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症候群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5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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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夏天,这个地方会有很多人搬着藤椅竹椅下楼乘风凉,大人坐着侃大山,小孩在旁边疯玩,不仅消磨时间,还能省点风扇空调的电费。
不过现在是冬天,树上面叶子都要掉光了,稍微显得寂寥。
他刚写完一份英语试卷,日头稍稍西移,抬起视线看时,有几个小孩子在路上踢着球追逐打闹而过,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荡。
辛禾雪觉得这个场景有点像是他们几个人小时候。
什么时候长大了?
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那什么时候成为大人?
辛禾雪将英语试卷塞回包里。
拿出荧光笔和刚刚回来路上在文具店买的彩色卡纸,直尺画了个方形,用剪刀慢慢地裁。
晚霞绯红,筒子楼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来,大开的窗户里飘出饭菜香。
那群小孩子的球又踢回来,在大道中央玩闹,身后晚归的大人摁响自行车铃铛,还没来得及说话,却有人比他还要着急,“让让让让——!”
辛禾雪站起来,期待结果,“怎么样?”
路阳像是一个凯旋的骑士,红光满面地冲回来,胸前金牌一摘,挂到辛禾雪脖子上。
“第一名?”辛禾雪高兴道。
路阳重重点头,兴奋地把辛禾雪举起来转圈,“啊啊啊啊——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天旋地转,心脏跳得很快,嘭嘭响。
他很快意识到,这道响得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来自路阳的胸膛里,在冬夜,少年体温却热乎乎的,像是一个火炉。
路阳兴奋过了头,直到辛禾雪捶他后背说自己要晕了,他才把辛禾雪放下来,还一副很是不舍的样子。
盯着奖牌看了好一会儿,辛禾雪确认道:“真的,第一名。”
路阳得意洋洋,“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第二名和他距离咬得有多近,这种事就不必要说了。
不过,路阳确实认为自己没有跑尽全力,他唯一跑得最快发挥最好的一次,是背辛禾雪从附小跑到厂医院。
那场比赛没有裁判读秒,也没有对手竞争,但那种风驰电掣的体验,路阳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好在医生说,辛禾雪的心脏病只是轻中度肺动脉瓣狭窄,日常活动里只要不是剧烈运动极限运动,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我路上碰见了我爸,我爸说为了庆祝他下班了要去买两只烧鹅。”路阳兴冲冲邀请,“你们家晚上来我家一起吃饭吧!”
辛禾雪点头,“好,我回去和姨妈说。”
他垂覆眼睫,“还有……奖励。”
路阳手心里被放了一张卡纸,彩绘笔画着小猫小狗,大大的字写着——
[和好券]
持有者:路阳。
承诺方:辛禾雪。
有效期:无限。
“以后如果我和你吵架冷战,哪怕是严重到不相往来,你都可以选择使用它。”辛禾雪说,“这是你的免死金牌。”
路阳怔怔地抬起头。
远处有人在放元旦前夜的烟火,呼啸着直升夜空,砰砰炸响。
“新的一年到了,辛禾雪。”

第221章 钟情妄想(19)
临近过年,筒子楼里煎炒蒸炸的烟火气日渐浓起来了,更加少不了的是街头巷尾小孩子玩擦炮的火药味。
不知道是谁家皮孩子点了个“地老鼠”,一路窜连带彩色火花追人跑,大清早就听见大人热闹地教训起孩子来了。
家家户户都正忙活着打扫屋子,桶盆里头水晃荡,擦过门窗再去洗抹布,整桶水都浑了起来。竹竿绑上破扫帚,捅在走廊天花板上,一下一下哐哐响,把角落的蛛网和灰尘一起搅下来。
肥皂水拖地之后,花板砖水光粼粼,布着点细小白沫,庄同光去淋浴间洗拖把。
窗玻璃上的陈迹擦不干净,朱翠风嗑着红瓜子,祭出秘方,“用白酒擦嘛,再加点牙膏,什么厨房油污,水龙头的水垢,保准都擦得干干净净!”
