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丝们确实很吃这一套。
 在镜头前,青年更像是岭上雪,梅间霜,只可远观。
 可此刻,他对白隼才流露出少许的温柔旖旎,连眼眸都是暖的。
 秦白炎本欲即刻飞走变回人形,此刻才察觉到区别对待。
 闵梵对他本人,一向神色冷漠,偶尔假笑。
 秦白炎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原因不明。
 他们仅是不凑巧的合作状态,关系敷衍。
 此刻,他以白隼的状态再度抬头,还未看清便被轻轻托住。
 青年低声撒娇。
 “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白隼怔怔地被他抱入怀里,如同标本般不敢动弹。
 修长的十指探入细密的翎毛里,放松又绵长地轻揉。
 秦白炎原是僵在他的怀里,却因着这种本能不由轻叹。
 四肢百骸都被轻抚得酥软畅快,随着闵梵指尖的推移,如同有细碎的电流游荡来去。
 秦白炎从未想过,另一个同性的臂弯会如同暖巢一般,让他无法脱离。
 自尊心不允许,本能却绝不肯走。
 闵梵在看电视,下巴虚虚抵着小鸟的额头,偶尔轻掐它的羽管。
 他的指尖纤细薄长,指甲透着浅粉色,指缘白皙如玉。
 秦白炎忍着赧然停留着。
 偶尔,青年的掌心划过他的头顶,柔软的像花瓣被风拂来。
 它仰头望着他的脸。
 鹰隼的视力,可以在万丈高空瞥见草原里疾驰的鼠兔。
 这样敏锐的观察能力,往往会放大近处的瑕疵。
 可他看他时,只像在看艺术品。
 从下颌到薄唇,再到偶尔停留的视线。
 闵梵漂亮的无可挑剔。
 他的脸庞犹如白瓷,眸深鼻挺,清幽的香气萦绕身侧,令人安神。
 鸟类的印记刻痕在暗暗作祟。
 秦白炎陷入在昏然欲睡的状态里,不自觉地一直在望着他。
 人类的意识犹如漂浮在梦境,羽裔的渴望自内心的深海涌现。
 闵梵是他化身为鸟时,第一眼看见的人。
 甲状腺激素如同烙印般,把安全与亲近这两个词,与闵梵本人烙在一起。
 此刻被抱在怀里,便如同沐浴在全然的爱意之中。
 秦白炎已有些无法抬眼,意识飘忽起伏时,仍不断地想要找回理性。
 他不该这样。
 闵梵的呼吸声轻浅又悠长,让他沉默着忍受心率加速。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怀中白隼表现得焦躁而不耐。
 为什么要看电视。
 他望着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回应。
 不,不对。
 秦白炎勉强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不该亲近闵梵。
 他们并不熟悉,也本该毫无瓜葛。
 他们……怎么会……靠得这样近。
 秦白炎再次坠入梦中。
 一连反复四五天后,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两边的经纪人都等得火烧眉毛,得知终于可以进组时才松了口气。
 小情侣吵完架了吧,该各自营业了。
 《白墨》是港澳台合拍的商业大作,导演萧步川是业界知名鬼才,早年喜剧电影出身,现在更是能把观众喜好手拿把掐,名字便是响当当的招牌。
 这电影预计明年春节档上映,剧本汇集多个热门要素,两年前立项时便是香饽饽。
 听说许多老演员愿意自降片酬演他的戏,年轻演员更是恨不得贴钱。
 不为别的,现在娱乐圈竞争换代都太激烈了,想在观众面前多刷点眼缘口碑不容易。
 故事背景虽然是在香港,许多室内戏都在横店搭景。
 男一男二相继进组,包下的总统套间都位于大套间的顶楼。
 2502&2501。
 独立电梯,专人负责饮食,空间阔绰装修典雅,好处很多。
 秦白炎逐渐能适应白天做人晚上变鸟的节奏,在公开场合一直与闵梵保持距离。
 他话很少,以缄默对抗着隐秘的渴望。
 闵梵对此并不知情,仅是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任何人粘着自己。
 哪怕秦白炎样貌俊朗,算顶尖的浓颜系熟男,偶尔看一两眼就行,不熟。
 飞机上,两人隔得老远,双方经纪人又在靠眨眼睛猛发电报。
 [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
 [你想多了,人家在外头总得演一下吧。]
 [也是,但我总觉得秦哥气压很低,心情不好。]
 距离开机还有三天,闵梵吩咐助理简单归置好行李以后出去,自己在旁边喝柠檬冰茶。
 “梵哥,”助理道,“这大树杈是……”
 “风水摆件。”闵梵说,“风水先生说我五行缺木,床头客厅都得摆两件。”
 助理上下一瞧,看树杈配木台配锯木屑,暗道梵哥补得好猛,跟着点头。
 “你还真信啊?”闵梵笑起来,“我朋友在养信鸽,偶尔会飞过来找我,你看见垫料脏了记得帮我换。”
 “好嘞!”
