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没有谁是令人费心的,辛芝英不操这个心,只叮嘱辛禾雪外出要注意交通安全。
 “没事。”
 庄同光洗了个手,又洗了一盘水果。
 “小雪。”
 他一只手端着果盘,另一只手握上了门把。
 转了转,纹丝不动,一用力,锁芯咔咔响。
 辛禾雪的卧室门锁上了。
 庄同光怔了怔,“……小雪?”
 他听见门后传来抽屉骤然推上的声音。
 门从里拉开,只有一个身位,乌发脑袋侧歪着探出来,“哥?怎么了?”
 后方的窗户没关,敞开了让晚风进来,迎着一片蓝粉色天空。
 他的心像是日落一样下沉。
 庄同光声音发涩,“你屋子里有人?我不能进去吗?”
 辛禾雪疑惑:“没有啊。”
 他彻底拉开门,房里只有辛禾雪一个人,确实没有别人。
 “我刚刚在学习而已。”
 将果盘放到书桌上,庄同光关上两扇窗户,“有蚊子会进来。”
 “没关系,我点着蚊香液。”
 辛禾雪指向墙角的插座。
 “那就好。”
 庄同光口中应答,手上却关严实窗户,转过身视线扫向辛禾雪的书桌,堆了几本课本。
 除此之外,有两本没见过的书。
 《如何帮助多动的孩子》,《注意力缺陷障碍:家庭指南》。
 “嗯?”庄同光上前,“你怎么对这些开始感兴趣了?”
 辛禾雪找理由搪塞道:“我以后想当心理医生。”
 青春期的梦想本来就是今天这个明天那个,经常变动也正常。
 辛禾雪推着庄同光出去,“哥,你快去写作业吧,我看你们高中作业好多。”
 面对着重新被关上的门,庄同光心事沉重地垂下视线。
 弟弟对他,已经有了不能说的秘密了吗?
 他们之间有了一道门锁的隔阂。
 晚上吃完饭洗过澡之后,辛禾雪回到卧室,预习完明天的内容,就翻开了今天跑了几个书店才买到的书。
 外头却忽然传来叩叩声。
 辛禾雪又将书本放回抽屉里,意识到声响是从房间后面的窗户传来的。
 他重新打开了窗户,跳进来的是手上脚上几个蚊子包的路阳。
 辛禾雪把清凉油丢给他,路阳忙不迭地接住了。
 他环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路阳,不大满意道:“你干嘛又爬窗户?”
 对方低着头,一边擦着熟了的蚊子包,一边支吾道:“我怕你不让我进门,但我爬窗就可以装可怜,你要是不给我开窗,我就假装自己要掉下去了。”
 辛禾雪冷哼一声。
 “辛禾雪,你别不理我。”路阳抬头,分离焦虑写在脸上,“对不起,我上午和你吵架,我当时完全控制不了情绪。”
 “你是不是生我气,讨厌我了?所以你下午才不来学校?”
 他连声地问。
 辛禾雪在床边坐下,“别多想,我没讨厌你。”
 路阳顺竿子往上爬,他搬了张椅子,坐在辛禾雪旁边,“你没讨厌我就好。”
 又从宽大的裤袋里拿出一盒雪糕。
 辛禾雪眼皮一跳。
 果然听见路阳说:“我给你买了三色杯,快吃!一会儿化了。”
 辛禾雪:“……”
 可能是因为中午做了那个梦,对三色杯都有了阴霾印象。
 “路阳,你长大后不能还给我买两块钱的雪糕。”辛禾雪想了想,说道,“我想吃那种很贵的雪糕。”
 “要有多贵?”
 路阳回忆,厂里最贵的就是三色杯了,不过听林鸥飞说,外面有一种叫梦龙的,要五块钱,还有一种八喜冰淇淋,足足六元,都能买三份三色杯了。
 “要比这些都贵。”
 辛禾雪说。
 他回客厅拿了勺子,分一个给路阳,“一起吃。”
 三色杯和它名字一样,分布三种颜色,不同口味。
 辛禾雪还在刮巧克力味的时候,路阳一下刮了一道,横跨三个口味,被辛禾雪拍了一下手。
 “必须按巧克力、草莓、香草的顺序吃。”
 雪糕公主严谨地阻止了这个混搭派。
 路阳老实听话,“噢。”
 巧克力有带着点苦的甜味化在口腔里,他出声道:“辛禾雪。”
 辛禾雪:“嗯?”