“我们家的窗户擦了以后,瓦亮瓦亮。禾雪你别站上面擦了,这么高,多危险啊。”朱翠风一边说着,一边指使,“路阳,你去。”
辛芝英倒了两杯茶,给上门的朱翠风和路国兴,忙劝阻道:“不用不用,怎么好叫路阳上门来给我们擦窗户?路阳,你坐着,桌上有果盘。”
朱翠风赶紧道:“辛姐,路阳这小子,好使的,干活利索,没事的,保准给你们家窗擦得和新的一样。”
她叫辛芝英别这么客气,“辛姐,我真的是心悦诚服喊你一声姐,要不是你们家禾雪,呦呵,路阳能考上一中?我以前真的是祖坟冒青烟都不敢想。”
“那确实是路阳争气。”辛芝英笑道。
朱翠风摇头,“他?他初二下学期的期末考才考个三百分,要是没有禾雪给他补习,中考能考五百二?我就是把全市的寺庙都拜个遍,他也就是个二百五。”
“……妈,你能别说了吗?给我留点面子。”
男生出声打断了闲聊。
才不过一年光景,路阳的身高已经突破了一八五的关卡,还保持着继续增长的趋势。
乌浓浓的两道眉,张扬出年少的锐气,身上穿着藏青色连帽卫衣,外边只套了一件牛仔夹克,看上去好似一点都不受冷空气影响,反而还热烘烘。
路阳道:“辛禾雪,你快下来,我擦就好。”
他伸出手护着,正好当人形扶手,让辛禾雪借力稳当地踩回凳子上。
不像是路阳天天训练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小麦色,辛禾雪上高中之后每天户外运动量几乎只有上下学骑自行车,他体育课也一般在馆内打羽毛球,因而一身肤色白皙,雪晃晃。
乌发刘海搭在额前,一小颗黑痣安静地点在眼尾。
辛禾雪把抹布交给路阳,自己去洗了手。
朱翠风还在和辛芝英唠家常,“你说这孩子长大了就是不一样,在外边是要面子不能说了。以前他天天闯祸我三天两头被叫到办公室挨老师批评的时候,他也没管他老妈要不要面子。”
“辛姐,我真羡慕你。”情到深处,朱翠风将杯子一搁,握住辛芝英的手,“你家里两个不用操心的娃,都考上了一中,禾雪还是菱州市状元,我感觉七月份那会儿在家属区大门挂横幅还在昨天,我光是帮忙扯个横幅都红光满面。”
七月张榜的时候,路国兴和朱翠风都为路阳捏了一把汗,志愿是在中考前就填好的。
路阳前面田径的奖项有了,一中校内的选拔测试也过了,那么按照一中的规定,以当年中考分数线降一百分录取,路阳的志愿书上大喇喇地填了一志愿一中,要是录不上,就得面临滑档风险。
七月十号,学校内张榜公布分数,前头三个孩子刚一起出门返校,电话就打到辛芝英单位了。
菱州电厂附中出了个市状元,开天辟地头一遭,校长的采访直接登上了菱州晚报。
辛禾雪没接受采访,分数和他自己估的差不多,649分,语文和英语的作文扣了点分,政治主观题也扣了点分,剩下数理化都是满分。
他当时去学校主要是看路阳的分数,恰恰好520分,一中这年录取分数线公布是600分,按降分一百的标准超了足足有二十分,他对路阳很满意了。
这年中考绝对是附中硕果累累的一届,市状元在这里,总计有四名学生考上了一中,除了辛禾雪和林鸥飞两个文化分市里榜上有名的,一个路阳走体育特长生赛道的,还有苗灵,她超了当年分数线五分,一志愿当时也一鼓作气地冲了,填了一中。
校长又热情地接受了采访。
辛禾雪嫌打到家里来的电话多,把电话线拔了,和哥哥回姥姥家过暑假去了。
路阳则是和朱翠风坐上火车,到了虹市一家子团聚。
路国兴在路阳初三下学期开学前,就和几个同乡一起到沿海的虹市打工去了,那片地区民营工厂和私营企业雨后春笋一样蹭蹭地冒,他有学历有工作经验,那些厂子也开得起工程师的工资,每个月到手的钱比以前待国营厂的还翻了两番。
临近年关,路国兴回菱州来,可谓是满载而归,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就上好邻居的家里来了。
原本也想到林家的,但是来到了才听辛芝英说,林母和林鸥飞回省城爷爷奶奶家过年了,这倒是头一遭,以往过年林家就是母子二人,所以他们两家担心林家冷清,年年都是三家聚起来一起过年,孩子高兴,大人一起吃饭喝酒也热闹。
从来没见过林鸥飞他爸爸,也没见过那边的亲戚,他们都以为林母是离异单亲带孩子,和爷爷奶奶那边也没往来呢。
正和庄平叙着旧,路国兴忽而转念一想,问道:“你要不要年后也和我下虹市去找工作?”