 众人走后,闵梵给秦白炎发消息。
 [闵]:过来吧。
 秦白炎原本裹着毯子在看剧本,看见手机一振,不由皱眉。
 现在才下午五点半。
 不悦感悄然滋生。
 他希望自己早点变成鸟?
 他秦白炎的价值,存在的意义,就是变成一个毛绒玩偶,再无别的?
 秦白炎当初推开化妆间时,确实是事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失控爆发的边缘。
 他当时暗自祈祷过,自己不要被那个什么新人威逼利诱,再想割席都可能被敲诈一番。
 闵梵分文不取,对任何人都礼貌疏远,反而更让男人心里更躁。
 总统套之间有道暗门,被敲了两下。
 闵梵打开门,示意他去客厅坐。
 秦白炎内心不悦,面上更是冰冷漠然。
 “辛苦闵先生为我准备鸟架。”
 他裹上毯子,准备变回那只绒羽斑斓的白隼。
 “你在干什么?”闵梵转了一圈笔,敲了下本子,“剧本在这。”
 差点遁去的秦白炎:“……”
 “你睡得很早吗?”闵梵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至少教我两个小时,方便吗。”
 “嗯。”
 《白墨》的第一幕,便是黑客陈专在帕金森发作的情况下,一个人用电磁干扰炸了半个香港的电路系统。
 秦白炎负责饰演看似温良的金融大佬陆方,开局是被害人,中场是嫌疑人,最终反转又有双重身份,爽点十足。
 陈专虽然被划分到男二番位,但与他的对手戏均是剑拔弩张,看点很猛。
 “帕金森不好演。”秦白炎检查着他这些天写的人物小传和分析,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闵梵已有答案,仍是再度思索片刻,说:“自我对抗。”
 秦白炎翻页动作一顿,定神看他。
 “有种街舞叫Popping,用肌肉的快速舒张来表达震颤。”闵梵说,“我反复看过这种病症的录像,融合了一点自己的理解,演一段给你看?”
 秦白炎仍凝视着他。
 他惊异于闵梵进状态如此之快,聊起演戏好不忸怩,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
 更在看这个后辈的悟性。
 做艺人,闵梵确实冷若冰霜,始终端着疏远的贵气。
 但做演员,他做事半点犹豫都没有,很敢演。
 许多专业演员要学很久的解放天性,去表演动物,靠模仿出格的动作来放下对外界眼光的在乎。
 秦白炎本准备教一些这方面的技巧,却发现闵梵根本不需要。
 他凝神看他演完第一段,说:“意思是对的。”
 “缺情感,所以不真。”
 “您说。”
 秦白炎喝了一口黑咖啡,开始给他讲戏。
 他没有执着于某一段戏的具体演法,反而先从香港被冲击金融界的至高地位说起。
 从港交所到上交所,从时代的洪流,到一个残疾程序员的贫瘠生活。
 茶几上放着一碟翠色的开心果,偶尔被剥开一两个。
 秦白炎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剧本上。
 他不能坐得离他太近。
 印记刻痕再度烧灼着,让他偶尔失神。
 闵梵浑然不觉,只以为对方是在给自己思考空间。
 他学得专注,把角色一点点吃透。
 开心果逐渐见底。
 秦白炎靠着坚果卸掉一部分烦躁感,但因为抗拒着本能欲望,他渐觉疲惫。
 学完一段,笔记本前五页已被红蓝黑三色写满。
 “您吃晚饭了吗?”