 “我上午逃课去找体育老师拿了特长生报名表。”路阳低着头,声音逐渐坚定,“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但是我想努力追上你,我想和你上一个高中。”
 辛禾雪轻轻笑起来。
 他笑起来真的很漂亮,脸颊白里透粉,面庞在明亮灯光下没有一处阴影,长睫毛当中那双眼睛水波粼粼。
 “好啊。”
 辛禾雪拉开了抽屉,拿出一下午的成果。
 “我问了我哥,他说他们班上走体育特长进来的那个同学,中考降分一百分录取,那么满分六百六,去年分数线五百九,你要考到四百九十分。”
 “你很棒了,你现在有三百六十分。”
 “只需要每科提高22分。”
 他把磁带塞到路阳手里,它在今天下午两点被辛禾雪从商店里购买出来的时候,还是一个空白磁带。
 现在磁带尾部贴了一张便利贴,写着“路阳专用·严禁外传”。
 “我录了中考高频的八百个单词,有发音、拼读、释义和例句。”辛禾雪说。
 这还是从路上背单词的同学那获得的启发。
 路阳知道那几个单词的意思,都是因为辛禾雪之前代替英语课代表领早读时念过。
 辛禾雪觉得这个方法或许可行。
 他的行动力和效率很高,买完书和空白磁带之后,花了一个下午录完了。
 路阳怔怔地抬头看向辛禾雪。
 一刹那好像辛禾雪会发光似的,他抬手遮了遮光芒,尽量睁开眼睛缝去看。
 站在灯光下的天使轮廓,纯白而耀眼,辛禾雪噙着笑对他说道:“你要认真学习,完成我给你布置的任务。”
 “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的好朋友,求饶和装可怜都统统没有用,因为我是恶魔。”
第219章 钟情妄想(17)
 天色泛起鱼肚白,初秋的早晨空气格外清凉,深呼吸一口就像是露珠沁进了胸膛里。
 让人一下子醒了神。
 辛禾雪刷完牙洗过脸,看时间还早,拿着洒水壶给阳台种的蔬菜绿植浇水。
 橙色的泥瓦盆一排排整整齐齐摆放着,辣椒树、樱桃番茄、小青菜昂扬向上生长,绿萝悬挂着垂坠下来。
 它们绿色的叶子洒满阳光,在风中摇啊摇。
 对面远些的筒子楼阳台,有人家晾晒着彩色的衣物和棉被。
 辛禾雪听见厨房里两道人声,是辛芝英在和庄平压低声音说话。
 “我前几天收拾卫生,在同光的书架角落发现了一本杂志,《少男少女》,都是讲情爱的,他还藏起来。”辛芝英神色紧张,握住丈夫的手臂,“你说,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交流声低低切切。
 庄平反应倒是镇定,让妻子放宽心,“高中生这个年纪,对这些好奇也很正常,我看他平时表现也没什么和以往不同的地方,应该就是看看而已。我们当家长的要是反应过度,说不定适得其反,万一激起逆反就不好了。”
 “再观察一下,不管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还是谈恋爱了,不影响学习和正常生活,我们都别干预。”
 他拍拍妻子的手背叮嘱。
 辛芝英也觉得庄平说得有些道理,她松了一口气,“孩子长大了,确实是不一样了。我原来看他们,还觉得是小时候的两个萝卜头,不知不觉,十几年就过去了。”
 “岁月不饶人,孩子长大了,我们就老了。你看看我,是不是眼角都有皱纹了?”辛芝英指着自己的眼尾。
 庄平伸手揽住她,“我看你仍然是当年的模样,人群里第一眼最出挑的那个。”
 平日里质朴不善言辞的男人,罕有地说了甜言蜜语。
 辛禾雪听说,姨父刚毕业就分配到这里,第一天上工就被车间的机器伤了手,火急火燎被送到厂医院里,在川流不息的急诊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当时还是实习护士的辛芝英。
 人家问他伤的哪只手,都分不清左右了。
 庄平对辛芝英是一见钟情。
 没几年就有了庄同光,再后来有了辛禾雪。
 两个大人在厨房里,一个择菜,一个准备起锅烧油,聊着天时不时笑两句。
 辛禾雪踮着脚步,悄悄地穿过走廊,从阳台回到客厅。
 他接了杯温开水喝,发现这个点了庄同光居然还没起床,以往的早上,庄同光起得比他要早。
 辛禾雪心中掠过疑惑,上前敲门,“哥哥,你醒了吗?”