庄平面对盛情,仍是拒绝了,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在市里跑出租,辛芝英在医院上班,有时候忙顾不上家里,他跑出租时间灵活,不像路家,庄家是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正是紧要的时候,庄平得紧着家里。
两家交情好了这么多年,正是有说不完话的时候,下午又要一起炸糍粑、做酒酿、包蛋饺,辛芝英给了庄同光钱,让他到市里和弟弟买新衣服,顺道买几样年货回来。
眼见辛禾雪和庄同光要出门,路阳急了,三下五除二擦完窗玻璃,跳下来跟上,“妈,我和他们一起去,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路阳跑到辛禾雪身边,“你手冷不冷?”
他抓起那只露在羽绒服外的手,往自己卫衣兜里揣。
辛禾雪碰到了什么,牛皮纸的触感,像是信封,他疑惑地抬眼瞟向路阳。
路阳咧齿一笑,“我把小金库带来了,一会儿中午请你吃饭。”
前方比他们走快了一步距离的庄同光,转过身,沉沉地盯着路阳抓着辛禾雪的手,好一会儿。
路阳浑然不觉,还在乐呵呵地补充:“还有同光哥,一起吃饭。”
他们上公交车的时候,没座位了,一路站着摇摇晃晃地到了市里。
街上有牵着一堆氢气球游走城市的小贩,正是迫近年关的日子,大人小孩走在街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他们路过广场要去等红绿灯的时候,不知道街边打哪来的小孩,冲着他们放“窜天猴”,险些炸到辛禾雪脚下。
庄同光脸色一沉,刚要上前,被辛禾雪拉住了。
辛禾雪淡声道:“看着吧。”
旁边的路阳就像是只撒手没的狗,冲上去就和俩小孩对着吵起来了,他长得人高马大,横眉立目,凶起来怪令人犯怵的,这两个小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看那两个小孩脸红脖子粗要哭了,辛禾雪说:“好了,路阳,回来。”
路阳转身一个变脸,嬉皮笑脸又跑回辛禾雪身边来了,“我就是和他们讲讲道理。”
[哪来的死小孩,敢炸到辛禾雪,我不把你们屁股打成八瓣!]
忽略掉奇怪的幻听内容,辛禾雪向庄同光微微一扬眉。
庄同光确实放心下来,这说明路阳考上一中还是有很多好处。
他开春就是高三下学期的学生了,到时候高考到别的城市上大学,林鸥飞和路阳都在一中,也和辛禾雪同班,他不担心再度发生类似幼儿园那时辛禾雪被别个小孩欺负的事情。
路过报刊亭的时候,路阳说想看看有没有最新一期的《漫友》。
五花八门的书刊封面塞满了铁皮亭子,层层叠叠,像是打翻了调色盘,辛禾雪从几面架子上找到了某个名字耳熟的刊物。
他刚从架子上拿起来,就被庄同光摁了回去。
庄同光顶着辛禾雪的目光,憋了半天吭声道:“这个,不好,不适合你看。”
“可是,上面不是写着《少男少女》吗?”辛禾雪弯了弯眼睛,“看起来就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看的。”
庄同光低下视线,嘴唇抿成一道直线,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种杂志,教导主任没收了很多。”
辛禾雪:“所以……?”
庄同光说:“对学习不好,看了会早恋。”
大概是自己也知道理由太蹩脚,庄同光说完自己也沉默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辛禾雪摊牌道,“你以前看的时候我可是都知道了。”
“你把杂志藏在书架角落上,姨妈搞卫生发现的。”
避免庄同光觉得是他溜进他房间里翻的,辛禾雪解释说。
庄同光张了张口,没找到辩驳的说辞。
这次辛禾雪把杂志从书架上拿下来,没遭到阻挠,随意地翻了两页,其实最多也就是年少而慕少艾的故事,没什么出格的内容,还没有黄金八点档的电视镜头来得露骨。
每次辛芝英在看电视剧的时候,辛禾雪出来客厅接水,电视上两个大人都要亲出花来了,他总要装作没看见、没看懂的样子,接了杯水,平移回卧室。
谈恋爱有那么有意思吗?
还是只是因为亲吻和拥抱会使人体内多巴胺与内啡肽分泌?
也有别的学生来这里找书刊,“最新一期的《科幻世界》有吗?”