 “没有,”秦白炎轻揉鼻梁,说,“随便点个沙拉就行。”
 闵梵按铃,示意客房服务推门进来。
 他仍旧只吃一份谷物碗,酸奶上洒着藜麦和奇异果,三文鱼片码列整齐。
 秦白炎看着三文鱼片,呼吸渐轻。
 一碗带着血的鞑靼牛肉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赤红的,柔嫩的,点缀着生蛋黄的带血牛肉。
 旁侧还点缀着牛血块,羊肉酱,刺山柑。
 他抬眸看他,后者平静回望。
 仿佛在说,
 不用演。
 我知道你在渴望什么。
 套房的餐厅采用欧式布置,长桌可以容纳十二位客人。
 秦白炎抽开第二把椅子,瞥见闵梵抽开了第五把。
 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做鸟的时候,他离他太近了。
 近到像把个人边界都贸然破开,会涌现一种被基因操纵所引发的反感。
 闵梵公私分明,友善客气,这很好。
 两人静默用餐,并没有为了客套攀谈什么,餐厅静到只有刀叉的轻微声响。
 秦白炎被带血牛肉安抚了片刻以后,侧目似在确认微信消息,再度看向他们盘子之间的距离。
 很远。远到跟他的晚饭一样不熟。
 他莫名不悦。
 晚上十一点,秦白炎沐浴后准备就寝,在木架旁裹着毯子坐好。
 闵梵把裤子和浴巾都放到了旁边。
 “……”
 随着一声清啼,他再度化作海东青,长羽微扬。
 闵梵蹲在一旁,宁和地望着它。
 纯白翎羽带着奶油质地,斑驳的花纹便好似飘落的咖啡粉。
 它贵气凛然,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柔软,很让人喜欢。
 闵梵是设计系出身,从前很喜欢一种岩板,叫阿尔卑斯香雪白。
 海东青的羽纹疏密有序,美感远胜于此。
 比起秦白炎,他更喜欢这只白鸟。
 不过碍于教养,也不能在见到本人时面无表情地甩一句,你变回去。
 闵梵把小白鸟抱起来,心情登时变得很好。
 “雪绒,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他笑眯眯道,“悄悄叫你这个名字好不好?”
 完全清醒的秦白炎:“……”
 稳定期里,他们逐渐达成共识。
 一旦有紧急情况,靠呼喊秦白炎的名字能尽快唤回神识,方便他变回人身。
 但秦白炎本身对意识的控制还不够纯熟。
 他暂时没有告诉闵梵,刚化身时,他已经能短暂地保留一会儿人类意识。
 于是他被挠了挠脑袋,全身羽毛再度被慢悠悠地抚摸。
 “给你准备了睡前小零食,想不想吃?”闵梵打开抽屉,“有烘烤的鳕鱼甜甜圈,鹿肉零食罐头,鸭肉小饼干……”
 秦白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过去。
 他一开始只觉得,闵梵是硬着头皮照料自己,但没想到会准备的这么多。
 而且……比应付本人要细心太多。
 叫客房送餐的时候,青年都一副冷淡到近乎敷衍的样子,此刻面对小鸟,笑意登时似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秦白炎并不算饿,仍然默默地吃了半个甜甜圈,四枚小鸭饼干。
 白隼任由青年亲近自己,内心不被允许的印记终于被缓缓接纳。
 最亲近信任的人,在帮他梳理羽毛,望着他笑。
 它已舒缓到想要叹息。
 次日,秦白炎睡醒时已是早上八点,卧室并没有人。
 他解下脚链,仍未适应标记脚环的异样感。
 按OAC的规矩,羽裔需终身携带脚环,蛇裔则是颈环。
 这既能帮助机构监管各类情况,也能保护他们不在化形时被当作动物狩猎、买卖、食用。
 男人试探着想解开脚环,芯片并没有感知到对应的体温心率变化,拒绝变形。
 他披着睡袍走出卧室,套房里空无一人。
 老徐还在打鼾,枕头下手机响了一声。
 [秦哥]:闵梵在哪
 老徐:“……”
 [天籁娱乐-徐晓]:不知道啊哥,您要不直接问问?
 [秦哥]:不熟
 [天籁娱乐-徐晓]:有啥事吗,我等会给Ayi打个微信电话
 [秦哥]:私事
 老徐一问,闵梵今年有好几场演唱会,进组前就在酒店租了个会议厅改成练舞房,今儿早上五点就过去了。
 “对了,萧导说有几个老朋友今早过来,都是中西区的人物,等会儿您去喝个茶吗?”