 一门之隔的庄同光,“醒、醒了,换衣服,就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辛禾雪的错觉,庄同光的声音好似掩饰着慌乱。
 听见辛禾雪和庄同光都醒了,厨房里的庄平扬声道:“小雪,冰箱里有盒1L的牛奶,一会儿拿出来喝。”
 房门也在这时候打开了,庄同光短发凌乱,鼻梁上眼镜微微歪了,辛禾雪视线掠过房内,哥哥床上的被子没叠,鼓起一个山包,像是往里塞了衣服。
 “哥哥,你去刷牙洗脸吧。”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辛禾雪善解人意道,“我去分牛奶。”
 “……嗯,好。”
 庄同光整理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镜片下的眼神始终躲闪。
 今天上学路上只有辛禾雪和林鸥飞一起走。
 林鸥飞看辛禾雪唇角翘翘心情很好的样子,不自觉地也跟着提起一丝笑意。
 路阳没和他们一起,想必是还在辛禾雪闹别扭。
 少了一个烦人的,辛禾雪又好像没受到影响的样子,林鸥飞想,路阳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更好了。
 林鸥飞将磁带录音机递给辛禾雪,是辛禾雪早上说要借的。
 “不过,你借这个干什么?”
 辛禾雪低着头捣鼓,“我自己的那个早上起来的时候摔到地上摔坏了,姨父找人去修,看看还能不能修好,今天先借你的。”
 他往里塞了一张空白磁带,按下录音键,等磁带空转三秒之后,用复读机自带的麦试音:“啊、啊,一二三。”
 再听试音成果。
 辛禾雪高兴道:“你的这个录的似乎比我的要更清晰点。”
 一点小事情,值得这么高兴?
 林鸥飞没发觉自己脸上浮现了笑容,“那你拿去用吧,我家里还有一个。”
 “谢谢。”辛禾雪对他笑,“正好我今天中午给路阳录中考语文必背的古诗。”
 “……”
 林鸥飞的唇角重新变成了一道冷淡直线。
 “你们和好了?”
 辛禾雪正在摆弄这个不足口袋大小的磁带录音机,没有留意到林鸥飞的异常,“嗯,他昨晚和我道歉了。路阳说,他要报体育特长生,争取和我们考同一所高中。”
 走体育特长生也没那么简单,路阳打篮球,走特长生,还想报市重点学校,就必须在明年4月提交菱州市一中特长生报名表前,获得区级、市级的奖项来充实材料。
 这些比赛主要集中在初三上学期,等到下学期就要冲刺文化课,也要去报名的高中参加体育选拔测试,那时候就晚了。
 所以他们篮球队必须在今年秋季打出成绩。
 为了在十一月份市里的中学生篮球赛里斩获名次,篮球队现在已经开始密集的训练。
 “路阳现在早上六点就要到校,训练一个半小时,下午四点到六点也要进行专项训练。”辛禾雪说,“所以他现在上下学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林鸥飞淡声:“挺好。”
 又瞥了录音机一眼,林鸥飞胸膛里稍稍叹息,最后还是由衷祝福:“他加油吧,希望他能考上。”
 路阳开始了真正意义头悬梁锥刺股的日子。
 每天早上六点到校,七点半训练结束后,回教室前在卫生间把球服换回校服。
 如果可以,他多想冲刺跑回家里洗个澡,后背都是汗。
 辛禾雪会嫌弃他馊了。
 他用毛巾擦干,球服和毛巾都塞进拉链的包里。
 早读后的第一节课没忍住犯困,下巴支着,脑袋一掉一掉。
 马上就被林鸥飞用圆规的铁尖扎了一下手臂,路阳差点上课嗷的一声叫出来。
 “你干嘛?!”