报刊亭老板道:“有咧有咧,我给你找。”
科幻世界辛禾雪买了好几期,期期不落。
看辛禾雪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庄同光松了一口气。
手里帮忙拿的刊物有点烫手。
其实没有他说的什么看了会早恋那样严重。
庄同光只是恰恰好,在初次出现梦遗的那段时间,看了里面的一篇文章,只是一篇女生视角青春情思的暗恋日记,没有特别新奇的地方。庄同光之所以会注意到,是因为里面描述男主角肤白纤瘦,喜欢黑猫警长,成绩好。
他只是想到了辛禾雪。
早晨起来的时候,庄同光记得,他只梦到了一双漂亮如黑曜石的眼睛。
好巧不巧,那双眼睛的左眼尾有一颗小痣。
他呼出一口气,在冷空气里飘出白雾,沉静的目光扫向辛禾雪。
一旁的路阳兴奋道:“辛禾雪,快看,这里有《灌篮高手》!”

第222章 钟情妄想(20)
市中心有个商业大厦,蓝色玻璃反射同样的蓝天白云,推开沉重的玻璃旋转门,暖气烘着化妆品柜台的香氛气味一起扑过来。
二楼是家电区,三楼才是服装区。
他们乘着扶手梯上去,人来人往,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的假人模特穿着应季的短款羽绒服和灯芯绒长裤。
在抉择的时候,辛禾雪犯了难。
他挑中的那套立领羽绒服有两款颜色,纯白色和藏青色,他觉得都可以。
对镜子比了一下,辛禾雪询问意见:“哥,路阳,你们觉得哪个颜色的好看?”
庄同光看了一会儿,提出建议:“可以都试试。”
辛禾雪脱掉了原本外面套着的一件薄款棉服,他里面还穿着浅灰的高领毛衣,室内的暖气充足,他扯了扯领口透气。
领口因此而露出了一小截脖颈肌肤,灰色毛衣更加凸显了几分白皙,瞥见那点皮肤和精巧喉结,庄同光没由来地眼皮一跳。
辛禾雪将身上原来的棉服随手塞给路阳先拿着,试穿了一下藏青色的。
对着镜子转了转步,换了几个角度观察。
路阳捧场:“好看。”
他换上白色那件,路阳还是捧场:“这件也好看。”
说明还是人好看。
辛禾雪瞄了瞄镜子,忍不住翘起唇角,很有自知之明的模样。
“那选哪件?”
最重要的问题亟待解决。
路阳手臂里抱着辛禾雪的棉服,严肃地端详片刻,点点头:“都可以,你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穿麻袋也好看,不穿也好看……”
他话还没说完,被庄同光突然厉声打断,“路阳!”
“啊?”路阳无辜,“怎么了?同光哥,我还没夸完呢,有事儿一会说。”
他转头对辛禾雪道:“你属于是那种衣装靠人鞍靠马……”
虽然怪怪的还乱用谚语,但是大概能够让人明白路阳的意思。
至于那句话,只是想突出辛禾雪自身条件优越。
可是庄同光心里藏着鬼,就觉得别人都和他一样内心有着见不得人的角落。
路阳这才有时间搭理庄同光,“同光哥,你刚刚喊我做什么?”
庄同光面色不改,“没什么。一会儿中午到哪吃?”
“这就饿了?好像确实差不多到午饭的点了。”路阳抬手看看腕表,“一会儿到顶楼美食城吃呗。”
辛禾雪却想起来什么,“你们等等,我问问林鸥飞的意见。”
林鸥飞没有选择困难症,比这两个人靠谱。
他把羽绒服让庄同光和路阳拿着,在店面等他,他就到商场内的电话亭去,很快回来。
棉服口袋里正好塞了硬币带出来。
红漆的公用电话亭,就在这层楼的角落,有封闭式的玻璃门,拉开进去就孤立出一个安静的小空间。
辛禾雪摘机,从口袋里拿出五毛的硬币,投入硬币口中,拨了林鸥飞之前告诉他的固定电话号码。
“嘟嘟——”
长音过后,蓦地接通了。
“你好,你找谁?”
接电话的是个苍老板正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周爷爷吗?”
辛禾雪听林鸥飞说过,他爸爸姓周,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林鸥飞的爷爷。
对方疑惑地问:“你是?”