 “知道了。”
 秦白炎回到自己房间,梳洗打理片刻后,喝着黑咖啡回生意上的邮件。
 他的理性运作地有条不紊,能清晰判断商业往来的机锋。
 只是内心深处,某一处被鱼线般勾着。
 闵梵不在这里,在二十楼的某个会议厅。
 他们毫无瓜葛,只是暂时合作的演员。
 十分钟后,秦白炎中断工作,去原处取回毯子,披在了身上。
 熟悉的颐和清檀香弥漫铺开,如怀抱般将他笼罩。
 小豆蔻,香柠檬,乳香,紫罗兰叶。
 既有颇具少年感的清爽明亮,又有恰到好处的沉稳。
 第一次化身白隼时,它在他的怀里失控挣扎,嗅了许久这个味道。
 此后每一次化鸟入睡前,他都披着闵梵的奶牛色绒毯,任由这抹温香刻得更深。
 秦白炎勉强工作了二十七分钟。
 然后抄起剧本和平板,径直去了二十楼。
 他本人对闵梵毫无感情,一切都是多余的印记在作祟。
 秦白炎绝不肯承认这一点,只当在配合那只麻烦的海东青。
 他看不到闵梵,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就像内心某一处被鱼线钩住,然后漫无尽头的拉拽牵扯。
 未必会有刺痛感,但如影随形,只让男人觉得烦乱。
 从前需要抵抗变成鸟的本能,现在还要应付对闵梵的亲近渴望。
 早知如此,彗星之夜还不如去月亮上躲会儿。
 练舞厅意外地好找。
 虽然隔音效果很好,并不扰民,但门口一直有小演员和服务员悄悄在看。
 秦白炎过去时,瞧见Ayi满怀迷弟笑容,在哐哐给闵梵拍照。
 后者穿着工字白T,领着一众舞者跳舞。
 鼓点劲爆,震感强烈。
 闵梵站在C位,俨然高度职业化的顶尖艺人。
 他跳舞时还在全开麦唱歌,长腿动作利落,举手投足都流畅到如同水波。
 舞者们聚散开合,一切节奏都全凭最中心的帅气艺人尽数掌控。
 偶尔有人跳错步伐,闵梵一个眼刀过去,旁人俱是一凛。
 他任由外人围观,歌声明亮动听,尾音有着摄人的华丽感。
 Ayi看得如痴如醉,心想他不红才是天理难容,半晌才发觉身后坐了个人。
 “诶,秦哥来了?”
 “在这躲应酬,”秦白炎在看平板,“你们忙。”
 Ayi即刻唤助理给大佬倒水,抽空还在看闵梵跳舞。
 秦白炎于心有私,反而很少抬眼,好像真在专注地看季度报表。
 他的目光停留在字里行间,双耳却仍旧能听见闵梵的嗓音。
 走进练舞厅的一瞬间,叫嚣的躁动感终于得以安抚。
 歌词都是当下流行的青春风格,有恋爱小甜歌,也有明快紧凑的电音舞曲。
 每首歌情绪不同,闵梵的诠释也即刻变化。
 秦白炎在昨晚讲剧本时,对这个青涩的后辈隐有欣赏赞许。
 但在今日,他才真正看清闵梵的全盛状态。
 容色炽烈到一眼难忘,冷若冰霜亦勾人。
 唱少女风格的歌时,他便一把甜嗓,软得让秦白炎心里发痒。
 曲子一换,棉花糖般的柔软声音又冷冽如山泉。
 男人抬眼一看,一众舞者单膝跪地,独留闵梵SOLO独舞。
 他清冷如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在攫取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意,也因着这一抹矛盾,变得更加耀眼迷人。
 方才被抚平的渴望,再度贪婪的涌现。
 差不多够了。秦白炎对那只海东青说。
 粘人还没完没了了?
 当晚,闵梵泡澡放松了很久,擦着头发去探望雪绒。
 白隼这几天都表现得有些焦躁。
 青年脚步停顿,看着它仍在不断地剧烈拍打羽翼。
 为了不在室内飞得到处乱撞,白隼双爪始终紧抓枝干,仅是发泄压力般不断模仿着飞行。
 察觉到闵梵过来,雪绒忽然平静了些许,清啼一声似在打招呼。
 他走近它,思索着伸手轻抚。
 雪绒静静感受着温情,忽然侧身轻啄,衔住一枚松动的长羽,把它递给闵梵。
 青年扬眸道:“送给我吗?”
