的脑容量肯定还是大很多的,我的意思是,鸟类在这方面很容易分不清物种,它连牙刷和人都分不清!”
 “那也可能是误会。”闵梵去找枕头下的手链,“可能它只是啄羽毛挠痒痒,顺手就给我当作——”
 王润发等着听下文。
 “当作?”
 “喂?喂?信号不好吗?”
 “我先挂了。”闵梵冷静地说,“导演找我有事。”
 “噢噢,回头再聊!”
 电话挂断,他看着枕头被掀开的地方怔怔出神。
 五六枚长长的翎羽被藏于枕下,每一枚都完整漂亮,修长干净,好似染着雪色。
 秦白炎的时间安排,他很清楚。
 这些羽毛,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那只鸟儿无声衔来的。
 他对它好,喜欢它,而它也一样。
 上戏时,秦白炎和其他配角走了趟戏,转身去找闵梵。
 “我跟你第一场对手戏,动线再确认一遍?”
 后者明显在看着他思考事情,半晌嗯了一声。
 秦白炎顿住,问:“有什么事想问?”
 闵梵说:“走,垃圾桶旁边见。”
 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是金融大佬陆方看似被暗杀,实则死遁脱逃身份。
 董事会安排的混混们把他藏于小面包车的后备箱里,开到一半遇到斗殴事件挡路,不得不过去吆喝着开道。
 与此同时,陈专和亲弟弟早已等于暗巷内,一气呵成地完成撬锁开门,从后备箱里拽出奄奄一息的男人,替换上同等重量的麻袋以后,为他注射针剂同时做紧急心肺复苏。
 混混们提前解决骚乱,骂骂咧咧地回来开车。
 青年把陆方快速转移进垃圾箱里,确认混混们开远以后,再度把满身垃圾的陆方带回基地。
 这场群戏紧张刺激,光是看剧本都能感受到紧迫的节奏,而整个过程的对手戏也非常精彩。
 金融大佬在被抢救的过程里,都习惯性地想要扼制救他的人。
 他发自内心地不信任任何人,也因此在勉强能说话以后,问陈专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可以给你股份和现金,你最好立刻开口。”
 青年仍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动作发颤地贴好心电检测,对巨额贿赂好不在意。
 “我只收份内的钱。”他平静道,“不会说的。”
 大佬反而笑了。
 “那很好。”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还带着血意。
 “我是你的雇主Coen,现在你和整个地下三组听我指挥。”
 “不用管我,立刻去杀董事会的老陈。”
 闵梵又看了一遍剧本,确认好等会儿把这哥们抬进哪个垃圾桶。
 秦白炎问:“你背得动我?”
 青年挑眉:“试试?”
 男人并不推辞,俯身靠过来。
 明明是要被背起来,却好像是整个人都笼罩而下,气息泛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腰肢被双手紧扣的时候,闵梵刹那失神。
 此刻,他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
 这比两个大老爷们搂着啃着还奇怪。
 秦白炎是把全身重量都交付于他,与之对应的,是所有体温,支撑,依靠,也全都只有闵梵唯一一个着力点。
 闵梵健身多年,体力层面并不露怯,只是耳朵尖泛红。
 男人伏在他耳侧问:“受得住吗?”
 他的尾音泛着热气,在倒春寒里烫得闵梵脖子发痒。
 青年背着他走完动线,往垃圾桶那一扔。
 后者轻快落地,并没有被丢进去。
 “辛苦了,”秦白炎说,“回头我背你一回,就当扯平?”
 萧步川在旁边喝燕窝:“这种事还客气呢?”
 闵梵看了秦白炎良久。
 他暂时没心思考虑别的,就怕演的时候出戏。
 人工降雨被控制好疏密,全场各部门严阵以待,准备拍一镜到底。
 闵梵入戏前,多看了一眼固定机位用的轨道滑车。
 一下雨,他的状态就非常好,嗅觉也变得更敏锐。
 长轨上的铁锈味,像带着腥味的血。
 “准备!三,二,一!”
 镜头以仰角起手,如蝼蚁般看向雨夜里逆光驶去的面包车。
 前方有人喝醉闹事,拽着清洁工和他的推车不放,把交通道路彻底堵住。
 混混们手藏利器快步下车,厉声喝退。
 “不要挡道!滚开!”
 “你们都不知道——”
 “闭嘴!赶紧走!”
 镜头顺着车身转了一百五十度,暗巷里三人快速伏身而来,两人准备针剂和急救器械,另一人快速撬锁。
 后备箱打开的声响被远处的刺耳喇叭声盖过,十字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昏迷不醒的陆方如垃圾袋般被拖出来,青年弓身半跪,咬着牙猛然承受他的全部重量。
 “受得住吗哥?”少年着急道,“要不我来?”
 “废什么话,继续!”