辛禾雪礼貌地说道:“周爷爷您好,我找林鸥飞,我是他朋友。”
“欧飞。”电话那头的那位爷爷提高音量,似乎是向远处喊了一声,“你朋友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老人的声音似乎是有些不满。
对面的听筒被搁下在桌上了,辛禾雪听到了嘈杂的背景声音,林鸥飞的爷爷奶奶家里似乎很多人,小孩哭闹声、大人高声阔论声……
杂乱的声音最终被一道冷静清晰的嗓音取代。
“喂。”
“林鸥飞,是我。”
很久没听见好朋友的声音,辛禾雪有点儿高兴地道。
林鸥飞握住红木质听筒的手紧了紧,原本脸色上生人勿近的气质逐渐褪去了,顷刻间像是冰面化开,不笑时板直甚至隐隐向下的唇角,也随之提起极细微的弧度。
“我知道。”他低着冷白眼皮,“我只告诉了你号码。”
寒假一放,林鸥飞就被林母带着回了省城,他一直在等辛禾雪打电话给他。
辛禾雪问候他,“你爷爷奶奶家怎么样?过得开心吗?他们对你好吗?”
林鸥飞的面色已经重新暗了下来,但语气听不出异常,平淡道:“还可以。”
座机电话安装在爷爷的书房,离院子很近。
隔着窗,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疯跑,一会儿拉扯着摔到地上了抹着鼻涕大声嚎哭,大人们走过来你一言我一嘴地说话。
周家是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并且家风传统,传统到林母过来做了小半个月保姆,还没坐到围桌前吃饭。
林鸥飞陪他父亲坐在主桌上吃不下,犯恶心,经常吃一半跑到厨房里,再被林母撵回去。
林鸥飞想不到他母亲对父亲死心塌地的理由。
整个周家里,他的叔叔伯伯姑姑很多,他父亲周泰宁确实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但这得益于他娶了领导的女儿。
不过很早那个女人就因病去世了,现在说起来,是周泰宁的前妻。
周泰宁娶了领导的女儿,是高攀,前妻又留下一个儿子,外祖父和外祖母很宝贝。
林鸥飞的母亲是续弦,但连结婚证也没有,没过门,周家的说法是怕原本的大儿子不接受后妈,到时候他外公外婆那边会有意见。林氏母子就像是外边养的一个小家,周泰宁高兴了来看看,不高兴就稀缺电话问候。
周家传统踩低捧高,两个老的看有前妻金凤凰在前,更加看不起林母是小地方的小门小户,也不肯因此破坏了和前亲家的关系。
直到周泰宁的大儿子前两年到国外留学了,僵局才有所松动,又看另一个放养的好歹也是孙子,成绩也相当亮眼,就想着多添一分天伦之乐。
林鸥飞觉得讽刺。
他垂着视线,只当看不见院内的景象,问电话另一端,“你呢?”
“和平时一样。”
辛禾雪说。
他们聊了一下生活近况,还有假期作业的进度。
尽管林鸥飞伪装得很好,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
辛禾雪调动情绪转移话题:“我现在在商场,要买过年的新衣服,挑中了一件羽绒服,但是有藏青色和纯白色两种款式,拿不定主意。你觉得我穿哪种颜色更好看?”
林鸥飞不假思索,“白色吧。”
他记得路阳也有一套藏青色的羽绒服。
“好。”电话亭位置在这层楼的角落,辛禾雪视线正好瞥向商业大厦的玻璃窗外,忽而道,“林鸥飞。”
林鸥飞回应:“嗯?”
“我这里下雪了。”
辛禾雪的目光被窗外的片片雪花吸引,晶莹剔透,他在电话亭玻璃里,就像是置身于雪花水晶球里的小人。
周围人群行走在商场里,只有这一方水晶球里天地是静谧的,听筒里外,他们彼此倾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林鸥飞看向天空,阴霾天,无风无雪,沉闷得令人感到压抑。
院子里吵得人焦躁,林鸥飞说:“我也想看看菱州的雪。”
隔着汽车两个半小时的距离,当然无法亲眼看见,等雪下到省城来,也已经不是菱州的雪花了。
“你今年不回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了吗?”