 白隼又往前递了递。
 他笑意温柔地接下,忍不住亲了亲小鸟的脑袋。
 “好漂亮的羽毛,我会收好签,谢谢你。”
 回书房保存好鸟宝的小礼物以后,闵梵凝神想了许久,再度站在白隼面前。
 它在他离开的片刻里仍在不断拍打着翅膀,以至于站架都被风势推得有些摇晃。
 “秦白炎。”闵梵出声唤道:“你出来一下。”
 唤到第三声,白隼的目光倏然一变,它钻进软毯里,变回男人。
 “什么事?”
 “你知道你想飞吗?”闵梵直截了当,“你做了这么久的海东青,出去飞过一次吗。”
 他作为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没有这个必要。”秦白炎说,“风险很大。”
 一时的快意并不重要。
 作为多个身份的责任方,他必须考虑更重要的事情。
 闵梵感觉这人真是教条到接近禁欲主义,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可以忍。
 如果他自己是这只海东青,只会放纵更多,肆意妄为。
 青年往前一步,口吻似在挑衅。
 “秦白炎,你敢不敢赌一把。”
 “我带你出去高飞。”
 “你敢吗。”
 “就算你飞得远到找不到了,我也可以找OAC把你带回来,应急条例我都看过了。”
 秦白炎眸子一缩,沉声答应。
 有什么不敢。
 两人开车出去时,屋外已是一片晴夜,万里无云。
 电台里放着秦白炎刚出道时的老歌,《从未有过》。
 不要说血缘里涌动着飞羽和风浪,哪怕是闵梵本人,都想直上云霄,飞得越远越好。
 他想去追逐星月,像鹰隼一样破风而去,彻底放纵自己的本性。
 秦白炎问:“想好了?”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如果超过两个小时你都不出现,我去联系OAC。”
 “行。”
 男人披着长毯,在车后座裹住自己。
 他看着车外闵梵的背影,失笑着叹了口气。
 无法无天。
 白隼被抱出车外时,显然嗅到来自旷野的夜风。
 血缘深处的渴求被一瞬激起,它伸长脖颈长嗥一声,似在夜风里追逐同族的痕迹。
 青年把它举到高处,轻声说:“飞吧。”
 松手的同一秒,海东青犹如破空利箭般腾空而上,再无束缚地奔赴圆月。
 再也不是狭小的化妆间,不够转身的客厅,处处障碍的酒店客房。
 他在今晚独享这个星夜,没有限制,没有尽头。
 翼展可以放松到极致,在气流的深拥里腾转而上,哪怕高度抵达到空气稀薄的五千米以上也游刃有余。
 他是生性旷烈的海东青,是寒流和碧空的宠儿。
 闵梵仰头看着,看见白隼已化作星夜里渺远的一个光点。
 他实力有限,仅仅是看了一会儿,便已追不上它的存在。
 郊外很冷,闵梵找出那条毯子,靠着车继续等他。
 那条毯子被秦白炎用过太多次,虽然定期清洗烘干过,但也无可避免地沾着男人的气味。
 低郁深厚,持久不散。
 闵梵低头闻了一下,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点。
 他没有玩手机等人,放空一切般看着夜空。
 漫无尽头的通告应酬持续了太久,好像今晚的他也才第一次逃出笼子,在旷野里呼吸自由的味道。
 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四处仅亮着车灯,像是浓墨般的夜色里仅有的亮光。
 可也正因如此,晴夜的繁星格外清晰,如遥远的鸟群般环绕着天穹。
 闵梵放空时不禁在想,自己如果能像秦白炎这样罕见地被激活血缘,会变成什么样的鸟。
 他嗓子好,喜欢跳舞,性格不喜束缚,也许会是百灵鸟,或者小太阳。
 察觉到什么,他站直些许,看见一个白点逆着月色向自己飞来。
 闵梵即刻叠好毯子,厚厚地裹住右臂,唤道:“雪绒!”
 宛如雪色的海东青疾驰而来,一个急停落得干净漂亮。
 “才过二十分钟,”闵梵笑道,“还很早,再飞一会儿?”