 他压低声音,面露凶色。
 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林鸥飞手肘撑在桌上,桌上正展开了一个纸条。
 他稍稍偏头,向路阳示意一个方向。
 路阳抬起头看过去。
 辛禾雪向他微微弯起眼睛,笑意并不友好,路阳仿佛可以看见黑色小桃心尾巴在他身后冒出,晃了晃,心尖尖威胁地对准路阳。
 路阳立刻正襟危坐。
 辛禾雪,辛禾雪,辛禾雪……
 他在心中默念三遍,像是吃了强力定心剂,目光炯炯地看向黑板。
 课间的时间也没闲着,因为下午四点就要去训练,他不仅少听一节课,作业也一点没少。
 路阳从来都是把作业带回家拖拖拉拉写完的,现在也要像好学生一样,白天在学校里就开始写作业了,这对他来说体验还怪新奇的。
 上厕所也没闲着。
 “turn off,turn off,T-U-R-N O-F-F,关闭……”
 他跟着耳机里的辛禾雪一起读。
 絮絮叨叨,车轱辘一样重复。
 “路阳,你转性了?”一旁的曾子实听出了他口中的内容,“你居然在背英语单词?”
 路阳洗了个手,拔下左边耳机,“什么?你怎么知道辛禾雪特意给我录了中考单词?”
 曾子实:“……”
 现在知道了:)。
 刚进厕所的林鸥飞:“……”
 六点训练回家,路阳急火火地路过家,跑到道路转角后另一栋筒子楼底下,冲楼上喊:“辛禾雪——!”
 听见脚步响动,林鸥飞走到走廊上,往楼下看。
 路阳占了往日老爷爷下象棋的石墩子和石桌子,辛禾雪坐在对面。
 一笔一划地听写单词。
 路阳用今天份的零花钱买了小饼干给辛禾雪,“我爸现在跑出租车,我妈就扣了我零花钱,买不了三色杯了。”
 辛禾雪其实不大在意每天有没有雪糕吃,但还是神态严肃地说:“那你从现在开始到中考前,每天欠我一个三色杯,我开始记账了。如果有一天你听写全对,我可以大方地免一个。”
 路阳记住了,认真点头,“嗯。”
 辛禾雪把今天的习题本给路阳。
 “你今天要做的数理化题目都在里面,做完学校布置的作业,就写这本,答案在最后面,写完自己批改。”
 习题本里都是他针对路阳四面漏风的基础来选择的题目,以后还会逐步拔高。
 筒子楼里饭菜香飘出来了,楼道的灯也亮起,辛禾雪和路阳道别,“明天早读下课后我给你讲错题。”
 上楼的时候,却见林鸥飞站走廊上,把一盆万年青搬回屋子里。
 盆栽放在走廊上不就好了吗?
 难道要天天搬进搬出?
 辛禾雪回到家里,收衣服打算在晚饭前洗个澡,随口问起庄同光,“哥,为什么今天你晾了两条校服裤?”
 一中的蓝色校服裤。
 庄同光呛了一口水,失态地剧烈咳嗽,缓过来才解释:“写学校的书法课作业,不小心倒了墨水,弄脏了。”
 奇奇怪怪的……
 辛禾雪没多想,拿换洗衣服进了浴室。
 朱翠风今天回家给路阳送了一双新球鞋,是个名贵的外国牌子,一千块,抵得上路国兴之前一个月的薪水了。
 她让路阳试试合不合脚,“体育用品商店的说穿这个好,穿这个训练好。”
 又给路国兴送了一块手表,六百八,他之前嫌贵,念叨了好几年舍不得买的。
 朱翠风给他戴上,“在外面跑出租也要记得我和路阳在等你回家吃晚饭。”
 给路氏父子俩感动得眼泪汪汪,抱头痛哭。
 双双下岗给这个家庭带来的辛苦和阵痛暂且告一段落,他们全身心共同迎接新生活的挑战。
 路阳把学校的作业写完,才珍惜地拿出辛禾雪给他的习题本,挑灯夜战。
 习题本里的题目,都是辛禾雪从以前做过的作业、练习册、课本原题里,根据路阳知识点薄弱的部分挑出来,再和剪报一样,用胶水贴在本子上。
 路阳知道辛禾雪一直有整理收纳的好习惯,之前向废品站卖小学课本和练习册的时候,辛禾雪搬出来的资料,竟然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
 每道题的答案夹在习题本最后,没有用胶水贴上,而是剪成了便利贴大小。
 是辛禾雪以前的作答,和标准答案没有什么两样,秀逸字迹踩在得分点上。
 路阳把自己的答案批改了,又老实地用红笔照着辛禾雪的答案抄了一遍。
 正在对着辛禾雪的作答纠正思路,想着想着,路阳突然笑出声,“嘿嘿……嘿嘿……”
 他将辛禾雪的答案叠在他抄写的字迹上。
 合上习题本。
 大字型仰躺到床上,路阳夜里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辛禾雪问他,“谁是最听我话的乖小狗呀?”