从三年级起,这还是头一年,他们三家人没有在一起吃年夜饭。
辛禾雪只是感到有些惋惜。
通话却因为三分钟的时限一到,“嘟嘟”断联了,辛禾雪正摸索着从口袋里再找出五毛钱硬币,想了想还是不再打过去了。
他从电话亭里出来,回到服装店里,买了那套纯白色的羽绒服,庄同光不只继承了辛芝英的厨艺还很会砍价,四百块对半砍,最终提着装好衣服的纸皮购物袋出去了。
路阳还给辛禾雪买了一条枣红色的围巾搭配。
将新年衣服都买完了,他们中午到顶楼的美食城点了麦当劳和珍珠奶茶,粉冲的,香芋味道很浓。
旁边有个旱冰场,但是没有去玩,他们还有辛芝英叮嘱的几样年货要去买,回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傍晚了。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两家人聚齐在辛禾雪家里。
早早地在太阳正暖和的中午,用泡过柚子叶的水洗了澡,换上新衣服。
筒子楼里食物香飘四溢,或是杀鸡的,宰鹅的,或是腌腊肠和咸肉,晾到阳台上,或是拎起河鲫鱼的尾巴,往油锅里煎,滋啦啦爆香,煎了加水加豆腐闷成了鲫鱼豆腐汤。
流程到一半,四个大人汗湿的脑门一拍,想起来年夜饭的饺子忘了包了,抓着三个孩子过来帮忙。
夜幕降下来,春节联欢晚会在电视机上放送着。
大人忙忙碌碌地从厨房端了饭菜到客厅,想起来去揭开锅盖,一锅奇形怪状的饺子也是出锅了。
朱翠风给路阳手臂来了一下,“我叫你包饺子,你当是捏橡皮泥呢?”
有几个饺子死得冤枉,也很蹊跷,烂掉的饺子皮和馅料漂浮在锅里。
路阳举起双手投降:“真不是我!”
辛禾雪瞥了一眼案发现场,觉得那几只饺子有点眼熟,悄悄地端着碗走远了。
大人们抓不住饺子案的真凶,庄同光只好叹了口气,像小时候弟弟打碎了花瓶后,哥哥站出来,说道:“是我干的。”
忙活好半天,终于热热闹闹地在围一桌坐下来了。
室内电视机播放着春晚,户外郊区盛放的烟花声中,楼下传来他的名字。
“辛禾雪。”
辛禾雪的耳朵听觉灵敏,搁下碗,跑到走廊上往下看,是意料之外的人,“林鸥飞?你怎么回来了?”
高挑黑发男生,外面套了深灰色羽绒服,头上戴着卫衣的兜帽,深深阴影遮蔽,仰起头来才能借着数家灯火看清他的眉眼。
肩上和兜帽上都淋了雪,今天中午汽车司机就停运放假了,不知道林鸥飞怎么回来的。
辛禾雪跑下楼,拉着他道:“走吧,快上楼一起吃年夜饭。”
林鸥飞看着对方扯着自己外套上的手,回答之前的问题:“我回来看菱州的雪。”

除夕夜守岁,辛禾雪房里闹腾了一晚,后半夜才歇下。
大年初一的清早,昨夜的雪化了没在楼外的地坪上留下一点痕迹,空气清凉,呼吸一口像是有霜凝进了肺部。
阳光洒满走廊的盆栽,绿意盎然,照进人家里,被窗帘布筛成一条条的日光。
庄同光起来洗漱,一边练英语听力,一边热了昨晚没吃完的饺子,炉子里咕嘟咕嘟冒热气。
时间还早,家里其他人都还没醒来。
他从房中放年货的角落拿了苹果和荔枝,装成一个果盘,静静地推开了弟弟的房门。
一个平和的早晨,扑克牌零零散散在床铺上,三个人睡得不成样子,手脚勾勾搭搭。
暖气开着,辛禾雪昨晚睡着时还穿着了一件白色高领绒线衫,侧脸颊依偎着,干净的,带着点粉意。头枕着林鸥飞的手臂,睡梦中用脚踹了旁边的路阳一下。
路阳咕哝了一声,还在深睡中,翻了个身,庄同光这才看见他脸上贴满了便利条。
难怪辛禾雪和林鸥飞脸上是干净的,敢情王八都让路阳当了。
庄同光摁停了随身听,把果盘放在床头。
只是这边的习俗使然,苹果是平安,荔枝代表吉利,其实一般大家都放桔子和荔枝就好,但家里有人不爱吃,庄同光就用苹果替代了。
求一个心安。
希望弟弟能够平安健康地长大。
拉紧了窗帘,庄同光低垂视线,目光看向床铺上的辛禾雪,神情是说不出的温厚包容。
有时候他也会想,要是时光暂停,所有人都不会长大就好了,这样辛禾雪就还是跟在他身后争着要一起去上学的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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