 海东青歪头看他,像是问是不是真的可以。
 “嗯,没事,我在这吹风很舒服。”他温柔道,“你去吧。”
 秦白炎轻鸣一声,再度振翅而去。
 在今晚,他的人性与本性都终于得以兼容。
 渴望翱翔的是他,斯文从容的是他。
 人类的一面,与海东青的一面,悄无声息地开始融合互洽,构成原本的他。
 秦白炎曾经竭力地对抗过血缘觉醒。
 他当时没有接触到OAC,只感觉一切都在异变和失控。
 这种危险的状态一旦崩溃,他可能变成满地乱爬的疯子,又或者是不知所踪的失踪人口。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只是对生肉和高空都极其躁动——哪怕是站在二十四楼的落地窗前。
 跳下去。他心里有个冲动像种子一样不断地想要破开禁制。
 跳下去,然后张开双翼,在风里滑翔高飞。
 他将自己的病症归为隐疾,在精神病一般的压力下不动声色地继续应酬交际。
 直到有个人稳稳接住他,挑衅般笑着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足足一个多小时,深夜的翱翔收尾结束。
 再回到车里,秦白炎用毛巾擦着发沿,发觉皮肤上有微冷的霜。
 “你去飞的时候,我在查手机。”闵梵打着方向盘道,“今晚只有十度,海东青可以轻易飞到两万英尺之上,周身羽毛能抵御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的气温。”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声音放轻了些。
 “你的睫毛上也沾着霜。”
 秦白炎垂眸擦拭。
 男人的衣领没有完全拢上,胸线纵深而下,沾着冰霜化作的露珠。
 深眉与睫毛都泛着霜,无形予他一种半似仙妖的气质。
 “专心开车。”秦白炎说。
 闵梵收回目光,并不否认。
 再回到酒店时,四处依旧安宁清净。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也没有人知道旷野上曾泛着草叶气味的长风。
 开机仪式过后,很快到了化妆上戏的时刻。
 烧香时,不同地域的人明显站成几圈。
 京圈一拨,沪圈一拨,港圈又一拨。
 副导演许国强看见领头敬香的秦白炎,略有微词。
 “让他演,还行吧。”
 演什么都一个路数,天天高深莫测的样子,装货。
 再看见闵梵,冷笑都有些控制不了。
 “到底是流量时代啊,什么货都能演男二了。”
 许国强手握选角权,几乎能定一圈中下层演员的生死。
 但剧组里所有的核心角色都是总导演拍板,他半点油水都捞不到。
 闵梵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在抢,也多得是人演得比他好。
 副导演酸溜溜地把青年的背影从上打量到下。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这种偶像?
 还不如他手下的五线小演员,至少没整过容。
 秦白炎很少管闲事,上戏时提前去了闵梵的化妆间。
 “我其实之前就有个建议,”他看着闵梵说,“之前不熟,不方便提。”
 “你不能太好看。”
 闵梵信他。
 青年清楚,公司在演戏方面,对自己的预期并不高。
 新爆剧时代,点击口碑都可以砸钱营销,粉丝也会无脑维护。
 以现在的行业要求,不轧戏背好台词都算敬业,再请个老师可以说无可指摘。
 可一旦没有外貌的加持,人物会更贴近角色,也更加需求更好的表演诠释。
 秦白炎见他并不抗拒,会意地拉近凳子,翻着剧本笔记在一旁叮嘱。
 蓬头垢面还不够。
 一个患有帕金森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对抗病症的程序员,他的精气神要颓,身上还要有一股病气。
 现有的假发还是服帖了些。
 化妆师听得惊讶,按他们的建议把头发弄得干枯潦草,用剪刀刻意做出不平整的效果。
 衣裤太干净,就弄上咖啡渍和磨痕。
 比起刚才那个优雅苍白的年轻人,此刻的陈专已经入戏三分。
 像是香港底层的程序员被临时拉过来一样,那个角色和闵梵已经有明显区别。
 “还不够。”秦白炎低声说。
 “你行动不便,时常发病,需要能提示观众的零碎伤口。”
 “更重要的是眼神,以及精神状态。”
 “闵梵,想想你发烧时候的感觉,目光黯淡一点。”
 “收起你的仪态习惯,佝偻起来,视线要避开人,嘴唇……”
 秦白炎皱眉:“他的唇色太健康了。”
 闵梵轻微挑眉。
 化妆师取来口黑口黄,试探着给闵梵换唇色,又取来糯米纸,做出干枯出血的样子。
 他站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
 “是这样?”
 秦白炎按下闵梵习惯性舒展的肩背,说:“再驼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