 我!我!我!
 路阳嗓子不知怎么的卡壳,说不出话。
 急得他飙出了一连串狗叫。
第220章 钟情妄想(18)
 市里原定于十一月份的篮球赛,却因为连月的坏天气,正式比赛的日期一再地推迟。
 雨雪霏霏,有时候因为天气恶劣,校队的训练也不得不临时停下来,让学生们先回教室去。
 转眼进入了十二月。
 轮到辛禾雪值日的那一周,也是天气预报里强降雨黄色预警的一周。
 早上醒来就是雨夹雪,天地淅淅沥沥的,白色雨线里飘着雪粒子。
 辛禾雪将上楼时一路滴着水的长柄黑伞收起来,斜着靠在教室墙外放好。
 搓了一下发冷发僵的手指,扯了扯灰紫色羊绒围巾,让它只是松散地在脖颈上绕着。
 因为是他值日,所以他来得早一些,现在才六点多,不到七点钟。
 辛禾雪进到教室的时候,却发现路阳早就坐在座位上了,窗玻璃上蔓延漓漓水花,篮球湿漉漉地待在教室角落里。
 这个天气,肯定是没法训练了。
 “路阳?”
 他轻轻唤出声。
 后排靠墙座位上的路阳,原本低着头写题,一下子才意识到辛禾雪来了,抬起头来,匆忙拔掉耳机,“啊,你来了?我刚刚在听听力,没发现。”
 辛禾雪环顾教室一圈,发现不只是教室地板是干净的,连门后的垃圾桶都倒过垃圾了。
 路阳甚至把每组的桌椅都摆整齐了。
 “那个,我看到黑板上写的今天你值日。”路阳抓了抓后脑勺,“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辛禾雪剩下的工作,就只有拿打湿的抹布擦擦讲台和黑板了。
 他盯着路阳一会儿,“你很紧张吗?”
 辛禾雪很容易能够体会到其他人的情绪变化,路阳现在表现得有点焦灼,甚至通过做清洁卫生工作来转移注意力。
 果然,像是被他戳破的气球,路阳一下子泄气垂头。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好多天没有完整训练过了。”
 电厂附中的篮球队也从来都不强势,本来学校的学生也不多,队员也都是矮子里头拔高个组成的。
 “好了,深呼吸。”辛禾雪的手按在他背上,引导着说,“呼——吸——”
 附中没有冬季的棉袄校服,不怎么管学生们冬天穿什么,保暖就行。
 而路阳只在秋季校服外多套了一件藏青色的尼龙夹克。
 辛禾雪问:“你不冷吗?”
 “不冷。”路阳摇头,反而抓狂地说,“我现在觉得焦头烂额。”
 不得了,路阳都会用标准的成语表达自己了。
 辛禾雪叹了一口气,叫他坐下。
 借过来旁边同学的椅子,他和路阳面对面,摆出促膝而谈的姿势。
 “路阳,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明确。”
 或许是感受到辛禾雪语气中的严肃,路阳的面色凝重起来,手放在膝盖上,紧盯着对方的脸,“你说。”
 长睫毛像是蜻蜓翅膀般闪动,辛禾雪掀起薄薄眼皮。
 “我不希望你给自己太大压力,当然,适度范围内的压力也不是坏事。”
 他认真道:“你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坏,有时候你只是在钻牛角尖,你现在成绩已经进步很大了,哪怕最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你没有考上一中……”
 “那我们岂不是没法在同一所高中念书了?!”
 路阳瞪目如铜铃。
 辛禾雪反问他,“那会改变什么吗?”
 路阳吞吞吐吐,“我、我不知道。”
 “你觉得,不在同一所高中就会颠覆一切?你不再是我最好的朋友?”辛禾雪将他犹豫不敢说口的担忧通通摆出来。
 “可是我们幼儿园就认识了。”他的眼睛像是静谧的湖泊,看着路阳,“我们认识十年,占了彼此生命的三分之二。”
 “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路阳怔怔地看着他。
 辛禾雪见他听进去了,继续道:“所以,高中的三年不算什么,我们能在同一个学校当然很好,但如果不在同一所学校,也不会改变其他的事情。难道你会因为上了另一所高中,就不再和我一起玩了吗?”
 路阳猛地拨浪鼓摇头,“不会,我还要天天来找你,反正我们住得那么近。”
 这不就想通了吗?