 麻袋被其余两人快速拖到车上,抹除所有异样后快速撤离。
 青年已背着男人一步步走进暗巷,双指紧扣他的手腕。
 他的指尖是烫的,他的手腕内侧一片冰凉。
 脉搏还在,人还活着。有的救。
 闵梵在摸到他手腕的细腻触感时,心里一跳,转瞬回到仍是病气阴郁的邋遢程序员角色里。
 耳麦传来二组的声音:“搞快!我们撤了!”
 少年打开垃圾桶,里面的烟头薯片袋子烂面条一览无余。
 青年把人对折后扔过去,三人如虫蚁般悄然匿迹。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举着手电筒过来,特意往暗巷里照了两圈。
 只有雨滴纷乱落着,再无异常。
 面包车快速离去,驶向陆方最后的坟场。
 “卡!”导演满意道,“再来两条,情绪饱满一遍,情绪压抑一遍!”
 立刻有助理过来递姜汤毛巾,面包车驶回出发点。
 副导演在给群演们讲戏,偶尔瞥一眼两个大陆主演,发觉目光交汇时,不情不愿地还点了点头。
 ……确实演得是那个味儿。
 秦白炎不用说,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也还行。
 秦白炎身上都是腐臭的垃圾,被简单擦干净以后,又重新泼了点血迹,加固了伤口的轮廓。
 “刚才怎么不肯牵我?”男人直接问,“虚搭着能叩到脉?”
 闵梵左手握着纸杯,右手往外一翻递向他。
 “要多用力?”
 秦白炎呼吸微顿。
 青年确实是在戏谑着问戏。
 但他抬手的须臾里,掌心往下白光一晃,都漂亮得像挽了个剑花。
 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压着桡动脉摁下去。
 “这里。”
 他们目光交汇,同时察觉到极明显的跳动。
 是一人的心脏清晰起伏,用力到快要抵开另一人的指尖。
 闵梵没有躲开,把纸杯递给他。
 “喝姜汤吗。”
 秦白炎沉默地看着他,松开了手,将半杯热茶一饮而尽。
 热姜茶烈得要命,冲得人胸口发涨。
 一场戏拍了四遍,导演看得很爽。
 好的作品就该这样,每一遍都是优中选优,而不是矮个子里拔将军。
 下戏以后,萧导特意请大家吃夜宵,叫了茶餐厅的十几样外卖。
 秦白炎还有个电话会议,演完以后快速撤了。
 Ayi吃得眼睛冒光,扭头看向闵梵。
 “你吃哪个!这个凤爪好糯,那个肠粉也特别好吃!”
 “等会儿吧。”
 “等会儿就冷了!”Ayi凑过来,突然想起什么。
 “不对,梵哥,你吃晚饭了吗?”
 闵梵没当回事。
 “好像没吃。”
 “等一下,午饭那会儿我也没看到你,”Ayi抽过纸巾擦了下嘴,正色道,“你不会在减肥吧,现在体脂率早就够了。”
 “没有。”闵梵说,“我只是不饿。”
 “你一定保护好身体,如果肠胃有任何不舒服,王医生都在剧组常驻,有情况喊我也行。”
 “嗯。”
 还是和天气有关。
 冬末转春这会儿,先前天气时冷时热,前两天又来了寒潮。
 闵梵能抱着枕头睡一整天,什么乐子都不想碰。
 回酒店时,他照例去了趟侧卧。
 夜灯开着,秦白炎在披着毯子看书。
 闵梵靠着门,并不进去。
 他和他现在像关系不冷不热的室友。
 虽然没立过规矩,但谁都收着习惯,尽量不打扰对方的生活。
 明天下午三点才上戏,他可以猛睡十二个小时,想想都爽。
 青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应鹅绒大床的召唤。
 秦白炎平缓开口。
 “上次给你讲课,忘了带这个,”他拿出另一本书,“你得看这个。”
 《表演生命学》,接近A4纸那么大,厚得像块砖。
 闵梵拧着眉头瞪了一会儿这本书,伸手去接。
 “我尽快看完。”
 两人还未接到书,同时发觉有什么落了下来。
 一枚羽毛,如同沾着墨点的霜叶,凭空飘到他们面前。
 闵梵接住书,拾起那枚羽毛。
 “哪里来的?”
 “我没看清。”秦白炎端详道,“好像是从我身边。”
 青年有种微妙的猜想。
 他走近他,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扯了一根他的头发。
 无事发生。
 秦白炎:“……”
 闵梵动作敏捷地又扯一根。
 黑发在他们眼前化作奶油色长羽,仍旧带着海东青特有的褐点花纹。
 秦白炎淡声说:“送你了,不用谢。”
 他披回毯子,继续在高脚灯旁看书,早已习惯了这些没法解释的事情。
 闵梵拈着两枚长羽,半晌把它们夹进《表演生命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