 辛禾雪舒缓脸色,“所以,放轻松一点。太紧张的话,比赛也没法发挥出正常水准。”
 “好、好好,放轻松,放轻松。”路阳忽然呆呆傻傻地问,“辛禾雪,你有没有觉得这间教室好热啊……”
 心跳、心跳也好快。
 辛禾雪说,我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路阳的眼睛直了,他按住疯狂的心脏,热度直冲天灵盖,像是高压锅放气一样喷出滚烫气体。
 “YES!!!”路阳原地蹦起来,一收拳,“加油,路小阳!”
 辛禾雪:“……”
 他好像要的不是这个亢奋效果。
 十二月的第二周,天气终于好起来,冬日暖阳,晴空万里。
 但事情好像就是在灿烂的日子急转而下。
 十二月中旬市里的篮球比赛,在周末举行,辛禾雪和林鸥飞也跟着去看了。
 比赛进行中的时候,原本领先的附中队伍中,队员蔡树上篮,对方球员垂直起跳封盖,两人不慎在空中撞上,蔡树倒在地上时身体沉沉闷响,痛苦地叫起来,去握火辣辣疼痛的脚腕。
 他在落地时扭伤了。
 附中换上去的替补水平不够,加上就像林鸥飞说的,他们学校队伍的人都太紧张了,后半场比分无悬念地被追回来。
 后面的赛事也不容乐观。
 辛禾雪能看出来路阳已经尽力了,可惜附中的队伍还是和团体名次失之交臂。
 他原本已经想好了怎么安慰失魂落魄的路阳。
 结果临到家的时候,路阳自己重振旗鼓,“其实还有一次机会。毕竟篮球是团队项目,特招录取时,参考团队名次所占的比重大,老师说实在不行就让我单走田径,他之前就给我报了市级运动会,抓两手准备。”
 “总之,你看好了。”路阳笃定道,“我会叫你看看,辛禾雪最重要的朋友的实力!”
 路阳说的市级运动会,因为场馆冲突问题,最终正式通知安排在了十二月底。
 恰恰是日历的最后一天,元旦假期前。
 因为当天要上课,加上数学科目安排了小考,辛禾雪就不能请假去看路阳比赛了。
 明天就是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节没有排课,和以往的周五一样,他们下午三点半就放学了。
 辛禾雪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把假期作业折好放进去。
 林鸥飞因为要和林母一起去省城,所以一放学就去赶车了,估计明天才回来,他们放学不一起走。
 今天是个晴天,下午的太阳仍旧灿烂,光线穿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玻璃,照入教室里。
 发给路阳的作业和卷子全都散乱地堆在桌面上,他一份份地分类叠好,再低头去看抽屉里是否还有遗漏的作业。
 抽出其中的语文练习册时,不慎将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也带出来掉在地上。
 拾取的动作顿在半空,辛禾雪目光定了定,蹲下来。
 ——今天辛禾雪夸我浑身使不完的牛劲,应该是在夸我吧?虽然他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蔡树从市里回来,说那个八喜冰淇淋很好吃,攒钱,冰淇淋好不好吃辛禾雪一吃才知道。
 ——不用攒了,我妈把我零花钱停了,决定把不要的儿子卖到废品站回收。很伤心,感觉出生的时候和脐带一起剪断的不只有我的智商,还有我和朱女士的母子情分。
 ——但是辛禾雪今天夸我成语用对了,还给我分了牛奶糖,又开心起来了。高兴,想唱歌,辛禾雪说敢吵到他耳朵就要揍我,算了,不唱了,我在心里哼。
 ——跟辛禾雪在办公室外吵架了,都怪林鸥飞,凭什么他可以和辛禾雪一起上一中?看见就来气,讨厌所有聪明人!!!(全宇宙最聪明的辛禾雪例外)
 ——找体育老师拿了特长生申请表回来填,去个办公室的功夫,怎么辛禾雪下午就不来上课了??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上午就先道歉了!
 ——一下午没见到人,我已经十个小时没和辛禾雪说话了!难受难受难受难受难受……
 似乎是一本零散的日记本,并不是每天都写,日期断断续续。
 这一页的内容没了,辛禾雪没翻页,他把日记本收起来,放回抽屉书本当中,只把各科作业整理完放自己书包里一起带走。
 年末的最后一天。
 因为接下来的三天元旦假期,大家走在路上都喜气洋洋的。
 辛禾雪在筒子楼下的桌椅写作业。